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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物是人非

书籍名:《破罐子破摔》    作者:非天夜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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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漠然道:“胜负未决,再赌一局,明日去攻建业。”
赵云喟然道:“罢了,不想再赌。”
赵云在案旁坐下,看着门外,沉声道:“本以为无论输赢,洛阳战后,总能见个分晓……”
沉戟忽道:“我当个侍卫就是,本就是来当侍卫的,不再碰他。”
赵云微一错愕,望向沉戟,蹙眉道:“此话何解?”
沉戟嘲道:“不愿?那我走,休要再婆婆妈妈。”
赵子龙瞬间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扇了一耳光,勃然大怒道:“子龙是何许人!岂需你来成全!”
赵子龙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如疯虎一般揪着沉戟衣领,把他死死推在墙上。
沉戟看着赵云的双眼,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漠然道:“他没了我会难过,没了你,不能活……”
阿斗与甘宁并肩到了军营,甘宁一副恹恹的样子,看了看,没多说什么。
阿斗道:“姨娘身体还好么?”
甘宁答非所问,道:“赵子龙练兵是有一套。”
阿斗伸手在怀中挠了挠,眼望军营外的马厩,笑道:“你猜那几只马儿,尾巴咋秃了?”
甘宁转头看去,阿斗从怀中摸出一小撮蒙汗药,吃进嘴里,压在舌下。
甘宁看了,转头嘲道:“八成又是你龟儿子干的好事。”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此处偏僻无人,阿斗背倚木柱,伸手扯着甘宁肩甲,让他靠近前来,道:“亲个嘴儿罢,以后是死是活,都要记得我啊。”
甘宁眼圈微红,点了点头,把阿斗按在木柱上,吻了上来。
一如数年前紫藤花院外的那个吻,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甘宁唇舌间带着一股腥气,竟是把阿斗的唇咬得出了血。
阿斗一被吻上,便伸手揽紧了甘宁的脖颈,温舌缠绵之际,要把化开的蒙汗药喂进甘宁的唇间。
二人吻了少顷便即分离,阿斗“嗯”了一声,微微喘气。
甘宁转头吐了口唾沫,阿斗心头一凉。
甘宁再转过头时,已是热泪横流,喘息道:“大哥……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扼住阿斗的呼吸,他艰难地喘出几口气,把冰冷的手掌,覆于甘宁握拳抵在他肋下的手背上。
甘宁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在亲吻分开的顷刻,已把匕首刺进了阿斗胸膛,唯余一个漆黑的木柄。
阿斗颤抖着,抬手摸了摸甘宁的脸,断续道:“别拔……一拔就死……别……我还没……交代后事。”
甘宁伏在阿斗肩头大哭,继而点了点头,抱着他,让他倚着柱子躺下。
阿斗尽最后的力气,指了指远处,示意甘宁快走。
甘宁沙哑着嗓音吼道:“来人!有刺客!”继而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转身逃了。
阿斗被颠簸着抱进府中,瞳孔开始扩散,一手抓着榻上草席,断续道:“皇帝……让先生定,他说谁,就……谁。”
“哑巴……把我烧了……骨灰……分师父一半,哑巴……一半。”
赵云吼道:“别说了!”
沉戟与赵云一人不住发抖,拉起阿斗一只手,关凤匆忙上前按着匕首周围的伤口,失声大哭道:“你们那时候都在做甚!怎会被刺了!!”
“建业……继续打,给妹夫……”
沉戟几近崩溃的吼道:“求你别说了!手要稳!银屏拔匕,孙子明马上敷药!”
“抓到甘大哥后……别……杀他。”
关凤咬牙颤抖,按着阿斗胸前,把匕首咬牙拔了出来,她看到锋利的匕首侧面,闪着剧毒的蓝芒,遂晕了过去。
阿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赵云与沉戟的声音仍不断传来,支撑着他的意识。
沉戟:“真气走手少阳三焦,你右手,我左手。”
赵云:“如此剧毒将被逼入肝脏,对双目有碍……”
沉戟:“放血与他,你我吃过混元长生丹。”
赵云:“放。”
“匕首送回洛阳,交予孔明……唤伯约连夜过来……”
“不宜车马颠簸,恐活不到洛阳。”
“血……果然无用。”
阿斗昏昏醒醒,每次俱觉得快撑不住时,手掌,肋下处又有源源真气输来,吊得他一口气在。
又有无数味道古怪的药汤,充满腥气的血水灌入唇间,解了他的干渴。
如此不死不活,还比不上死了的痛快,师父也好去辽东,哑巴也好……哑巴怎么办,算了。
他听到赵云的最后一句话,是充满绝望,万念俱灰的四字:“那毒无解!!”
“公嗣……”
“公嗣?”姜维的声音唤醒了他。
阿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夜已深了。
“伯约怎来了……”阿斗虚弱道:“黑得紧。”
他伸出手,却摸到趴在榻前的一人,沉戟猛然起身,道:“如何了?”
阿斗头疼欲裂,正挣扎间,姜维忙把他按住,道:“醒了,别动,先喝药。”
阿斗颤着手,摸了摸药碗,手指伸进碗中,被烫了一下,他定下心来,知道自己瞎了。
喝完药,阿斗问道:“师父呢?我看不到,伯约,师父去辽东了么?”
赵云的声音略带点抖,却离得很近,道:“师父……在……”
阿斗“嗯”了一声,道:“哑巴也别走……都别走,我……再睡一会,头痛得紧。”
“这样挺好……大家都在。”阿斗喃喃道,又睡了。
他的伤逐渐好转,双目却依旧失明,匕首刺入心脏下方,并未一击致命,沉戟与赵云用内家真气,令他体内毒性散入六腑,又转到肝部,暂时挽回了性命。
至于失明一事,没有人提,阿斗也不问,他知道,以后自己就是瞎子了。
否则若两眼能挽回,岂不有温言安慰几句来日方长的道理?
再醒来时,听到关凤在一旁哭,便随手扔了个枕头,还奇迹般地砸中了。
阿斗躺在床上,笑道:“哭啥哭,去做个蒙眼布给哥,做好看点儿。”
关凤哽咽道:“哥。”
阿斗想了想,又道:“哥开心得紧,傻丫头。”
沉戟道:“要什么颜色的。”
阿斗道:“黑色,酷,再绣点金龙啥的,赶紧去,别哭了啊。”
关凤哭着走了,阿斗摸了摸沉戟的头,道:“师父呢?”
沉戟道:“熬药。”
“嗯”阿斗道:“挺好,他不走了罢,我都瞎了……”旋又安静睡下。
“你也别走,哑巴。”阿斗补充了一句,道:“都别离开我……”
不知睡了多久,阿斗面无血色,刀伤却已痊愈,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哑巴在么,师父呢?”
沉戟答道:“在,赵子龙去攻建业,寻解毒药了。”
阿斗点了点头,沉戟扶着他坐起,拿来一物,递在他手中。
那是先前吩咐关凤做的蒙眼布,阿斗把它蒙在眼睛上,沉戟小心为他调了下位置,阿斗摸了摸布面,摸到以金线绣出的龙型,笑道:“镜子拿来,我看看。”
旋意识到逻辑不通,讪讪道:“忘了,看不到。”
他笑着问沉戟:“好看么?”
沉戟答道:“很好看。”
阿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先吃饭,吃完出去坐着,等师父回家。”
是年秋,赵子龙率汉军倾巢而出,全力猛攻建业,堆尸如山,血海飘橹,以双方士卒尸体堆起了入城的道路。
孙权仓皇派出武将迎敌,单挑战中,赵云连挑数十名东吴武将,滔天怒气之下,竟是将出城武将当场击毙,未留一人活命。
赵云阵斩太史慈,丁奉,蒋钦,陆抗,藤循等四十二人,并将东吴太子孙登头颅悬挂旗上,予以搦战。
孙亮城外劝降,数万份手书经弓箭手射入城内,当年孙策之死疑案真相大白。
丞相顾雍出城议和,遭赵云一箭射死!
赵云依诸葛亮之计只围建业西,北,南三面,留东城门不设围堵。数月前投奔孙权的司马懿,携曹丕之子曹睿从东门仓皇逃出,奔往吴郡。
城内百官尽散,人心分崩离析,孙权于宫内自缢,享年五十七岁。
是役,赵子龙血洗建业城,东吴凡有抵抗之将,一律斩首示众;投降百官,着部属押解回洛阳,由诸葛亮定夺。
东吴兵士死伤不计其数,一律弃尸秦淮河,秦淮河血水数年不退,鱼虾争食人尸。
建业破城当日,天降暴雨,阴风怒号,长江掀起滔天巨浪,赵云立于城头,巍然不动,许久后纵声悲啸,啸声破空而穿雷鸣阵阵,百里可闻。
数日后,建业。
阿斗笑吟吟地坐着车,进了城,满城鲜血都被汉军冲刷干净,亮堂堂的建业府,正是他数年前来过的地方。
沉戟抱着他在孙权的龙椅上坐定,阿斗笑道:“坐,大家都坐。”
他动了动鼻子,嗅到秋季院中桂花的香味,道:“师父呢?”
赵云沉声道:“师父在。”
阿斗笑道:“师父辛苦了,这地儿真漂亮,我还记得上回来挺热闹的,待会我们出去街上转转。”
赵云霎时便红了眼眶,颤声道:“行……师父带你去就是。”
阿斗摸了摸蒙眼巾,又笑道:“银屏那丫头给我绣的,好看不?”
赵云答:“好看得很。”阿斗想起一事,忙问:“甘大哥没事儿罢,姨娘呢?”
赵云声音抖得厉害,答道:“没杀,我去……带他来。”说完便匆匆出门。
赵云一拳支额,在殿外驻足歇了片刻,并不抬头,双肩不停发抖,低声道:“伯约,传人提甘兴霸到殿上。”
姜维点了点头,转身吩咐部下,赵云道:“我不在那数日,他说何事了?”
姜维想了一会,问道:“师父,他一直念叨,想让你别走,他怎知你要回辽东去?”
赵云断断续续,哽咽道:“那日……我,我祭倩儿……他就在我……身后听着。”
说到此处,赵云再无法抑制,倒在殿外大哭起来。
小瞎子脸色苍白,坐在龙椅上,拉着沉戟的手,听到甘宁到了,便道:“甘大哥。”
甘宁满身鲜血,双手被紧紧捆在身后,推在殿上。
阿斗道:“甘大哥?等等!哑巴!你别乱来!”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双手乱扑,死死抱着沉戟的腰,沉戟正要上前拔剑砍了甘宁,奈何阿斗身上带伤,抱住便死不松手。
“凌迟!”沉戟挣得一挣,便不敢再动,沉声道:“把他全家车裂!凌迟!”
赵云忙匆匆奔上前去,拉起阿斗,把沉戟推开些许,道:“由主公定夺。”
甘宁抬起头,仔细看着阿斗。
阿斗一脸茫然,阳光透过殿上天窗投入,照在他绣了金龙的蒙眼布上。
这么一个孱弱不堪的少年,坐于金椅之上,竟是有种病弱的威严感。虽是一个指头便能推倒的人,却令人决计无法兴起丝毫冒犯的念头。
甘宁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他道:“杀了我罢。”
阿斗忙起身道:“不不不……我不杀你,你被绑着么?松绑,给他松绑。”他起身时膝盖在金案上磕了一下,碰倒了笔架,登时竹笔落了下去,当啷声响了一片。沉戟忙又按着他坐好,道:“别乱动。”
赵云上前去为甘宁松了绑,眼望坐着发呆的刘禅。
阿斗又确认了一次,道:“松绑了么?”得到答案后,他朝空气招了招,道:“伯约呢,伯约过来。”
姜维走到他身旁,阿斗伸手在姜维身上摸来摸去,在他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物事,翘起二郎腿,把那免死金牌在案上敲了敲,笑嘻嘻道:“这是先帝的免死金牌,甘大哥,伯约拿出来借你用一次,这样就成了。”
“拿去给他。”
这话一出,殿间众人啼笑皆非,只觉说不出的滑稽,然而看着这瞎子皇帝,心头又涌起难以遏制的一股心酸感。
免死金牌在阿斗手里与甘宁手里打了个转,又回到阿斗面前,阿斗便摸索着把它塞进姜维怀里,顺手拍了拍道:“收好。”
阿斗又朝甘宁道:“甘大哥,在城里继续开你的店,我不收你的税。”
“谢甘大哥上回送我的海产,味道不错。”阿斗想了想,笑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怪你。”
甘宁长叹一声,紧闭双眼,满脸是泪。
阿斗低声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忽想到了什么,又问:“姨娘呢?姨娘还不来?”
赵云道:“车已备好,师父带你去甘露寺,她正等着。”
甘露寺。
十里荷塘,三秋桂子,寺内阵阵荷叶清香散向坡下,消弭了先前汉军破城时的血腥气。
赵云与沉戟一人拉着阿斗的一只手,引着他朝寺后走去。
孙亮回头看了一眼,道:“二舅来了。”
阿斗笑道:“子明也在这儿?姨娘在不!”
不闻孙尚香的笑声回应,阿斗又朝空气道:“姨娘,阿斗来接你了。”
赵云牵着阿斗,把他的手放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继而抱着阿斗。
阿斗愣住了,他挣开赵云,沿着墓碑朝下摸去,摸到孙尚香的名字,跪了下来。
阿斗道:“你也是来看她的?子明。”
孙亮答道:“我来祭娘,我亲娘也葬在此处。就在小姑隔壁。”
阿斗点了点头,道:“你给我说说,这是哪儿。”
孙亮道:“江东的女人……死了以后都葬在这儿,朝高处走,是吴国太的坟。旁边是大乔。我娘是妾,就埋在下头,与小姑一处。”
阿斗“嗯”了一声,上前抱着石碑,把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过了一会,道:“她咋死的?”
孙亮道:“她被大乔下了毒,大乔死了以后,她没解药,没过多久也死了,去年开春那会儿……小叔把这事儿瞒着,没人知道。”
孙亮又道:“本来小姑在江东,也没几个人管。”
阿斗点了点头,道:“我爹也是那会儿死的,还真凑巧。”
阿斗静了一会,抱着孙尚香的墓碑,哇哇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想到孙尚香远嫁荆州,未有子息,平时待自己极好,又处处为他思量,只觉新恨旧悲都一齐涌上心头,跪在孙尚香墓前,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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