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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年关

书籍名:《一壶清茶捣江湖》    作者:大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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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不常下雪,一旦下了雪,银装素裹,煞是动人。苏轼在这里留下的,不仅是苏堤和东坡肉,还有一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绝句来。
  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后,露出了原本应该生长的植物,几株梅花含苞怒放,哪怕枝干被厚厚的青苔所覆盖,哪怕整株树被皑皑白雪所拥抱,暗香依旧,阵阵不散。
  单枞早起,抱着青瓷罐子,在院子里转悠,用新毛笔从花瓣上轻轻扫下雪来。一圈下来,太阳渐渐升起,雪后的薄雾也逐渐消散了,怀里罐子的雪也积了大半,他听见主寝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收起笔,往那边走去,笑道:“你起来了?”
  白若溪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道:“我去烧水。”
  “你等我。”单枞道,收起罐子,两人一齐往厨房去。
  转眼离年关更近了,年货加紧得办起来。吃过早饭,单枞买了猪板油,一丝一丝撕开来,剥出猪网油和碎肉渣滓之类放在一边,白若溪在徐四娘的铺子里干这种活不少,挽起袖子帮忙,将大量绵白糖揉进去,再慢慢地让板油和糖化为一体。
  单枞洗了手,在一边看着,心里极是满足,遂又打了水洗过芝麻,搁在铁锅里炒得干透,满屋子都溢出了那种令人舒心的香气来。用竹篾装了待凉,自己在橱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黄铜钵来,擦干净后正要倒芝麻,白若溪起身道:“你且放这,我来捣。”
  捣芝麻必须细,否则太粗糙的芝麻馅儿包汤团定是不好吃的,单枞点点头,倒也没推辞,自己淘净糯米后放在那里浸着,上好的糯米圆润白胖,煮出来糯性很大,口感自然也好。眼见快到晌午,他干脆洗了菜做午饭。
  打过霜的矮脚小青菜,拣净洗过,从厨房的窗台外面拿进一个淘箩,上面覆着纱布,揭开却是五六块冻豆腐。单枞算准了天气,预先多买了几块豆腐,搁在外面冻着,如今正好取一块做汤。
  往锅子里倒了一点儿油,单枞皱眉道:“差点忘了,年关得熬些猪油。”
  白若溪不紧不慢地捣芝麻,道:“这碗里的筋筋络络可够了?”
  单枞看了看,道:“差不多了,其实也没别的什么大用处,明日我往打渔的那儿去,买条乌青,正好派的上用处。”
  正说着,油锅里冒出缕缕青烟,单枞将青菜倒进去,只听哗啦一声,满屋子的芝麻味又掺进了蔬菜的香气,把菜梗菜叶不断煸炒,撒入盐巴,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再倒入清水,盖上锅盖。自己再从水里捞起化开冰渣子的冻豆腐,持菜刀切成小块,一起放入菜汤中,任它慢慢烧着。
  擦着砧板,单枞随口打趣道:“这冻豆腐不化开了,还真是难切。说不准有些大侠就是从练冻豆腐刀法起家的。”
  白若溪倒也没恼,抬头道:“真有此人。”
  单枞一愣,有些目瞪口呆:“世上还真有冻豆腐刀法?”
  “以前的淮水何家的家主,就是从为夫人切冻豆腐而练成的绝代刀法。”白若溪道,“听闻他的刀法狠准稳,一直想切磋切磋,没想到他儿子不喜继承家业,当云游道士去了,何老头带着老婆出海,到了哪里也不知道。”
  这等江湖故事还从未从白若溪口中说出来过,单枞极是有兴趣,掀开盖子看了看米饭闷得怎么样,盖上转过身来,道:“这何大侠定是疼惜老婆的人,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日日为他夫人切冻豆腐。”
  白若溪淡淡一笑:“确实,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此等地步。”
  两人相视一笑,灶台上的锅子噗嗤噗嗤吐着热气,单枞忙掀开搅了搅,浅尝一口,回头道:“你洗洗手,饭好了。”
  中午的饭菜很简单,青菜冻豆腐汤,并一小碟腌小黄瓜。米饭闷透了,还铲出一卷锅巴来,单枞自小爱吃锅巴泡糖水,遂收进碗里,待下午饿了泡糖水吃。两人干了一上午,也不讲究这么多,胡噜胡噜填饱了肚子,收拾干净后喝口茶,接着干。
  
  午后的光景,总是让人爱打瞌睡。单枞帮着白若溪捣芝麻,将捣细的芝麻与绵白糖拌在一起。两人一个捣,一个拌,有一扯没一扯地说着话,倒还算是有精神。
  单枞猛然想起一件事,踌躇了一下,还是道:“有件事不知能不能说,但……就是想问问你……”
  白若溪抬了抬眼,吐出一个字:“说。”
  “那个……”单枞真想拧自己一把,什么时候像大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了,“你和沈沉昕……仇很深?”说完后,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子,上次沈沉昕那种口气,还有白若溪的颓废,交织在一起,都让自己在心里头长久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白若溪竟然没有恼怒,而是沉默下来,思考了良久。他自来到杭州至今,心绪平静了许多,有的时候再回顾往事,颇有种不堪回首的感觉,有些事情,只恨身在此山中。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安抚单枞,语调平静地说道:“沈沉昕此人,论武功略低我几分,论心知谋略,不知高出我多少。但是,脱了身反而觉得自在。”他抬头对着单枞微微一笑,难得的舒心和真挚,“我这样很好。”
  单枞的心一颤,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如是……极好。”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死后不过也是一怀枯骨,皆会慢慢泯于众生之中,从腥风血雨中侥幸脱身而出,回望过去,已是万幸之极了。
  “他很有分寸。”白若溪继续道,“但是我总觉得,他的那种分寸迟早会害了他。”
  单枞诧异地瞪大眼睛,他是第一回听到白若溪这么认真地评价一个人,又听他接着说下去:“沈沉昕很少住在教中,大部分时间夜宿在风月之地,教中明的暗的产业他都了如指掌,能够服众的也只有他了。”
  白若溪的眉宇之间很是淡然,完全没有之前的极怒极悲,日子长了,也就沉淀下来了。
  但求日照长晚如茶人生,不争云涌短昼若酒光耀。于单枞,于他,皆是如此。
  单枞凑近了,不放开手,偷偷往他嘴角窃香一口,白若溪的脸登时红起来,暗啜一口,道:“做什么?”
  “只是觉得,这么在杭州终老也是极好的。”单枞笑嘻嘻道,“不管在什么地方,过好日子就是了。我这人心向不高,老爹说过一句,不是自己的求不得。”他的声音渐渐柔缓,“如今这样,我曾经想都没想过,不敢求的,却是求得了。”
  白若溪道:“人生如是浮云,以前有听过一个老和尚说过,倒也是有道理的。”
  两人如此敞开心扉,确实畅快许多。一齐将芝麻馅全部揉好,封进罐子里,待糯米水磨成粉后就可以包汤团吃了。单枞又将剥下来的猪油碎屑合在一块,在锅里炼出油来,满屋子又充满了猪油的香气,看着白花花的油块在一汪月亮似的油里越来越小,从鲜嫩的金色逐渐变成暗沉的金黄,仿佛生活最惬意的一刻就在于此了。
  撩起油渣,他放了两粒干花椒进去,将猪油盛进大瓷碗里,覆上纸,搁在外面稍微凉一凉,就凝结成了白花花的固体,中间微微凹陷,似乎有谁偷偷摸摸挖了一块,又看上去白白润润的像个月亮,或者是月亮上烙的大饼。
  会不会晚上,有月亮上的野猪嗒嗒嗒跑下来,举起蹄子刨上一块带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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