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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往事知多少(下)

书籍名:《入魔》    作者:白衣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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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鹊楼中,管事已经知趣退下,偌大的厅堂内,便只剩叶白曲峥云和一袭湖绿长裙的何采衣。
  何采衣敛裾下拜:“采衣见过少城主,见过曲少东。”
  叶白神色淡淡。
  曲峥云微笑道:“何姑娘起来吧。”
  何采衣又拜了一拜,这才起身拿起一旁的绘红梅图案的琵琶,低声道:“不知少城主和曲少东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曲峥云正待说话,跟着出来的长随却忽然走进仙鹊楼,覆到曲峥云耳边说了些什么。
  曲峥云听罢,点了点头让长随先行出去,这才微带歉意的对身旁的叶白道:“阿寻,外头有人找,我出去一下,你先和何姑娘一起坐坐吧。”
  说完,曲峥云又对着何采衣微笑:“何姑娘,阿寻这几日着实有事,所以才没来见你。你便先弹一曲《长相思》,再同阿寻好好聊聊罢。”
  何采衣并不说话,只微微点头。
  曲峥云又同叶白说了几句,就要离开。
  但离开之前,他忽见叶白领口的宝石扣子有松动的模样,不由俯下身,伸手便仔细的替叶白重新扣上。
  叶白没有避开,只不经意的抚了抚还配在腰间的长剑。
  而何采衣在看见曲峥云俯下身的时候便敛了眼,专注调弦。
  扣好扣子,曲峥云直起腰,见叶白的衣衫再没问题了,这才转身离开。
  于是小楼内,便一下子静了下来。
  何采衣依旧垂眸调着弦,长发顺着她就算着了比甲也明显瘦削的肩头迤逦而下,色若泼墨;底下是和裙子同色的腰带,缀一块羊脂玉佩,玉佩下面,湖绿色的裙子有百褶,在地上散成了一朵花的模样,裙子下面,一双金莲含羞似怯的露着。
  点点琵琶声忽然响起了。
  音调平缓,似透着些哀伤。
  叶白听不出曲子,也辨不了好坏,所以他只把目光停留在了何采衣抚弄琵琶的素手上。
  那当然是一双漂亮的手。
  青青葱葱,柔若无骨,贝壳般的指甲上一点粉红,女人的妩媚中透着少女独有的活泼。
  叶白只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确定,那双手,永远拿不起剑。
  曲峥云正坐在楚馆大厅二楼一个封闭的雅座中喝茶。
  从仙鹊楼中出来后,他并没有去见什么人或处理什么事,而是直接来到了楚馆大厅的二楼,点一壶茶看底下来来往往的客人消磨时间。
  坐得久了,茶就有些凉得。
  曲峥云并不在意,就着凉茶也继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快入了夜,楚馆的大厅便有些闹了,丝竹声并低低的谈笑混在一起,颇为喧杂。
  曲峥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地方——江宁曲家,并不缺更美貌的侍女和更有才情的乐伎。当然,她们还更为清白干净——他这次来,只是想让闻人寻见一见何采衣。然后看看何采衣能不能问出一些事情。
  一些他问不出的事情。
  曲峥云继续漫不经心的扫过楼下的大厅。
  有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独臂人,有占据大厅中央高声谈笑的富商,还有拿刀佩剑面目森冷的江湖中人……蓦的,曲峥云的视线凝在了大厅后的一点上。
  玉石头冠,石青披风,正是叶白!
  “……阿寻?”一下子怔住了,曲峥云忍不住看一眼角落的沙漏,面上是再明白不过的惊讶,“只有半个时辰……”
  只有半个时辰……何采衣甚至无法把人留下来用完晚饭?
  这么呆立一会,揣着几分复杂难辨的心情,曲峥云转身推了门,便匆匆往楼梯下赶。
  叶白踏入了楚馆大厅。
  相较于来时,现在的大厅已经明显热闹了许多。然而这和叶白并没有关系。目不斜视的,叶白穿过一众似想上前和他打招呼的客人,径自向外走去。
  兴许是叶白神色太过冷峻,周围认识闻人寻的,不论是相熟还是仅仅点头的,此际却都踟蹰着沉默的留在原地,不敢上前。
  大厅内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一直有着的窃窃私语声也尽数消失。留在大厅内的人像是被感染一般,齐齐向叶白的方向看去,只有一个坐在角落的独臂人,依旧垂头饮酒,不闻外事。
  径自前行,叶白的视线扫过独臂人,又平静无波的移开,继续踏步。然而仅仅两步之后,叶白却似想到了什么,忽的停了下来,继而走向独臂人所在的地方。
  独臂人还端坐着喝酒。
  他的左手端着酒杯,衣衫很单薄,唇色也泛着点青紫。
  叶白看了对方空荡荡的右袖一会,而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独臂人的脸上,道:“傅长天?”
  安静的大厅顿时有了小小的骚动。
  天下宫现在如日中天,宫中叫得出名号的人当然也为世人所熟悉——何况,昔日的傅长天还是唯一一个能跟在叶白身旁的人。
  而叶白,曾和天下宫主并驾齐驱。
  一直喝酒的傅长天终于抬起了头,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便映入了叶白眼里。
  时间真的没有过多久。
  叶白看着面前的人。面前人的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唇际有笑纹,眼神却始终阴郁。
  时间真的没有过多久。
  叶白这么想着。然后他握了剑。
  握剑的手,绵软无力。
  甫见叶白,傅长天的眼底飞快的掠过了一丝惊讶,但这丝惊讶转瞬便被掩了去,他只冲叶白点头:“原来是少城主。”
  叶白开了口:“你的右臂怎么回事?”
  “不小心而已,劳少城主挂心了。”依旧坐着,傅长天只欠了欠身,平静道。
  叶白看了傅长天的袖口,那里本该用银线绘上一只穿过云霄的大鹏。然而眼下,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于是,他开口:“你离开天下宫了?”
  傅长天微皱了眉,继而点头:“是。”
  “河洛的事情,失败了?”叶白极难得的继续问下去。
  虽不解飞云城的少城主为什么会特地关注自己的事情,但这些事有心的人都能查到,傅长天也就并不真的在意,只道:“少城主想问什么?”
  叶白沉默了一会。
  这一瞬,傅长天仿佛以为看见了对方流露出某种情绪,然而等他再注意时,叶白依旧神色淡淡。
  然后,叶白开了口。
  他道:
  “秦楼月开始清洗和叶白有关的人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傅长天近紫黑色的眼眸中一掠而过!
  傅长天的神色冷了下来,他望着叶白,眼中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少城主,傅某尊重你,希望你也能尊重你自己。秦宫主和我家大人自幼相携,素性 交好,并肩而战十年有余。而今叶大人不幸罹难,秦宫主早已通告天下,誓言要为大人报仇雪恨。傅某河洛断臂失利,愧对宫主,更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大人,因而自请离开,却不知少城主先前那番话,到底从何而来!”
  说到最后一句,傅长天的声音已经转厉。
  叶白沉默的听着。
  他听见这些年自己唯一一个始终跟着他的人对他说,说他和秦楼月自幼相携,说他和秦楼月素性 交好,还说他和秦楼月并肩而战十年有余。
  ……十年有余。
  叶白敛了一下眼。
  而后,他平淡道:“既如此,那便罢了。”
  傅长天眼神愈沉:“少城主慢走,傅某不送。”
  叶白准备离去。然而在那之前,他瞥见了傅长天的唇色和空荡荡的右臂,便略顿了一下,而后伸手解下身上披风的系带,随手一抖。
  曲峥云恰恰好走到了叶白身后,便见到石青的披风在半空中张扬开来,一瞬凌厉之后,就蓦的收起了所有个性,服服帖帖的落在了独臂侠客身上,温柔贴合。
  曲峥云呆在原地。
  傅长天也怔了一怔。
  叶白却已经转身离去,背脊直挺,沉默孤峻。
  曲峥云掠过傅长天一眼,立刻跟上叶白。
  不期然望见叶白背影的傅长天也是一震,下意识的便要起身跟上,然后仅仅下一刻,他便警醒过来,倏的捏紧了拳头。
  背影这么像……那以前,关于闻人君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喜爱大人,养子成娈……这么想着,傅长天眼神阴冷,随即端起了酒杯,一口把杯中凉了的酒喝下腹中。
  闻人寻……闻人君。
  低垂眼眸想了一会,傅长天在桌上丢了一块碎银子,随即起身离去。
  出了楚馆,傅长天随意似的在街上逛了半天,待到确定身后真的没有人跟梢之后,才走入一条偏僻的巷弄之中。
  巷弄里头,一道朱红漆的大门飞快打开又飞快合上,短至只有一二息功夫。
  傅长天已经闪身进了院门。
  院门内,样貌普通,让人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印象的中年人合上了门,这才对傅长天道:“爷。”
  傅长天微微点了头,便再不掩饰那自内心而出并浮现在面上的冰冷之色。他向内堂走去,边问:“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中年人沉声回答。不过顿了顿,他又道,“爷,我们确定要把事情查下去?依小人看,叶大人一心向武,没有威胁;往日和秦楼月又关系极好,未必就……”
  傅长天停了脚步。
  “未必什么?”傅长天淡淡开口,“我看过大人的尸身。一剑贯胸,伤口是浅浅的一线,剑的速度很快,刺出的角度也特别好——好到就像是大人亲自敞开了胸膛叫人刺一样。而大人武功高绝……天下间,除了秦楼月,哪里还有人能让大人全心信任,以致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傅长天微微讥嘲,接着,他阴了脸,缓缓道:“秦楼月和大人什么关系,不重要;秦楼月为了什么杀大人,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大人死了,死了秦楼手上。而秦楼月还把大人的剑贡品似的供起来,大模大样的打着大人的旗号四处征伐……”
  傅长天的声音忽然轻了:“这是最深的亵渎。”
  “这是最深的亵渎。”傅长天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仿佛要撕碎嚼烂了似的,“大人一生痴剑。他的剑,不能落在秦楼月手里。而设计杀了大人的秦楼月,”傅长天顿了一下,眼神终于彻底森寒下来:“而杀了大人的秦楼月,终有一日,要下去……”
  “——亲自向大人请罪。”
  叶白和曲峥云已经到了城主府前了。
  一路无话,待马车停稳之后,叶白率先下了车。
  心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更有什么叫人惊骇的东西叫嚣着挣扎着要浮现出来,曲峥云反复的握紧放松了手,到底还是暂时忍了下去,跟着叶白起身下车。
  然而或许是真的压抑了太多,当曲峥云弯腰走出马车,即将要下去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身子晃了一晃,便整个人向旁边歪倒!
  一瞬的失重过后,曲峥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便觉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大力拉扯住了!
  半跌下来,曲峥云踉跄几步,重新站直身子后才发觉站在自己旁边的叶白虽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只白皙的手却牢牢的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有力得几乎能叫人安心。
  然而曲峥云的心,却终于沉了下去,下到望不见底的深渊。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荒谬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定定的看了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一会,曲峥云低声开口:“阿寻,你还记不记得你送给过我一块红玉?”
  叶白已经收回了手,他回答:“忘了。”
  曲峥云想了一下,而后微微笑着:“我也是这么想的。”
  言罢,他解下了佩在腰间的那块玉佩,拿在手上摊开放在叶白面前。
  叶白的视线在玉佩那粗粝却颇具灵气的纹路上停留了一会。
  曲峥云继续开口:“这个玉佩,是阿寻刻的。”
  叶白没有回答。
  曲峥云再往下说:“你喜欢雕刻罢?”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在以前,他确实会用雕刻来训练手指的灵活度。这么想过后,叶白也就随意应了一声。
  曲峥云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想也是。叶白也喜欢这个。”
  叶白微微一顿。
  曲峥云则渐渐敛了面上的笑意:“只是,阿寻早就砸了所有雕刻的东西……在一年半前。”
  曲峥云缓缓开口,他的视线落在了门前匾额上那巍峨磅礴三个赤金大字上。
  仿佛亘古便伫立于此。那三个大字无声的诉说着这座城池的繁荣,诉说着里头主人的威仪。
  然而这三个大字,也同样无声的撕碎了一个少年最清浅的愿望,最质朴的期待。
  “一年半前,闻人寻得知,闻人君之所以收养他宠爱他,只是因为他有一张脸。”
  “一张和叶白九分相似的脸。”
  “他,只是一个替身。”
  “从头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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