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檀丰呆呆地望着窗外。
春日的阳光极好，一群麻雀正在地上欢快地蹦蹦跳跳。自由原来和空气一样，拥有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是多么的无法忍受。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檀丰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由于对死亡的未知而感到畏惧。近两个月来他忍耐了比自己一生中所有的噩梦加起来还要不堪的生活，在那许许多多因为伤痛而难以入眠的日子里，他一直告诉自己要撑下去。他坚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够摆脱这些从天而降的莫名伤害，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去。不管现实是如何的令人绝望，有信念总比没有好。
檀丰知道自己身世卑微，渺小如同天地间的一粒尘埃。从小到大遇到什么问题都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甚至，除了相依为命的养母之外几乎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面对祝行云这个魔星，他除了深入骨髓的畏惧和痛恨之外，根本没有能力与这样强悍的人抗衡，所以他只有忍耐下去——这是他从幼年的困顿生活中磨练出来的最有效也是最无奈的生存技巧。
“屁股被捅破的滋味很爽吧。”瞧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檀丰，进来巡房的马慕溪缺德地想刺激他一下，故意颠倒黑白，“你说你，好好的干嘛非得去勾引那个禽兽。”
檀丰一听脸色煞白，气愤地转头，“你、你胡说！我没有！”勾引祝行云……怎么可能！难道是祝行云这么跟他说的吗？这简直荒谬……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嘛。”马慕溪瞧着檀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越发想逗他，于是笑嘻嘻地摆出一副老鸨劝良为娼的表情，“建议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花点心思骗得他团团转，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我包那个笨蛋还是会把你宠到天上去——不过他现在可没以前那么傻了，不可能光看不吃。以后恐怕有你好受的。”
“我没有骗过他！”檀丰握着拳，原本清亮透澈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说着他似乎崩溃了，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摇晃着。
看到檀丰这个样子，马慕溪心中微微勾起一丝异样，嘴上却不肯饶过他，“你就是这样不肯认错，才会把祝行云那个死心眼气个半死。要是你肯说点软话，乖乖地求他原谅，我看他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把你供起来了。”
“你们究竟要我承认什么？”发泄了一阵之后檀丰反而安静下来，呆滞地问道，“我没做过坏事，也没有害过人。”天知道，他这辈子连一句害人的话都没有说过。
“三年前你处心积虑地找机会去祝家当花匠，其实是为了接近祝行云，然后你骗了他——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知道，总之他那次很惨，不仅丢了祝家的神器，断了右手还差点丧命，你却拍拍屁股走人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马慕溪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檀丰的表情，越看心里越是疑惑——要是他脸上的那份茫然无措又委屈愤懑的样子是装出来的，那得要多么精湛的演技才能办到，这样的人，会因为自己一句调戏的话而气得脸色发白舌头打结吗？
檀丰摇着头，两三年前他一直忙于考研究所，根本没有这样的记忆，也没有骗过任何人。
仔仔细细地研究着檀丰的表情，马慕溪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我带你去拍片测个骨龄，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做指纹鉴定。”要是真的搞错了，某些人恐怕会发疯……出于安全起见，马慕溪暂时不打算把心中的疑惑告诉祝行云。
听马慕溪话中的意思似乎是相信自己没有说谎，檀丰只觉得头上的阴霾仿佛撕开了一角，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亮光，“马、马医生，谢谢你……”他几乎是带着点感激地说道。
那双微微湿润的眼睛太过诚恳纯良，马慕溪头一次感觉自己或许有可能是个恶棍——因为他早已盘算好，就算此檀丰不是彼檀丰，他也绝对不会告诉祝行云——找到眼前这一个就花了一大批人两年多的时间，要是这个人不是祝行云要找的，你叫大家再去哪里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檀丰来赔给那姓祝的大情圣？退一万步说，即使眼前的檀丰不是那个骗子本人，就光凭他这副模样也多半脱不了干系，还是把他关起来比较安全……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个可能是无辜的孩子，不过为了祝行云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要记住，不许向祝行云透露半个字。否则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马慕溪正色警告他。
哪里知道马医生心里的小九九，檀丰乖乖地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已经不去想被冤枉被虐待的愤怒问题，只希望能够早日摆脱这里，回到自己原来该呆的地方。
在医院躺了不到三天，祝行云就亲自将檀丰接回了别墅。
不知道为什么，檀丰觉得祝行云今天的举动透着古怪。回到山庄内，竟然没有急着将他塞回那个窄小的房间里关起来，而是强行拖着檀丰的手在园子里闲逛。三月春日，正是百花争艳万物生辉的时节，如此一座姹紫嫣红开遍的广阔庄园委实观之不足。
但是檀丰内心彷徨萧索，没有一点看花心情，他只觉得非常荒谬。如果是以前，如果身边没有这个人，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让他根本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事，那么看到这座漂亮的园子他应该会很兴奋。
“那是什么。”祝行云指着不远处一排矮矮的绿色篱笆状植物问道。仿佛又回到三年前，他喜欢故意在檀丰忙碌的时候去打扰他。这种时候的祝行云往往一改平时的寡言少语，总是面色郑重地问这问那，仿佛一个乐知的学生，屡屡让檀丰不得不懊恼地停下来，专心应付他。
“嗯……”檀丰心不在焉地顺着祝行云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几个孩童正在掰取那丛灌木上经过一个冬天仍旧残留下来的红色果实。
那是乡下孩子非常喜欢的一种野外零食，一簇一簇的红色小果子摘回家用糖水泡泡，抓一把挼进嘴里，味道酸酸甜甜极是可口。小时候檀丰也曾和伙伴们一起去采摘玩耍，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说话。”仿佛不满檀丰走神，祝行云大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檀丰吃痛，有些惶惑地看了祝行云一眼，低声说道：“……是火棘。果子可以吃的。”
大概是发现有人在看，不敢当面做贼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有几个大胆的跑了一半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祝行云和檀丰。
“都是这里花农的孩子。”祝行云说道，突然抑制不住一个念头，“陪我去大棚里看看，他们今年种了什么花。”祝行云平时都很忙，但是只要他一有时间就是檀丰的噩梦。他的口气从来都是命令而不是商量，檀丰根本没有权利说不。
正在忙碌的花农们看到大老板突然光临，几乎都要手忙脚乱。祝行云眉头一皱，找个领头的交待下去，让他带着自己随便看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
大棚里种的大部分仍旧是销量稳定的非洲菊和杜鹃，也有人因见宝莲灯和火鹤花卖得火爆且价格一直走高而追加了这两个新品，不过问题是这两种花都是出了名的非常不好伺候，宝莲灯养得少倒还罢了，那十几个棚的火鹤却是亏不起。
“不知道怎么回事，照着书上说的，保温保湿遮光喷水都做了，这花就是长不好，花脖子老也伸不直似的，看着愁人。”一个花农忧心忡忡地说，“早知道这花这么难弄，还是去种杜鹃了。”
“教教他们。”祝行云一拉身边的檀丰，话里竟然带着小小的炫耀和宠爱。
“我……”檀丰莫名其妙地瞪着祝行云——自己什么情况也不了解，怎能乱说。而且，他们两个人这到底是在干嘛？
“你很会伺候这些花花草草。”祝行云看着檀丰瞪得大大的眼睛，心中有那么一点悲哀的高兴，好像只是因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终于有了恐惧和厌恶之外的表情，“教他们怎么种。”
“可是我……”檀丰仍旧没有搞清楚状况。
“不愿意吗？”祝行云的双眼一眯，伸手想顺一顺檀丰额前耷拉下来的头发，却发现他脸色一变，双手护头，一副害怕挨揍的样子。
祝行云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手僵在了半空。檀丰也呆住了——他是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