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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太守伏狐记》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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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哀伤,狐狸哪里能得知?当下只觉那怀抱越来越紧,直教人要喘不过气来。只是这番挤压,却又使人安心,狐狸轻把下颚叠到太守肩上,淡淡便哼出声来:「那麽只要他们大了,我们不在身边也不要紧了吗?」

「是啊。这是人世常情。」太守的手顺着狐狸背上抚扫,贴在它尾巴上,总究还是恋栈不休。「鸟要离巢,人要分家,长大了便能独自活下去了,你也不必过於忧心。真奇怪,今天照六怎麽就贤惠起来了呢?难不成是吃坏肚子了吗?」

面对太守的聊笑,狐狸却是合眼不语。

——朱砂痣,你知道我在你身边都已待了多久了吗?

唯有这句话它始终没有张嘴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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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 渣没有界限,卡文不需要理由…




太守伏狐记 39

其之三十九 耀门第

狐狸来到太守身边时候,修行正好满四百八十年。本来再过二十年,便要遭遇头一次天劫,凡是修行者,此时亦应当惴惴不安,谨言慎行来迎接才是。可巧它却是个不听话的,一时没守住师兄嘱咐,刚跑出门去便倒了大霉,一下子便栽倒在太守手上。

所幸太守仁善,他们俩亦早有前缘。狐狸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总算没毁去修行,托赖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生了崽後,一家更是过得乐也融融。只是人间岁月,却是最为不禁消磨之物。转眼之间,便是最为孱弱的老五,亦已出落一副玉人模样。老六、老七张起嘴来,还真让人悟了甚麽叫巧舌如簧,说到算尽珠玑,更是他们兄姐所不及的。太守亦每每笑言,说到持家,他日指不定萧桂便要退位让贤,让老六、老七掌持了。

「狐父?」狐狸掠眼,回首却看到老大一身正装袍服,小小的黑帽儿歪歪罩在头上,站在厅心的小椅子上,煞是别扭的让他人伺候整理衣饰。

「你这是怎麽了,还不快挺直腰背?」狐狸见了孩儿一副可怜模样,下手却绝不心软,一个板子敲在他背上,倒吓得老大马上直襟而立。「不是说考了功名有多厉害的吗?怎麽还是老爱撒娇?」

「狐父......」老大在诸兄弟姐妹中居长,素来最为沉稳,颇太守少年时的风范。只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狐狸斥责之言,心里当然委屈。一张小嘴巴抿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狐狸转向,此时就差了一对小小三角耳朵,不然便与狐狸平日的神情十分相像。

狐狸望着孩子,心里那番愁苦,却是不堪与人诉说。旁人都说,他们家狐大十足威风,大大长了家声。不过十二岁年纪,竟在今年秋试中一举成名,风风光光的争了个举人名头,不知胜过多少苦读十年的仕子几分。只怕比得上秦时的甘罗,汉时的孔融,在一乡之内,更是无人能及,当真担得上神童之名。便是老四,也亦不坏,小小年纪便身强力壮,那块头与成年汉子一拼,只怕亦不差着几分。老四的弓箭骑射固然是绝活,难得的是脑筋也不坏,绝不如寻常莽夫只凭持蛮力,策论兵书亦甚熟套。同年竟与老大一样赢了功名,早早便离开家中,进了皇官处的朝廷武学了。

萧府一门双杰,既得了名声,亦长了武功,自然是大大的荣耀。只是朝廷尚文,关於老四之事,自然不如老大办得铺张。可众人心里高兴,却是掩盖不住的。不要说老太太就要笑不合拢了,便是萧桂夫妇,脸上也像是贴了一层金光般容光焕发。便是太守如此不重虚名之人,见了孩儿长进,心里也自然欢喜。每每抚着狐狸耳朵笑言,还好当日眼明手快,不然还真抓不住像狐狸一样妥当的伴儿了。

要说人间富贵,太守至此可说是尽享了。不但儿子出色,女儿们亦闺名在外。不说女红针线、持家之法,单论脸容之俏,可就胜过一乡女子,尽得狐狸真传。如此亦难怪要来下聘说媒之人,每每把萧家家门堆得像个小市集般热闹非凡。诸子之中,最不济的要说是老五,只是他自幼身体孱弱,家人对他本就别无妄求。所幸老五本就聪颖,佛理道学之事,每每能举一反三,悟性之佳让许多师傅亦自叹不如。

阖家和乐,儿女双全,人生在世,夫复何求?只是人世欢乐,每每只恨别无所求。越是喜乐至极,越是担忧失却。老大这次考获功名,自是乡中头等大事,众人今日如斯忙碌,为的就是在今夜好好款待乡里,大设流水宴来狂欢尽兴。

狐狸亲自替老大系上腰带,眉间郁结之情,终难消却。十二年,一眨眼便十二年了。本说狐族天劫将至之时,便应先行寻个安静地方回避。只是这些年来却一拖再拖,瞬间便过了十年之数。眼下萧家虽然荣耀至极,可这些年来小灾小祸不断,也不知是否受到自己带累之故。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劫难来时,便会伤及它的崽了。应该要走了,只是它的崽怎麽还离得开它呢?它若走了,它的崽......

「照六、照六,你在想些甚麽的?」等到狐狸回神,那一张厚脸皮却经已紧紧贴在自己额前。

狐狸嗔怪,正想怒声斥骂,定睛一看,才发现朱砂痣已被初见时老了许多。那一双丰厚脸颊,竟如刀削般凹陷下去,脸黄肌瘦,却是再多的笑容也掩盖不来。唯独是双目尚算有神,如此水盈盈的盯着自己看来,不禁便教人心里胆怯。狐狸沉思,忽地便想起他近日夜来屡有咳喘之症,呼吐之时,偶有紊乱之息。当下不免疑虑,可话到唇边,却又难言坦白道来。

「小爷、小爷不过是在想,你们人间这些繁文缛节还真够麻烦。没看到我的崽都急了吗?这麽重的衣服......」狐狸嘴巴嚷嚷,自不免坦护起它的崽来。

太守瞧见他情急模样,却亦好笑,当下便拉紧了狐狸的手,细细与它道来:「你又何必忧心?孩子们都长大了。你瞧狐大考了功名,狐四出外求学,狐五去年也拜了师傅,狐二、狐三指不定隔年就要嫁人了,便是狐六、狐七,不也不黏着我们了吗?你若是一一替他们操心,哪里还忙得过来?」

「朱砂痣,他们已经长大了吗?」狐狸听到他这番安抚之词,脸上倒是份外情急。

太守看了奇怪,只着它脑筋糊涂,模样着实可笑,不觉便嘎嘎笑答起来:「是啊,不都大了吗?两条腿脚能走了,两只小手能拿到东西了,一张嘴巴会说话了,难道还不算长大了吗?照六,难道狐狸就不是这样?」

——不要我了吗,不用在我身边也没关系了吗?

狐狸抬头看着太守,那一张脸还是笑着,几句话却轰轰在它脑内旋转。

——此缘纠结,恐会相毁。时候到了,照六,你亦应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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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
小六~~~~~~~~~~~~~~~~~~~~~~~~~~~~~(流涕ING)




太守伏狐记 40

其之四十 恨别离

是夜萧府为庆贺老大高中之喜,大设流水宴席,沿路置灯之广,竟延绵数里。乡里中不论贫穷富贵,真心祝贺还是凑热闹的,纷纷都聚到萧府大门前来,直挤得那小小院落水泄不通。本来潘姑爷在家中读书已久,亦未得功名,太守自己又是荫泽来的官,说到门第本就不甚馨香。可如今老大凭自个儿本事鲤跃龙门,阖家也就身价飞升,一时间到贺之人中,竟出现不少乡里有名望的老爷们,有几个甚至备了自家小儿子的时辰八字,上门来要和萧府对亲。

老太太孤寡多年,家里丁口又少,背地里也不知被人可怜了多少年。如今自家孙子吐气扬眉,自然份外高兴,行事也就张扬许多。也不管自己身子骨已老,竟是不顾疲劳地周旋於宴席之间,兴高采烈地呼朋唤友。太守跟在旁边,自然少不免要应了那些劝酒挡酒的份儿。由是他虽然不嗜酒物,可几巡下来,难免亦大醉甚酣。

这天萧府光耀门第,连带亦让萧桂收下了平日抠门的功夫。不论酒玩茶食,皆是适数任人取用,便是听戏娱乐,亦请了乡里一等一的班子。如是一番欢畅游玩下来,这夜本亦完满。美中不足之处,却是子时以後,外间忽地下起暴雨来,一时间四周打得泥泞四溅。再加之一道惊雷下来,燃起了外间一棵榕树,当下自然吓得客人鸡飞狗跳。萧桂见再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得不散了外间宴席,赶紧招了自家亲戚进府中再行欢宴。

太守本是清修之人,经过这麽一番折腾,早就眼皮沉重,快要体力不支了。萧桂见外间宴席已散,老太太也尽了兴,连忙便让人把弟弟扶入房中,好好歇息一番。太守的背才碰到床板,马上便累得如烂泥般不愿再动,下人们替他脱了鞋,又解下床幔,灭了烛火,道了一声安好,也就退出去了。

太守伏在床上,伸手圈来半边瓦枕,也不枕在脑下,莫名其妙地却把它压在心胸之上。再细看他一张脸皮,只见他两颊早已飞红,嘴角似笑非笑地半勾着,早已是一番泥醉姿态。难得他醉了也安静,轻轻地敲着瓦枕哼着歌儿,指间拨过下垂的流穗嘎嘎笑着,便似是满足了,也不像寻常醉鬼般老嚷着再来一杯。

其时外间雨声霖铃,一阵阵清风卷起,倒吹得他发烫的额角一阵舒爽,脸上的笑意也就越发浓厚。他本来都要睡了,眼睛一眯,在边角处却有一个身影渐行渐近。那身量太守何其熟悉,几乎想都不想,张嘴便喊道了:「照六——」

「.......朱砂痣。」那声音答来,却甚凄怆,语音沙哑,竟似是有甚麽委曲般啜泣起来。

太守心里古怪,奈何身上着实疲劳,头颅往旁边一转,勉强便往它招手道:「怎麽了?莫非是被雷声吓怕了不成?快过来吧。」

此时狐狸虽已正名,奈何人妖殊途,是以今夜亦未曾在席间露面,以免招人话柄。太守缺了它一夜,心里本就寂寞。此时听了狐狸哭喊之声,还道它到底是记恨自己了。也对,他们在外头大碗酒大块肉的,独剩它一个在屋内冷冷清清,哪里又有不恨之理?太守想着,当下心里便更是疼惜,赶紧又招了两下手,似是要把狐狸搂在怀内好好安抚了。

只是狐狸却仍旧微风不动,隔着一重纱幔,身影倒越发飘渺起来。太守见它不动,暗道这馋嘴狐狸真的怒了,这般劝了还不来,指不定往後三五天,就要天天奉献些肥鸡才能使它回心转意。太守心里转着些俏皮念头,脸上自然也就笑得更开,柔声便和狐狸说了:「照六难道是怒我了吗?来来,都是我不对,害我们家照六委屈了......」

「朱砂痣,外边的那棵树都烧光了吗?」狐狸刹时却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是啊。」太守眨眨眼,虽则莫名其妙,可亦徐徐答道。「那棵树怪老了,这般烧了也是可惜。」

「树木有灵,奈何长在你家门前,也就要代人受过。」狐狸听着,脸上愁容不减,眉头一皱,倒是轻轻把话哼了出来。「......朱砂痣,小爷在你身边已十二年了。」

「对啊。」

「崽也下了七只了。」

「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刚好七颗星星。」太守屈指算着,不禁嘿嘿笑了起来。

「喜欢他们吗?」

「对啊。」

狐狸却没随着他笑开,巧袖轻飘,身影倒是越加模糊了:「如此便满足了吗?」

「那是自然的。」太守笑道,突然又觉得不对,赶紧便要挣扎起来。「你是怎麽了,照六?」

他想要动,奈何此时手脚绷紧,就似被人钉在床上一般,分毫动弹不得。太守越急,床幔後的身影却是越发蒙胧了,遥遥看去,竟似是渐行渐远。一时间心内的烦躁杂念,便更是弄得人头脑发痛。太守使劲想要爬起来,床外那人却款款与他拜道:「朱砂痣,小爷修行已满四百九十二年了。」

太守晓得它这是作别,心里更是焦急,一时竟张嘴大骂道:「你在说甚麽的,照六!你别想要跑!」

「......往日所欠,亦已悉数相还。至此、至此与你,也就缘尽了。」狐狸说着,一行泪光,烁烁便在黑暗中闪烁起来。

「照六!」

太守既是不解,也是盛怒,也不管手上疼痛,刚要奋力挣脱束缚,刹时却眼前一黑,蹼通仆倒在石地之上!他身上发痛,头脑昏沉,纵然身上百般不适,亦无损他心里沉沉恼意。眼下太守目光凌厉,就要像当年般不留情面地把狐狸抓紧,可等到他开口要责难时候,抬头却只见着眼前一片孤清——

房间内黑漆漆的,偶有几缕白光,晃晃自廊道上的灯笼透出来,穿透一排排窗格子,打落成地上一阵淡光。外间的宴席似是还在办着,欢笑声、唱戏声、马吊相碰之声此时仍闹哄哄地绕着屋顶巡游。然而在这欢腾之时,太守却一个人跌坐地上。碎在地上的瓦枕晃出冷光几许,他两眼放空,一时间竟是连一步都迈不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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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写到这里了!!!




太守伏狐记 41

其之四十一 年月过

世间缘起缘灭,本就不容人去干涉。坐观太守一生,本是福泽绵绵,功名满身,如今更是儿女满堂,无论放到人间哪一处,都是个富贵雍容的主儿。只是顷刻狐狸一走,他整个人却似是被抽去了魂魄,稍一碰触,便全然败倒。以往认识的人见了,但觉一座座琼楼华厦正在眼前頽然崩溃,提起尘灰过後,只落得脸上一阵死灰颜色。

太守遭逢巨变,家里人自然是着急。连番雇人在领内去寻,却翻遍了山山水水亦得不着狐狸一根毫毛。对此事不知情者,只叹世间无常,好好七个儿女才刚见长进,为母的没那福份去享,骤然仙逝去了。知情的,但道畜生到底无情,哪里会顾及人间伦常,只怕此刻不知已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剩下它的孩子却是怪见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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