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斯人已去
想到这里。喉头一甜，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全都溅到丹炉上，或许是由于炉火的热度，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悟空，”我艰涩地开口，“这一切，都怪我，怪我——”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截断了我的话头。以前看武侠剧那男女主角动不动就一口血两口血的喷出，溅得满墙满地都是，私以为其实他们不是一口一口的喷血，而是一洗脸盆一洗脸盆地喷，真不知道他们体内是不是有个光速造血机，否则供得上这么折腾。
只是现在这喷血的人轮到了我自己，才发现原来人到伤心处，是真的会高效率产血的，我两口怎么说也喷了有400cc了，却一点不适感都没有。硬要说哪里不舒服的话，就只有那如刀绞般的心了。
正想要再对着丹炉说些什么，说不定悟空他能听见，这样也就省得他出来后我再拼命解释了。
平缓了下气息，刚要接着方才那话忏悔，却发觉这天地怎么好似在摇动，摇得我头都晕了。
四周晃得越来越厉害，我的身子也开始随着地面东倒西歪起来，一丝不祥的预感打心底浮上来，这是……
正猜测时，八卦炉“轰”得一声便四分五裂，一道金光从破碎的丹炉中升起，孙悟空提前破炉而出了！
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兜率宫都好似在海面上飘着的浮木，晃晃悠悠的。
炼丹房外人声嘈杂，大家不知道在喊些什么，而我却什么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了，眼里心里都只能看见他一个。
他周身衣物早已烧没，皮肤也是焦黑，只有一双传说中的火眼金睛闪闪发光。
我也在看他的眼睛，但看到的不是那传说可以看透一切妖魔变化的火眼金睛，而是那眼神。
心口渐渐发凉，没了温度。那双眼，已经不是我所知道的眼，不是那双令我如痴如醉意乱情迷的眼。
那双眼中，没有往日的温润，没有旧时的情谊，就连憎恨厌恶这样的情愫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片死寂，毫无生气。
我颤声道：“孙悟空，你……”
眨眼间，他便飞到我面前，速度快得像他从来没有移动过，一开始便在我身前了。
我的话才说了几个便无法说出口了，因为他那如铁钳般的手，已经钳在了我的脖子上，力道渐渐加重。
罢了罢了，这样死，倒也不错。孙悟空已经没了生气，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什么误会什么心结都无所谓了，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我还在意什么。
我释然一笑，双手摊开，放弃抵抗，却意外地发现，他那双掐在我脖子上的手，竟是那样的冰冷，像死人一般。本能地张开手心，将他冰冷的双手包在掌心中，至少，至少让我临死前所拥有的最后热度，替他驱驱寒吧。
在接触到他冷若寒冰的双手时，我看见他的眼神变了一下，一种很熟悉的情愫在眼底一闪而逝。
下一秒钟，我便被放下，那个要至我于死地的人，却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以及被金箍棒劈成两半的炼丹房。
我默默地闭上双眼，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认识的那个孙悟空，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现在的孙悟空，算是什么呢？没有朝气，没有希望，没有了支持他走下去的力量。恍惚中有种错觉，那个从炼丹炉中冲出的人，只不过是他的一份执念，一份对天庭的仇恨，而他真正的灵魂，早已随着花果山烟消云散了。
我木然地呆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就这样随着他一起走好了，不是殉情什么的，而是生无可恋，活着已经没有什么乐趣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沉寂：“清风，清风！你……师弟！你没事就太好了，出大事了，那泼猴——罢了，你已经知道了，还好没有伤到你。”
我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个身影从跑向我，说些什么话，却没有办法看清这人是谁，也听不清他说的话。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倒是说话啊！那泼猴没对你做些什么吧？是为兄我欠考虑，怎想到他居然可以在重重禁制破炉而出，而且功力又增进了一层！师弟，师弟？”
那人的手一直在我眼前晃，我却没办法聚焦去看他。
“师弟，你的手，怎么变成了这模样？”那人拿起一个黑色的东西，手掌大小，我想看看他拿的到底是什么，眼睛却没办法盯住那东西。
“师弟呀师弟，那孙悟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泼猴，老道我今日拼了揭开封印，飞离这一世，也不能放过你！”那人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恨意。
几个字突然清晰地蹦入我的耳中：孙悟空……不……放过……
不放过孙悟空！
这几个字如雷霆一般轰在我头上，将我已经游离在天外的魂魄砸回到身体里。
我缓过神来，看见太上老君握着我的手，一脸悲伤。
连忙抽回手说道：“师兄，这手是我不小心烫到的，谁知道那炼丹炉外表这么热，才碰一下就烫成这样。”
老君眼睛圆睁，抬手狠狠弹了我额头一下，怒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用手去碰丹炉，你想死啊！我用那聚灵阵将三味真火维持住，此时若是有外力，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轻者烧伤皮肤，重者直接魂飞魄散，你怎么什么都敢碰！”
我第一次听见老君对我这么大声说话，看了他是动了真怒，但我没时间理会了，只是焦急地问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我只是来看看丹炉，没想到才一进来就有一道金光破炉而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泼猴不知为什么，功力大增，提前从丹炉中飞出。他此番出来，却是已经到了那层境界，尤其是一双眼睛，功力低些的小道童，哪怕只是看一眼那目中神光，便会被击伤。现在，就算是为兄我，若是不拼了全力，也难以将他制服了。”
老君四下看了看自己四分五裂的炼丹房，长叹一声道：“可怜那清风，竟同这丹房一起，被他劈成两半。”
清风？心头一惊，连忙跑去看他。却见他躺在地上，身子竖着被劈成两半，满地都是他的鲜血。
我缓缓蹲下身子，手掌轻轻碰触他被劈开的部分，没想到刚一碰到，就听见两个声音同时对我说：“师叔，好疼啊！师叔，我好疼啊！”
我呆呆向声源处望去，却见到那从一开始便跟在我身后的小道童，为我担心，帮我解闷，只要我有吩咐，哪怕是再无礼，他都会放下手中重要的事，替我办妥的好清风，两半面孔朝上，两个半边的嘴同时开口道：“师叔，别碰，我好疼啊！”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还流下了鲜红鲜红的泪水。我看得心疼，却又不敢乱碰，心头发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清风的伤口处。
“师弟！”老君一声惊呼，迅速跑到我身前，细细查看。
我在见到悟空的那一刻，心头像裂开了一样疼痛，那时我就想，或许这辈子没有比这在难过的感觉了。可是才刚刚不过一刻钟，比这更痛楚的滋味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中，尽是清风的血液，一张口，便将他的鲜血吞入腹中。
“师兄，”我对正在忙着为我把脉的老君说道，“我没关系，你……你去看看清风，他还活着，或许还有救。”
老君深深看我一眼后，说道：“他没事，我方才已经用法力稳住他的魂魄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不过那泼猴功力太强，一下子连他的魂魄都给劈散了，以后就算治好了，身子也无法拼起来了。自此，他便是两个人了，至于法力，恐怕再难有进境了。”
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清风，那个一直一直照顾我的清风，那个一洗干净脸便唇红齿白分外可爱的小仙童，那个一心一意为了参悟大道刻苦学习的小道士，那个总是为我讲些有趣事情的师侄，那个因为我的任性没炼成过几次丹药的清风，就这样，因着我要他在门外守护，被我最心爱的那个人，劈成两半，从此再难有任何进境。
忽觉有些恶心，用手捂住嘴，不一会儿指缝中流出红色的液体，老君大惊失色：“师弟，你怕是伤了心神，否则不会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吐血，若是不赶快医治，恐怕就会元神受损，再难恢复了！”
元神难以恢复？意思是要变成灵魂上的残疾人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有现在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气的清风伤重吗？有刚刚从炼丹炉中飞身而出全身烧伤的悟空伤重吗？
我这株一直被养在温室里的娇花，经历一下风雨也好，叶子被吹落了也没关系。
只是，看着眼前的清风，我默默想道，孙悟空，你我之间，还能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