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金蝉脱线
“这下惨了。”降龙罗汉低着头，沮丧地说道。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哪里惨了？”
降龙见佛祖已走，低声对我说：“以往每次负责代佛祖惩罚金蝉子的人，其下场大都很惨。上回负责压金蝉子去苍梧之渊受苦的那个僧人，待到金蝉子回西天后，就被佛祖找了个理由给弄到苍梧之渊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我咽了口口水：“那等金蝉子轮回结束后，你是不是会被弄到下界投胎啊？”
“差不多吧，”降龙罗汉点点头，“不过佛祖也得等我犯了错后才会罚我下界轮回，我这段时间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眨了眨眼，想起中国古代有个疯疯癫癫的济公貌似就是降龙罗汉转世，不过那大概是南宋时的事情，莫非如来把这事情一直记到几百年后？那他记性可真是不错。
想到这儿，我从乾坤袋里又拿出十几粒丹药，对降龙罗汉说道：“罗汉对在下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不过在下这里倒有些丹药，虽是俗物，但对罗汉或许还有些帮助。这‘识灵珠’在转世前服下，可以压制孟婆汤的药力，人出生后或许会慢慢想起前世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一下子想起，这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还有这‘溯源丹’，转世前找个位置藏好，等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后服下，可以恢复功力。这还有几种疗伤、增进法力的药物，罗汉一并收下吧，以备不时只需。”
降龙罗汉接过丹药，眉开眼笑地说道：“如此，却是可以安下心来了。就算是被罚下界，有了前世的记忆和法力，所谓轮回也不过就是下界游玩罢了。这样，倒是多谢金星了。”
我谦虚地接受了他的谢意，心里有点喜滋滋的。但没想到他后来投胎之后，居然是在新婚之夜想起前世的记忆，记忆过多，让他一下子忘了今世的事情，乐颠颠地跑到灵隐寺去找他当年藏起的药丸了，结果却害苦了他的新婚妻子，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他正眉开眼笑地称谢，而我也觉得时机成熟，开口道：“降龙罗汉，我有一事相求。”
“金星但说无妨，只要我做的到，定会竭尽全力。”
我凑近一步道：“其实我对那金蝉子有些兴趣，想趁着他没投胎之前和他聊上两句。这世间敢这么顶撞佛祖的人，也就这一位了，在下实在是想结交一下，不知罗汉可否行个方便？”
降龙拧着眉想了一下道：“这样也可以，但是只能在西天，你不能跟下界去。因为明日你还要听佛祖讲经，所以只能趁着我助他元神离体时，稍稍聊上几句。”
我点点头：“这样便好，多谢罗汉了。”
于是他便带着我来到了金蝉子的寝室，此时他正在房间里气定神闲地等着降龙罗汉，丝毫没有危机感。受罚的人像是要去郊游一番那般轻松，倒是执行处罚的人浑身哆嗦着，像是要下地狱，真的很有趣。
降龙看了我一眼道：“相比金星你是想与他单独聊一会儿吧？也罢，我这就去门外守着就是，但只能聊一炷香的时间，多了可不行了。”
我连忙说道：“真是多谢您了，那就有劳罗汉了。”
降龙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然后点头道：“没事。”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
我歪头想了想，记起刚才他好像就是把我给的仙丹放到怀里的，暗暗笑了下，便不再多想，转向金蝉子。他见了突然来到的我，丝毫都没有惊讶，而是随意地看了我一眼后道：“仙君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我暗自佩服他的淡定，于是说道：“你这和尚倒是妙得很，所以我来见见你。”
他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道：“噢？小僧以为，仙君你也是妙得很啊！记得那是在……哦，四百多年前吧，师兄率数万佛子去天庭除妖，小僧却也见过仙君你一面，那时你和太上老君的对话，一不小心叫我听了去。其实你二人的对话内容很平常，那日好多仙人都在说，可不知为什么，我却记下了好久，没事的时候就会想想，总觉得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我心中暗生警觉，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只好搪塞道：“这是尊者你多虑了。”
没想到金蝉子却摇摇头道：“我很少想事情的，能把一件事记下这么久，也就这么一次，不算多虑。”
我突然意识到跟这个人玩虚的没什么意义，他不是天庭那些重名利的仙人，也不是佛界这些重实利的僧人。面对这个人，只能对他说实话。于是的随便找了个蒲团坐下，问道：“那你现在说起来，可是想明白了什么东西？”
“嗯，想到了。”他点头道，“有一日我突然想到，那日所有仙人每一个都对那，嗯……孙悟空恨之入骨，言语皆是恨意。而师兄将他除去时，虽然大家对他的手段颇有微词，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很畅快的。可只有一个人，语气轻轻的，不像是有恨意，反倒有一种很悲伤的感觉。小僧我曾在无间地狱呆过，与那些怨魂接触，对这些负面的感情倒是分得很清楚。敢问仙君，那日你悲的是什么，又是因何而伤呢？与那个众人口中的妖猴，而你却一次都没有这般称呼过他的孙悟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只凭一句话，就能把事情想得这么明白，有些说不出话来。
“唔……”金蝉子托着下巴沉思道，“想东西这种事情，我果然还是不擅长，所以就请仙君你为我解惑了。不过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他要是不擅长想东西，那天庭那些整日和我接触的仙人脑子岂不都不会思考了？
虽然暗暗腹诽他，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总觉得在金蝉子面前，没有必要绷得那么紧，也不需要。他像是有种魔力一般，让与他接触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这也就是如来为何全然不顾及形象，在众仙面前大吼的原因。
于是我长长叹了口气，仿佛是要把这么多年的怨气怒气全都吐出来才甘心。这四百多年，我看似轻松，其实却并不开心。的确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了，花果山恢复如初，猴子们自力更生，悟空和我也解开了误会。但是，我不开心。虽然每一次见到悟空我都是爽朗地笑着，可是每一次见到他那如笔直青竹般的身躯，被深深埋藏在岩石下，我就心痛；每一次看见他那满是尘土与伤疤的脸庞，我就心酸；每一次趴在地面上与他看似亲密地对话，我心中便充满苦意。
他……是齐天大圣啊！他生来就应该站在云端，俯瞰这世间万物。他应该是高傲的，高傲得即使压低姿态，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他应该是狂妄的，狂妄得即使身陷囹圄，被人近乎囚禁般地安置在蟠桃园，也敢将那御赐的锦旗随意当成抹布扔在桌子上。他应该是美丽的，美丽得万物在他那如玉的双瞳面前，都只能自惭形愧，包括我这个天庭公认的美人。
可这样的人，却被人紧紧压在那万恶的五行山下，不能动弹，我……心疼。即使他气质未变，他傲气不减，他美丽依旧，可我依然心疼。疼得无法呼吸，疼得想要立刻一点一点扒开五行山的岩石，立即将他放出来。可我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
我只能带着最灿烂的笑容去见他，只能与他说着一些美好的事情。可外界的事物越美好，却衬得他越悲哀。其实悲哀的不是他，是我。
除了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我还要在天庭装模作样，与那些仙人称兄道弟。四百多年了，我忍得好辛苦。然而此刻，在这个人面前，我引以为傲的忍耐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展露了出来。
我长叹一口气后，低沉地说道：“我不开心，一点也不。”
“唔……你来找我就是要说不开心的事情吗？”金蝉子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希望自己能开心些，才来找你的，可是没想到却更不开心了。”
“那……你是来找小僧寻开心的，可小僧却没能满足你？”他又问道。
我走上前，一巴掌拍在他那一毛都拔不出来的脑袋上，怒道：“你那是什么说法？莫不是你是那青楼的姑娘，我这个嫖客花了钱来嫖你，你却没伺候好我？”
他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怎么来的？降龙为何会如此助你？”
我没好气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我给他点好处。”
金蝉子又挠了挠头：“那……其实也差不多的。”
好吧，照他这说法，他是千娇百媚的花姑娘，我是那万恶的嫖客,而降龙……我该叫他老鸨子还是拉皮条的？
可是一想到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可怜的降龙罗汉，你就这样在金蝉子和我这两个无良的家伙口中，变成了这等人士。虽然他很可怜，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了。
于是这一次，我真心实意地说道：“你真是个妙人，我好像不是那么难过了，也有些喜欢你了。”
“喜欢啊……”他有点为难地说道，“这不好吧，我有喜欢的人了。”
听了这话我的火气“蹭”地就窜上来了：“你怎么这么自恋，老子也有喜欢的人了！”
于是本来找金蝉子商量事情的我，与他展开了这样好像高中小女生表白的对话……
如来，其实，我现在有点同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