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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五、反讽 …

书籍名:《逆差》    作者:陆离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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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陆由的表现更加细致,骑在自行车上挥舞通知书的动作活像晃着毛主席语录,他本来一手扶着车掌握平衡,看到好友秦扬后直接换成了双手撒把,而后用了八十年代很经典的小鸟一样张开翅膀的动作扑了下来,随后的翻滚,考虑到卓武是一个更加强势的人,更多的是表现出他压着秦扬的状态。这一次,他还没有演完,徒千墨已经冷冷道,“王符元老师这一刻林彪附体吗?”
陆由的热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在地上爬起来,又一次在书桌上撑好了身子。他闭上眼睛,或者,今天被打死在这吧。
徒千墨的藤条很疼,这一下,尤其重。
陆由在桌上缓了好久才能重新爬起来,徒千墨却是望着刚转过身来的刘颉,“换下一场吧。”他知道,现在的陆由已经走入了僵局,越来越精审的细节和越来越夸张的动作将他拖向了两极,对于表演,他不敢说自己是完全的专业,但他一直要求自己做到的,欣赏的姿态,职业的眼光。徒千墨希望能给陆由一个更大的空间,或者,用下一场戏暂时做个调剂,发挥可能会更好些。
刘颉却是摇了摇头。他自然明白老师的苦心,但是,他更愿意用自己的经验去相信,好演员是逼出来的。何况,陆由的潜能,远不止于此。他走过去从陆由身后将他扶起来,陆由想到自己这么赤裸着暴露在他眼前,哪里还敢有什么动作,只能空白着大脑等刘颉来收拾,刘颉倒像是一点也不怕尴尬了似的,就那样盯着他,话说得比徒千墨还狠,“我一分钟都不会给你。继续。”
“三师兄——”陆由实在是没想到,三师兄的脾气居然也这么大的。印象中的刘颉,虽然个性执拗,但对别人,还是很宽容温和的。
刘颉却是看也不看他了,直直跪在徒千墨面前,“弟子僭越了。”
徒千墨轻轻点点头,“嗯。”既然阿颉也这么认为,他便更没有要给陆由缓冲的道理。
刘颉站起了身,重新立在徒千墨身旁。陆由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提好裤子连多一句抱怨都不敢有,又开始他今晚的第四次试戏。
“我回来啦!”
还是那四个字,这一次,陆由的台词爆发力更强。只是行动却愈加谨慎了,连手扬到哪一分都像是有定势一般,他每一步每一次抬头都像是被控在一个隐形的格子里,一分一厘都完全合乎规范,好像科学寓言里那只在透明玻璃板上撞得头疼脑胀的大鱼,从此之后,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挡板早已消失。
他这一次的表现非常不如人意,演完之后刘颉直接送了他两个字,“重来。”
陆由垂下了眼,挪到徒千墨身边,徒千墨甚至还不等他自己褪裤子,便伸手将他下身剥光了,而后是一秒喘息都未曾有的一藤条,陆由委委屈屈的重提上裤子,手还未归到裤缝的位置,刘颉已发号施令道,“开始。”
“我回来啦!”陆由这次几乎是喊出来,动作的幅度却是空前的大了,既然刚才谨慎不对,那现在走相反方向总可以了吧。
他一个人在地上滚得格外用力,身后的伤嘶嘶剌剌的疼着,一张脸都拧在一起了。
“重来!”刘颉的语气很不好,他是真的不高兴了。陆由刚才这样,明显就是赌情绪,演戏不是买大小,从来没有非黑即白,哪怕是掷骰子也要考虑庄家通吃吧。
陆由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了,脱了裤子直接向桌上一撑,大义凛然的样子仿似革命烈士,徒千墨大步走过去直接将他用力一压,陆由手一滑就被按到了地上,本能般的想要挣扎,却突听得一声呵斥,“跪下!”
陆由肌肉一僵,整个世界都仿佛停顿了一秒,却终于跪了下去,徒千墨将他后背压得更狠了,仿佛电影特效一般恐怖的黄色光影划过,“啪!”地一声,没有任何保留地敲在陆由臀上,“你师兄说不得你吗!”
陆由大口喘着气,“陆由不敢。”
徒千墨却是直接将他后背提起来了,甚至非常粗暴的,踩住了他小腿肚子,陆由跪在地上,被他死命向后扳着肩膀,腰都快要断掉了,整个人被拉得横了过来,头也不得不向后仰着,徒千墨却是横过藤条来在他胁下抽了一记,陆由疼得忍不住挣扎,可腿被他踩着,身子又被他像下腰那样的压过来哪里动得了,甚至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徒千墨的目光却是更凌厉了,甚至带着些阴狠的味道,“不敢!不敢你刚才是和谁怄呢!”
陆由拼命摇头,可身子被折成这个状态,又哪里动得了了。他不敢和任何人怄,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发一发脾气的,便是他自己。眼泪鼻涕都被后仰的姿势倒灌进鼻腔里,陆由只觉得七窍都被封住了,更何况,小腿还被徒千墨踩着,双臂又不知被他用什么手法绞在了一起,连带着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向后扯过去,整个人就像个破败的提线木偶。
徒千墨扬起藤条,这一次,是抽在陆由腰以上三公分的位置,只凭下手的风声就知道这一下疼得有多狠,陆由甚至怀疑,薄薄的皮肤都被抽破了。
徒千墨顺手将陆由丢在地下,陆由本来被他以腰为轴心压成了个开口朝后的u字型,如今他陡然一松手,陆由整个人都倒下去了,他再一抬脚,陆由家居裤上就是多半个薄薄的拖鞋印子。
陆由瘫在地上半天才能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腰斩后又错位的用粗麻线缝在了一起,每一处骨骼,每一块肌肉都不在本来的地方。徒千墨却是将手中藤条丢到了他面前,“去,和师兄说,你乖戾顽劣不服管教,请他重重责罚。”
“我——”陆由生生咽下了委屈的话,狠狠吸着鼻子,将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回去,跪爬着捡起了地上的藤条,又一步一步用膝盖挨到刘颉面前,挺起身子双手捧起藤条,“陆由乖戾顽劣不服管教,请三师兄重重责罚。”
刘颉原本还想狠下心来好好练他,毕竟,凭陆由的天赋,戏演成这样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可如今他惨成这个样子,又哪里还能再为难,说实话,就算是再恨铁不成钢,老师这么管孩子,哪里还像教弟子,简直,快接近于虐待犯人了。
陆由见他迟迟不接手上藤条,更狠的咬住了自己嘴唇,放大了声音,“陆由乖戾顽劣不服管教,请师兄重重责罚。”
刘颉实在有些不忍,望了一眼徒千墨。
陆由更慌了,几乎是扯破了嗓子在哀求,“陆由乖戾顽劣不服管教,请师兄重重责罚。”
刘颉怕他再说,终于接过了他奉上的藤条,可除了赵濮阳入门时的那五下规矩板子,他是从来没打过人的。几个师兄里,南寄贤年纪最长,端的是大师兄的气概与威严,孟曈曚气度高华,被他教训责罚都会让人觉得是自己的福气,刘颉原本个性就平和,再加上赵濮阳素来乖巧,就算要罚,上面有老师,老师不在还有两位师兄,也轮不到他说什么,可如今陆由就跪在他面前,他先时看他几乎将电影演成了舞台剧自然也生气,可若说真的有什么,他实在也没有觉得这小师弟犯了什么大不了的错。哪怕陆由如今的状态,他是真的很不解的。
“陆由乖戾顽劣不服管教,请师兄千万重重责罚。”
刘颉正迟疑着,陆由的声音却直接扎进耳朵里来,那是一种,撕裂一般的破釜沉舟。
徒千墨却根本不看刘颉求援的眼神,索性背过身去。
刘颉轻轻叹了口气,却是伸手将陆由扶了起来。
“陆由——”陆由才说了这两个字,却被刘颉打断,“你是一定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陆由一呆。
刘颉语声还是那样轻飘飘的,“我也不知该怎么教你,这样吧,手伸出来,我问你几个问题。答得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答得不好,一记手板子。行吗?”
陆由没有半分想要抗辩的意思,“是。”
刘颉看陆由又要跪,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他说着,竟是一手执藤条,一手握着陆由手腕,“斯坦尼体系把表演艺术区分为三种流派,告诉我,哪三种。”
陆由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时候问这种学院派的问题,虽是一惊,却还是答道,“体验派、表现派、还有,‘匠艺’。”
刘颉狠狠赏了他手心一记藤条,陆由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茫然的望着他,刘颉不答他却继续问道,“表现派艺术纲领。”
陆由抿了抿唇,“《演员是非谈》。”
“谁的?”刘颉继续问。
“狄德罗。”这种基础知识陆由自然是知道的。
“我不要求你告诉我《Paradoxe sur le comedien》的具体发表时间,但是,你心里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哪怕,只是分期。”
陆由想了想,“18世纪70年代。”他对这些具体的时间并不在行,不过这篇著作太重要,他还是记得的。
刘颉没有再打,也就是说他的回答是正确的,“表现派艺术演剧体系。”
这个问题好像更简单了,陆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回答的很全面,“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著名演员表现派艺术大师哥格兰出版《演员艺术》一书,秉承狄德罗的演剧理论,要求演员表演时必须处于绝对理性控制之下,这一理论后来被称作‘表现派艺术演剧体系。’”
他这个问题回答的很完善很清晰,连徒千墨都不禁暗自赞叹,这孩子学道理的时候倒还是挺机灵的。
刘颉却是接着问道,“体验派艺术演剧体系的创立。”
他这个问题刚一出口,陆由立刻就明白了,“对不起,我,我知道了。斯坦尼斯拉夫的体验派演剧体系创立于20世纪初,在表现派之后,所以应该是,表现派、体验派,和匠艺。”
徒千墨这时才道,“很好。进了这个门,你更应该明白,次序是非常重要的。”
“是。”陆由不想多说什么,刚才的责打太屈辱,对徒千墨,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可以预测或期许。这个人,如果有一天他死了,盖棺定论的八个字可以是:刚愎自用,喜怒无常。
刘颉这时却更紧地握住了陆由手腕,“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认真真的回答我,什么叫‘匠艺表演’。”
陆由是真的呆住了,刘颉扬起了藤条,陆由在他家法落下之前连忙道,“匠艺表演,就是演员只着眼于表现剧本的情节,热衷于从表面去表演人物的外部行动,沿袭一种惯用的套数去表现人物性格的外壳,而没有自己的内心体验和塑造。”
刘颉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徒千墨再一次看了看他的腕表,而后望向陆由,“明白了?”
陆由看着徒千墨高高在上的面孔,突然间就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反感,却终于还是道,“是。”
徒千墨像是丝毫也不在乎他对自己怎样看,只是不疾不徐地道,“免费奉送你一句话,如果你能准确答出出自哪里来自谁,我就赏你五分钟调整你凌乱的呼吸和比麻雀窝还要纷乱的思绪。‘倘若演员停留于规定情境中的“我”,不再往前一步,把所有一切纳入自己的“我”,这是戏剧的灾难。”他说到灾难二字的时候,尾音压得格外沉重。
“格?阿?托夫斯托诺戈夫,出自尤?斯特罗莫夫的《演员创造再体现的途径》,这本书1975年在前苏联问世,1985年9月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所说的这句话,原著,应该在,79页。”
陆由嘴角浮起一丝哂笑,“谢谢徒老师,立刻,我想,我完全,不必再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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