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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固然站得住脚，我却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会是西弗勒斯，因为此刻他不惜得罪老友也要保护的，正是向来被他所厌恶的哈利。
自从进入霍格沃茨，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唯独对哈利这个孩子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偏见，因为我知道这多少跟“救世主”的头衔有关。对于一个曾经的食死徒，哈利·波特的存在本身就能刺痛人心，即使不赞同西弗勒斯的做法，我也愿意体谅他的心情；事实上，即便是当年从来无足轻重的我，在刚开始接触哈利的那段时间也免不了产生怪异且复杂的感受。
——我是一个罪人，而站在我面前的男孩正是终止了那些罪恶的人。
……
如果连我都忍不住这么想，西弗勒斯当然也会。
所以哪怕多少次在心里为哈利叫屈，我也不曾开口为他鸣不平。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在西弗勒斯和哈利之间，我选择了以沉默维护前者，并且总在私下里才劝慰哈利。
我想，在某种程度上德拉科说得对，我是个装腔作势的伪君子，这不仅包括我对西弗勒斯不公允的维护，还包括我对待德拉科的态度——我对他付出的关心少于该有的程度，我不像其他长辈那样偏袒他，很多次我尝试亲近他却遭到了拒绝，于是我默认了他对我的疏远而没有继续努力；对他来说，我是个顶着教父头衔的空架子，不值得尊敬和喜爱。
卢修斯在听到西弗勒斯的回答时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换上一种彬彬有礼的微笑：“那么，至少我拥有旁观和提出意见的权利，我想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西弗勒斯抿起嘴，片刻后点了点头：“当然，你应该在场。”
卢修斯轻轻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德拉科，你回寝室好好休息。”
德拉科还想说什么，卢修斯用颇具威严的眼神看着他，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最终德拉科低下头，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学生们屏住呼吸，纷纷往不同方向散去，卢修斯看了我一眼：“安提亚斯，我希望你也能陪同我参与这件事的处理过程——总要有个第三方在场，事情才像样。”
“……好。”
我安静地走在一行人的最后，看着卢修斯的背影。我知道他生气了。
真正的第三方其实是西弗勒斯所代表的学校立场，但卢修斯把他看作了站在哈利那边的人，因为他出言维护了自己的学生，而非自己的朋友。
我能理解西弗勒斯的做法，我认为卢修斯也能理解，但我的心情和他的心情当然是不一样的：他才是当事人，而且是利益遭受了损害的当事人，对把责任置于情感之上的老友，他有理由生气，哪怕对方的选择绝不能称之为错误。
卢修斯·马尔福看重感情，但他也看重利益；大部分时间他能将两者妥当地结合起来，我想他很少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交情最好的老朋友当着众人的面拆了自己的台。
对我来说，失去一个家养小精灵并非值得动怒的事情，因为我本就不把他们视作财产，也从未打算拥有这种财产，但对于自小生长在古老巫师家庭的卢修斯来说，这无疑是很严重的损失——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终生为家庭服务的劳力，还是一个可能带走很多秘密的劳力；西弗勒斯同样了解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让步，这无疑加剧了卢修斯的怒火。
在我和他们相处的全部时间里，我从没见过这两个人吵架不合，我真担心今天他们会破例。
进入魔药办公室后，三个孩子背对壁炉列成一排，卢修斯坐到不久前他还使用过、在那里开怀大笑的沙发上，西弗勒斯默默倚靠着办公桌，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我犹豫了一会儿，站到和三方都有些距离的魔药架子旁边。
一直悄悄跟在旁边的多比左右看看，退到了靠近我的墙角里。
整个房间充满了静默压抑的气氛，幸好没多久麦格教授就气喘吁吁赶到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阿不思。
我不得不说他的出现让我松了一口气——再没有比阿不思·邓布利多更善于处理复杂事件的人了。
阿不思还是和平时一样乐呵呵地向每个人打招呼，坐到卢修斯对面后让三个孩子站在自己身边，然后开始询问整件事情的经过。
赫敏担任了讲述的职责，她巧妙地忽略了多比和他们真正的初次见面（那一次多比是为了警告我小心对待日记本才悄悄来到霍格沃茨，并且碰巧遇上了哈利他们；这件事卢修斯一定不知道），只着重描述多比名义上“第一次出现在霍格沃茨”的情景。
“那时候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的魁地奇比赛刚结束，多比给德拉科·马尔福送上了一份布丁；多比一直用魔法保持布丁的温度，但马尔福还是大声责骂他，说他咒语用得不好，把布丁给毁了……当我们试图阻止的时候，马尔福还用手拧多比来对我们示威！”赫敏有点激动，嗓门也逐渐变大，“邓布利多教授，我读过很多有关家养小精灵的著作，我知道他们终生都在不求回报地为巫师家庭服务，所以我认为他们不该遭受这样的虐待！我——”
“好的，好的，我想我已经充分理解你的心情和观点了，格兰杰小姐。”阿不思抬起手，语气温和地打断了赫敏的话，“你认为家养小精灵多比遭受了不合理的待遇，决定要帮助他，于是在这次比赛后趁着多比给小马尔福先生送食物的机会把袜子放了进去，是吗？”
罗恩急急开口：“教授，那袜子是我的，而且也是我去挑衅了马尔福！如果您要惩罚的话，请——”
“教授，我才是主使人！”哈利也开始嚷嚷，“罗恩和赫敏只是在帮我的忙，实际上，我——”
……
我看着这三个你一言我一语争相为朋友辩护、努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孩子，忽然有一点想微笑。
鲁莽冲动、多管闲事、行为失当……有无数的责备可以用到做出这件事情的他们身上，但他们又是这样勇敢无畏、敢抱不平、多情重义，让我不忍心说出太过严厉的话语。
缺乏对事物本质和人际关系的客观认识是每个孩子都具备的特点，他们只会把自己认为正确的观念坚持到底，尽管他们的观念本身就在时刻变化，上一秒还是白昼，下一瞬就可能是黑夜；然而这些目前来说算是缺陷的特点完全可以随时间流逝而被弥补和纠正，当他们长大成人，思想和视角必会渐趋周全，曾经的偏颇也会消失不见，到那时，最可贵的恰恰就是他们孩提时代的坚持，那种对于“正确”的坚持。
所有人都会在成长过程里学到退让和放弃，他们中只有极少数能把“坚持”这样珍贵的品质保存下来。所以，哪怕今天哈利、赫敏和罗恩做出了从大部分人的立场来看都是“错事”的行为，我也愿意为了他们的坚持和对彼此的维护而原谅他们，并且希望在场的所有成年人都这样做。
……
谈话已经发展到阿不思询问多比本人的意愿，得到了多比坚定的“我希望离开马尔福家”的回答；卢修斯愤怒地呵斥多比忘恩负义，阿不思用温和但不失威严的口吻劝阻着他。
我走到沙发旁，轻轻按住卢修斯的肩膀：“哈利、罗恩和赫敏只看到了多比渴望自由、遭到小主人不友善对待的一方面，并因此而冲动行事，这一点确实应该受到指责；但他们还是孩子，他们的行为出自对善良和心目中的正义的坚持，仅此而言，他们应该受到夸奖。”
卢修斯抬头看着我，灰色眼睛里闪动着尚未平息的怒火，我安抚地对他微笑，加重了手臂的力度：“卢修斯，请你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为你失去了一个家养小精灵而感到高兴，我也并不认为哈利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但我也必须对你坦承我对多比的同情——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家养小精灵，他渴望自由，希望能通过堂堂正正的工作得到报酬和假期，而这些在马尔福家很难被实现，他的独特在那里得不到认同。我不会断言他的观念就是先进或者叛逆的，但我确实想过帮助他……只是在我采取行动之前，这几个孩子就抢先了，虽然是通过一种非常不合适的方法来达成目的。”
三个孩子不安地挪动着身子，我转头望向他们：“随意插手别人的家庭事务、蓄意破坏巫师和家养小精灵缔结的魔法契约，这是一种很严重的过失，如果卢修斯认真地追究责任，我恐怕你们要承受相当的惩罚；但我不否认我对你们的行为初衷抱有赞赏之心……所以，哈利，罗恩，赫敏，请向卢修斯·马尔福——你们试图帮助的小精灵的主人——致以歉意吧，你们的行为确实让他蒙受了损失，你们必须请求他的原谅。”
三个孩子犹豫着，在阿不思的轻声鼓励下挨个走到卢修斯面前鞠躬道歉；卢修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们，过了许久才给出一句语气生硬而傲慢的答复：“我无意原谅你们，但安提亚斯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既然他开口为你们求情，我只好放弃追究你们责任的打算，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尽管我依旧非常不愉快。”
他重新面向阿不思：“而且我希望学校方面能对这三个学生略施薄惩，履行教育机构应有的监管职责。”
“当然，当然……”阿不思微笑着回答，看向一言不发的西弗勒斯和表情严峻的麦格教授，“具体的惩罚措施就交给两位教授来决定，请你们务必公正裁决，不要抱持偏袒之心，我相信这几个孩子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并且愿意接受一切相应的责罚。”
我觉得阿不思完全用不着补充最后一句。无论是西弗勒斯还是麦格教授，脸色都阴沉得活像外面正在下大雨的天空，这两位从来都不是喜欢袒护学生的教师——哦，我的意思是，至少当对象是格兰芬多小毛头们时，西弗勒斯绝对能做到和麦格教授一样公正严明……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之，我相信接下来一段时间三个孩子的日子会很难过，希望他们能吸取这次的教训，再打算行侠仗义时能先找个人商量一下。
要知道，坚持的品质诚然可贵，但认识到自己所坚持的东西的全貌更加重要；孩子们需要逐渐懂得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物在他人看来未必如此。
……
最终的裁定结果被宣布后，三个孩子垂头丧气地跟着阿不思和麦格教授一起出去了，多比最后对卢修斯鞠了一躬，投给我一个感激的眼神，也跟着离开了，办公室里又剩下我和卢修斯、西弗勒斯三个人，但气氛已经和几小时前截然不同。
我看着互相避开视线的两个朋友，深吸一口气，开口打破静默：“午饭时间早就过了，有人想来点下午茶吗？”
两个人齐齐转头瞪向我。
我咧嘴微笑：“或者我们提前吃晚餐？”
110愚化与羽化
（虽然你还没能成长为像我这样可靠的成熟男人，不过一看就是好苗子！）
亲爱的盖勒特：
上一封信是我在时间不足的情况下匆匆写就的，希望你不要责怪我粗略的内容和潦草的字迹，现在我就来补充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细节。
多比被释放之后留在了霍格沃茨，阿不思表示相对于整个学校的劳务量，厨房里的家养小精灵永远不嫌多。
多比在卢修斯离开学校之前追了出来，向他保证终生不会透露马尔福家任何一点可以被称为秘密的信息；卢修斯看起来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多少，不过我相信他乐意听到这样的承诺——他肯定不会再信任多比了，但一个家养小精灵的郑重宣誓还是可靠的，哪怕他离开了主人。
多比在接下来一段时期必然要面对霍格沃茨一百多个家养小精灵的各色目光，我希望他能坚强地熬过这段日子，别被“叛家出逃”这个罪名给压垮了。
同时哈利、赫敏和罗恩也要面对霍格沃茨学生们的种种议论，就巫师对家养小精灵的整体态度而言，我想真心支持他们三个的人不会太多；在此之上还有繁重的劳动服务、连续的禁闭和长长的检讨书等着他们，直到圣诞以前他们都别想休息哪怕一个晚上了。但他们很快就心甘情愿接受了一切惩罚，因为麦格教授和阿不思又和他们长谈了一次，向他们分析了一个家养小精灵的叛离会造成巫师家庭怎样的损失；他们意识到自己在“拯救家养小精灵”的同时确实犯了个大错，这几天看到德拉科时竟然奇迹般地显出了心虚——据布雷斯说，赫敏试图向德拉科道歉，不过当然遭受了傲慢的拒绝，这也打消了哈利和罗恩开口的勇气；现在他们只能竭尽全力忍让着来自德拉科的一切挑衅。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最上心的事。直到提笔写这封信之前，我才觉得整个事情告一段落了——卢修斯对我和西弗勒斯同时发出了圣诞邀请函，我很高兴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你他们俩又和好如初了。
好吧，你一定会在回信里说我向来喜欢胡思乱想，结果总证明我在杞人忧天，但我宁可为担忧而操劳，也不愿因安睡而覆灭，这也是那天下午我积极行动的理由：为哈利他们求情不止是因为我欣赏他们的勇气和坚持，还因为我觉得用最温和的方式尽快解决这桩纠纷，有利于我接下来处理卢修斯和西弗勒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