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争宠
明永乐二十一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到北平府已经三年。
燕京城，天子脚下。红墙碧瓦后的高墙深院便是帝王居住的紫禁城。
今日的皇宫内显得格外热闹。北征归来的永乐皇帝今日还朝，对于留守在宫内的各衙门的掌印太监们来说，皇上的归京无疑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各衙门的掌印太监带着各司的监工在大内总管王公公的指挥之下有序的忙碌着。
大内总管王公公名叫王安，虽已年过四十，却非常注意皮肤的保养，细腻而白皙的皮肤配着他臃肿的身材显得有些滑稽。
王安的脸上虽然时常浮现着亲切的笑容，但是所有的太监们都知道，这位王公公是个极为可怕的人物。
王安自永乐帝在燕王府时就在身边侍候着，因此倍受永乐帝的信任。在燕王与建文帝夺帝位的靖难之役中，王安、王彦、三保、脱脱等太监都曾立有战功。
燕王称帝后，三保太监郑和为了替永乐帝寻找失踪的建文帝，已多次下西洋寻访。而骁勇善战的王彦却因为永乐十二年随帝出征瓦刺时犯有过失，而后又在永乐十五年黑山开金矿时再次失败，最终失去了坐镇京城的机会，被放了外镇。脱脱据说得了重病，被永乐遣送回乡养病。如今，曾在燕王府时就侍候皇上的太监只剩下王安一人了。
王安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鉴于司礼监提督太监脱脱患病回乡休养，永乐帝却一直没有指派服人接替，王安实际上便一人独揽着司礼监的大权。
永乐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设立了两大特务组织，一是由外官所掌管的锦衣卫，二就是由宦官所掌管的东缉事厂。而杀人如麻的东厂掌印太监便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太监担任，因此东厂的厂公也是王安的亲信。
这位看似温和庸碌的中年太监心中最想做的就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之上的掌握着生杀身杀宰予之权的人物。
各衙门中没有一个太监敢仰视王安，王安检阅着四周低头侍立的各衙门掌印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却突然眉头一皱。
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太监并未到齐，缺少了那位自以为是，总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尚衣监掌印太监兼大内副总管——林沐风。
王安的心气儿有些不顺，却未曾表露，皮笑肉不笑的询问着身边的小太监。
“猴崽子，今儿可是万岁爷回京的大日子，大家里里外外的忙碌着，可是，咱家怎么不见林公公呢？”
“回……王大总管的话，林副总管说是身体不适，所以……”
“呦……林公公他身体欠安呢？那可得让林公公好好歇着，他那精贵的身体要是有什么闪身可担当不起，要是给累着了，万岁爷归京后可不好交待！”
王安的脸上依旧挂着伪善的笑容，但是光凭刚才那些不阴不阳的腔调，小太监们具已吓得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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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微风吹拂着门楣上悬挂着的珠帘，发出如鸣佩般的清脆声。
一名小太监端着漆盘，驻足良久。门虽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小太监却不敢擅入，毕竟这里是太内副总管林公公的寝室。
小太监望着随风摇曳的珠帘，终于忍不住轻轻的扣了扣微启的房门。
“进来吧！”
小太监听到是林副总管的声音，方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大内副总管名叫林沐风，十六岁入宫，至今只有三年。他原本只是惜薪司的一名小太监，后来也是机缘巧合被永乐帝相中，便提携他做了尚衣监的掌印太监。尚衣监只是掌管皇帝的冠冕、袍服、靴袜等物品，说白了就是侍候皇上起居的太监。
虽说永乐帝封林沐风做了大内的副总管，论名份也仅在王安之下，其实他却是并没有什么实权。
许是经常接触皇上，林沐风在永乐帝心中的地位并不比王安差。
这正是王安对林沐风极为不满的地方。身为司礼监提督兼掌印太监双权集于一身的王安既要以提督太监的身份督理皇城内一应仪礼刑名，及钤束长随、当差、听事各役，关防门禁，催督光禄供应的事务。又要以掌印太监的身份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他可以批答奏章、传宣谕旨，总管着宦官们的一切事务。司礼监是各宦官机构中处的第一署，是总管、统领其他宦官的机构。林沐风不过是一个侍候皇上的小太监，竟然在短短三年内爬上了大内副总管的宝座，而且还与自燕王府就跟随皇上的自己同样深受君宠。
林沐风早已觉察到王安对自己的不满，但是王安的专权似乎并没有使他感到畏惧。反而倒觉得与王安斗智似乎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林沐风的寝室离皇上的御书房很近，比起王大总管的寝室，这位副总管的寝室少了几分奢华与富贵，却多了几分淡雅与清静。
寝室内没有什么珠玉古玩，只有一个红木的书架最为显眼，书架内面摆满了经诗子集。书架旁的几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帷幄与纱帐之后是红木的拔步床，帷幄两旁分别摆放棋桌与琴案。靠着窗户有一面红木镶嵌的妆镜，妆镜旁是摆放着一张红木雕花的贵妃榻，林沐风此时正斜倚在贵妃榻上，随手翻阅着《花间集》。
“林副总管，这是太医院着小的送来的药，请您乘热服用。太医院的杜院使着小的问您，新近的咳喘可好些？”
望着战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林沐风放下手中的《花间集》展颜一笑。
“杜院使的药咱家也服了十来贴了，我这胎里带来的旧疾哪能好得那么利落？其实服这些药也未必有效，我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林副总管，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若是哪日宫里没了您，小的们可真就没活路了……”
“小东西，真会说话，你这小嘴儿上抹了多少蜜糖？”
“林副总管，奴才说的是真心话……”
“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的名叫路顺，今年十五，入宫一年了。”
“辛苦你了，小路子，下去歇着吧。”
“林副总管，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小的们受不住！侍候您是小的福份！只是您今儿没去听差，王大总管好像有点不满意呢。”
“哼！咱家就知道他不满意，咱家却偏不想去听他的差！皇上今儿不是就归京了吗？咱家的心里自有分寸，大总管他心里更有分寸！”
“是，小的告退，林副总管请按时服药。”
小太监路顺从红漆盘中取出白玉药碗，放在桌上，偷偷用眼稍瞄了林沐风一眼，却已是魂不守舍。
这位大内副总管林沐风还不满二十，却生得如画中人一样标质。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梳髻，随意的披在身后。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明眸总是有种淡淡的忧伤。红红的嘴唇微合，脸色却显得有些苍白。
林沐风未着官服，只随意穿了件单衣，斜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握着《花间集》，一手却扶住胸口轻轻咳嗽了一声。许是因为咳嗽，林沐风的气息显得有些急促，粉面却已挣得微红，映衬着雪白的肌肤更显得妩媚动人。
据说林副总管进宫的时候正赶上皇上迁都，到了北京城后，不到三年竟然已是大内的副总管。虽然大家都说林副总管聪明过人，才华横溢，但是王大总管却时常暗示着林副总管是靠着这张绝世无双的俏脸才讨得皇上的欢心。
“小路子，还有事情吗？”
林沐风抬起头来，用眼稍扫了扫望着自己发呆的小太监路顺，路顺回过神来，吓得低下了头，连忙跪地陪罪。
“林副总管……小的失礼了……请您恕罪……”
“得了……下去吧！”
林沐风摆了摆手，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花间集》，小太监路顺却早已连飞带跑没了踪影。
小太监路顺分到尚衣监做监工也有些日子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尚衣监掌印太监林公公的笑容，林沐风的笑容就像冰雪消融一样仿佛可以融化人的灵魂……
像路顺这样的小太监们都知道，这位林副总管与王大总管截然不同。虽然林副总管平时就像一座冰山一样不苟言笑，但是他心地却非常善良。有时小太监们犯了什么过错，都会去求林副总管，林副总管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不说应下也不说不应下，其实背地里林副总管都会去请求皇上宽恕犯错的小太监。
然而，看似风平浪静的皇宫其实并不平静，出尘脱俗而冷如冰山的林沐风与阴险毒辣却笑容可掬的王安似乎总是水火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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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暖风醉人。
现在虽然只是酉时三刻，皇宫内更是灯火通明。
林沐风坐在红木的妆镜前，望着自己镜中的影子却在出神。
身后的浴缸内散发着醉人的花香，冉冉升起的水气已使镜中的影像变得模糊不清。
林沐风缓步走到浴缸前自解衣带，轻轻褪却了随身的单衣，将整个身体浸入浴缸之中。
花香伴着水气迷漫着整个寝室，林沐风轻轻浣濯着自己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沐浴之后，林沐风坐在妆镜前慢慢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挽上髻子，用簪子固定好。
与白日不同，林沐风此时已换上了尚衣监掌印太监的常服曳撒，深绿色的曳撒上绣着金黄色的葵花，半露着红绫的裤子和官靴。
林沐风对着妆镜，端端正正的戴上乌纱帽，轻轻系在腰间系上犀角带。一切都收拾完毕，林沐风拿起妆镜前的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的却是上好的松脂。
林沐风倒身坐在妆镜前，望着自己的影子冷冷一笑。
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扣门声，林沐风没有起身，却知道这样的敲门法一定是王安身边的长随太监。
“进来。”
寝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小太监走了进来，一双贼眼却在四处张望。
“林副总管，奴才是奉王大总管之命来传圣上之命的！”
“讲。”
林沐风没有回头，从妆镜中的倒影可以看见，来人是王安贴身的小太监刘金明。这个小太监与路顺他们不同，小小年级却十分阴险狠毒、心黑手辣，是王安的心腹爱将。整个皇宫内，除了自己的主子王安之外，刘金明也就还对林沐风有几分畏惧。
“林副总管，皇上已回京，着您立即去御书房伴驾。”
“知道了，下去吧！”
林沐风依然没有回头，只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刘金明退下。刘金明狡黠的目光迅速闪烁着，仿佛想从这位沉默寡言林副总管身上找出些什么破绽……
妆镜的倒影中，刘金明已然离开。林沐风才缓缓站起身来，从衣架上取下太监所持的拂尘拿在手中，缓步离开了自己的寝室。
寝室之外，尚衣监的长随太监们具已准备就绪侍立在一旁，林沐风没有做任何停留，只在与小太监路顺擦身而过之时留下一句话。
“去把我的房间收拾好。”
“是！林副总管！”
小太监路顺像是得了宝贝一样开心地跑进林沐风的房间，能够得到林副总管的信任，对于小太监们来说可莫大的幸福。
林沐风的寝室离皇上的御书房很近，路程并不遥远，而林沐风走得却很慢，长随太监们也不敢走快。
此时的天色已渐晚，四名小太监在前面为林沐风掌灯，另有四名小太监手持拂尘紧紧跟随着林沐风的身后，一行仪仗就这样缓缓向御书房行进。
御书房外，十二个长随太监次第侍立在门外。林沐风认得，这是大内总管王安的长随太监。与林沐风不同的是，王安的仪仗要多四名小太监，这也是王安炫耀权势的表现。
林沐风明白，此时王安正在御书房内……
“林公公，您来了！皇上正在等您。”
林沐风正在沉思，却猛然听见锦衣卫指挥使陆文俊的声音，林沐风回过头去，陆文俊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笑望着自己。
林沐风轻轻点了点头，亦随之微微一笑。
“麻烦您了，陆大人。若不是咱家身体有恙，此次伴驾出征侍候圣上的应该是咱家，现在倒要麻烦您费心传话。”
林沐风的微笑似乎使陆文俊的脸色有些微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林公公……您说这种话太见外了……对了……王公公他在里面……请您稍待……我这就去通禀一声……”
“不必麻烦您了！”
林沐风摇了摇头，轻轻按住了陆文俊正要推门的双手。陆文俊只感觉心跳加快，心中却是暗自窃喜。
陆文俊非常明白林沐风不让他入内通报是为他着想。王安没有奉召却单独觐见皇上，此时不定又在帮东厂的厂公诽谤着哪位朝臣，锦衣卫与东厂虽说同是为皇上效命，其实却是暗自争宠。林沐风如此体谅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自己，使得陆文俊有些飘飘然然……
御书房内，永乐帝朱棣正端坐在龙椅上捋着胡须，大内总管王安却附在皇上耳边正在密语。
随着王安翻动的舌根，永乐帝朱棣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黑，眼中已充满了杀机……
“奴才林沐风奉旨伴驾！”
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林沐风的声音，王安的脸色已微变。林沐风的声音虽不洪亮，却很悦耳。永乐帝显得非常高兴，脸上已恢复了神采飞扬。
“王安，是沐风在外面，快去开门，朕很久没见到沐风了！”
“是！奴才这就去给林公公开门！”
王安在皇上面前满脸堆笑，转过身去却是阴云密布。
林沐风来得好快，自己故意让长随太监刘金明拖延了传旨的时间，林沐风接到圣旨之后还要沐浴更衣，真没想到林沐风竟然来得这么快！看来如今想要背着林沐风和皇上说话的机会真是越来越少了……
王安轻轻拉开了御书房的双扇门，脸上又粉饰着伪善的笑容。
“林公公怎么才来啊？皇上可都等急了！”
“王公公，我才接到您手下小太监的口谕可就急忙赶来了，这还嫌迟了吗？”
王安伸出手来，想要挽着林沐风的胳膊，林沐风轻盈的一转身巧妙的躲开了王安，径直来到皇上的龙椅旁，倒身参拜。
“奴才林沐风伴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沐风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林沐风站起身来，轻轻抬起头，面上带着庸懒而醉人的微笑，永乐帝朱棣的双眼已发直，直直的盯在林沐风绝美的容颜上。
“皇上，奴才此次不能伴北征，实在有愧！”
“沐风，朕虽然也很想你陪伴身边，但是沐风的身体更为重要！沐风，你明显瘦了！你的身体可大安了？朕不在的日子，太医院的药有没有按时送药来？”
“回皇上，奴才的身体无碍！新近一直都在服杜院使方子。”
“沐风啊！朕此次北征有许多趣事发生！等朕批阅完这些奏章，再慢慢说给你听。”
“奴才谢皇上隆恩！奴才这就给皇上磨墨。”
林沐风将手中的拂尘放在皇上的书案上，侍立在龙椅旁，拿起批阅奏章使用的朱笔，递给永乐帝朱棣。
永乐帝在接过朱笔之时轻轻捏了捏林沐风纤细的手指，林沐风抽回手指，在砚台里倒了些朱砂，又加了些清水，细细研磨。朱棣呵呵一笑，已翻开了一本奏折。
王安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是滋味。
王安与林沐风分侍在永乐帝两旁。王安穿的却是件鲜红的曳撒，王安的曳撒上绣着的是蟒，腰间系着鸾带。蟒服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皇上恩宠的象征。
一红一绿两位总管却是貌合神离。
永乐帝次第打开着案前的奏折，一边随意的翻阅着，一边用眼稍偷瞄着林沐风。
王安望着皇上如醉如痴的样子，心里已明白，今日自己所说的一切皇上已无心聆听。只要皇上眼前有林沐风这个妖精在，自己根本无法介入其间，王安不想自讨没趣，连忙向皇上告退。
永乐帝只是随声应了一声，却连头也没转。王安的内心更加不快，眼中射着寒光恶狠狠的瞪了林沐风一眼。
林沐风却似笑非笑的望着王安，眼中戏谑的神情却使王安更加不满……
林沐风却仿佛故意在王安眼前卖弄一般，一手揽住衣袖，一手轻轻扰动着朱砂。
柔若无骨的身体仿佛也随着朱砂而摇动……
永乐帝根本无心看奏折，林沐风的体香阵阵传来，永乐帝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整个身子已随着林沐风转动的砚台酥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