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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无颥

书籍名:《螟蛉戏水》    作者:平遥/羽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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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叩谢恩公出手相救。」雪儿见廖家庄的人,便朝苻聿珩下跪叩首。「请恩公为我爹亲看伤,只要您肯看,雪儿愿为您做牛做马!」
雪儿边说边叩头,在见苻聿珩空手便将廖然的伤治好之时,她便知遇上活神仙了,虽然这活神仙不知是妖是人,可他救了他们父女,因此就算赌上这条命,她也希望恩公能救她爹亲。
「你们走吧。」苻聿珩不想与人类有所牵扯,原本他们见山游山,见水玩水的闲适心情全教这些人类打坏了。
「恩公?」雪儿无助地抬头,哀怜祈望。
「我说走。」苻聿珩瞇起眼,也顾不得天庭那什么鸟天律宗明义第一条便是:不得以任何形式伤害人类。
他犯戒律,不是袖手旁观罢了!
苻聿珩从未感受过如此狂暴的怒气,那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的体内像是分裂成两个他,一个张狂嘶吼着要破坏,一个盈满疑虑的旁观,他深吸口气,更加抱紧湛浔,寻求所有不确定里唯一的盘石。
「珩……」怀里的湛浔哭够了,满脸泪痕的仰首看苻聿珩。
原先替他做的伪装全数褪去,尖耳金眸甚至手指间的蹼膜也都回归,苻聿珩也没心情再替他掩饰,只是原本的狂怒因此消褪,那几要淹没他的怒潮教湛浔奇迹般平息。
他叹口气拉着他坐回火堆旁,轻道:「你惹祸了,知道么?」
「知道。」湛浔隐约知道苻聿珩会对人类说出那么重的话主因是他,而珩平日的谆谆教于此时涌现心头,更添加了他浓浓的疚然感,可此时,他辨不出珩在想些什么,只能依稀自珩的话缝里去揣测。「对不起……」
「你长大了,一句对不起并不能弥补你所犯下的祸。」多亏湛浔,苻聿珩才能自这一团混乱中脱身,虽然他仍不清楚那不时占据他的心思的名情感是什么,但至少,有湛浔在身边,他不觉得孤独。
「对不起……」湛浔鼻子吸吸抽抽地又要哭了。
「长大了,也不是哭就能解决事情。」苻聿珩一句轻言细语,即让湛浔硬是将泪逼回腹肚,不敢再哭。
「珩,对不起,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湛浔跪坐在苻聿珩身旁的地上,弄脏了衣袍也不管,只一径拉着苻聿珩的袖襬,而苻聿珩则面无表情的拿着树枝翻动火堆,即使火堆扬起的火烬飘到湛浔身上,湛浔也有因此移动躲避。
「恩公,求求您救救我爹,小女子衔草结环,永不敢忘……」雪儿见苻聿珩冷漠的模样,不由为他倏然变色而心惊,可为了她伤重的爹亲,无论如何也得要求得苻聿珩的帮助,于是她头磕得更大力,语气也更加的诚恳。
「你们都别吵了……」他头都快被他们两个人吵爆了,想安静好好想事情也不行。
「珩……」
「恩公……」
「湛浔,你先去救那位老先生。」
「啊?」湛浔一脸错愕的看向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路廷,「要我救他?一个人类?」
他不知道怎么救人类……
「心诚则灵。」苻聿珩只了他这四个字,「快去。」
「是……」湛浔起身,拍掉沾在身上的灰烬,往路廷走去。
「路姑娘请起。」苻聿珩弯身扶起路映雪,两人双手相握,路映雪只感到一股轻轻柔柔的凉意自苻聿珩身上传递了来,霎时,她身上的伤竟不药而愈,她尝试运息,发觉竟比之前还顺畅,她抖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恩公……」踟蹰半晌,她方唤出恩公二字,接余的,她已不知该如何续言。
「不必言谢。」苻聿珩只略颔首,便朝湛浔的方向走去,留下不知所措的路映雪。
湛浔蹲在路廷身旁,想起苻聿珩所说的「心诚则灵」,于是便将双手交叉,置于路廷背心,默念着「要救他」、「要救这个人类」的话,未久,他的双手泛起淡淡的金芒,金芒似有自己的意识地由他的手掌心穿递漫爬至路廷全身。
尔后,湛浔感觉到有什么自他的身体深处被拉走了,他心口一窒,喉头一紧,感到万分痛苦,直觉痛苦源自于路廷的他想将手收回,却怎么也收不回,随后跟来的苻聿珩看出不对,忙运气阻断湛浔与路廷之间的连系,湛浔身体晃了两下,跌跪在地,一口气闷上喉,猛力咯出血的同时,也跟着跌坐于地。
「湛浔。」苻聿珩见湛浔一脸呆愣,嘴边带血的坐在地上,金眸毫无焦距,于是轻唤。
「珩……」金眸眨了眨,稍稍回复神智,第一个唤出的仍是深印在心头怎么也抹灭不去的名。
「你没事吧?」苻聿珩微皱眉,扶起湛浔,让湛浔靠在他的臂弯里,眸里盈满关怀与疼楚。
「唔……好痛哦……」湛浔觉得自己很勇敢,都没哭,原本出口的痛吟在见着苻聿珩眼底的关心逸去,「珩,我不痛了,你也不痛了……」
「你怎么会连救个人也会受伤?」苻聿珩眉头深锁,拥着湛浔的力道下意识地加重。
「我、我也不知道……他……」湛浔指着仍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路廷,「他在吸取我的力量……」
「吸取你的力量?」苻聿珩扶起湛浔,湛浔因被吸走多的精气而双腿虚软的只能依在苻聿珩身上,任他扶着坐下,苻聿珩为湛浔把脉,同时上身趋前,封住湛浔的口,以最快迅有效的方式渡送自己的仙气予他。
不一会儿,湛浔便觉方才被吸走的精力藉由苻聿珩的帮助恢复不少。
「珩……你还好么?」湛浔也怕苻聿珩遭遇与他相同的事,忙环抱着他的腰,深怕他也跟他一样全身动不了。
「我又不是你,不会有事的。」苻聿珩摸摸他的头,笑道,他是仙人,只要不沾上秽气,或似湛浔这般白痴到被人吸取精气,大多不会有事。
「爹!」路映雪大叫一声,冲向路廷,「爹,您没事吧?」
「唔……」路廷发出一声呻吟,睁开眼,见女儿关心的容颜,勉力扯出个笑容,「雪儿……」
「爹……」
「我……咦?我事了……」路廷虚弱的声音因运息调整后发觉气通畅无阻,也恢复中气十足的声音。
「爹……多亏两位恩公出手相救……您才……」雪儿见爹亲安然,强忍已久的泪不禁落下。
「啊……两位恩公,路廷与小女感激不尽,来世……」
「免。」苻聿珩抬手制止路廷说出与路映雪一般的谢词,同时打量着路廷,再看看路映雪,在两人之来回看望思忖着。
「恩公?」两父女被苻聿珩看得都赧然了起来,两颊烧红,不敢抬头看他。
苻聿珩瞇起眼来,目光霍地一跳,转为凌厉且具攻击性,低声交代着:「湛浔,你护我身后。」
「是。」湛浔虽不明所以,但苻聿珩说的话他向来是依从的,听话的他悄然运气,护着苻聿珩。
苻聿珩手白光突现,路廷父女一见苻聿珩手发出白光,脸泛惊异,但见他一手化出一颗圆状白芒,口里喊着:「原形速现!」
圆状白芒同自他手中朝路廷父女弹射而出,路廷父女闪避不及,被打个正着,白光兀地闪亮了下,又在转瞬间熄灭,此时路映雪已然昏厥于地,而路廷却变身为一只等人高、眼泛银光的灰色巨鼠。
「无颥。」苻聿珩低声念出牠的仙兽名。「不过数百年,你竟学会了隐匿气息,还能待在我身边如此久不被我发觉。」
是他退步了,或是高明?苻聿珩已不愿再多想,总之,见着脱逃的仙兽,他就得捉,即使他捉得有些腻了,仍是得捉。
「无颥?恩公……老夫不明白……」幻变为巨鼠的路廷完全有变身的自觉,一径道:「什么?什么数百年?老夫今年不五十啊……」
「路廷,你不是人。」苻聿珩过于轻乎,竟忽略路廷周身泛出的气息,以为他是人类,还命湛浔前去救牠,害湛浔差点没命。
「无颥」能幻化为你心中所想的各种形样的人事物,但原形是只灰色巨鼠,牠时常变身,有时会连自己原来的模样也遗忘,可怕的是牠往往能探知你内心深处的恐惧或是至爱,进而幻化为其模样,使其放松警戒而伺机攻击。
苻聿珩没见过「无颥」,也只在仙兽图鉴上见过牠的原形,却怎么也没想到那逃落凡的无数仙兽里,也有「无颥」这号「兽」物,也未曾想过「无颥」竟会与一名人类以父女相称,这实在是超出苻聿珩的理解范围之外。
不过籍上载记「无颥」生性狡猾多变,最会利用敌人弱点攻讦之,苻聿珩无论如何也不希望遇上的,都让他遇上了。
他不过是想松松的收服仙兽,但显然这些脱逃的仙兽们都各有想法,连带牵他无法好好游山玩水──只因不知何时会遇上名列籍载的仙兽;才想着好好旁观人类的自相厮杀,也能天外飞来一只仙兽让他收。
有时他不禁暗忖,也许天帝是看中他这奇异的「吸引力」才会贬他下凡捉仙兽,所幸这些年来有湛浔相伴,否则他真会成了个冷心冷肠的神仙,虽对人类感兴趣,却只会袖手旁观,可打从捡了湛浔,养育他,竟于苻聿珩心中占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只不他仍未发觉罢。
「恩公,路廷当然是人,我……」路廷的话尾逸去,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变成样……」
「别再演戏了,这是你的原形,你会不知?」苻聿珩的驯兽鞭已在手,预备要将牠擒下带回天庭。
「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啊──」路廷惊慌失措的抱着头,面对苻聿珩,牠的模样开始有了变化。
这一变,竟变成湛浔的模样。
苻聿珩心一惊,不假思索地甩出鞭子,圈套住路廷的脖子,目露凶光,大喝:「你在做什么!」
「我……呜……我不知道……啊……好痛啊……好痛啊……」路廷抱着头,倒在地上打滚,而牠的模样仍是湛浔的模样,痛苦万分的牠想将套索于颈的鞭子扯下,却因苻聿珩不肯松懈而愈是缠得紧,牠痛到失去理智,伸爪便朝苻聿珩捉去。
「珩,小心!」湛浔一见,忙推开苻聿珩,此时路廷的模样幻化为苻聿珩的样子,湛浔因而一愣,原本想攻击的势子跟着一顿,就被路廷的爪子刺入胸口,路廷爪子一抡,将湛浔的心口硬生生地挖出个洞来,看起来像是苻聿珩剜割了他的心一般。
「啊……」湛浔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看着眼前与苻聿珩一模一样的人,他竟做不出丝毫的反应。
「湛浔!」苻聿珩使劲拉鞭,把路廷往后拉,路廷因而腾空跌地,此时牠的模样又变了,变成路廷,牠在地上挣扎痛吟着,一下子变为原形,一下子又幻化为路廷的模样,但相同的尽是苻聿珩的驯兽鞭圈索着牠,让牠痛苦不已。
但苻聿珩所思所想的尽是湛浔受伤了!
他赶在湛浔倒地前扶拥住他,「湛浔……」
「好痛哦……珩……好痛哦……」湛浔一手摀着心口,一手捉着苻聿珩的衣襟,泪流满面,抖着青白的唇,逸出呻吟。
「湛浔,湛浔,我马上替你疗伤,你不要动……」一时间,苻聿珩脑袋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挤出的话语,声音却小的可以,看湛浔满身是血,苻聿珩的心竟奇异的揪得死紧,怎么也无法舒缓。
「珩……他……为什么……变成你的样子……」
「不要说话。」苻聿珩拉开湛浔的衣襟,露出鲜血淋漓的胸膛,他一见,下颚紧缩,合了合眼才强压下残杀的冲动,他抬起手来覆上湛浔的伤口,却发觉自己的手微颤,因而将湛浔小心地平放于地,松开持鞭的左手,用来握住颤抖不已的右手,待其不再抖后,便将之轻覆于湛浔的胸膛,为他治疗伤口。
「珩……」
「不要说话,让我专心治好你!」苻聿珩气急败坏的吼着。
「珩,我好多了……」湛浔抬手握住苻聿珩的手,朝他露出个笑容,勉力支起上身,靠在苻聿珩的肩头,「我真的好多了……你不要担心……」
「真的?」苻聿珩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犹染着湛浔血的右手抬起覆上湛浔的脸,末了,还拉拉他的尖耳,确认怀里的人是真的湛浔才敢低凝望。
「嗯!」湛浔用力的点下头,紧紧握住苻聿珩的手,「我没事了,不痛了……」
这句话仿佛成了句咒语,解放苻聿珩那倍受折腾的心的咒语,苻聿珩才扯动僵硬的唇角,展开个笑弧。
「真没事?」
「嗯,没事,珩,对不起……因为那个人变成你的样子,我……」湛浔环住苻聿珩的脖子,叨叨解释着为何他会受伤。「我下不了手……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好像好像……」
「我知道,没事了,嗯?」苻聿珩拍拍他的背。
他抑着想将湛浔抱得紧紧的冲动,只抖着手抚抚湛浔的脸,感受到他的体温后,一颗高悬震颤不已的心也安了下来。
而他甚或不明白这般令人窒息,淹没的情感是什么。
身为仙人,他已将世俗的七情六欲全数抛却,乃至当这种人类才该有的情感出现时,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定义。
「呜……啊……」教驯兽鞭套住的路廷已维持不了人形,只见他不停地呻吟着,口吐白沫,不知为何拼命的握住昏厥的路映雪的手,口齿不清的唤着:「雪儿……雪儿……爹……爹……」
冷静下来的苻聿珩见状收回驯兽鞭,路廷这才自痛苦的地狱中脱离,牠眸中的光芒黯淡,可还是握着路映雪的手,流着泪,「雪儿……」
「你想起来了?」苻聿珩居高临下地问着。「想起你怎么会变成路廷的经过了么?」
「求求你……让我和雪儿一起……」路廷的模样一下子为人形,一下子为原形,但哀求的神情不变。
苻聿珩叹口气,终是助路廷一臂之力,维持住牠的人形,「说说看。」
「啊?」
「为何我要放过你?」
「珩?」站在苻聿珩身旁,警戒地望着路廷,以防牠又偷袭的湛浔听他这么说,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苻聿珩微瞇眼,唇畔挂着惯常的笑,轻声道:「说说看我为何要放过你,让你与你的雪儿一道。」
「嗯……驯兽师?您真愿放过我?」路廷黯淡的眼底萌发出一道小小的希望之光。
「我考虑。」苻聿珩没给肯定的允诺。
但这样就够了,已足以让路廷感激涕零,牠缓缓道出与路廷父女结识的经过……
原来当初「无颥」落凡之时,遭到重击,失去所有的记忆,自己是谁也辨不清白,只是一再地幻化成牠所遇见的人事物内心最恐惧、至爱的模样,而同牠相处的人类见此,对牠是喊打喊杀,最后,牠心凉至死,将自己化为一颗石子,希望能永不再受到伤害。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就在「无颥」忘却自己是妖怪,将要以为自己是颗石子时之,他遇上了路廷。
路廷是路经山林的旅人,他休憩之时,恰巧坐上了「无颥」幻化成为的石头。
而「无颥」一被他坐到,便不由自主的幻化成为路廷的爱妻,路廷惊异不已,却不似其它人将牠当成妖怪喊打喊杀,还将牠带回家,善以待之,路廷的妻子与路廷一般都是好人,不惧怕「无颥」的能力,使得「无颥」终能渐渐控制自己的能力。
「无颥」感念不已,但好景不常,路廷因得罪朝廷命官,全家遭杀害,「无颥」于乱中救出路廷的怀有身孕的妻子,他妻子因受到太大的打击失常,而将不自觉幻化为路廷的「无颥」当成是丈夫,「无颥」为免恩人妻子再次遭受打击,因此便假扮成路廷守护着她。
只可惜,她在生路映雪时难产而亡,临死前,她竟奇迹似地恢复神智,她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无颥」能一直保持着路廷的模样,好生照料路映雪。
「无颥」因而忘却自我,化身为路廷,成为路映雪的爹钦,将她拉拔长大……一直到他们被廖家庄的少庄主廖然逼婚,一路奔逃,遇着苻聿珩与湛浔为止,「无颥」方想起自己的身份。
「呜……好可怜哦……你好可怜哦……」湛浔在苻聿珩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滚落眼眶的泪水抹了又抹,偏是涌现的速度太快,使得他满脸涕泪,教苻聿珩额上青筋直冒,想推开他,又想及他受了伤,虽然伤口已经治愈,但湛浔仍需要自行调养精气。
念及此,苻聿珩只好忍着想推开他的冲动继续让他喔。
「珩,路廷伯伯好可怜哦……你不觉得么?」湛浔哭到最后,还寻求苻聿珩的支持。
「不觉得。」他只觉得可笑。
为何要为了名人类付出如此多?明知人类虽有仁心却也是天底下最为残忍的生物,这只「无颥」竟会为路家人做到这样的程度,这又让苻聿珩万分不能理解。
「恩公……求求您……至少……至少让我陪在雪儿身边直到她嫁人,让我确定她过得好为止,到时……到时我必定随您归回天庭……」形样已固定为路廷的「无颥」万分爱怜地抱着昏迷的路映雪入怀,恳求着苻聿珩。
「珩,你帮帮路廷伯伯嘛……」湛浔一抽一噎的拉着苻聿珩的衣襟,也跟着求情。
这小子完全站到「无颥」那边去了!也不想想是谁拉拔他长大的!
苻聿珩危险地瞇起眼眸,唇边却扯个凉笑,未曾厘清心头的纷藤是为谁而生的他,只深吸口气,道:「天庭有天庭的律规,不容轻易破坏。」
「可是……珩……路廷伯伯真的太可怜了啦……我们时间那么多,给他们一嘛……」
小子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立场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条缺角黑龙,竟然还敢替别「兽」求情!
苻聿珩连眼眸也沾染上笑意,抚着湛浔的发鬓,瞧也不瞧一旁的路廷,语气愈是平淡的说:「那我把你也一道回归天庭去可好?」
湛浔一听,忙摇头,「不要不要不要!」
他用力抱住苻聿珩,用力摇头,这一抱、一摇头,他满脸的泪与涕也往苻聿珩身上擦了去,自掘坟墓的苻聿珩已没心情再拉开湛浔,湛浔这个动作,让他原本接近爆发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低点,也能冷静思索眼下的境况。
「珩,你不会丢下我吧?」湛浔惶惶不安的问着,眼角还挂着两颗要掉不掉的泪,鼻孔也悬着两滴要落不落的涕,尖耳已然低垂。
湛浔这模样苻聿珩见了竟觉十分喜悦,方才盈满的怒火霎时飞逝,他笑容拉大,好用力地抱湛浔一下后放开,才转向路廷:「法理不外乎人情,若你能允我一些条件,我……」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路廷未等苻聿珩说完便急忙打断,急切地表明牠的心意。
苻聿珩闻言一怔,这才认真打量路廷,从牠眼眸里,他读出一些无法判别的情感,那是超出苻聿珩理解范围的东西,那也该是人类才会有的情感。
人类之所以可爱又可憎,全是因为他们拥有爱憎喜厌的七情六欲,可苻聿珩只觉这样的人类十分有趣,却未曾想过仙兽也会拥有如此的情感。
若仙兽有,那仙人呢?神族呢?
苻聿珩教名为恐惧的情绪缠绕,一时竟只能呆望着路廷,久久不语。
若仙人也有这种情感,那……他也会有么?
苻聿珩向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自由自在,从未想过这种问题,可路廷让他心生警剔。
若仙兽亦有情感,那么仙人的感受力不在仙兽之下,他身处人间如此之久,怎可能不受影响?
愈想,苻聿珩心思愈显混沌,他陷入迷障中,不知如何自处,瞬间,他全身紧绷,心智迷乱,游走于走火入魔的境界。
「珩?」湛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苻聿珩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焦的眼眸率先映入的是湛浔的脸孔,尔后,他心神皆定,终是免于走火入魔的危机,他朝湛浔笑了笑,将黏在他身上的湛浔推开,湛浔也很乖的坐到他身边的空位,手拉着他的袖襬。
苻聿珩打量着身旁的湛浔,感觉到一种痛疼般的情感掠过全身,他喉头一紧,抑住想杀掉又想拥抱湛浔的两极想念。
他开始查觉湛浔待在他身边的日似乎太久了些,久到他的存在像是自己的呼吸一般的自然,而这样的自然,才不自然。
前些日子他方同惠麟着说着不会出问题,可现下他才看见问题的症结在于自己。
他带着湛浔的时间太长太久,而正因太长久,他才会太习于湛浔的陪伴而无知无觉,初时那种抱着分离心态的相处不知何已转变成一种相依的牵系。
仙人合该无牵无挂,心无挂碍,姑且不论他对湛浔抱持的是何种心境,这都是不对的。
湛浔的存在不止是触犯天条而已,更是阻碍他修行的绊脚石。
而他竟然因为路廷才发现这个可怕的事实。
「路廷。」苻聿珩不再唤牠为「无颥」。
「是?」
「我希望你能遵守不伤人、不变身、不破坏人类生活的件,你能做到么?」
「能!」路廷眸里坚定的光芒闪亮。
「那,三十年后,我们在此相见。」苻聿珩定下个限期,希望路廷能明白他已然让步。
路廷低头望着路映雪,手轻抚她的脸,然后抬头迎上苻聿珩的眼,点头。
「为免你其间露馅,我必须将你的能力限制。」苻聿珩手泛白光,起身走向路廷,路廷仰首,不移不动地望着他。
路廷合上眼,任由苻聿珩的手掌覆上牠的头,白光由苻聿珩的手心没入路廷的头。
片刻,路廷的眉宇间浮现了一弯银色新月的图腾,尔后完全消失。
「银色新月图腾它形同枷锁,唯有在你动杀意,欲变身时出现,让你遭受人所不能忍之痛。望你自重、自爱、能为你的雪儿好好保重。」
「多谢恩公大德。」路廷双手合十,朝苻聿珩一拜。
「我不是什么好神仙,不过是依循天规罢了。」苻聿珩受不起如此大礼,「你们走罢!三十年后见。」
「是。」路廷腾空抱起路映雪,转身离去。
此时柴已燃尽,原本旺盛的火堆此时只有暗红色的余烬于夜里一明一灭。
湛浔在苻聿珩坐回原位时重新拉住他的袖襬,金眸漾满愉悦地望着他的侧颜。
苻聿珩明知湛浔在等他说些什么,却保持默然,只盯着余烬灭。
月光洒迤,湖水藉光闪烁着,湛浔不能理解苻聿珩此刻的心境,只突然觉得苻聿珩离他好远好远,他不自觉地捉紧了苻聿珩的袖襬,最后更不可自遏地将头靠上苻聿珩的肩头,这才觉得苻聿珩离自己近些。
「珩。」
「嗯?」
「我好困……」
「睡吧。」苻聿珩难得如此温柔地说话。
「嗯……」湛浔眼一合,即入眠,做了个他与苻聿珩永永远远在一起的梦。
而苻聿珩,则入定似地,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那无尽的黑暗,眼神变幻不定。
久久,他方叹了声息,望着湛浔的睡容,低道:「没想到我快又得返头去找惠麟帮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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