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少爷……」守门踏进没有关门的书房，告知有来客的消息：「龚公子他在正厅里等着您。」
郑允浩从成堆的帐册中抬起头，点了一下後，起身向正厅走去。
※※※
正厅里，朴有天一脸悠哉的坐在宾座上，趁着郑允浩还没到，他正闭着眼睛小憩。反正都麽熟了！就算郑允浩来时他睡着了也不会尴尬的。
就在朴有天快睡着的时候，郑允浩终於到了！
没办法嘛！郑府虽不比龚府大，但也够走的了！
「喝~~」大大的呵欠毫不保留的由朴有天口中逸出，连遮都不遮一下，他的眼角还带着打呵欠流出的泪液，深黑色的双眸虽没平常的有精神，但是很明显的他因为不明的原因正在打量郑允浩，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
「你瘦了！」
朴有天拉直双臂，伸了一个大到有失仪态的懒腰，好像他刚从沉睡中清醒般。
看着朴有天毫不收敛的动作，郑允浩已经习以为常，听见朴有天的话後，他更默不作声。
这算是默认吧？他承认，见到在中後他始终寝食难安，也不知到为什麽的就是心烦。
「大哥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我也把过他的脉，但是他的脉博是正常的。」端出茶具，郑允远将郑允浩最近的健康状况告诉朴有天，然後一只手支在另一只手上，手指压着唇思考：「如果真要我推什麽病症的话，那就是心病了！」
「心病？」朴有天打开清雅的摺扇，轻轻的摇晃：「怎麽会有心病，你大哥明明壮得像什麽一样，若说真的会得什麽病，唔……很可能是我害他得的吧？」
朴有天故作神秘的口气确实引来郑家兄弟疑惑的眼神，面对着眼前三道好奇的眼光，朴有天满意的欣赏了一阵子，然後用同摇扇子一样不疾不徐的口吻说：「就是花柳病啊！因为你大哥常与放荡不羁、风度翩翩又天生带桃花的我四处寻花问柳……」
嗯…该停了！
不只是郑允浩的怒目瞪视，连郑允远和郑允仪也一副根本不相信、甚至用兄长遭受污辱的眼神怒视着朴有天。
「玩笑也是要有个限度的，有天。」将水冲入茶壶中，郑允浩很用力的压抑住自己的怒气：「话说回来，今天是什麽风把你吹来的？」
「唔…...」朴有天故作遭受刁难，好像真的很认真思考了一阵子，然後一脸无辜的说：「我只是想来嘛！」
郑允浩挑了下眉，并没有多说什麽。他举起茶壶，将第一泡茶水淋上茶杯，让茶杯留下淡淡清香，然後又将热水冲入茶壶中：
「你以前不带丫环的。」
经过郑允浩这麽一提，郑允远和郑允仪这才注意到朴有天身边站着个丫环。朴有天虽然风流，但从不带丫环，就连龚家的丫鬟也只是设来让朴有天的姊姊方便使唤的，所以今天这般奇景郑允浩他们是头一次看到。
「终於发现到她啦！」朴有天的语气带着轻快，摇扇子的手也突然加大摇晃幅度：「怎麽样，看起来很顺眼吧？留在身边既可以供人使唤，没事的时候又不会碍眼。而且啊……小九，把头抬起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眼前的丫环面容白净，五官秀丽端庄，虽然身穿素色布衣又只盘一个简单的髻，但是浑然天成的素雅气质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有些因为朴素的衣服而更显其光采。
「这才是最让我这个作主子骄傲的。就算被注意到，也只会增添光彩而不会让她被嫌碍眼。」朴有天眉眼带笑的说。
「嗯…恭喜你找到这麽个顺你眼的丫环。」郑允浩并不想多说，他甚至怀疑朴有天没事带个漂亮的丫环来现宝是怎麽回事？洛阳城中哪个有钱大爷家里不是美女如云？龚家之所以是例外，也是拜朴有天的特殊癖好之赐吧？还是说这个风流种的兴趣扩增或是改变了？所以才兴致高昂的买了这个丫环来这里炫耀？
郑允浩的冷淡，只要在正厅中的人，没一个人感觉不到，更别说现宝现得正得意的朴有天。他一听到郑允浩应付式的回答，手中的扇子顿时停在半空中了！本来的笑颜也在瞬间垮了下来，他无辜的吊着两道浓眉，看着郑允浩自个儿忙着。
茶已经冲好，郑允浩正将它一杯一杯的到入留香杯之中，再让丫环递给大家。
郑家的丫环也是不挑姿色，能干即可，因为郑允浩并没有藉买朴之名行收妾之实的打算，年纪尚轻的郑允远和郑允仪更不想这样做，所以郑家的仆人也是反常的一脸朴素。
气氛因为郑允浩的冷言冷语而僵持了一下，虽然郑允远或郑允仪都有打圆场的想法在，但是他们都不了前阵子郑允浩和朴有天出去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只能猜想着他们可能是闹僵了，可是就算是闹僵了他们也不知其原因，想来想去总不觉得现在自己方便说话，於是都闭口不语，心里暗暗祈祷着大哥和朴有天的冷战能快点因为朴有天的多话而瓦解。而朴有天也没让他们失望，他的确说话了！
他一脸无辜的看着郑允浩，用带着哀怨委屈的声音抱怨着：「真冷淡耶！我好心送了个这麽难得的礼物，你竟然不领情。」
郑允浩将鼻子凑上留香杯，闻了一下，然後轻饮一小口，细细感觉茶叶在口腔中化开的香气和甘味，然後再向朴有天示意似的晃了下留香杯：「再不喝茶的话，茶就要冷了！如果你不喝的话，那就算了！」
开玩笑！他朴有天也是个爱品茗的人，怎麽可能不喝？
「是是是…我喝你就会听了是吧？」
郑允浩不答。
「呿…」虽然急着说话，但朴有天爷一样依刚才的方法，细心的、缓缓的品了那杯茶。
一阵浓郁清雅的茶香扑鼻而来，让朴有天的心静了郑多。留下的最後一口，饮入喉前还在口中转了几番，让齿舌间都留着香气後才吞下。
「香。」茶不仅闭着嘴巴时是香的，张开嘴说话时还有一股甘甜味从舌根传回来，更显得那杯茶的美妙滋味。
然而茶的香气仅能让朴有天细细品味，延迟他开口的时间，所以在香味渐淡去之後，朴有天本来哽在喉咙的话马上又蹦出来了：
「其实我今天来是要送礼物的。」
郑允浩仍在慢慢的品他的茶，无暇开口，所以只挑起了一边眉毛表示疑问。见状，朴有天以郑允浩仍不知情，一副有点惊讶的表情，拿着摺扇指向他身边的丫环：「就是送这个丫环啊！怎麽？难道我身边还有看起来像是要送人的东西吗？」
「你的摺扇啊！」郑允远打趣的说。
「摺扇？」朴有天一听整张脸都绷起来了！他握紧那只持摺扇的手，张着一双大眼，一副小孩子发脾气的样子大喊：「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就算天皇老子要跟我买我也不给！」
被朴有天这麽一吼，不仅是郑允远，连郑允浩都有点惊讶，向来都是笑脸迎人的朴有天竟然为了区区一柄摺扇对朋友的弟弟动怒并吼叫起来，难道那把扇子真的重要到值得他对别人吼？该不会是传家之宝吧？
「抱歉…」郑允远惊魂未定的小声道歉，他从不知道那把扇子对朴有天来说这麽重要。
「算了算了！我没说是你的错，给你这麽一搞我又偏题了！你们家兄弟向来喜欢拖人时间吗？」朴有天拿着摺扇轻敲自己的脑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反正这个丫环…」
「等一下。」郑允浩一只手放下茶杯，另一只手则是举起表示暂停：「我刚才想问的是你为什麽要送我丫环？一来这里不缺人；二来，你知道的，我选仆人并不喜欢挑这种长相出众的以免惹事生非，这个丫环连带在街上走都还要担心她会不会被人戏弄，我怎麽可能会接受？」
听到郑允浩的话，朴有天带来的那个丫环小九好像受到很大的打击，一双明眸盛满悲伤，将头低得更低。
朴有天并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拍了小九的肩膀两下，然後将郑允浩的所有疑问一并解答完毕。
「你初来洛阳时我没能一尽地主之谊，至今我都还惦记着。自从我们成了朋友後我更为那件事情对你感到抱歉，而我左想右想，不知道能给你什麽样的补偿，突然想到你和你弟弟虽以届成家之龄但尚未迎娶，所以才带这个丫环来的，就算不能当妻子至少还能给你做小妾。」
郑允浩一听，眉头马上皱起来了！朴有天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规矩。
「有天，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想藉买仆之名行纳妾之实，你该不会忘了吧？何况我弟弟的人生大事更不是谁能够决定的，就算你要他们现在收这个妾，他们也不会要的。」听着，郑允远和郑允仪也相当有默契的点了下头。
唉唉唉….这死脑筋的郑允浩啊……
朴有天无奈的垂下头，为他这个保守到固执的朋友暗暗默哀，也可怜在一旁几乎要哭出眼泪的小九。
放眼天下，除了对女色没兴趣的人之外，谁家不是把漂亮丫环女仆的当小妾用？他不要收小九做妾就算了！重点是这个，郑家虽不及他龚家有钱，但多这一个人吃饭是会吃垮他家吗？为什麽他就是死不收小九啊！这样很令他为难耶！
想到最後，朴有天索性耍赖起来了！
「我不管，既然我说要送，你就是要收。我跟你虽然是好朋友，但是无法将你了解到了若指掌，又怎麽知道你喜欢怎样的补偿？小九她勤劳能干，又不多话，留着她也只是多张嘴之饭，但是她可以帮你们做多少事你有没有想过啊？还是这里只要多小九一个就足以散尽你家财产，所以你不敢收她？」
郑允浩不答，朴有天知道他居上风，於是说得更加卖力：「既然你说不出话来反驳，那我不管你以往是用怎样的水准来挑选你家仆人，我就是要你收下小九。」说完，朴有天马上站起身要走人，可是郑允浩并没有照他的话乖乖收下小九，他立刻对背着他的朴有天大喊：「把她带走！」
听到这样不顺自己意的话让朴有天的身子僵直了好一会，然後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的才转过身来，他一副快要气炸的表情瞪着郑允浩，用像是不可为抗的口气忿忿的说：「就算你不想我也硬是要把她留下！如果你不希望这个容貌这麽出色的丫环惹事生非，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关在你家做你的贴身丫环，不准她出郑家大门，也不准她离开你，这样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朴有天的一番怒话出口後，连朴有天都暗自为自己绝妙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想不到一怒之下说出的这麽大一串话不但没有任何破绽，反而完美到连平时冷静的他都不一定能办到。
而郑允浩听到朴有天的回答後什麽话都反驳不了，虽然张着一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见封住了郑允浩的嘴巴，朴有天走向小九，对她说：「今後郑允浩就是你的主子，他会教你在这里的规矩的。」
郑允浩听到朴有天吩咐小九的口气好像主人在叫新来的丫环向他这个前辈学习一样，又恼火了起来。
「慢着！凭什麽是我教？」
朴有天根本不管郑允浩在吼些什麽，微笑着转过身来又对郑允远和郑允仪说：「对了！我这里刚好有本好书和一些特别的药草，允远和允仪要不要过来看看？」
听到有兴趣的东西，郑允远和郑允仪也顾不得郑允浩的怒气，两人频频说好，接着就随着朴有天离开郑家了！
看着空荡荡的正厅和站在一旁瑟缩发抖的小九，郑允浩紧咬着牙，愤愤的低声咒骂：「这…你这天杀的朴有天！」心情正烦得要死偏偏这家伙又过来捣乱，存心气死他不成？
理所当然的，在朴有天刻意拉开郑允远和郑允仪的时候，郑允浩并没有如朴有天所盘算的耐下性子来教小九这个家的规矩，他只是一个劲的坐在正厅生闷气。
※※※
「……」
郑允远和郑允仪对看一眼後，马上知道在他们离开时，家里发生的是什麽状况。
如果去龚家只有看书和药草的话，其实一下子就可以回来的，偏偏朴有天不知怎地好像茶没喝够，硬是拉着他们兄弟两泡了几盏茶…不，是一个早上的茶，正打算离开龚府时刚好正午，於是朴有天又热情的留他们两人吃饭，於是又多耗了半个时辰。
本来朴有天打算再继续留他们泡茶聊天的，幸亏郑允仪急中生智，扯了个谎说下午他要教陈老爷家的公子念书才找到藉口离去。
回郑家的陆上郑允远兄弟两人也相当有默契，没有理由的快步走了起来，其实也没什麽事情让他们这麽急，他们只是直觉的对正在家里的生闷气的郑允浩和新来的小九放不下心，所以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中快走起来。
眼前的景象看似风平浪静，但是郑允远和郑允仪还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郑允浩依然坐在主座上生闷气烦心，小九还是低着头站在正厅的一角－－和郑允远他们离开时的位置动作都一模一样。
郑允远和郑允仪同时叹了口气，他们这冥顽不灵的大哥喔！朴有天塞了个丫环来也是番好意，不想让她当侍妾就算了！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呢？
郑允远的手轻轻搭上小九的肩，着实吓了小九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小九，你跟着允仪去。」说完，郑允远走向郑允浩，准备处理郑允浩恐怖的情绪。
小九低着头，乖乖的跟着郑允仪出去，离开正厅时，她回头望了郑允浩一眼。
「怎麽了吗？」郑允仪疑问的看着小九。
听到郑允仪的问题，小九很快的转回头：「没…」
小九踏着小巧的步子随着郑允仪走到郑家的花园中，这时她一直往下看的视线才终於抬起来看向四周。
郑家的花园在郑允浩三兄弟的希望下，特意将花园造景布置得尽量和过去长安老家相似，而这个花园确实除了因为洛阳盛产牡丹而为此稍做改变以外，其他一切都和长安郑家的风格所差无几，水池边依旧有个凉亭，郑允浩有时兴致一起仍会在凉亭里画图；花园中间也有个大凉亭，四周种满各式各样的牡丹花；就连书房也和过去一样，连续却独立的三间同造型两层楼式建筑，三个兄弟一人一间，楼上和楼下的使用方式则随他们的喜好。
郑允仪领着小九走向最右边的书房，他的桌案和郑允浩不一样，是摆在一楼的，一踏进门就可以看见。
郑家虽大，但仆人不像其他大家门户一样多得惊人，他们只求够用就好。平时负责仆人琐碎事务的都是邱老总管，但是真正负责较大事项，像是任用和解雇之类的都是郑允仪在做决定。为了初步认识自家的仆人，郑允仪也习惯性的亲自告诉新进仆人该做的事务和郑家的规矩概要。
「嗯…我看看…」郑允仪翻开名册，开始思考该把小九分配到哪个职位会比较适当：「小九，你有什麽特别专长的事务吗？」
小九摇摇头，但随即紧张的补了一句话：「不过，只要允仪少爷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完成的。」她不求多，只要能待在这里就好，即使每天要做粗活都没关系，只要这样就好了！
「嗯…」郑允仪斯文的面容上，两道细长的眉毛稍稍的纠结起来。
该安排的职位都有人负责了！家里真的不缺什麽人啊……难不成真的要把她送回龚府？也不行啊！就算真的送回龚府去，依朴有天的个性，只怕送回去後他马上又把人给带回来了！唉呀呀…真是麻烦喔…郑允仪宁可用这些时间去多念点书……
「难道…真的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吗？」小九的双唇发颤，弯弯的柳眉也微微的扭在一起，让郑允仪看得是於心不忍。他并不是不想让小九在这里有个工作，但是各个职位都满了，他要从哪里再生个工作来啊？
正当郑允仪伤透脑筋的时候，一个强而有力的建议闪过了他的思绪中，并不是这个提议不可行，只是郑允浩的意愿可能会低得可怜……
郑允仪看了看小九，然後想了想郑允浩会有的反应，想不到对小九的怜悯之心竟然大过於对哥哥的尊敬－－算了！大不了被骂一场。
「那麽，以後你就照龚公子来这里时所说的，当我大哥的贴身丫环吧！」
「啊？」刚踏进书房的郑允远差点没跌倒，他刚刚才忍气吞声的听完郑允浩的牢骚，现在郑允仪又做下这种不要命的决定，是存心想整死他不成？
「允仪，你没搞错吧？大哥知道了一定又要发脾气了！」
「可是…」郑允仪小小的皱起俏脸，一负很无辜的样子：「家里已经没有工作可以分派了！而且我们身边也都有小厮服侍啊！大哥只是多个丫环在身边，没关系的吧？」
郑允浩身边确实没一个随身的下人侍奉，他总是独自处理所有他负责的事情。
「可是你也知道，大哥固执的个性吧？」郑允远兄弟两人一想到当初郑允浩不要仆人随身伺候的可笑原因，两个人就不住叹息。
「唉……」同样的口气，两张不同的嘴巴。
已经无计可施的郑允仪的手揉着额头，心烦的反问郑允远：「可是现在哪里又找得到在中？若能找到，我早就找了！」
「也是……」郑允远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心里暗暗的埋怨郑允浩的个性是多麽的难搞。
过去他们也位安置随身仆人这种小事情闹了一番，搞了半天郑允浩才不甘愿的说他的随身仆人除了在中外他谁也不要，至今这件离谱事都还深深的留在郑允远兄弟脑海里。
郑允远常常的叹了一口气，显然也是投降了！
「没办法了！就这样吧！」
虽然说小九的工作已经排定，但是郑允远和郑允仪不免双双望着自己的兄弟。
两人相望甚久，郑允仪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二哥，还是你去吧！你比较能应付。」
「不不不…允仪，你也晓得大哥他最疼你，还是你来吧！」
「怎麽这样说，这麽大的事情，如果要我去的话不是很随便吗？还是二哥来接手比较好。」
「你才怎麽这样说，你是负责家里仆人任用的人啊！既然是你决定任用的，那就是你去。」
「我的口才不好，一定无法好好交代的。」
「我交代小九家规就好，你去告诉大哥。」
「不，还是二哥比较适任……」
「哈！」郑允远邪恶的看着郑允仪，露出一抹可恶的笑容：「词窘了？我就说吧！是你才该去告诉大哥，不是我。」说完，他还恶意的拍拍郑允一的肩膀，一脸正经八百的样子看着郑允仪：「允仪，这个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大哥现在应该还在正厅，二哥时间不多，现在要去替人看病了！」
看到郑允远无赖的表情，郑允仪忍不住大吼：「什麽啊！那家伙又不是什麽急症重病，一个半月再看诊一次不就成了！」竟然为了关系上八竿子打不着的病患而弃他这个可爱的弟弟於不义？这个二哥真是太狠心了！
「不行啊！我的病患是个柔弱无力的精灵，你放心，我可放心不下。」郑允远一脸担忧。
「你…」八成是喜欢上那个姑娘了！这可恶的二哥！这种恐怖的时候竟然叫他孤军奋战。
郑允远逗趣的看着自己小弟把一张白净的脸蛋涨成粉红色，还悠闲的说：「快去吧！浩仪。二哥我这就出门罗！」
看着郑允远扬长而去的身影，郑允仪无奈的平了平自己的情绪，用自认为最平静的语气对一直站在这边却毫无动作发言的小九说：「走吧！去找我大哥。」
※※※
「大哥的责任感很强，也很自负，所以在他身边你可能会比较不好受，因为他不会让你做太多事，让你有你很没用的感觉，不过不用担心，除了这件事情以外，他不会无故刁难你，你只要帮忙他生活上琐碎的事务就好了！因为大哥一忙起来对自己的生活起居的概念就没了！至於其他，就看大哥怎麽安排了！」
回到正厅的路上，郑允仪大略的向小九说明她的工作，小九只是低着头很安静的听着，甚至没有抬眼看过郑允仪。
「对於工作范围，有什麽疑问吗？」
小九好像突然回神的抬起头来看了郑允仪一下，马上又低下头去：「没有。」
「那好，郑家没有什麽特别的规定，你只要按照一般规定做事就可以，吃住都不必担心，如果生病的话我会准假休息，二哥也会替你看病。」郑家不但外观没变，连规矩都和以前一样，待下人甚善。
「大哥……」郑允仪回头向正厅内，才刚开口，话就被打住了！只能张着一张嘴看着一间空空的正厅。
同时，龚府的当家朴有天也张着一张大嘴看着上午才跟他吵过一架的郑允浩出现在他面前。
郑允浩依旧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专程来和朴有天吵架一般，让朴有天也觉得棘手起来。
「走吧！」没来由的，郑允浩对朴有天说了这两个字。
走吧？怎麽回事啊！朴有天现在是完全搞不懂郑允浩在想什麽了！先是看到他瘦了一圈，然後又没头没脑的因为送丫环一事大发脾气，现在又突然跑来他家，什麽都没说就没头没脑的跟他说了个「走吧」，这家伙真的生病了不成？总不会这「走吧」两字是为了送丫环的事要他出去外面和他决斗吧？
「走去哪？」现下，朴有天也只能问这个问题了！
听到朴有天的问题，郑允浩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颓丧的叹了口气：「我们去问草楼吧！」
「啊？」不只是嘴，朴有天的眼睛也瞪得老大，郑允浩果然是生病了！
「等一下…你倒底发生了什麽事？以前不是死拖活拉的才跟我去问草楼，现在怎麽会无故的邀我去？」有诈？还是……「还是因为你想见在中？」
「都不是。」郑允浩冷冷的看着朴有天一眼，悠悠的说：「唉……去了再说吧！」
「嗯。」看来也没反对的必要，看在郑允浩正在气头上，他龚某就舍命陪君子一宿罗！
出了龚府立即能感受到晚风的强劲，晚间的风真的挺大的，吹得郑允浩和朴有天的衣摆不住的往後飞扬，两人如夜色般的头发在远处勾栏院的灯光下泛着绸缎班亮眼的光泽。
「这回是认真的啊？」朴有天窃窃的偷笑，平时连去问草楼都衣冠楚楚的郑允浩，今天的衣装竟然和他没有两样，连头发都是随意的绑成一束，没有多加整理。
看来他是真的要放手玩了！
「说这种话的时候，你不都喜欢摇着扇子？」郑允浩反将了朴有天一军，让朴有天的笑容顿时僵住，然後换上一阵尴尬的笑声：「少开玩笑了！风这麽大，如果把扇子打开了我还要担心它会不会被吹破或吹跑呢！」
「真宝贝它啊！」这回换郑允浩窃笑了！使得朴有天不满的瞥瞥嘴：「你不会懂的，至少现在不会。」
然郑允浩还没来得及回问朴有天，就立刻迎上李大娘那张粉脂味浓厚的脸孔。熟悉的贪财面孔在郑允浩和朴有天两位富人面前更显得卖力：「两位公子，请问你们要什麽样的男孩啊？」说着，李大娘又攀上朴有天这位问草楼的常客，一脸欢喜的说：「龚公子啊！这阵子又近来了好几个漂亮的男孩，各个都不输小青他们啊！要看看吗？对了对了！自从在中离开後，小红就成了这里的花魁了！我等会就叫他过来好好谢谢您这位恩客，您不会拒绝吧？」
朴有天些微的点点头，但这回的作风却不如从前的海派：「嗯。除了平常那四个，今天我不想见到其他小倌，李大娘先招待郑公子吧。」
李大娘应了朴有天的话，把注意力移到郑允浩身上，却也同时和朴有天惊讶的发现，郑允浩已经物色了好几位小倌。从现在郑允浩的身上，朴有天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只是他身边并没有这麽多的娈童。
「就这几个。」郑允浩对李大娘说。
「『这几个』……」愣愣的看着五六名娈童围绕的郑允浩，朴有天勉强的牵起他的嘴角，使得那张俊美如艺术品的脸蛋霎时间变成了滑稽的涂鸦，而向来形象良好的朴有天竟然就挂着那样的嘴脸直到走入厢房里。
在前往厢房的途中，也有不少等待客人指名或招待客人的倌人在四周，每当郑允浩和朴有天经过他们身边时，总会引来他们的目光，让朴有天自在不起来。倒不是太多人注意他而使他不自在，而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光彩竟会被郑允浩这一板一眼的家伙抢走。
他不得不承认，如此放浪扮相的郑允浩看起来的确比他还要吸引人。
没有人能够相信，郑允浩那张死板得要令人窒息的面孔在放下一头黑发之後，竟然变得如此魔魅诱人，松绑的头发落了大片至他脸边，让郑允浩增加了几分野性，阳刚的眉目透着诱惑的电波，还有那两片致命的薄唇，在和娈童嬉闹的时候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性感，逗得整间厢房的小倌都一愣一愣的傻笑着，因宽松的衣着而大大敞开的结实胸口更让他们迷恋。
绝对不是郑允浩没这办法，若他真的想玩，凭朴有天的能耐还未必是他的对手。这样看来，好像郑允浩才是风流惯了的花花公子，而朴有天只是一介温文儒雅但会狭妓的书生。
朴有天一脸呆滞，果然是被比下去了啊……
「唉…算了！」看了看把自己比到地下去的郑允浩，朴有天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对上坐在他腿上的小红，温柔的轻抚他的粉颈：「小红，恭喜了！」祝福的话语带一个亲昵的吻落在小红的颈边，但小红并不在意，他只是静静的躺在朴有天怀里。
「来，郑公子。」坐在郑允浩怀穿中着暗红衣裳的小倌将一杯酒送入郑允浩口中，郑允浩并没有拒绝，相当赏面子的一口饮尽。看见郑允浩没有拒绝，其他小倌也纷纷向郑允浩劝酒，郑允浩一杯都没有拒绝的统统都灌了下去，喝得烂醉。
是夜，郑允浩并没有回郑府，他在问草楼和那位整个晚上都赖在他怀里的小倌过了一夜。
那天开始，郑允浩三不五时的便找朴有天去问草楼，有时也去一般的妓院嫖妓，短时间内次数频繁到连郑允远和郑允仪都不敢置信。这情况持续了一阵子後，也不知朴有天是怕了还是怎麽的，突然减少了踏进那些勾栏院的次数，但朴有天踩煞车的行为并没让郑允浩的情况好转，没了朴有天的陪伴郑允浩依旧是常常光顾那些花街柳巷，成了继朴有天後问草楼的常客兼名人之一。
但是朴有天记得，曾经在一次半醉半醒之际，郑允浩曾经对他这样说：「反正连在中都成了千人乘万人骑的男妓，那麽我还在意那多麽干什麽？现在在中也被别人买去了！问也问不出是谁买的。既然不知道他哪里去了！那就不要再想了！让自己快活些还比较实在。」说完，又是一杯黄汤喝下肚中。
同样手握酒杯的朴有天什麽也不能说，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心下终於明白郑允浩为何会瘦了一大圈，但恐怕郑允浩本人并不这麽认为。
在中之所以不知道是谁买走的，是因为他交代李大娘不郑说，说了就要找人来拆楼。
看看郑允浩这样子，朴有天总是在思考，郑允浩这呆子几时才能面对自己心中的想法？
想到这，朴有天不禁又拿着摺扇往自己後脑杓敲了敲。
想一辈子都不会明了的。
※※※
踏进郑允浩的书房，但郑允浩并不在，只有小九在打扫。
「小九，大哥又出去了吗？」前来关心情况的是郑允仪。
几天下来，小九已经适应郑家很多，虽然还是胆小，但是比起她草木皆兵的第一天还好多了！
「嗯，浩少爷只是……喔不！不是…」话说到一半，小九突然惊慌的停了下来，对於不知情的郑允仪，他只疑问的看着小九突然变得惊惶失措。
在郑家，下人对於他们兄弟三人的称呼，只要在不潜越礼仪的前提下他们都没有加以现制，就像有人会称郑允仪小少爷，也有人会称他允仪少爷一样。
「怎麽了吗？」
「没…没有」真糟糕，习惯使然说溜嘴了！希望允仪少爷不会发现。
「大哥去哪了？该不会是去了青楼要你不要说吧？」
「没这样的事。」小九猛地摇头，同时改口：「大少爷只是去看货了！他说最近布庄新进了布匹要他去看看，所以一大早就离开了！」
郑允仪点点头，把他真正要问的问题说出来：「在这边适应得好吗？大哥没为难你吧？」
「嗯，一切都很好，大少爷待我也很好。」
小九的工作很简单，她只要照料郑允浩的生活起居和清理卧室和书房即可，其他时间其实郑允浩都没有另外吩咐她什麽工作，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里，她正如同她的工作职称，只是随身跟在郑允浩身边。
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小九附加了一句：「这阵子浩…大少爷酒喝得很多。」
「嗯。」郑允仪只是微笑着，他大哥这阵子老是喝酒的事即使小九不说他也知道，因为郑允浩回到郑府时老是带着酒臭味，而善後这些的也都是小九，这些事身为弟弟兼管理人的郑允仪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为什麽你要刻意改变习惯的称呼？」这倒是郑允仪好奇的事情：「没有人规定你不能叫大哥浩少爷。」
被郑允仪这麽一问，低头擦桌子的小九突然的绷紧了身子，但是郑允仪没看见，他正在寻找一件东西：「你知道吗？很久以前－－在我们搬来洛阳以前，嗯…我们三兄弟都还小的时候，家里也有一个人专叫大哥浩少爷。」
小九默默的擦着桌子，应了一声很像是随便应和的声音。
「他是大哥的伴读，大哥很疼他，疼他疼到让我和二哥都觉得他才是我大哥的弟弟。刚开始到我们家时，他都只称大哥叫少爷，直到有一次他叫我大哥时我们兄弟三人都刚好在一起。」
说着郑允仪笑出了声：「想不到那一声少爷竟然将我们三个人都唤回头，从那天开始，他才改口叫我大哥浩少爷。」
浩少爷其实是郑允浩特准在中这样叫的，也是自在中开始，郑允浩才从大少爷被称为浩少爷。
「啊！在这里啊！」郑允仪带着些郑的欢喜从书架篇下层的地方找出一只精致的木盒：「就是这个。那个在中很会吹笛，所以大哥才帮他买了这支玉笛，离开长安老家时，我们都没想到他竟然把这支笛子待在身边。」
郑允仪轻轻的打开盒盖，取出那支精雕细琢的玉质笛身，均匀的翠绿色让人几乎以为那是段闪着玉石光辉的竹子。
看着那支郑久不见的玉笛，小九无法说出现在是什麽心情，当初翻了又翻却找不着的玉笛竟然被浩少爷给带走了…而且被浩少爷好好的保存到现在。
那支玉笛的出现好像有人拿的根竿子去捣乱他心中的湖水般，在他心底卷起一个比一个还大的波涛，连他的鼻子都感到酸酸的……
「大哥很挂念他，从我们在在四川安定下来後，他从没间断过寻找在中的念头……」说到这，郑允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虽然龚大哥告诉我大哥已经找到他了，但大哥似乎因为他是问草楼的花魁这件事情很不高兴。」似乎已经不想管身边的小九想不想听了！郑允仪决定自己把事情讲完：「唉…我这死脑袋的大哥，如果真的这麽挂念他的话，干嘛还要在乎他的身分？把他赎回来就又是自己家的人了！还怕别人说吗？在意得不得了又坚持不承认，反倒是让我们这些身边的人烦恼透了！」
「对吧？」寻求认同的语气让郑允仪转头看像小九，却讶异的发现小九的眼中泛着一层蒙胧的水雾。
十年来，在他静静的在问草楼中等待的时候，浩少爷也同他所希望的，不停的寻找他。这不是跟他所希望的一样吗？为什麽他并没有感觉到特别开心？反而想哭呢？
为什麽心头，会悄悄的泛上疼痛呢？
「怎麽了吗？」郑允仪关心的问，他该不会是说错话了吧？
小九摇摇头，他伸手拿起才刚被郑允仪放回去的玉笛，颤抖着手指对上唇边，缓缓的吹出哀伤的音律，化为无限的思念和痛楚。
听见笛声的郑允仪顿时陷入一片震惊中，完全无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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