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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书籍名:《霜下香》    作者:意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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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那双手很温暖,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甚至有略带了汗渍的湿意,他牵了十多年,始终不曾后悔,始终感到庆幸。苏寂言这样想着,便冲他一笑。
  
  回到辰辉阁的时候,已经是旭日东升,先去看了睡得香甜的儿子,便一同到了奉光殿的书房,除了孩子出生前的那一次,这还是苏寂言几个月来第一次御书房,今日轮到一旬一次的沐休,长长的御案之上却还是堆了不少奏折,李成恒颇为不好意思,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边忙着解释:“昨天清攸有些咳嗽,忙得忘了这边。”
  他这个样子,脸上还带了一些可疑的赧红,竟有些像是逃学后被夫子逮个正着的学生,苏寂言看着他七手八脚的动作,不由低低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李成恒干脆不再收拾,脸红了红,也笑得停不下来。
  跟进来的侍从正因为皇帝亲自动手整理东西而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李成恒道:“你出去吧,今日不用人伺候了。”,心情还颇为愉悦的样子,便急忙退了出去。
  
  召来议事的几位臣子还没到,李成恒忙着批昨日没看的奏折,苏寂言便在一旁坐了,随手翻看了几本,大多是一些琐事,洋洋洒洒一大篇,真正有意义的不过寥寥几句,不禁皱了皱眉。
  李成恒在一旁认真地批着,倒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苏寂言看着他,一时有些感慨,这个弟子,曾经是年少轻狂的,现在看到这样的折子,却是比他还要耐得住,这样的变化,是多少年磨砺下的结果呢…
  经历很多事,磨去曾经的棱角,承受很多委屈,显出如今的圆融。
  “恒儿,”
  “嗯?”年轻的帝王从奏折堆里抬头,见眼前的人正看着自己,不由就笑了笑,眉目间多了温柔的颜色。
  “你会是很好的帝王…”苏寂言对上他的视线,语气里有许多骄傲,他的弟子,他的爱人,他的陛下…
  “先生…”
  这样的认同和赞赏,让一向脸皮不算薄的帝王也有些不好意思,多少年前,他曾说过“我一定会赢的”,赢了他,就可以站到他前面护着他,不用看着他的背影徒叹无奈。
  只是越长大,越明白他的强大,明白自己要努力的还太多。
  可是现在,忽然被这样夸奖,满心的欢喜里,却也生出了一些迟疑和害怕。
  从来都有些遥不可及的目标,仿佛就在眼前,才恍然发觉,似乎,已经没了这样的期待,或许是事情太多而未来太远,或许是越发察觉到自己的不成熟,如今,他更想握住身边这人的手,一起去承担未知的以后,披荆斩棘,趟过灰暗,去看繁花似锦。
  
  “先生,明天一起上朝吧。”
  这句话,在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前的那个夜晚,曾经对他说过,那时,苏寂言拒绝了,因为彼时尚在腹中的孩子,也为了说明新皇对士族的强硬态度。而此时,他身边的男子轻轻点头,清晰地答应了。
  “好。”
  
  苏家终于解除了圈禁,成为永恩新朝最后一个被解禁的士族大家,没有圈禁,但也不再有任何特权,虽然还略有薄产,却成为了与普通民众别无二样的家族。
  然而比起立朝之初那些被连根拔起的大家大族,被软禁了长达几月的苏家,竟然是一流士族之间境况最好的,仿佛这些月的担惊受怕,就是为了情况缓和以后的这种宽容。
  而在解禁的第二日,因为身体不佳而从不曾上朝的苏寂言出现在朝会之上,十分迅速地担起了丞相的一切职责,没有半点差错或疏漏。言行之间,都是完美的辅国之相,更是不曾有一丝一毫提及苏家。
  那样迅速而准确,哪里是离朝多日的人能做到的?朝臣们便心知肚明,这位名动天下的帝师,从来也不曾受到过错待,而新皇对苏家的这种处理,大多是因了这一位。
  
  左侧空置的那个位置,而今便理所当然地站了一个人,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温和沉稳,统领着许多势力融合了的朝局,也颇为得心应手。
  虽然官拜丞相,更兼为当朝太傅,却并没有给人“以势欺人”,或是“只手遮天”的感觉,苏寂言的一举一动,是近乎刻板的进退有度。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阔大的奉光殿上,郭川公式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变化,群臣的拜谒后,便各自奏了一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启奏皇上,”在众人以为朝会将如同往日一般结束时,队列末位竟站出来一个毫不起眼的人:“臣有本奏。”
  李成恒抬了抬眼,略有些倦怠,今日已经耗了不少时候,他都有些乏了,不知先生会不会太累…这样想着,便觉得底下站出来的那人,真是怎么也看着不顺。
  “所奏何事?”
  “臣启皇上,古往今来,君臣有别,苏相虽为皇上恩师,岂可久居宫中?且君为臣纲,吾皇既登大宝,虽应重师,却当有别往日,若无君臣分野,来日必是朝将不朝。”
  此话一出,不仅是龙椅上的人冷了神色,连左右文武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苏寂言久居宫中,虽然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却没有人敢于这么大胆地提及,更遑论弹劾。心下纷纷暗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御史不惜命,竟敢公然上书弹劾此事,怕是仕途到头了。
  
  果听得高高在上的那人道:“此乃朕之家事,非卿职责所在。”
  “天子无私,皇上的家事便是天下事,臣忝居谏言御史,自然应当奏明。”本该退下的人却像是个死性子,梗了脖子又上前了一步:“皇上既废士族特权,苏相病退多时,论功不在周大人和徐将军之上,缘何官居正一品?”
  这般架势,竟像是不顾惜身家性命了。
  “何况苏大人也身在一等士族之列,与苏家血脉相系,岂可身居重位?”
  
  李成恒脸色已经铁青,他原以为年轻些的读书人会少一些书生习性,如今看来,那种迂腐死节的教化,早就深深烙在了这些所谓的“士子”身上,难以磨灭。
  “来人!”
  “皇上,”
  清雅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苏寂言一挑袍子,端端正正跪了下来:“请容臣一言。”
  李成恒见状,几乎是在“瞪着”跪着的人,眼神里有点愤愤不平的意味,那什么谏言御史,不去管朝中要事,专挑这些事来吹毛求疵,难道还要留着么?
  却还是耐住了性子:“先生起来说话。”
  
  苏寂言点点头,倒是真的站了起来,慢慢地,只是说了一句:“臣与苏家,早已断绝关系。”
  并不是多豪迈的言语,李成恒却是心中一酸,密密地痛起来,不由狠狠剜了队列最后的那人一眼。
  先生虽然离开苏家,虽然平易近人,从不计较用度,却保持着士族的一些习性,细小处,便能够明白,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是苏家长子,只有李成恒知道,在心底深处,那个人留了一片地方,放着他的家族,他年少时的那些信仰。是连他,也不能触碰的。
  而这人,竟逼得先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想着,便几乎有些切齿的厌恶。恨不能立刻将那人罢职赐死。
  
  队列末尾的那人似乎也有些发懵,虽然早已听说过苏寂言叛出家门的事,却是想不到他竟这样堂而皇之地辩驳自己与苏家再无关系。这样的言论,多少有些背宗忘祖的意味在,这个身受最传统教育的人,怎么会说得仿若理所当然?
  “你…”
  苏寂言退回了左列的首位,对身后听不清内容的窃窃私语,只是淡淡一哂。
  
  “退朝!”
  站在阶下的郭川不敢抬头去看脸色铁青的帝王,硬着头皮唱了句“退朝”,就急忙跟上了拂袖而去的主子。
  
  “朕早该废了这什么谏言御史!”李成恒摘下玉冠随手往后抛,吓得郭川和一干内侍出了一身冷汗,这可不是摔坏了能重做一个的东西啊…
  “陛下息怒…”
  “奴才该死…”
  “都是混账东西!”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李成恒一路走一路怒气冲冲,殿中内侍已经跪倒了大半,只余得几人不得不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
  郭川一边替他更衣,余光不时地往外看着,见到紫金袍角在门外一闪,终于偷偷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匆忙带人收拾好退了出去。
  怒气冲天的人还没有注意到,依旧有些切齿地愤恨着。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苏寂言也摘了朝冠,轻轻地说了一句,便在一旁安静地坐了。
  
  何尝不知道呢,只不过,往日里满心的帝王之道,遇到了他的事,总还是慌乱,没有足够的平静去理智对待。
  李成恒转了头去看他,刚解了朝冠,发丝还带着些许凌乱,不似往日的一丝不苟。正低了头开始阅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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