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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书籍名:《霜下香》    作者:意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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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齐怡只坐了一会儿,抱了抱孩子就离开了,进退得体,礼仪规范,看来在宫里的这些时日,学到了不少东西,十分的恬静和平和,只是看着他们时,眼里有些藏不住的感伤。
  李成恒看着她出了门,便忍不住问了:“先生,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他与齐怡虽然相处不多,但也对这个女孩面上的活泼与时时挥不去的淡淡哀伤映像深刻,如果可以做到,他倒是十分希望能让这个女孩得偿所愿。
  
  “怎么想到问这个?”
  “她这是何苦,如果他们两情相悦,我可以…”让他们幸福一点,就当是,弥补一些我们的无奈。
  苏寂言逗着孩子的动作停了下来,隔了片刻,轻叹道:“不可能的,她纵然千结寸心,那人却是全然懵懂…何况,还隔着一声‘姑姑’…”
  他说完了,并没有什么哀叹或是惋惜,只是静静地抱过孩子坐了下来。
  李成恒想明白过来,也只是低低叹息,单膝跪了下来,拥住坐着的人,和怀里的孩子。几多庆幸,几多珍惜。
  纵使悖逆伦常,他却能得这人相守,甚至,蒙天之幸,拥有了骨血相连的孩子,
  
  “清攸乖,再笑一下,笑给父皇看看…”李成恒低头,认真地哄着孩子,
  小小的婴孩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竟真的又笑了,让苏寂言也跟着笑了出来。满心的柔软和喜悦,都附在这个笑容里,传递出来。
  
  太傅居功自傲,新皇公正无私,予以严惩的事在苏寂言的低调里渐渐成为往事,吏部的事物本就繁杂沉重,他任着侍郎的职位,往往下了朝还要操心新政和开科取士的事,心思便担得极重,时常是陪着李成恒挑灯到夜深,很多时候,就宿在了奉光殿,竟不能回辰辉阁看一看孩子。
  等到终于把开科取士,不计出身的文告发出去,回到辰辉阁中,脑海中几乎是纯然的一片空白,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李成恒的手指捏到了他肩上揉着。
  
  “恒儿,今晚去桐耀宫吧。”
  李成恒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窗外,果然,一轮圆月明亮如玉盘一般悬在中天,皎皎光华,竟然,又是十五了。
  一旁的桌上,摆着的竟然是一盘盘月饼,不知不觉,竟已经到了中秋。新朝方立,李成恒以体恤民情,休养生息为由,下令一切从简,罢了一整年宫中的所有庆典,宫人不敢不从,在人月亮圆的佳节里,也没有任何夸张的活动,只是默默奉上寓意着团圆的月饼。
  
  “先生吃点月饼吧…”
  他纵是问心无愧,这样的时候,却也心虚地想要找个地方藏身,只讷讷地看着桌上事物,起了别的话头。
  苏寂言笑着拂开他仍旧搭在肩上的手指:“忙了一天,我想先睡了,快去吧。”
  说着便转过脸朝着里面,像是准备歇息的样子。
  床前的人摩蹭了许久,终究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推开门出去。
  月上中天,倦极的人却没了睡意,李成恒抬脚往外走,竟然傻傻地,讨厌起每月都要圆一回的月亮。
  
  远处的桐耀殿的正门匾额已经若隐若现,月色下的宫殿不复白日里的雄伟,多了淡淡的银色光晕,院中的梧桐高高地探出墙外,留了浓郁的树影。
  桐耀,同耀。
  栖息在这巍巍梧桐之上的,纵然真的是那光彩炫目,耀人心神的凤凰,却不是他想要携手并肩,同享荣耀的那一个人…
  
  “臣妾恭迎皇上。”
  盛装的女子,眉眼间的那些喜悦下,是抹不去的哀婉。
  “起来吧。”
  李成恒别开眼。
  他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回应。
  因为还有一个人,笑容浅浅,胸有丘壑,总是淡然的样子,可是没有人注视的时候,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会让他心疼到难以承受。
  一颗心,交付了他,因着他的笑喜悦,因着他的伤疼痛。全心全意尚恐不足,哪里又能有多余的气力去回应他人。
  
  “皇后这里一切可好?”
  把外氅解了交给郭川,李成恒随口问着,后宫连着眼前的女孩,也不过只有三个主人,倒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来,只是宫中的各项人手用度调剂也都压在这个名为自己“妻子”的人肩上,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负了“才女”之名的小小女孩罢了。
  他十七岁的时候,虽然被迫一肩担起衡州的事物,身边,却是有那个人的。手把手地交给他许多事,看着他,时时指正,处处维护。
  想到这里,便对低垂着眉眼女孩笑了笑:“明日朕拨几个得力的人手过来帮你,平日里有事的话也可以找淑妃商量着处理。”
  “谢皇上关心。”梁知砚点头,眉目浅淡如画:“臣妾自当尽心。”
  
  “有酒么?”
  相对沉默良久,李成恒忽然站起身来问道,梁知砚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惊讶地抬起头看他,只知道点头,竟连谦恭的自称都忘了。
  “去拿一点来吧。”
  梁知砚更是讶异,虽然对自己的丈夫,这个国家的帝王了解不多,但在众说纷纭的传言中,他的滴酒不沾是公认的,即使是在举国欢庆的庆典上,这个受众人仰望的帝王也只是轻触杯中酒,以示庆贺。
  
  醇香的酒很快被送进来,附着各式的月饼和其他点心。李成恒对她笑了笑,也不要她陪着喝,只是取了杯子自斟自酌,像是在品味酒香,喝一些,便停一会儿,喝得不快,也不多。
  梁知砚初时有些怯怯,见他面容平静,渐渐也敢上前帮他倒酒,在一旁坐了下来。
  “皇上…”
  “嗯,”李成恒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什么?”
  “臣妾听说皇上为表彻底废止前朝奢华,自行约束不可饮酒?”在各种不同的说法中,她挑了一条看似可信的。
  李成恒似是有些疑惑,不一会儿便笑了出来:“没有这回事,朕不饮酒,是因为…”
  话音到这里便顿了顿,人间帝王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多了一些淡得难以辨认的颜色,眨了眨眼,改了到口的话:“可不是这么忧国忧民的理由呢。”
  担心喝了酒会不知轻重地伤了他,所以,在他身边的时候,宁愿滴酒不沾。
  只不过,是害怕再伤了那个人…
  如此而已。
  却越来越发现,这个高高在上,孤高无双的位置,让这样的要求,都快要变成一种奢侈的愿景。李成恒看着杯盏中透亮的清酒,笑容有些发苦。
  
  “知砚,对么?”
  帝王第一次唤了自己的妻子,沉吟了片刻才道:“有朝一日,若是你想离开,便来对朕说吧。”
  “皇上…”正红宫装的女子惊异地看向他,却对上一双蕴了怜悯的眼,总是来去匆匆的丈夫看着她,绝没有玩笑的意味。
  “记着朕今晚的话…”
  近乎木然地点头,梁知砚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并没有料到,真的有那么一日,她懂得了那怜悯之中的深意,那个时候,再次想起这个暮色深沉的夜晚,心存的,已只剩淡淡感怀。
  在静谧的这些时间,醇厚的酒香散开在空旷的殿中,丝丝缕缕地萦绕着。
  天色渐渐亮起来,透出琉璃般的青白,李成恒晃了晃剩下的半壶酒,起身整理着衣冠,扶起了要拜送的梁知砚:“朕这就走了,你自去休息吧。”
  梁知砚这几个月来已经知道他必定是清早就离开的,还是按照礼节送了他。
  高大的背影在初升的旭日下被镀了一层薄薄的光,站着殿中的女子隐隐察觉,看似可以依靠的身影边,不会有她栖息的归宿。
  “来人,去请淑妃过来一叙。”
  “是。”
  
  “陛下,去奉光殿么?”郭川召来御辇,试探地问道。
  “不,回去。”
  离早朝还有一点时间,见他似乎来了兴致,郭川也不多问,只命人转了方向,朝辰辉阁去。
  离辰辉阁并不算远,李成恒却像是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甚至没等辇停下,就一脚踏了下来,飞快地进了阁中。
  苏寂言也已起了身,正在整理朝服,见他匆匆地闯进来,不由担心地问到:“出了什么事?”
  他不愿他人伺候穿衣,所以连苏乐也并不在身边,李成恒不出声回答,却径直抱紧了衣衫尚未整理妥帖的人。
  苏寂言稍显愕然,这个热烈而过于急切的拥抱出乎他的意料以外,李成恒紧紧拥着他:“我想先生了。”
  若说分开的时间,尚且还不到一个夜晚,可是从桐耀宫出来的时候,却迫切地想要看到他,想要真真实实地感受他还在身边,那样的迫切,让他根本不愿去克制,急急地,便赶了回来。
  
  这一句话,化作一阵清风,拂过心底最柔和的地方,带出的,都是这人的影子,年少莽撞的孩子,倔强孤单的少年,温柔挺拔的青年,怕他伤心,便傻傻地去救敌方大将;怕他操劳,便在陪他睡下后再起来批折;点点滴滴的温柔和贴心,因为爱了他,就变得理所当然,不见丝毫勉强。
  
  

41

  似乎连脊背都变得酥软,苏寂言眼睫动了动,抚在他肩上的手指轻轻颤着,阖眼吻上眼前的人,这人从外间匆匆进来,发梢处依稀可见湿润,甚至,连唇角都带着秋日清晨的点点凉意,却一如既往地,让他觉得温暖如春。
    
  
  似乎连脊背都变得酥软,苏寂言眼睫动了动,抚在他肩上的手指轻轻颤着,阖眼吻上眼前的人,这人从外间匆匆进来,发梢处依稀可见湿润,甚至,连唇角都带着秋日清晨的点点凉意,却一如既往地,让他觉得温暖如春。
  李成恒立刻与他回应,气息中也逐渐混入了更多的情欲,喘息着将吻落到他肩上。
  穿了一半的衣袍被扯落在地,苏寂言勉强拉回的一些神智,也在尝到他唇舌之间残留的一些酒香后全然沦丧。
  仿佛能够看到他在一夜清辉里,对影独酌。
  几乎要被不断涌出的酸楚淹没,苏寂言的手臂拥住了他的背脊,任由他挽着自己的腰倒在床上。
  密密地贴合,不再去想朝堂和后宫,甚至不再去管尚且虚掩着的门扉。至少,让他们在错过了本该团圆的夜晚后,能够任性而放肆地拥有彼此。
  
  原本候在门口的苏乐拉过袖子按了眼角,悄悄带上门。
  郭川伺候李成恒多年,见他一人出得外殿来,也明白了,安排了人去前朝宣布今日免朝,自己和文勤便守在殿外。
  连新婚次日都不曾免朝的帝王第一次的免朝自然引起了诸多议论,只是此时相拥的人已经不愿去想,只想把彼此深深融进眼中。
  压抑的呻吟也渐渐克制不住,在温柔却也激烈的动作中逸出来,交杂着两人重重的喘息,在内殿回响。
  在快要失控的律动里,覆在身上的人虽然不比往日的细致小心,却依旧是万分珍重的渴慕。
  几乎痉挛的指尖挣扎着探过他的眉眼,却在滑落唇边时被轻轻咬住,近乎着魔一般,李成恒一一吻过他的手指,算不得光洁,指节上甚至有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是这繁华世间,他唯一不能放开的…
  
  “先生…寂言、寂言…”
  低哑的声音唤出在心底萦回了无数遍的名字,苏寂言猛然睁大了眼睛,随着他的挺身重重颤着。
  
  被拥着躺下的时候,几乎要努力张口,才能顺利呼吸,苏寂言忘了该斥责他的行为,只是脱力地枕在他的臂上。
  长久以来,他作为他的老师,想要教导他成为一个成熟而明智的人,到后来,他们一手夺下江山,成为天下共仰的人,他便更进一步,要他成为贤明杰出的帝王。
  他给自己担上这样沉甸甸的职责,身边所有人,都尊称一声“苏先生”,让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作为苏寂言,他在作为臣子和老师的同时,更是李成恒相爱至深的人。
  “再叫一次…”
  李成恒顺着他的发,叹息里尽是满足:“寂言,寂言…李成恒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能得一人经年相伴,何其有幸,那个人是你。
  “恒儿…恒…”
  
  扶起尚有些无力的人,李成恒亲手整理了一室绮靡,才环着他重新躺下。
  “唔,做皇帝这么久才明白一件事。”
  苏寂言虽有些困倦,却还是颇有兴致地回应他:“什么事?”
  “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
  “胡说…”
  苏寂言打断了他的话,轻笑着低斥,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拍了一掌,谁料竟引得他咳了两声。
  李成恒笑道:“先生好狠的心,”又作势重重咳了一下,苏寂言见他脸色如常,才安下心来。
  
  由于免去了早朝,书房积压的事物又多了一些,原本午后召了周尚铭和徐卓宇来讨论科考的文武考察,也只好顺延到了傍晚。
  几个月来,徐卓宇和齐聚两人掌管军中事物,渐渐显露出不同的长处,齐聚与中下层的军士打成一片,领军之时也身先士卒,引得兵士们悍不畏死,徐卓宇则更长于统一筹措,不仅能把握大局,也能将军中的各项琐事都处理妥帖。
  因此前几日的西北慰军,李成恒派了齐聚前去,而关于武试的事则交给了徐卓宇。
  “现在大抵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会期一到,就可以开始了。”
  周尚铭虽名义上是礼部尚书兼着副相,官位在苏寂言之上,却是从衡州起就在苏寂言身边办事,自然明白这位“吏部侍郎”为了支撑起整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因而对他依旧是尊敬如常,详细地回着话。
  “不如趁热打铁,现在就开始乡试,等到明年开春,就可以举行春闱了。”
  李成恒点头,转头看着身边的人:“先生以为呢?”
  “好,到时请梁老大人和徐将军来主持文武,天下士子定会争先而来。”
  梁旭因为成了国丈,虽然不再担任宏渊阁的学士之位,却受了“太师”的职位,位列三公。由他主持春闱当是最佳选择。
  徐卓宇资历尚浅,对此却并未推辞,只是点头时很是郑重。
  
  到得第二日的朝上,这样的计划被提出来,也算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只是苏寂言身为帝师兼吏部侍郎,也是当年名重一时的佳公子,竟全然被排除在考官的名单之外,多少有些引人疑窦。
  一时间,连奏本都已经写好,准备当堂力谏苏寂言私德有亏,不应担当主考官的言官们乱了手脚,只随着大流诺诺应是。
  李成恒在心中冷冷讽笑,等到春闱过后,拔擢些可塑之才,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再留。
  
  由于几代以来都保持着世家大族的特权,普通民众中能进入官府学校的并不多,这第一次的春闱,参加的大多数,依旧会是士族子弟,而为数不多的平民里,大概也会是良莠不齐的状况。
  这些情况李成恒也曾经和苏寂言讨论过,但一月后各地呈报上来的人数还是让他凄惨地有些吃惊。
  “先生,这…”
  苏寂言已经看过奏报,自然明白他因何为难,定了定神,还是安慰道:“这些年战乱连连,寻常人家哪里还有闲情去识文断字,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但凡这风气一开,过得几年总是会有成效的。”
  李成恒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毕竟没有经过太大挫折,心里总是有些惶惶,得了他这话,才慢慢安定下来。
  “只是这头上的几年,难免要艰苦一些了。”手下没有得力的人,在朝中便不免掣肘,苏寂言微微叹了一声:“便再辛苦些年头吧。”
  “同甘共苦,也算别致。”
  日日同起同卧,难得的温存让李成恒前几日压抑的情绪终是渐渐好起来,此时听了这话,反倒宽慰起身边的人。只是这般宽慰,失之猾黠,反多了调笑之意。
  苏寂言被他引得笑了出来,心情也舒朗起来,这么多年也走过来了,又何惧再多等些时日。
  
  只是他们原本对春闱抱了不少期待,指望着至少能选出一些出身寒门的可塑之才来,也好压一压士族的气焰,他们身边,也好添几个得用的干事之材。
  终于耐着性子等到春闱结束,苏寂言还是耐不下,换了装,只带了苏乐和文勤,悄然出宫,到了梁府请见梁旭。
  
  梁旭虽然年纪不轻,对科举取士的工作倒是重视得紧,亲自取了重重简拔出的百来份卷纸,认真地看着。
  听得人报苏寂言来访,起头不免惊讶,稍一想也明白过来,把人请进来让了做。吩咐左右奉茶。
  苏寂言也不避让,当真坐了下来,大方问道:“梁老大人,不知此番春试,结果如何?”
  梁旭知他必有这一问,却不曾想他问得光明正大,一时接不上话,苦笑了一下,才道:“苏大人,这可不在吏部职权之内,老臣…”
  见他当真为难的样子,苏寂言想了想,笑道:“老大人所言有理,那下官换个说法…”
  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宫中方向一躬道:“皇上挂心科考事宜,遣臣前来,还望老大人据实以告。”
  
  他昔年入宫任李成恒的老师时,梁旭也时常在宫中,对这一对师徒的事多少有耳闻,也知道李成恒对这个老师几乎可以算是言听计从。虽然不满他偶尔放任散漫的教法,对他能把那个骄横的皇子管得服帖也很是有些认同,只是那时他任着太子太傅,遇事总应当为太子多一分思量,故而与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接触。
  这些天即使很少上朝,也知道这个人自去年秋日被贬了官至今仍是顶着“吏部侍郎”的官职,朝里有年轻一些的不清楚状况,只道他被贬,对他的态度有些轻狂起来,却不知他对帝王的影响力并不因此而消减。
  梁旭笑了笑,他老则老矣,这些事总还是能看得分明。苏寂言并不避讳他知晓这层,想来也料定他会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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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旭笑了笑,他老则老矣,这些事总还是能看得分明。苏寂言并不避讳他知晓这层,想来也料定他会出手相助。
  想到自己大半辈子庸庸碌碌,只在学问上钻研,眼看着朝堂里越加混乱只好徒叹无奈,梁旭心里也起了一些变化,这个当年不成气候的六皇子,如今到真是有一番人君的气派,若当真惠及苍生,自己又何乐不为。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原本也是心中所愿。
  
  “由这些卷宗来看,苏大人以为何者堪称治国良才?” 梁旭将手中卷轴推了过去:“老夫也正想请教大人一番。”
  苏寂言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挑了几份认真看了看,便递了回去:“梁老先生学贯古今,下官怎好班门弄斧。不过这几篇文章里倒是颇有些忧国忧民的心思在。”
  梁旭暗自记下了那几份卷宗,点头应了:“苏大人过谦了。”
  “既然大人忙于阅卷,下官不敢叨扰,就此告辞了。”
  苏乐和文勤一直在旁候着,听他这么说,很快上前伺候。
  梁旭见状笑了笑:“恕老夫不能远送,苏大人走好。”见几人走得远了,才回身坐下,对一边立着的管家道:“王伯,把这些都收了,收拾东西去钓鱼吧。”
  身形稍显佝偻的老管家听令而为,却有些疑惑:“老爷不看了?”
  “不看啦,”梁旭从中挑了几份出来,交给他:“把这几份送去礼部吧,我老了,也该歇歇了。”
  
  朝廷首开恩科,新科高中者,皆为天子门生,赐宴尚书台,令礼部封赏,吏部选官。
  在选出的一众官吏中,以庶民身份登上朝堂或选派外地的,竟占了人数的一半。虽然并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位置,然而代表着的意义却是深远而持久的。
  带给天下的讯号和由此产生的影响,更是不可估量。这些都在此后几十年里一一展现,待到延光一朝,大尧维持百年之久的士族特权终于完全被根除,此后,官吏尽由科举出,王朝新政深入人心,得到全面的推广。
  
  然而此时,一手主导了这场巨变的君臣几人,是有些失望的。
  李成恒一边拿着吏部递上的折子,与苏寂言相视苦笑:“怎么都是些无可无不可的位置?”
  “那些人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有些学识,毕竟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放到真正要担事的地方只怕不出一月就要被人寻出些错来,闹得个性命不保。”苏寂言见他难掩失望,笑了笑,劝慰着:“等过些年历练地好了,再用不迟啊。”
  “武举还稍微好些,”徐卓宇看着平日里威严的帝王露出难得一见的别扭,终于开口接道:“军中有不少人是皇上一路提拔上来的,现在也可独当一面了。”
  “济之,烦劳你们了。”
  徐卓宇心下一暖,笑了笑告退出去。从偏居一隅的恒王,到如今坐拥天下的帝王,李成恒到底还是那个懂得信任和尊重,能让他不后悔舍命追随的人。
  
  午后的太阳还是毒辣,徐卓宇眯着眼看了看宫门的方向,不由划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哟,齐少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忙得满头大汗的人无暇理会他的调侃,挥了挥手权作招呼,又低头忙着检查进出的物品。
  宫门口的禁军是轮值的,但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禁卫军首领来亲自守宫门,徐卓宇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齐柯没好气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示意放行,在下一辆车进来前的空隙里回应他:“检查出入物品啊。”
  已是初夏的时节,他虽然穿得清凉,却还是撸起袖子忙着,话中虽在抱怨,年轻的脸上倒没有不耐的神色,见后一辆车到了门口,便又认真低了头检查。
  徐卓宇暗叹当年鲁莽自负的少年也在长大,一边皱了眉问:“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多东西进来?”
  
  齐柯白了他一眼,似是不屑他的健忘:“后天是皇子的周岁了,皇上要大办,东西自然多啦。我怕他们有闪失,过来看着点。”
  徐卓宇这才省起,李成恒虽然不主张铺张,登基一年多来几乎没有操办过什么大的宴饮,对这个皇子的事,却是恨不能办得举国同庆。颇有些孩子心性。
  “皇上难得大方一次,你可得好好盯着。”
  齐柯也笑了:“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债呢…”
  嗯,这风流债恐怕是有些年了呢,徐卓宇笑着在心里答,虽然不可思议,但要说有人能叫当今天子这么在意,恐怕也只能是那个人而已。只是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还是留在心底吧。转而拍了拍少年的肩:“那你忙着吧,我得回京营去,有什么要我转告齐将军的?”
  
  “哦,姑姑说今年的省亲她就不回家了,也省得五叔麻烦。”齐柯头也不抬地转达,在他看来,姑姑这么说,便这么是了,也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不对。
  徐卓宇却是有些奇怪,苏寂言一直居于宫中,这一年多来,天子的心思恐怕大家都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后宫几乎形同虚设,有省亲的机会谁不想回家住几日,怎么齐家小姐反而要留在宫中?
  “行,那你继续忙,我先走了。”
  齐柯抽空朝他挥了挥手,又埋下头去。徐卓宇心下暗叹,齐家这两个人的实诚劲儿倒是如出一辙,不愧是一家人…
  
  王朝的唯一的皇子满周岁的典礼,在李成恒的明示暗示下,成了立朝以来最奢华的庆典。苏寂言皱眉看着不断送进辰辉殿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吩咐:“去请皇上过来一趟。”
  身旁的文勤还没来得及应声,虚掩的门已经被推开了:“先生找我?”
  明黄袍角一现,进来的,自是九五之尊,只是手中还抱着孩子,就少了几分凌厉的尊贵。
  苏寂言指着摆了一地的东西:“这是干什么?”
  那里堆了许多礼盒,是百官送上的贺礼,虽然已经尽量堆得整齐,奈何因为礼盒大小不一,颜色也有区别,看起来依旧乱得很。
  李成恒低头逗着孩子,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呵,这些人送得还真是快啊。”说着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乳母,笑着招呼苏寂言:“先生,不如来看看他们都送了些什么…”
  
  苏寂言眉峰紧了紧,已有三分薄怒,正待开口,却听到了儿子“咯咯”的笑声。原来孩子在转头的时候看到了他,正笑着朝他张开手。
  心头便是一软,伸手接过孩子,轻轻蹭了蹭孩子温暖的脸颊,终于叹道:“由俭入奢易,你会不知道吗?”
  李成恒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道:“先生,这些礼收了可不是要给这小子的…”
  苏寂言抱着孩子在一旁坐下,就听得他继续道:“我是个穷皇帝,自然是要收礼的。”
  
  七分猾黠,三分自嘲,他的父亲虽然不算昏庸,却只顾着维护朝堂势力的平衡,一意地不作为,养肥了那些臣子,却使国库入不敷出。
  他继位以来的确有很大的改观,却还是时常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很少能够挪出钱来办自己想办的事。
  苏寂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怪你,不过这样做…”
  难免显得匪气十足…
  李成恒凑过来扶住他的手臂,承担着孩子的重量,顺势在他额边一吻,讨饶道:“先生别生气…”
  “你啊…”苏寂言推了推他,算是默许了他的做法:“打算用这钱做什么?”
  
  李成恒在他身边坐下,露出一个笑容:“办学好不好?”
  虽然太学已经开始接收平民学生,但有能力送孩子进太学的,不到万一。如果朝廷能在各地多办一些书院,相信科考的状况会迅速好起来。
  周尚铭最初提出这件事时,苏寂言也十分赞同,只可惜国库空虚,户部凑不出银子,便一直搁置下来。
  如今这些朝臣倒是出手大方,送进来的不是珠玉便是古玩,全部加起来恐怕不下十万银两,足以在京中办上好几家书院。
  
  苏寂言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也好,虽说只是杯水车薪,也…”
  李成恒见他话音未竟,好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苏寂言低下头逗着孩子,轻松道:“聊胜于无,就这么办吧…”
  怀里的孩子睁着眼,大约是认出了抱着自己的人,弯了眼笑着,藕节一般的手臂扑着要去拍他的脸。忍得他禁不住笑了。
  李成恒抓住孩子扑腾的手亲了亲:“嗯,你还真是个敛财的好宝贝…”
  苏寂言拍开他的手:“别在这儿闹了,前头事情做好了?”
  见主子无奈地朝门口来,远远站在门边的郭川低头咳了一声,忍着笑正打算推门,却差点撞上拉开门进来的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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