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霜下香 > 58、

58、

书籍名:《霜下香》    作者:意忘言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魏放思考了很久,还是说要再多几日,以便对药的成分做一些改动,嘱咐李成恒要时刻注意,若是有不妥,立刻遣人去找他。
  对于李成恒的日日陪伴,苏寂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疑惑,两人相对而坐,或各自看书,或聊些闲话,苏寂言有精神时,也会让他摆上棋盘,两人对上一局。
  而孩子偶尔的吵嚷更是让辰辉阁一时间热闹起来,时常让两位父亲哭笑不得,却也是无限欢喜。
  朝中却是日日热闹非常,人人都忙着与琼王撇清关系,并搜肠刮肚地指控琼王的各项罪证,以表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几天的时间里,以各种罪名参劾琼王的奏折便堆起了几乎半身的高度。方慕远挑出了重要的几分来给他看,年轻的帝王眉宇间并无戾气,不咸不淡地翻了翻,便告诉他这类折子以后不必拿来给他。
  “可是这罪名……”如果属实的话,恐怕是要株连九族的了。
  枝头绿意浓浓,快要转夏的时间里,人间帝王神色冷淡:“那又如何?”
  我即使能让他死上一万次,又有什么用?
  死一次还是一千次,有什么不同。在这场混乱中消逝的那些生命,依旧是永恒地离去了,造成的那许许多多的伤痕,大多已经不能弥补……
  他能给的,不过是一个“大快人心”罢了……
  明黄色的绫帛被摊开在桌上,舔满朱砂的笔尖重重落下,李成恒微微侧首,去看斜靠在软榻上的身影,那人面容平静,无喜无怒。
  三族之内,杀无赦。
  “告诉那些臣工,都不必再奏了,”李成恒将朱墨未干的中旨交给他:“其余的人,都赦了吧。”
  方慕远接过来磕了头,也不由去看另一边的人,苏寂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放下手中的书册偏了偏头,正迎上他的目光。
  “方公子,”苏寂言刚一动,便有一双手将他扶起来靠着自己,缓缓地揉着酸软无力的腰背,他笑了笑继续,索性往后靠一靠,接着道:“许久不见。”
  方慕远想起那晚李成恒告诉他当年苏寂言对他的论断,再想起此刻太医局中等着自己一同回去的那人,心中便是一暖,不由叹服这个人的确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苏相,臣会努力……”
  苏寂言与身侧的人相视一笑,目送他起身离去。希望这个王朝,会在他们手中,越走越稳,越来越好……
  回廊上,慢慢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在树叶上,再一滴滴落下来。便有下人来回忙碌地关上门窗,点上明灯。
  “我们出去走走吧……”
  李成恒先是愣了一下,这半个月来,苏寂言的身体几乎是每况愈下,这几日更是卧床休息,很少走动,忽而有了这样的兴致,倒叫他有些意外。
  苏寂言似乎心情很好,自己动身坐了起来,按了按他的手臂:“怎么了?”
  “啊,好……”
  沉隆的肚腹让苏寂言有些无所适从,虽然已经有过清攸,但毕竟时隔两年,此时的身体反而不如从前,加之这一回竟还是双胎,心中其实也猜到了大概。李成恒不肯说,他便也不问,任由他十二时辰地腻在自己身边,千百般小心地护着。
  李成恒弯腰为他换了鞋子,小心地扶着他起来,回廊上自然是淋不到雨的,两人走走停停,竟也不觉走出了一些距离,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御花园的景致。
  虽然隔着雨帘,李成恒却看得真切,园子里立着的人,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只是身边还有一人,不停地说着什么,连雨水落了满身都无暇去顾及。
  见身侧的人尚侧着身子看廊外的雨,李成恒稍稍偏过了身:“雨下大了,回去吧……”
  思绪飘忽的人靠上他的手臂,淡淡笑了笑,腹中却猛然抽紧,在下一个瞬间便是全身一震,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
  “先生!”
  李成恒支撑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将他打横抱在怀里:“太医,快传太医!”
  “恒儿,没、没事……”
  怀里的人身子沉重,却还几乎维持着往日的重量,除去高高隆起的肚腹,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能硌疼了他……
  李成恒牢牢护着他,努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抖:“太医很快就来……”
  腹中一阵撕扯般的剧痛让苏寂言攥紧了手,上方的青年嘴唇紧抿,眼中刻着的都是焦灼与痛心。直到把他安置到榻上,依旧不敢放开手。
  “恒儿,别担心……”
  “嗯,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苏寂言轻轻一叹,反握住他的手:“抱我起来……”
  他淡淡地笑着,李成恒便无法拒绝,“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托着他的身体抱进怀里,轻抚着绷直的腰背。
  圆隆的腹部紧紧贴着身体,孩子的阵阵动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颤抖的手指慢慢抚过腹尖,祈祷着孩子不要再闹。
  腹中的孩子却像是故意捣乱一般,剧烈的动作让两人都是一阵怔忡,苏寂言慢慢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瞬间僵直,断断续续地喘着,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全然不同以往,简直要让他失声痛呼。
  “孩子……”
  李成恒低头靠上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彼此触到的,都是一片汗湿:“孩子也会好好的……”
  苏寂言抬了头,轻轻触了触他的眉眼:“嗯……”
  魏放刚回到太医院没多久便又被急召来,匆匆提着药箱赶进来就发现了不对劲,屋中已经弥散开一股腥浊的味道,混合着宁神的熏香,让人蓦然心惊。
  苏寂言静静躺着床上,李成恒则抱紧了他的上身,不断絮絮说着什么。走近了才能听到已见粗重的喘息和细碎的呻吟。
  这两个孩子,果然是要等不及要来到这个世间了……
  “苏相,羊水已经破了,我要为你行针加快产程……”魏放一边说着,已经掀开了薄被,苏寂言只着了单衣,如今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隆起的腹上,勾勒出十分圆隆的弧度。
  “皇上……”
  “我不出去,”还没等魏放开口,李成恒已经一口拒绝,这一次,绝不再让他一个人挣扎……
  腹中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苏寂言努力抓回神智,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如果这便是诀别,他还有话,要对他说……
  “恒儿……”
  “我在,先生,我在这里……”李成恒低下头,吻上他湿润的鬓发:“我在的……”
  每一次到来的疼痛都像是一个巨浪,带着他沉沉浮浮,要全力挣扎着找回呼吸,才不至灭顶,苏寂言努力睁着眼,看着眼圈红红的弟子,他的爱人……
  “不管怎样,你、你要好好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挺起,再落下,孩子却全然没有向下走的趋势,只是一刻不停地在他腹中踢打。
  魏放已经出了一头冷汗,苏寂言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长时间的消耗,哪怕是过程顺利,只怕也要精疲力竭,何况现在……
  “呃……”似乎是被孩子磨去了所有的忍耐力,再一次的阵痛袭来时,原本压抑着的呻吟终于从唇边逸了出来,搅得李成恒收紧的心更是一阵揪疼。
  孩子毫无章法地乱动,剧烈的疼痛似乎看不到尽头一般,比清攸出生时不知艰苦了多少倍,更不必说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完全不能负荷这样的痛楚。
  孩子终于肯往下用力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已经低不可闻,李成恒心如刀绞,眼中的泪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落了下来,凉凉地贴着脸庞滑过。
  “魏放……”
  混乱的气息,颤抖的语调,当今天子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动作,即使是心痛欲绝,却依旧目光坚定。
  魏放无奈闭了闭眼,死死握住看着打颤的另一只手,就要下针……
  放弃吧,这两个孩子,与这尘世,到底是无缘的……
  “药……”
  微弱的声音阻拦了手上的动作,魏放顿了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药箱,那只熟悉的白瓷瓶里,是救命药,还是催命符……
  他不肯动,苏寂言便转向身后的人,他已经没有力气给他一个笑容,然而那双眼中,朗朗青山,皎皎明月,都是温润,也都是坚持。
  下腹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苏寂言却依旧看着他,直到被注视着的人咬紧了唇,狠狠一点头……
  苏寂言艰难地吞下了药丸,魏放又掀开早已湿透的单衣,认准穴位扎了几针,不过片刻,浑圆的腹部便开始随着他的挺身用力不断起伏。
  苏寂言闭上了眼。这种撕裂一般的疼痛,他已经受过一次,那一次,上天将清攸带给他,这一次,他也想,把这两个孩子带到人世,看一遭万丈软红,盛世繁华。
  微凉的液体一点点滑过,苏寂言扣住了交握的手,对上那双眸子,从少时的桀骜,到如今的沉稳,这个孩子,努力地,成为他想要的弟子,他想要的爱人,他想要的帝王……都是他的要求,他的期待……
  仿佛是全身都在颤抖,一刻不歇的剧痛让他久久不能缓过气来。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下身被地生生撕开。艰难的呼吸间,便觉得孩子慢慢剥离,挤出他的身体。
  他几乎没有时间去聆听孩子的哭声,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老内侍的欢喜:“皇上,是位公主……”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腹中的疼痛似乎是已经熟悉了,只是这一次,更为强烈,几乎到了不堪承受的地步。手指微微地抬了抬,却又无力地垂下。
  以为能陪着他走下去,直到油尽灯枯,可是到现在,竟还是要留下他……一个人,去走漫漫长路……
  “苏相,用力啊……”
  “还有一个孩子,用力啊……”
  “不!先生,我不许……不许……”
  “先生……寂言……”
  远远近近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只有李成恒的呼唤,像是能够自动地辨认方向,找到归属,每一句,都穿过迷雾,准确地落在耳中……
  苏寂言突然用力抬起上身,几乎翻出李成恒的怀抱,持续了极短的时间,继而便如静止了一般,颓然落下。
  身下的孩子,被魏放握住了肩,轻轻一旋带了出来,如同初生的猫咪一般,发出一声呜咽。
  ……
  戳手指~望天……
  其实~我还想再拖半章的……然后~想到不远处对着我“微笑”滴期末考~还是~加快赶工好了……
  59、
  孩子脱离身体的那一瞬,颓然落下的身体被紧紧拥住,沉沉的眼中,映出李成恒带了茫然的神情。
  他放心不下……
  苏府门口,倔强悲痛,一身桀骜;京城郊外,欢喜开心,满是期待;衡州府中,渐渐成熟,温柔体贴;禁城深宫,细心照料,深情无悔……
  世事纷繁,可是到底,他还是当年那个希望他留下却不敢等待答案的孩子……要他怎么才能放心得下……
  十多年的路,他们步履维艰。脚下的,前方的,总是泥泞,总是坎坷,可即使磕磕绊绊,也总算,能一路携手相伴……
  曾几何时,也有期盼,要这世间正道得彰,欢笑多过苦难;要他爱的人彪炳青史,成就帝王业……
  到现在,许许多多的期望都淡去,却只求这荆棘遍布的路能够再长一些,这并不完美的相伴能够更久一些……
  好让他,拂去那些茫然失措,牵住那双紧张汗湿的手……
  李成恒一直抱着他,甚至连魏放帮他做好了清理都不曾发觉,只当怀里人无意识的颤动时,才分出了注意力,拂开他额间凌乱濡湿的发,不时轻抚起伏微弱的胸口。
  满殿里都是摇曳的烛火,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有如白昼,此时已是更漏将尽,薄薄的光亮,便透过窗格,一点一点,映进来,与烛光融在一处。
  “皇上……”
  仿若失神一般,李成恒转头去看魏放抱在手中的孩子,轻轻吻上榻上的人:“先生……我们都会好好的……”
  “他……”
  “他会好起来……”打断了魏放的犹豫,李成恒只是笑了笑:“一定会……”
  榻上的人眉目如画,沉稳而平淡。李成恒伸手覆上他阖着的眼,低低喊了一声:“魏放,帮我一个忙……”
  琼王处斩,永恩帝告宗庙,宣告将池州收归辖下,永不设藩。京中官员和地方要镇守军的调换,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方慕远和徐卓宇,倒像是棋逢对手,一文一武,俨然一时之选。
  而中宫即将诞育皇子的消息,冲去了琼王叛乱的阴影,更是显得朝廷内外一团欣喜和乐。连清静了许久,只有两位主人的后宫,都开始有命妇频繁出入。
  辰辉阁临近奉光殿,几日来竟也能听到车马辚辚的声音,好几次都惹得李成恒的奏折看到一半便丢下,却不知为何并没有阻止。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李成恒活动了一下手腕,为一旁榻上的人整理好被子,似是有些疑惑,终于点了点头:“请她进来吧。”
  正红宫装的女子素面淡雅,盈盈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李成恒示意了一下,便有人将她扶起来,到一旁坐下:“有事吗?”
  见他全心注视着沉沉昏睡的人,并不避讳她的视线。梁知砚微微笑了笑:“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麟儿,不知二殿下和公主可好?”
  李成恒像是没有什么意外,“嗯”了一声道:“你既已猜到,朕也不必瞒你……他们虽不是你亲生,也愿你以后也能善待他们,否则……”
  梁知砚并没有给他机会说完这一句话,她站起来身,微微一福:“陛下多虑了,臣妾来,是想问陛下,那时的话是否还算得数?”
  明黄的身影似是一怔,慢慢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封号,不见得锋芒外露,入宫几年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任何作为。先前的大乱中,却是睿智忠诚,不输男儿。
  他自然是知道的,感激的,也暗自想过,将来清攸继位,这“皇太后”的位置,她也能承担得起。可是如今她问他讨要的东西,却是离去。
  他回想起大婚时含羞带怯的女孩,想起这个女子总是在初一十五,安静地等待,他来或是他走,也并不十分动容。些许微笑,些许失落。
  他曾允过她,若有一日想要离开,尽可来找他。许多她理应得到的,他从很久以前,就给了别人。
  那便去吧,这些高高的位置上,总是有太多无奈。她既然要走,他当然要允。
  月夜下,秀雅的脸庞似乎染了一层光,淡淡的白,盛装的女子还在等着他的回答,李成恒轻笑:“天子一言,重逾九鼎。朕可不想被先生责骂失信……”
  “谢陛下隆恩。”
  梁知砚低了身子拜下去,再站起来时已经一脸释然,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又如何?对他而言,终究比不得那人眉间青山,舒展如笑。
  “知砚拜别皇上……”
  在内宫才当称“陛下”。从此,他便只是她的“皇上”,她的君主。
  大尧历192年4月,永恩帝得长女李清悦,次子李清祈,然生母不详。同月,孝贤皇后梁氏难产,薨,归葬于望陵。
  甚至没有等到孩子满月,李成恒已经为他们赐名,郑重地祭祖告庙,并为两个孩子祈福,赦免琼王三族之内的女眷幼童,改以流放。
  朝中的秩序开始恢复,京城经此一役,虽说遭到战火波及,却未损根本,依旧是以往的车水马龙,比肩接踵。
  梁旭以年老体迈为由,恳请致仕还乡。李成恒依例挽留却还是坚辞,便也就许了,亲赐了许多物品,并“使女”一名,送他还乡。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去,只除了辰辉阁中一直不肯转醒的人。魏放日日前来看诊,却也日日都垂头丧气地离开。倒是李成恒看起来越来越平静,每日里上朝下朝,阅折拟旨,闲来便抱着孩子在床边逗弄。
  方慕远得知,不由更为忧心,魏放虽不懂李成恒,却深知方慕远,能叫他这样紧张,李成恒的情况定好不到哪里,咬了牙加重了刺激心力的药剂。
  “四天了……先生……”
  “你还没有休息够吗?是不是太累了……”
  “悦儿和祈儿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丑啦,尤其是悦儿,隐约都能瞧出你的模样呢……”
  “你不想起来看看他们吗……先生……你不想看看我吗?”
  “先生不是总放不下恒儿的吗……”李成恒将他扶起来靠在身上,慢慢将药哺了进去,小心地擦去嘴角的残渍:“我会等你……一直等……”
  怀里的人消瘦到可以一只手环住,李成恒将脸埋在他颈间慢慢地蹭了蹭:“先生……先生……”
  往日会浅浅笑着推开他的人安安静静的,连气息都是微弱,胸口的起伏要靠近了才能察觉。
  然而蜷着的眼睫微微震动,似乎努力想要睁开……
  黑暗里,他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向前走,却总是辨不清方向,总觉得整个身体都要飘起来,全然不能站稳。
  却有温热的液体,落到身上,仿佛悬着千斤的重量,拽住了飘忽的身体,稳稳地落到地上,让他能够再次挣扎着寻找出口。
  轻颤的眼上印上一片柔软的温度,面前的路似乎越来越亮,奋力向前,便落入暖暖的一片橘色。
  床边的人埋了头,却还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苏寂言想要笑一笑,眼角却缓缓滑出一行湿润……
  轻轻抬了抬手,便对上蓦然睁开的眼,那人眼中,惊喜和不敢置信交替闪过,终于狠狠抱住他,用力压进怀里……
  “恒……”
  轻不可闻的一声呼唤,被重重的吻吞噬,李成恒强行探入他口中,淡淡的药香仿佛更加大了刺激,一贯温柔的吻变得如疾风骤雨一般激烈而肆意,李成恒甚至在他舌尖轻咬,直到两人呼吸不稳才肯放开。
  “不要离开我……”四天的压抑和提心吊胆,从绝望边缘被拉回来的人近乎狂乱,把他整个锁在怀里不肯放松:“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苏寂言靠在他身前,伸出手来与他交握,慢慢点了头。
  窗外天色微明,外间已经有内侍在询问是否早朝,苏寂言勉强抬手,帮他拨开垂下的发丝,拢在耳后。
  李成恒捉住微凉的手指,在指尖轻吻,看进他眼中:“我知道……这就去了……”
  苏寂言颔首,歇了片刻才问道:“他们还好吗?”
  兵临城下都不曾惶恐的人有些迟疑,问出的话带着小心,低哑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轻轻颤抖。
  未足月就出生的孩子,如今睡在偏殿,有两个太医轮流照料着,李成恒很快点头:“他们好好的,过会儿我让人抱过来?”
  “是女孩?”
  “不,大的是女孩,小的是男孩……”李成恒飞快地应着,喂他用了些汤药,一边起身整理者龙袍:“先生再歇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急切让苏寂言微微疑惑,却说不清哪里不对,全身的困顿席卷上来,稍一迟疑,点头应了。
  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初生的孩子,而是床头嘻嘻笑闹的李清攸,他无力起身,文勤便抱着孩子放到他身边,这一错身,才看到帘子外站着的人,俊雅的年轻太医和他身边的老者正谈论着什么。
  “苏相……老臣罪该万死……”
  战火四起,他才知道京城已经被围困,等到一路赶回来,竟得到苏寂言早产,昏迷不醒的消息,只恨自己当初的决定太过草率……
  苏寂言有些愕然,转而笑着要文勤去扶他:“钱大夫,这是什么话……”
  魏放也在一旁搀扶:“前辈,苏相和孩子不都没事嘛……”
  苏寂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另一侧,小小的摇篮里,并排躺着两个孩子,大约是因为不足月,都显得有些瘦弱,微红的肌肤,半阖的眼眸……
  魏放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便小心地抱起一个,在他床边坐下,放低了手臂好让他看到:“这个是姐姐……”
  文勤把李清攸交给一旁的乳母,接口道:“陛下赐了名,册封为悦言公主。”
  女孩儿虽然瘦弱,却也微微睁开了眼,晶亮的眼眸带着水气,却没有哭,反而漾着欢快。苏寂言心中一软,莫不是应了这个名字,真是个让人快乐的孩子哪……
  抬了手,抚上婴儿幼嫩的脸颊,喃喃念着她的名字:“清悦,清悦……”
  他正要让文勤把另一个孩子也抱过来,李成恒却恰巧打了帘子进来,听得他喊着女儿的名字,便大步过来,眉宇间都是喜色。
  方才要出口的话便顿在半途,眼前的几人几乎隔住了他的视线,那一头的摇篮里,少了一个孩子,另一个的身影便忽然显得孤寂起来。
  殿外树叶摇动,原本该是吹面不寒的杨柳轻风,却蓦地让他生生一凛,心头滑过一丝冰冷,那一日,孩子微弱的呜咽不可遏止地在耳边回旋。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