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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来得早

书籍名:《霜下香》    作者:意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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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懂得 ...


  
  他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他会在二十岁的时候继位。他看着父亲和爹爹聚聚散散十几年,其实也开始着急,何必一定要到二十岁,他很想下一刻就倏忽拔高,可以穿上那身龙袍,放父皇自由。
  所以他听政,上朝,娶妃纳妾,仁义礼智信,无论哪里都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连爹爹看到,都会怪父皇。父皇每次都笑,却没有阻止。在决定“驾崩”的那天,也只是抱了他一下:“清攸,你长大的太快。”
  
  他就笑:“父皇当年不比我还快么?”
  青巾束发的父亲怔一怔,露出温柔而抱歉的表情,亲手把玉冠束在他发顶:“可我有你爹爹…”
  他回抱了父皇,他甚至已经超出了父皇的高度:“我也有爹爹,还有父皇和悦儿那丫头呢。”
  他的父皇只好笑,安慰又无奈:“清攸,对不起…是我太心急。”
  “父皇,没关系。”他答得郑重也轻巧:“爹爹还在等你,快去吧。”
  
  他果真在束冠的同时继承了皇位,其实也没有多困难,他早已经习惯了处理政事,要改的只不过是从太子宫搬进奉光殿,并把他父皇闲置了二十年的后宫整理出来分给他的几个妃子罢了。
  而且朝臣其实喜欢他还多过他父皇,除了政事外,他们终于可以在后宫子嗣方面说上话了。他听下面吵吵嚷嚷,也颇感兴味,疑惑他们打算怎么分配这每个月不多不少的三十天。
  
  然而平平淡淡再过几年,那些人又都闭了嘴,倒不是他“寡人有疾”,实在是他们还不能断定要站在哪个皇子背后,四五个奶娃娃,怎么也是看不出资质好坏,何况他一向是“一视同仁”。
  他已经越发无趣地在揣测,那些人是不是该怀念二十年前的好时光了,口舌再寂寞,也总比押错了宝赔上身家送掉性命的好。
  正好轮到燕国使臣进京纳贡,他干脆好心地开了围场,来场秋猎让那些动不动就“臣愚钝”的人放松放松筋骨。
  
  只可惜肯领情的实在不多,除了刚好进京述职的徐卓宇猎了一头豹子,就连齐柯都只做做样子射了几只小狐狸,就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了。
  他意兴阑珊的同时也不免心烦,后面一箭就懒得看方向,反正随便怎么也能插中什么兔子獐子吧。
  可谁知的确是中了,偏偏那箭羽尽头,不是华美的皮毛,而是粗麻的衣料,他还在想这是谁家子弟这么寒酸,未免廉洁得太过,就听到了那边使节团里开始骚动。
  
  这种失误当然不可能是他的错,猎区里乱跑乱撞的,射中了不是活该么?不过事有不巧,那个人还偏偏是个郡王的儿子。虽说为个小小的郡王庶子,还是传说中刚刚接回府的庶子,燕国也没那个胆量开战,可这仗势欺人的名头总也不好听,他是从谏如流的十全帝王,就只好厚礼道歉送走了使团,把这人带回去灌一点灵芝雪参了。
  到底是在马背上长起来的小孩子,眼看着只吊着一口气,还真的活了下来。只不过伤得太重,免不了要在他的辰辉阁里躺上一年半载了。
  
  他为自己的预算错误叹了口气,眼看着辰辉阁当真成了病房,也只好恨得暗自咬牙。“赞赏”他生命力的同时,只能把他的背景调查清楚,确定没有后患,才偶尔戏弄他当做给自己补偿。
  这个叫做黎洛敏的漂亮孩子极倔强,打醒了以后竟撑了十多天才肯承认自己会说汉语,他甚至还颇费了点计谋。
  跟他斗智斗勇这种事,打从李清悦那丫头嫁到江南,就实在成了一个神话,前朝后宫没一个敢的,当然,他其实也不允许。
  
  不过这整个人躺在床上,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孩子,竟然还有这份精神,他也不介意把他气得龇牙咧嘴。
  等到他能下得了床,都已经过了新年,辰辉阁一向是宫里最明朗的地方,从窗口就能看到御花园的大片色彩。那孩子已经放弃了斗嘴,干脆一见他进来就往窗口趴。
  
  他在前朝听了一通对比,听得后宫都快被夸成一本活生生的《列女传》,只无端腻味,想起那年爹爹说会回来,父皇几乎要把辰辉阁整个掀了再盖的忙乱,就莫名怅然,也只想来这里打个盹。
  他都快要睡着,那孩子却忽然转回头来,难得没有倒竖一身刺地问他:“那是什么?”
  他懒懒地瞧,五颜六色的风筝在御花园的上头乱飞,他的那些妃嫔各个都想着进桐耀宫,连放的风筝都脱不了凤凰展翅,百鸟朝凤。他啧了一声:“风筝,你们那里叫鹞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过是图案的区别罢了,就值得看得那样?眼睛都不带眨的。
  
  “你要喜欢就让人给你扎一个好了。”
  他难得好心,小孩子却还不领情:“我自己就会扎的。”
  “那你还瞧得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干什么?”
  “我娘才会画。”小孩还是盯着外头,下意识地答了,才想起来要反驳:“你才流口水,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去年就满十四了。”
  
  他莫名心软,十五岁的时候,他依旧听了三年朝,娶了一个偏妃,很合格的储君模样,可这个生在草原长在草原,连王府都不曾待过几天的小孩,还是全然的纯粹。
  算了,何必要拖着别人一起老了心呢。
  他于是笑笑,开口招呼他:“过来。”
  小孩子别扭了一会儿,还是从窗边扶着墙移过来,他到底也开始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整个国家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挑了挑眉,铺了纸开始调墨,黎洛敏就百无聊赖地看着,见他提了笔添墨,终于架不住好奇:“你要写字么?”
  “令堂都画什么?”
  小孩反应不过来“令堂”这两个字,他也就猜到了七八分,一个无名无分的汉家女子,带着不被承认的孩子过活,不被人欺凌就很不错了,哪里会有人巴巴地问这孩子:“令堂如何如何…”
  
  算起来似乎也没有人敢问他:“母后可好?”的问题吧,这样看来也算同病相怜?他为自己的奇思妙想笑了笑,换了一个问法:“你娘喜欢给你画什么?”
  小孩的眼睛亮了亮,脱口道:“黑羽。”
  他下笔极快,等那孩子想过来该用汉语“雄鹰”的时候,纸上已有了一双极苍劲的翅膀。小孩子就再也藏不住那点孩子心性,视线都要粘到纸上,一时都忘了问他怎么懂得燕北语。
  
  他几乎是在类似于崇拜的目光里放下了笔,小孩子的脸绷得紧紧的,却不出声。他心情不错,就大方地不逗他:“别瞧了,喜欢就收着好了,真是小毛孩子样。”
  小孩子就又立刻跳脚:“我不是小毛孩!”
  他“哈”一声,干脆地起身,打算去后宫看看那群已经“超凡入圣”的妃子,桐耀宫空了都快有三十年,他也烦了每月批大同小异的催他立后的折子。
  挑一个最适宜的,也就算了,他又不像父皇,有想要同享荣耀的人。他的荣耀,只需要让江湖自在的那两人知道就可以了吧。
  
  打他立了贤妃,前朝终于静了一点,谁都知道那其实就是皇后的“过渡”名号罢了,父皇的暗卫送了信来,他的爹爹寥寥数语,忧心却无奈。李清悦那丫头却疯得很,竟然干脆地骂他“脑子不清楚”,甚至叫嚣他敢随便立后就飞马回来教训他,看来这么六七年也没沾上江南女子的温婉。
  连他那两个双胞胎外甥都跟着起哄,不肯叫陌生的乱七八糟的女人舅母。他看完了就笑得不行,兴起地提笔回信,到黎洛敏进来时都乐得很。
  
  那小孩真是生命力强盛,下了床两个多月就能跑能跳,除了血色差些,压根看不出是个伤者。偶尔翻出看得懂的书就能兴奋地看上半天。
  齐姑姑刚巧来看他,他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安排小孩子跟着刚选的太傅学些功课。黎洛敏一开始还不乐意和他那个刚七岁的长子一起上课,去了几次就像上了瘾似的,天天往勤思殿跑,连带着对他都亲善起来。
  
  他考教儿子的时候也就顺带着看看他学得怎样,小孩子虽说别扭地要死,还是肯认真回答,说得太傅老怀甚慰。
  他儿子在一旁颇委屈,扁了嘴要哭的样子,他赏罚分明,当即要儿子向太傅请罚。黎洛敏反而不忍心了,一副要求情的样子。
  他转了头不理,只对儿子招招手,儿子要往他怀里扑,却被他挡开:“李审泽,你应该认罚么?”
  还带着奶香的娃娃点头又摇头,他就收起了笑:“你比他先学了一年,你比他有更好的教导和照顾,你还比他有权势,有责任,还比他危险。你怎么敢不如他?落后了还怎么有脸不认罚?”
  
  儿子似懂非懂,却知道他的脸色不好看,低了头跟着太傅回去,一言都不敢再发。他挥挥手,小毛孩子却还站在一边,低声道:“你们的皇子都这么可怜的么?”
  他一时心烦,不想答他的话,小孩子却很没眼色,拖拉道:“你画的风筝我扎好了,你要不要看?”
  他眨眨眼,才惊愕地发现这小毛孩竟是敏感到想安慰他,实在不知该笑还是该怒,撑了一会儿还是笑出来:“朕做皇子当然没这么可怜,再小也不会输给草原上的小毛孩子。”
  他只是,权势更大,责任更重,也更危险些罢了。
  这没有什么可怜的,更不需要让一个小孩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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