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郎》(全)
《桃花郎》
娘曾经跟我说过，其实我刚生下来的时候，父皇并没有什麽欢喜。
在我之前，已经有个哥哥了，听说十分的聪明，能够一目十行，还能过目不忘。
就连那样的哥哥，似乎也得不到父皇的宠爱。
可等到了抓周的时候，宫女们端著的那些朱漆盘里放著各种各样的小物事，乳娘抱著我走来走去的，我却偏偏抓了一枝瓶里的桃花在手中，还咯咯的傻笑著，也不知到究竟在乐些什麽。
他听说之後，就来瞧我了。
乳娘抱著我给他看，他笑了笑，就说，‘这孩子与桃花真是有缘，朕就封他做个桃花郎罢。’
於是娘便慌忙的跪下谢恩。
後来，我曾问娘，‘难道抓了桃花便是好的麽？’
‘傻孩子，那是……’娘欲言又止，垂下了满是哀伤的眼，仿佛有什麽话说不得似的。
父皇很疼爱我，有时候我觉得，就连娘和乳娘加起来，好像也没有他的一半好。
可他也有脾气，只是很少冲著我发就是了。
哥哥很羡慕，他虽然从来不说，可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父皇在宫里有个地方，是谁都去不得的。那里长著几株桃树，听人其中最老的一株，还是他当年入宫的时候亲手种下的。後来他登基即位，就将那桃树亲封了神木，还派人守著。
我曾听人说，那神木下封著个妖怪。原先极乐寺的圆通法师，就是拿那妖怪的心制了药献给原先的皇上，就是父皇的哥哥，结果害死了他。
娘跟我说，父皇原本不想当皇上的，可那时群龙无首，天下大乱，他也没有法子，所以就入了宫，做了皇上。
父皇还在的时候，我常常在他身边陪著他，可我总觉得，父皇其实并不开心。
他有时会很温柔的抚摸著那手珠上的木珠，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那佛珠上刻著半首诗，我到现在还记得。
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我那时候还不曾念书，可这半首诗读起来，总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也不大明白究竟是什麽意思。
父皇淡淡的说道，‘这有什麽难懂的？若是春风不来，桃花又怎麽会开？可若不是春风吹来，桃花又怎麽会谢？’
我著急了起来，说，‘可……桃花开的那样好，做什麽要吹谢了？’
父皇的脸色沈了下来，似乎生气了，呵斥我道，‘桃花又不是为你我而开，他谢与不谢，也不干你我的事。’
我被他吓著了，半天不敢开口。
父皇见我瑟缩，叹了口气，便打发我回去了，他说，‘你走罢。’
那时我看他闭起眼，靠在椅背上，手里紧紧的攥著那串佛珠，好像累极了的样子，不知道为什麽就觉得，似乎父皇就会这麽沈睡不醒似的。
那念头有些吓到了我，我惊慌的逃了出去，心口里砰砰乱跳，简直要蹦出来一样。
父皇其实很少冲我发火，那一次真是不知道为了什麽。
後来，他还带我去瞧过那几株桃树。他竟然就席地而坐，然後靠在树上仰望著天。
我很喜欢那种时候，因为那时候我就可以依偎著他也坐在地上，然後还抓著他的手臂。
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淡粉色的花瓣轻轻的落下来，落在我的眉毛上，他怔怔的看著我，他不自在的转过脸去，轻笑了两声，说，‘桃花倒是喜欢你。’
我很得意，就说，‘我是父皇封的桃花郎啊。’
那神木结的桃子，父皇也曾分给我吃过。
我觉得真的很好吃，一口咬下去，满是甜蜜的汁水和柔软的桃肉，吃完以後，手指上很久都会留著那种香甜的气息。
父皇笑了起来，他说，‘其实这还不是最好吃的，或许是宫里的土不大好罢。’他抚摸著那串佛珠，声音里满是由衷的怀念，他轻声的说道，‘我这一生，再没有吃过那样好的桃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我虽然不知道为什麽，却也不由得开心了起来。
其实我後来知道了，父皇曾经喜欢过一个叫做桃花的女子，又似乎对她不起过。
我猜，大约这就是为什麽父皇虽然封我做桃花郎，又十分的宠爱我，娘却一直郁郁寡欢的缘故罢。
其实後来我也知道了，我满周岁的时候，那满屋子的物什，我究竟为什麽偏偏就抓了一枝桃花。
乳娘偷偷的告诉了我，抓周的时候，是娘在那桃枝上涂了我最喜欢的一种香蜜。
後来我也知道了，那佛珠上刻著的诗应该是怎样的。
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
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我有时候想，花开时必然欢喜，花谢时岂不伤心？
想那春风，倒实在有些可恶呢。於是我似乎有点懂得父皇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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