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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书籍名:《向我开炮》    作者:大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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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16楼高的阳台上往下望,行人汽车小蚂蚁一样地踽踽前行。望着路上的长龙,我心里一阵暗爽,知道有N人在骂娘。嘿!堵吧,照死里堵,反正没我什么事。只敢往远处看,不敢往下看,我晕高啊。
陈向阳,你这地不错啊。一边嗑着瓜子往手里放着瓜子皮一边碘着肚子四处踅摸着踱步:就是……老了点。
恩,一到这城里漂着就租的这,可真有好些年了。陈向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不是,我是说这瓜子。我看了看书架上的书,真不少,还有一些主色调是蓝色的小摆设,又摸了摸桌上的迷你CD台机,扒了扒散放着的几张碟,翻了翻搁在电视柜旁边的DVD。
随口问:陈向阳,你这没港片啊?
过了会,陈向阳拿着块毛巾擦着手过来了蹲下来拉开抽屉翻了翻:恩,有,不过都是那方面的,你有兴趣看吗?
呃……我眨巴着眼:有打的吗?
呵呵,陈向阳笑了:没有,有贴身肉搏的,你看不看?
啊?我张大俗欤?环从??矗嚎帐值溃旷倘?溃砍闪?幕故抢盍?艿模?br> 都不是。陈向阳找出一张来,把封面亮给我看:是这样的。
靠!我一看是两男的拥在一大片绿色调中,上面四个大字春光乍泄:呃……我站起来抓抓头蹩到厨房去:那什么,你那忙活什么呢?
我来之前陈向阳已经把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呱唧呱唧三下两下就上桌了。没吃先闻见香,我吸口气:想不到你一老总还有这手绝活。
切,陈向阳一笑:老总就不吃饭啊?不都是干活的命吗?一个人在外面不什么都自己来还指望着人伺候啊?来,吃吧。
我还等他说,早开动起来了,边吃边故意大惊小怪地赞:恩,不错,不错。
陈向阳笑道:你少来这套,我什么水平我自己心里有数,也就家常吧。你要说不错,那哪不错?
恩……都不错,有的吃就不错了。我实话实说。
嘿,你倒实在。陈向阳问:我不知道你好哪口?就按着我的习惯来的。味道还行吗?
味道?我哒吧了几下嘴,又舔了下筷子,想了想:行,就是……农夫山泉有点甜。
恩,他点点头:高力强也嫌我做的偏甜,可要是不放糖我就觉得这菜没法吃了。
啊,那你烧什么菜都要放糖啊?
对。扒了两口饭,筷子在菜碟里轻轻地敲了两下,若有所思地说:因为小时侯过的苦吧,觉得能吃到糖就很幸福了。现在岁数大了,按说应该少吃点,不符合养生之道,可积习难改啊。
我知道,广东人说话叫嗒嗒糖。我忙不迭地臭现,见陈向阳笑着点点头,挺得意,又问:那你又爱喝黑咖,还有那个特小盅的玩意。
那个……唔,那个有回甘啊。
忆苦思甜?老三届你好象小了点吧。我斜睨他。
应该算先苦后甜吧,陈向阳想了想,笑说:好比大家总觉得……明天会更好嘛。
喝,那可不一定。我小时侯,学校组织下农村听忆苦思甜报告会,岁数大的人一忆就忆回五几年六几年去了,我就奇怪啊,不是来听万恶的旧社会吗?怎么忆到新中国去了?现在好多人又说了,这下岗啊盲流啊,还有那些混不上趟的,好些人拣菜边子过的这日子其实还真不如那时候,起码有人民公社畅开肚子管够啊。明天会更好?嘿嘿,那可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啊。
陈向阳点点头:也是,可人民公社之后不就什么都吃不上了嘛……那时侯也没什么好的。沉默了一会,说:我妈那时候没东西吃就只能每天带罐酽辣椒在身边,常年累月地积下了个咽炎,吃得稍微急一点就要吐。
我叹口气:告你,我这些年跑车,拉得人可真是什么都有。有上来告状的,有河南那过来看病的,有卖了家当陪孩子练琴的,有外地来闯名堂一直漂着的,有混艺术圈想出名的,住郊外大队里住招待所地下室,浑身家当就一副画板一把吉他……那真是多了去了,谁不是在这个灰秃秃的大箱子里装着,鸡啊鸭啊要往哪里去啊?晃到哪算哪呗。什么叫明天啊?
我闷头吃了一通,一抬眼,陈向阳就象被针定在相框里的蝴蝶标本,明明动不了眼神却在挣扎。
唉,所以呀你和高总过的这日子啊,其实真是挺不错的了。
我开始盛汤,放下勺拿调羹舀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口,恩,不错,点点头。
王炮。
恩?
过半天没吭声,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正呆呆地看着我:你怎么不吃啊?都让我一个人吃了。
王炮……
恩?怎么拉你?
……没什么,他站起来:想喝咖啡吗?我去做两杯。也不管我答应不答应就径自进了厨房。
端着饭碗喝着汤,我在屋子里左晃右晃。小套,两室无厅带个走廊。卧室我不进去,只在门边张了一眼。一张铺着淡蓝棉布床单的单人床,几个深蓝的方枕码得整整齐齐的,墙上贴了张海报。一片朦朦胧胧的墨绿树影中有模糊的两个人影,最顶上是一小簇如墨之蓝,上面在一行粗体白色洋文上加印了几个黑体小字。我打了个饱嗝眯起眼睛,那写的是:日出前让悲伤终结。
喝完汤,放下碗,到厨房看陈向阳磨粉。磨完了拿小勺往一个小盖子里填,下狠劲地那么塞。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咬着牙的劲头挺有意思,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好象吓了自己一跳,背往后一靠,咣就把厨房门嗑了一声响。
陈向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我一声急笑:陈向阳,借你洗手间用用行吗?
他乐了,往门那一指:你想用就用呗,还借?!借了你还还啊?
我扎进洗手间对着盥洗盆上的镜子,一阵打量。里面的人脸有点红,耳朵也有点红,眼神有点狼狈,恩,他妈的竟然还长出了一颗青春豆来。怎么拉最近,又有人说我窜个又有人说我发情期到了,现在老倭瓜还长出青春豆来了,难不成真的是二度梅开再次发育?摸了摸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硬硬地,昨天把最后一块刀片也崩坏了,这形象和青春豆小子太不吻合了,赶紧找找陈向阳的电动须刨来用用吧。一边轻轻的翻找,一边对着镜子扒着眼角,这就臭美上了。
正扒着,忽然门后面挂着的一件衣服熟悉地跳进眼帘。眨了眨眼,把手伸出了出去。
是那件浅蓝色的小熊仔睡衣。很熟悉的触觉,下意识地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隐隐的熟悉的洗衣粉味道中还有一种被人穿过了的味道……这……
手忽然无力了。想起了什么,但又抓不太着。
脑子有点乱,心跳砰一下猛又突一下轻。手无意识地摸住了墙,瓷砖挺凉,正适合给烧起来的脸降降温。好象把脸贴了上去,但其实听到咚的一声轻响,脑门一疼,才发现撞上了马桶上面的水箱。
哪边不对呢?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心慌意乱,心慌意乱。
拉开门,过去忍不住大声问:陈向阳,怎么……怎么你有一件和高总一样的睡衣?
恩,一起买的啊。陈向阳有点不好意思:他那件给你穿过就扔了,他这人就这样,拿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要了,倒不是嫌弃你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有……没有……
呜~~~~~~的一声,水开了,陈向阳拔了电,就开始烫杯,一边说:唉,这不常住就把机器搬公司去了,只留了一只摩卡壶,做起来乐趣是有可就是挺费事……哎,王炮,帮我把那壶拿来……
奥,我心不在焉地就去抓壶,陈向阳喊的那声小心烫的同时就觉得一阵灼痛,一甩手,壶就飞出去了,黑色液体带着褐色黄沫一瞬间溅得到处都是,壶滚在台面上,小电盘子还没降温,甩上去的咖啡渍滋拉做响。
怎么拉怎么拉?烫不烫?陈向阳过来捏着我的手腕连声问。我一直在跳,龇牙咧嘴地抽冷气,除了我操我操就说不出别的话来。
都怪我,我就说晚了一步你看看……陈向阳扒着我的手吹了吹:疼不疼?我跟你找点药上上。
打开水龙头,把我那迅速红起来的猪蹄伸在凉水中哗啦哗啦地冲着,一边看着水流过指缝。
忽然想起了有首老歌是这么说的:回头看这一生,人如飞虫堕网内。
我闭上了眼。陈向阳上了些清凉的药膏在我手上,然后又找了块纱布给我裹了起来。
王炮。
恩。
我睁开眼开着他,他眼睛里非常内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没说,我冲他晃了晃裹着纱布的手笑道:你看我这手养肥了,以后没东西吃就指望着舔它了。
对不起……对不起。
这话该我说啊,我心里猛地一个趔趄,咬了咬牙:陈向阳,应该是我对不起……
我把你给烫着了……
可我……我顿了顿,说:我把你的咖啡给打翻了……
晚上在宿舍的灯下,我把床底下的一个脏旧的旅行包拖了出来。从里面掏出一个袋子,打开。这是上次在宾馆打包回来的洗衣袋,那些一次性的拖鞋沐浴乳小瓶子我都给楼下的哥们了,剩下来的,只有一套梅干菜衣服和一件纯棉的睡衣,小熊仔在上面憨憨地微笑。
我拿出来抖搂开,扣子是上次回来打开袋子发现被高力强塞在里面的衣服时就愣愣地自己缝好了的。当时也没敢细想,现在忽然什么都明镜是的了。想不到他居然把地板上的扣子一只一只地拣了起来,真的是拿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要了,又何必再拣呢?
原来那天晚上,他是把我当做了他。
一点一点地都从脑子里浮出来了。原来一直没忘过。怎么可能忘呢?只是不去想而已。记忆这东西啊,以为可以拿新篇盖旧章,却原来只是拆东墙补西墙。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一闭眼居然鲜活如昔。
我把它折折好,又放了回去,关了灯,点上烟开着窗抽着。夜很凉,手很疼。
黑暗中,一明一灭。
人如飞虫堕网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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