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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我开炮番外:并不是也许

书籍名:《向我开炮》    作者:大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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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种天气就算隔着玻璃也是噩梦。呼吸道的黏膜一旦跟外面的空气接触,整个人干脆象被一床遍布尘螨的旧棉被给兜头兜脑地罩住了。
在电梯间的时候就觉得胸口发闷。汗,烟,香水,口气,狐臭,也许还有上一拨人残留下的几截屁混合在一起……,甚至是头发上面被晒焦掉的尘土味。
我就总是仰着头,习惯性的。有些人好奇地偷偷打量我,通常是女性。
也许是因为这根手杖,那些眼神从我脸上划过总带着这样或那样的惋惜。
即使如此,却很少有人意识到要给我让出一条通路。
我也有耐性,等到人都挤出去了,再最后一个慢慢踱出来。
“走拉?”有人跟我打招呼,他们私下里喊我“高手”。
他们不知道我其实是眼高手低。
我点点头,缓缓避让过大厅里匆来匆往的人们。
在转门前停住。以前就讨厌,现在尤其是。
装这玩意是干嘛使的呢,大厦的主管单位一定是帮闲着蛋疼的家伙们。
出来果不出所料,那家伙长期定时定点霸占的“坑位”现在被一辆商务别克泊着。
哼。
我掏手机。
不用看也知道,没短信。
门口的保安倒机灵,老远喊:“您司机今天没来啊?”
“帮我叫辆车,行吗?麻烦了。”
他一脸的笑过来,手脚麻利,却自己不动,支了个马仔过马路去招。这边单行线。
我甩两根烟,“你们这值勤还两人?三个就可以斗地主了。”
“哪止,四个可以凑桌麻将”,恩,神六的笑话普及率还真高,他边接边笑:“您客气,您啊,有什么内部消息,别忘了跟我们透露透露就行了。”
上了车我还止不住冷笑。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够低调够沉默,人们就会自动地为之敬畏。
在这个大盘狂泻的时候,只要你不动声色,他们就以为只有你才做的风声水起,所谓闷声大发财。
其实只是不看重罢了。
都他妈数字游戏,没劲透了。
那天,连那小子都后知后觉地憋过来,磨迹了半天,东拉西扯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句不得要领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赔了没有,赔了多少?
我审视地看着他:“亚鬼,你都系讲番中文喇。”
他挠头:“就都折了你也别自个闷着啊……不就是钱嘛,我跟你一块抗……你等我看下……我这钱包里还有……”
我左右开弓地虚劈了两记拟声手刀,让他滚蛋!
看他还在那假装努力掏包,“还翻,还翻!”我拎他脖领。
“就你?少这充大个了,有1张就不错了,别告我净毛票啊!”
“谁说的……都大票,……不过那是留着交租子的。”大喘气,还带着狡猾的讪笑。
“嘿。”我从鼻子里鄙夷地哼气。
“你说你这一天到晚起早贪黑地都忙些什么呀?你这是为了谁啊你?”
“呃……”他嗫嚅了老半天:“那不是,那什么……油价涨了嘛……竞争也激烈啊……外地的……黑驾野驾……”
就这么一份越来越没营养的差使,也还是有人每天做的兴兴头头地,跟打了鸡血是的。
害我有时候冷眼旁观,忍不住要损上一句:“王炮,原力与你同在哈。”
早就约好了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这么想着,却还惯性地在等短信到的那声响。
因为怕他开车的时候接电话不安全,我基本不主动打给他。日子一久,变成一种不明所以的古怪的坚持。即使是象今天这种电话不来,短信也无的情况,明知道也许发生了什么,否则至少也要通知一声在哪堵上了之类的,我也还是没打过去问问。
甚至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有点生气又有点得意。
该不会,这小子是故意的吧。
跟那人约在老地方,其实也是不约而定。
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地方居然还在。感谢上帝,拆到这里忽然奇迹般地在一片“放弃幻想,服从裁决”的标语横幅中停了下来。
看得出重新整修过,还是套着老模子刷的,没太大改变。墙上的旧黑白照片,我们曾一起一一端详,现在猛地跳入眼眶,一石千浪。
陈向阳就坐在那些照片下面,看见我,挥挥手。
我点了下头,吸口气,吐出来,拄着手杖慢慢走过去。
他愣看着,有些出乎意外,低低地说:“你没说你这样……”
我坐下来,伸长腿,把手杖靠墙边放好,唤小弟来上咖啡。
“不用了,我叫了茶。”
“戒了?”
“恩。”
我挑起眉:“可以啊。”
“怎么就你一个?”
我懒洋洋掏烟:“别问我,问,我也不知道。”然后又恶意地:“估计是不想见你吧。”
“哈……”,陈向阳笑:“王炮不会。”
跟这人在电话里我怎么都行,然而电话是一回事,见面是另一回事。得知他的行程之后,我自问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可真见到,还跟刀子扎了眼睛是的。
果然……果然……
我把脸扭向一边,喷着烟。心跳激烈,好像有十几个人在使劲砰砰砸门,却不得而入。在桌子底下不由自主地捏紧左拳,果然……
还是不行。
往事不打招呼地忽然拥出,象100台巨型土石方工程挖掘机,齐齐呼啸着集体旋转起来,而我就在瞬间变成了史上最著名的钉子户,孤零零站在凹陷的地基中央,绝水绝电。
陈向阳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可惜我既不是他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闲闲地扯了扯大势,我们俩之间说这些,有点你来我往的意思。知道他也是好心,明里暗里提醒我千万别大意,及时规避风险,但还是觉得多余。我压住火,等他切入正题。
“你的腿……复健效果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我压跟没去复健。”我不当回事地说。
“啊?”他大吃一惊:“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了想:“因为懒吧。”
他沉默了一下:“这……不大象你啊……”
“噢?那你倒说说,怎么才叫象我?”仿佛是为了对抗他的脸一样,我挑衅的。
这张脸怎么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神情跟以前一般的脉络清晰。似乎时间在此静止,光线聚拢来,连背景音都被过滤掉一切杂质,给效果最好的同期收声的麦克风绞进去了一样。坐在那,如同一个定海神针似的深镜头,在我的瞳孔里,富于张力且干净地聚着焦。
他看着我,不答。
“胡子……”
我摸摸下巴:“蓄了很久了。”
老头子持续性腹痛那阵,天天泡医院,根本没时间管这些。等到终于确诊是胰腺癌,已经是末期。一个半月以后就办了白事。这些我不大想提,也没人跟我提。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我这儿是前方易塌方,车辆请绕行。那以后就没再去复健,胡子也一直留了下去。主要是懒,什么事都能省则省。除此之外,睡不大好,总被各种各样的噩梦困扰着。
我问过王炮,做过最可怕的噩梦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是梦见被几个小子甩着自行车链条追着打,然后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气都快断了,却发现是一条死胡同,到最后猛抬头一堵仰望不到头的高墙……说的跟他妈游戏是的。
“那种绝望……,真是”,他心有余悸:“不过那都是小时候做的,后来身体长结实了,就不怕了。”胸脯拍得铮铮有声。
“董存瑞啊你,什么都不怕了?”
“那也不是。”
“改怕什么了,快说。”
他嘿嘿嘿笑了几声:“那你呢?”
14岁那年我第一次到美国,住在乡下一个小镇,人生地不熟,有天回家找不着路,只好在街上溜达。大冬天,没什么人,有个卖艺的东欧人一个人拉着手风琴,拉得实不怎么样,可我还是给了几个大子,坐他旁边听了一首又一首。最后两个人冻得直流清鼻涕。他问我中文的脏话这怎么讲,那怎么讲,我一一答了。然后才知道这家伙老在中餐馆门口拉琴要钱,总是被很粗鲁地轰走,从没要到过钱,于是要学了海量的脏话好去报复。他叫我一起去,被我拒绝之后,忽然大怒。我所有的钱被抢了不说,还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长这么大,那是第一次被揍的这么惨。
跟这相比,以前老头子抽得都算轻的。
我本来以为象我这样一个出身在军人家庭,从小被体罚和军事化训练惯了的人,已经不再怕这些了呢。
当然这么丢脸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说出来。
所有的噩梦都跟这些有关。即使是梦里,那些疼也象是真的。我痛恨使用暴力,和所有喜欢使用暴力的人。
老头子弥留之际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指着我说:“你,你损害了我作为一个军人的政治荣誉。”
这话让我摔门而去,但还忍不住,要折回去砸话:“去你妈的政治荣誉吧!”
结果到最后,我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那些被损害的东西跟为它所附的肉体一起灰飞烟灭。
我问起陈向阳近况。对他的那个人,他自己不提,我一向绝不多问。
他这次是来接几个网上联系的志愿支教的小孩们过去。
“都呆不长的,太苦。”苦笑着摇头。
我看着他:“……你呢?”
“习惯了。其实这是次要的,主要是对那些大孩子们来说,现实跟原来他们自己想像中的太不一样。都是灰了心走的,然后再来一拨血热的……”
“我早跟你说过,到哪都一样,越到小地方,越到下面,越黑。”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不过,可能也比任何人都糊涂。
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没结果的。有种人不为自己活着,这我深深明白。佩索阿说,我所做过的和所想过的以及出任过的一切,是我加之于自己的一系列次等而且虚假的东西,因为我所有的行为都出自于那个他,我不过是把环境的力量拿来当作自己呼吸的空气。字面上看,没有比这更象陈向阳的描述了。
“但是无论如何,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淡淡地,心里知道,又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了,典型的他:“我知道我那套房子值多少钱,现在2手房都在跌,你打过来的有一倍都不止,加上每年都来的捐款汇单……”
“行了行了。”挥挥手,不想听这些。
我完全不看好他们的前景,但不代表不赞许他们做的事。除此之外,多少还混杂着一些敬意。因为自己达不到,甚至惭愧并嫉妒。陈向阳的房子我其实没帮他卖掉,但这事我不打算告诉他。我有我的坏心眼,“你住哪?”
“恩,住一朋友家。”
“我不是你朋友?”
我知道他多半要住饭店,没准还是条件挺差的那种招待所,对付一下就得。没准还没预定,要现找。住朋友家?蒙娜去巡演了,不见得那些小孩们有条件招待他。
他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一想到这家伙为了跟我保持距离,没准会背着包在这个天气拱在一个潮湿闷热充满蚊蝇臭虫的地下室里,墙上有青绿的霉斑……怒,就象扭错方向的花洒猛开阀滚水轰然而下。
“还是说,你不敢?”我盯着对面那个头顶看,发里隐隐有几根亮白的折着光。
他迅速地抬头,眼睛直视过来,跟我对着,深得如临危潭。
瞬间,心抽抽地跳。
“……你跟王炮还好吧?”这算什么……正题吗?
“你指哪方面?”
“高力强!”
“好,好,哪方面都挺好的。”我拖着长音。
“侯三炮”合同到期没再续打算换地方扩张营业的时候,那小子跑来跟我商量,绕了半天最后才说没地儿住了,问在这暂时借住一下行不行。
我都气乐了,说:“行是行,但你得交房租水电还得管饭。”
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第二天,我看他掳起袖子,抄本菜谱真有大干一场的架势。结果一礼拜下来,洋葱炒蛋,韭菜炒蛋,番茄炒蛋,虾仁炒蛋……我忍。到了周五,他笑眯眯神神秘秘地过来:“周末咱改善伙食啊。”
“你就说吃什么吧。”
“蛋炒饭加个蛋。”
我服了,还是叫外卖吧。丫是闷狠,嘴里什么都不说,做起事来,你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可能真是竞争激烈,早出晚归的,看不着人。以前中午还能来送个盒饭,我换地方以后,离小饭店太远,也就算了。只一条雷打不动,下午4点半过来接我送回去。说是这个点不好打车,到处都堵,怕我不留神被挤了撞了,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有回赶上下大雨,车在黄花路抛锚,这小子硬是撒丫子跑了几站路到小饭店,借了三子的电动车,突突突地骑过来,到我这晴天一片。
当时什么都没顾上,一看到车屁股上的“小鸟牌”商标,我就忍不住了:“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什么人骑什么车啊。”
他愣了三秒种才反应过来,顶着一头汗勃然大怒,算他嘴快,找拔回来一句:“放屁,我这是接什么人开什么车!”
恩,今天这种情况……的确有点……
我把手机掏出来:“要不,你给他打一个吧,问问丫现在在干吗?”
陈向阳研究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行啊。”
正说着,短信来了。
我拿起来,“抱歉,暂时过来不了,出了个小事故。”
眨着眼,我还没反应过来,但是条件反射去按烟,蓦得耳鸣。听见陈向阳问:“怎么了?”
脑仁隐隐地疼,我扶桌霍然站起,高举手臂,喊小弟:“结帐。”跟着反手打回去,“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能接通,请稍后再拨。”
“FUCK!!!”
“到底怎么了?”
“王炮出事了,车祸。电话打不通。”
我再打,正按着,短信又来了,“我没事,在医院,信道不好……”
看来是没写完就误发了,刚才还在写。 “呼”,一颗心放肚里了,跟着光火,妈的,不带这么大喘气的,发短信:“在哪个医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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