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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复活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第01卷炎之蜃气楼》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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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按兵不动,反而更令人生畏。
目前尚未掌握凭依在由比子身上的怨灵的身份。虽然还察觉不到怨灵们的异变,却有一种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的不详预感。而在另一方面,让体内灵缚的效力正不断减弱。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是多么微小的锲机,信玄也一定能趁隙冲破灵缚。
放学后。
高耶陪让参加了一会社团活动(附带一提,是吹奏乐部)之后,忽然说自己有事放心不下,将护卫的任务交给直江,一个人赶往由比子的医院。
不过他们所提防的武田的下仆,就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
下课的钟声响后,社团活动的学生们也几乎都回家了。空荡荡的校舍里,直江站在树丛中等待让。瞄一眼手表,快七点。差不多该回来了吧。也许是神经过于紧绷的缘故,他的表情略显疲倦。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结束就好、不过……)
咔嚓!背后传来脚踏草地的声响。直江转过身。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一名身披双排扣大衣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离他不远的树旁。不是学校里的学生。漆黑光润的发丝,端正白皙的脸庞,令人惊艳的红色双唇——拥有超凡美貌的年轻人。边用指尖抚过树干,他注视着直江。
「很久不见了,直江信纲。」
年轻人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宛如澄净的清流。
「……」直江静静地回答道,「果然是你。高坂弹正。」
似乎彼此早已认识对方的样子。互相凝视了片刻,高坂的嘴角流露出微笑。
「就知道你一定会现身、直江。你的行动正如我所预料的那般,」 看着直江咬牙切齿的样子,高坂弹正说道:「你好像找到景虎了。」
「!」直江别过眼,「你知道了……?莫非,是你这家伙!」
「你太高估我了。我们可是连一丝将景虎的所在地知会你们的意思也没有。只不过,景虎碰巧在我们选中的凭坐身边罢了。」
「——」
「三十年前,在和那个织田的决战中遭受了几近毁灭的创伤后还能复活,真令人钦佩。不过,若是那个景虎的话,也并非不可能吧?」
「……」直江皱起眉头说道:「遭受那次打击后,还能换生已是奇迹。」
高坂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望着直江: 「……嗯。难道说,景虎之所以失去记忆,是当时破魂波的后果,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直江目光锐利地瞪着他。
而高坂则继续低声说道:「并非是破魂波令他丧失记忆,而是出自他本人的希望。是景虎自己将记忆封印了吧?」
「……」
「你不可能毫无察觉。将景虎逼迫到无法喘息的人是谁、逼他到非要自我封闭的人是谁?」
「住口!」
「是你这混蛋吧、直江!」高坂叫道, 「那个身心遍体鳞伤的景虎,你究竟对他做过些什么!以一副伪善者的嘴脸逼着那个人不放。你连怜悯景虎的资格都没有。什么破邪显正、什么正义的讨伐军。就连你,原本也只是个怨灵罢了!」
「!」直江屏息无语。
高坂目光冰冷地紧盯着直江。直江找不到语言反驳。风吹扬起高坂的大衣衣摆。
「……哼」高坂嗤之以鼻,嘲笑地说道, 「不管怎样都与我无关。不过,若是景虎无法运用力量的话,我们这边可是求之不得呢。」
直江瞪视着高坂,低声问道:「你为何要解放信玄?」
「为何?真是愚蠢的问题。我好歹也是名武将。当这个世间再次纷争四起的时候,协助我主夺取天下是为人家臣的正道。」
「——真的吗?」似是要看穿对方真心一般,直江眼中闪过光芒:「没想到你会是那种愚不可及的野心家?!」
高坂无语地看着直江。似是在思量着什么。沉默过后,高坂说了一句:「因为我也不想让信长那种人得到天下啊!!」
「!……高坂!」
高坂逃避似的忽然仰头望着天空:「四百年前,武田信玄公在进军京城的途中因病辞世。未获天下就燃尽生命之火的主公,将在这个暗战国一尝其夙愿。称雄天下的必为我主信玄公,决不旁落他人之手。」
「无论如何都要让信玄复活吗?」直江怒视着高坂,「暗战国是扰乱这个世界秩序的存在。不管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容许信玄复活。」
「哼!果然还是打算阻碍我们吗、上杉!」
高坂的脸上凝满令人畏惧的杀气:「直江,长久以来一直想和你决一胜负,现在似乎也是时候了。你如果企图妨碍我们的话,杀无赦!」
嘭!自高坂体内喷发出火焰般猛烈的阳炎。
「调伏对换生者无效!以炎之力决战吧、直江!」
直江紧咬着嘴唇,集中念力。同时,琥珀色的阳炎自直江身上燃起: 「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高坂弹正!」
巨大的能量将整个空间扭曲。
高坂叫道:「直江!受死吧!」
二年三班的教室里。
当结束了社团活动的让终于回到教室时,所有的同班同学都已经回家。
可能收拾打理费了太多的时间吧,他才折腾到这么晚。连走廊上也已经空荡荡了。
精疲力尽的让深叹一口气,走到自己的书桌拿书包。
(还要再支撑到回家呐……)如果可以,他真想就此瘫倒在地上。但是,若真的在这里趴下的话,恐怕他就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了。让恍惚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让直江先生开车送我吧)这么想着,他抱起书包,摇摇晃晃地正要走出教室。就在此时,让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抬起头来。还有谁留在这?
站在那里的人,竟然是森野纱织。让双眼瞪圆。
「森野。」
纱织没有答话。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从早上起就没听她开口过。明明平时里精力十足地吵吵闹闹,可今天却莫名其妙地乖巧。现在,站在那儿的纱织,神情更是异常地古怪。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呐?)让琢磨着,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走近她身边:「你还留在学校?森野?」
纱织沉默地抬头注视着让。
让毫无警戒之心。一脸担心地问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么?」
纱织没有回答,耷拉着脑袋。让以为她身体相当不适。
「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要联络你家里人吗?我可以拜托别人开车——」
正说着的时候、突然,纱织倒入让的怀中,依靠在他身上。
「森野!」让慌慌张张地抱着她叫道。纱织依偎着让,就此跪在地上。
「喂!森野!振作点!」
保持着坐卧的姿势,纱织将脸埋在让的手腕下。左手的手腕。
「森野!没事吧!?你振作一点!」
纱织的右手手指攀上让的左手手腕。让却并未察觉。她摸到了腕钏。在让怀抱着自己的双臂下,纱织的眼中闪过微小的光芒。
「!」正在半途上的高耶忽然回过身。
前往由比子那里的高耶,感到胸口一阵骚动。一瞬间仿佛贯穿心脏般的悸动袭上心头,使他不禁停下脚步。
(刚才的是怎么回事……)胸口从方才起就焦躁不安。比之前在由比子面前感受到的更为激烈。发生了什么事?
将视线转回原来的方向,高耶再一次朝着医院跑去。
啪叽啪叽啪叽……!银杏树发出凄厉的哀鸣,枝叶不断地断落。
「!」直江反射性的仰起头。一瞬间,落下的树枝着起火来,化为灰屑飘落至地上。
呲!地面猛地开始上下颠簸。
「什么!」高坂脚下的地面悲凄地呻吟着,接下来的一瞬间崩塌陷落!
「!」高坂千钧一发之际飞跳起躲开了。对着他的落点,直江再次放出念力。地面连续坍塌。迅速飞跳着后退的高坂渐渐向后方退去。每一个触落的地方都接连陷落。高坂脚尖点地奋力一跳,在校舍旁突出的安全楼梯下暂且栖身。
「你这家伙……!」他愤恨地瞪向直江。
与此同时。咻!
「呜……!」
直江身体的周侧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高坂的念力将他紧紧包围。那股压力几乎攥碎他的身体。高坂的念波直击向直江。
「呜哦哦哦哦!」
在直江全力抵抗释放的念力的作用下,身后教室的窗框不堪压迫而变形,玻璃也几近破裂。
「!」随着一声凄厉的巨响,窗户的玻璃彻底崩碎。
直江震断了高坂缠绕在他身上的念波,手上再次凝满『力』,发动攻击。高坂则站在原地迎战。
啪嗞……!两股念波激励地冲撞在一起,如同闪电般将空气撕裂
彼此都被对方的力量弹飞出去。直江猛地撞上校舍的墙壁,高坂也翻滚着趴在地上。
抓住树干勉强抬起上半身的高坂,呼吸急促地自喉间轻笑道: 「呵呵。看来是旗鼓相当呐。」
直江忍耐着背脊的刺痛,怒视着他。
「直江。我选中成田让作为凭坐的理由,你不想听听么?」
「?」
「那个人的真身。你们好像还没察觉到呐。」
「什么!」直江的语气慌乱起来,「什么意思!高坂!」
「没发现吗?真是可怜的家伙。不过——」
「?」
「景虎会出现在那个人的身边,或许也是他的命运吧?」
直江的表情骤变: 「高坂,你小子到底知道些什么……!」
「成田让的存在是六道轮回的威胁。迟早都是必须消灭掉的人——哼,不过也没差。如今就暂且尽可能地利用那个人的力量压制暗战国。成就我主大业之时,即沦为主公换生的宿体。武田的武士们啊!」
高坂高声叫道,「我主武田信玄公即将复活!快归集至这片土地!重返风林火山旗下!」
直江惊异地转过身。遭了……!(让!)
碰!病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飞奔进来的正是仰木高耶。肩膀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不已。高耶看向房间的中央。
由比子站在窗边,注视着眼前的侵入者: 「你终于来了,仰木高耶。」
「你……」原因不明的一股焦躁让高耶无法安耐。他紧握着双拳叫道: 「你是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噗嗤』一声,由比子妖魅地轻笑了:「在回答之前,先让我瞧瞧你的真身如何?」
「什么意思?!」
「你想要帮助让么?果真如此,稍许迟了一步」
「什么!混蛋……!」
正要说话的他,眉间倏地涌起尖锐的痛楚。在忽闪过眼前的白色火花中,那仅仅一瞬间的影像。
(!……让!)
由比子高声笑道:「妾身三条!恭迎我主复生!谁都无法阻档我们!」
清醒过来的高耶讶异地睁大眼睛。
『咻』地一声,由比子飘离床铺,腾空浮在空中。三条自上方俯视着高耶:「你不可能阻止得了我们!谁也无法妨碍我们!很快,就让你亲眼目睹我族的复活!」
「!」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窗子被猛地甩开,由比子的身体随之飞出了窗外。
情不自禁地护住身体的高耶叫着:「混账家伙!……!」
那白色的影像侵占了他的视觉。腕钏在让的手腕上发光,沙织抿起嘴唇,笑了。
「!」自滑落而下的腕钏周侧,发散出强烈的闪光。
让睁大了双眼。
卡兹卡兹卡兹……!随着那可怕的声响,整个校舍的玻璃窗突然龟裂。天花板下的日光灯几近破裂似的接连爆出细痕。脚边的地板发狂似的颠簸起来,这震颤一下子就猛烈得使整个校舍都摇晃起来,同时传来地鸣般的巨响。
啪!与那几乎致使地面下陷的冲击同一时刻,教室里的课桌浮了起来。光芒仿佛驱除黑暗一般,充盈了整个教室。
满目的白光。从蹲在地上的让的体内,向天空射出一道如箭矢般的眩目光芒。
骤转过身的高耶。倒吸一口气的直江。瞠目而视的高坂。
信玄获得解放了!
「让!」高耶竭力的呼喊已经无法传达给让了。白色的光芒包裹住整个校舍。
三条那欣喜若狂的高喊传遍天际。
『复活了。复活了。庆贺今宵,往昔的武士们。我主武田信玄公已复生。共贺今宵,共贺重生。』
「森野……!」高耶返回学校后,在教室门口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纱织。
「森野!喂!森野!」他抱起纱织。『咔当』一声,银色的腕钏自她的手中滚落到地上。
「……!」高耶看到腕钏,不禁倒吸一口气。腕钏果然被摘下来了。借纱织之手。哪儿都不见让的身影。
「……呜……嗯」纱织似乎清醒了。她睁开双眼,忽然大叫起来,「不要!……仰木?」
「森野。让呢?」
「诶?什么?成田他怎么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高耶咬着嘴唇。(是被谁操纵了么?)
「已经不碍事了吧,森野。一个人能回去么?」
「咦,什么?怎么回事?我做过什么了吗?」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回家」
「咦?等等……!仰木!」
高耶跑出教室。此时太阳已落山,附近一带完全浸没在黑暗之中。直将也不见踪影。如果让的肉体被已经解放了的信玄趁机夺走的话……
(那家伙跑哪儿去了?)高耶飞奔出校舍,冲进了夜幕中的街道。
自远方的天空传来雷声轰鸣。
那令人畏惧的雷声侵袭着整个街区。夜晚的天空阴云暗聚。划破天际的闪电,游走于漆黑夜空之中。一阵强劲的烈风刮起,将商业街的连环拱棚和宣传用的旗帜吹得『啪塔啪塔』作响。路旁的行道树也骚动不已。
松本城城址。
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聚光灯自下而上地照亮了静寂中的天守阁。环绕四周的护城河将它揽在环中。
悄无声息。
不,有两个人影出现了。
他们伫立在护城河畔,仰望着天守阁的身姿。两人正是成田让以及由比子。
「主公……」由比子如此称呼着让,「那便是我们的深志城。」
「嗯……」让微一点头,抬首凝望向天守阁: 「我们的深志城。再一次踏入此城之时,它已经污秽不堪。遗弃我们的历史,染污了这座城。」
让语气镇静而威严地低声说道: 「污秽的城必须得到净化。生活在错误的历史中的人们,他们的怨恨、情感,也要一并清楚干净。抹去这座城过往的历史,使我武田再次成为它的主人!」
「——是。」由比子如同能面般冰冷无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轻笑,「请由妾身来净化此城。」
「嗯。」让的视线滑向河端的照明灯。一瞬间,眼中聚起念力。
咔嚓!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同时,灯光熄灭了。松本城陷入黑暗之中。
接着让的视线扫过四周。下一个瞬间起,公园里的灯光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在确认公园内部完全沉入黑暗之后,由比子转向天守阁,伸出右手。眼前落入阴暗黑幕中的城阁。
由比子的双眼『啪』地睁开。与此同时——
碰!好像燃烧器喷发时一样的声音。天守阁被紫色的火焰所包围。
「哦哦……!」天守阁在轰鸣中陷入火海。
自筑城起后,从未沾染过火星的中央了望塔,如今,正沐浴在紫炎之中。
「呼……」烈焰照亮了让的身形。他眼中闪烁着光芒,放声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燃烧吧!烧得再猛烈点!庆贺我的复生!让这火焰把所有污秽的历史全都燃烧殆尽吧!」
身旁的由比子也浮现出可怕的冷笑。让、不、信玄放声说道。
「净化这片土地!破坏所有的一切!我们没有得到的天下、由别人建立的这个世界,全都是虚无的蜃楼而已。丰臣、德川不过是愚弄世间的伪善者。这个国家的历史是错误的历史!将存在于这个历史中的一切,全部破坏掉吧!」
风吹卷起烈焰的火势,发出燃烧的轰鸣。信玄注视着一片火海中的天守阁,高声叫道。
「破坏吧!燃尽污秽的一切!破坏吧!」
第八章 之宴
叽叽叽叽——!尖锐刺耳的急刹车声,在夜晚的黑幕中嘶鸣。
嘎然而止的红色Silvia内,似是新鲜大学生模样的驾车青年一脸愕然,血色尽失。
「怎么回事啊!」
副驾上的年轻女孩大声斥责着男伴。青年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微颤抖。
「一……、一个鬼……」
「咦!」 女人惊讶地巡视四周。
「骗、骗人!不可能的!那个人影——」
「突然蹿到我眼前,停都停不下来。一、一定是鬼啦!」
「瞎说!确认一下!去确认一下嘛!快点!」
心神慌乱的青年从车上下来。与此同时,『呜哇哇哇哇!』他发出凄厉的悲鸣。
「什、什么!」车里的女人喊着。突然,车子『啪沙啪沙』地摇晃起来。
「天、天哪!怎么回事?地震?」
轿车颠簸地愈发厉害。不,是正被什么东西给推搡着!女人看向窗外。
「呜哇哇哇——!」
数量不明的几具骷髅正贴在窗玻璃上。身着腐朽铠甲的骸骨武士们摇晃着整个车子!
「不要!不要——!」
结成阵列的武士亡灵们正朝着被骸骨所包围的轿车的方向不断靠近。一具骸骨跳上引擎盖,几乎全身贴在挡风玻璃上。车身『嘎吱嘎吱』地作响,后方座席的玻璃窗被打碎。女人尖叫起来。
「救、救命啊——!」
此时,松本市街道上陆续发生灵异现象。无缘无故的,大楼玻璃窗全部破碎;电线断裂;车辆失去控制地横冲直撞。渐渐地,混乱的规模波及到整个街区。
「呜哇哇哇!」
自站前大道上的熙攘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悲鸣。步行的人们纷纷向四周散开。只见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男人慢慢地跌转过身,他背后有一道从肩膀斜斜地贯穿整个背脊的刀痕。浑身血迹斑斑的男人,颤抖着向步道上的人群伸出手。
「救、救救我……」
眼看着鲜血在柏油路面上不断扩散,一旁的人们只是脸色苍白地愣视着他。
「喂!救、救护车!救…… 呜!」
某个想上前救助的男人,却徒然发出惨叫。自滚落至地上的男人身后,出现了身着铠甲的骸骨武士。手中的利刃仍滴落着伤者的鲜血。
「哇啊啊啊啊!」
「不要——!」
人们四下逃散。接到对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而这一边,骸骨武士集团正走近商店的橱窗,挥舞起刀剑。
如泉涌般接连现身的骸骨武士向人群发动袭击。水银灯突然间如发狂似的忽闪忽暗;交通信号灯也失去控制地如霓虹般跳转。车辆横冲直撞,事故四起。
高坂弹正伫立在建筑物阴影里的一角,目视着骚灵与骸骨武士的暴行和陷入恐慌的街道。他轻声说道: 「——开始了」
信玄解放之后,高坂借机向直江发动一阵念波,暂作撤退逃离现场。直江立即追出来,但又认为应以压制信玄为首任,所以没有继续追赶下去。
然而,为何高坂却好像并不想协助信玄一行。
(给你个机会吧,直江)高坂在心中如此低喃。
(如果想要让景虎觉醒,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诱饵了哦。)他决定做个彻底的旁观者。
「信玄公。甲州的怨灵们拥有何种程度的力量,请尽数展现在我眼前吧。」
妖异的邪风吹起他的大衣下摆。自高坂的右肩,十六夜的明月散发着令人畏惧的红光,悬浮在空中。(译注:十六夜指阴历十六)
——闻鸟声重重,厉声凄绝,彻怖青空。
(混蛋!到底跑哪儿去了!)
高耶飞奔出学校,绕着街区四处寻找让的踪迹。他知道信玄已经冲破让的内缚完成复活,可哪儿都不见他的身影。倏地听见救护车拉着警笛从路边穿过,高耶闻声转过身来。
(消防车之后是救护车么)
不知为何,街区中央骚动异常。好像是哪儿起火了,方才消防车鸣着警笛亦是赶往松本城的方向救援。这么说来,不知从哪儿传来像是撞车的声响。连巡逻车也呼啸着飞驰而过,总有种事不寻常的感觉。
高耶咂了咂舌、皱起眉头。(可恶!发生什么事了啊)
……
耳边传来似是敲击般的奇怪声响,带动着高耶转身看去。
不由地大吃一惊。(呜哇……!)
就在他身后的家常料理店门前,几个似是兵卒的骸骨武士拎着铁锤和柴刀之类的家伙,乒乒乓乓地朝着店口的卷帘铁门砸个不停。看上去,它们的目标应是店内的食料。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也没逃过毒手,行凶的某具骷髅取出一罐啤酒,直接割开外壳痛饮起来。
(真的假的啊)将视线拉回,停在他身边的送餐车也被武士们团团围住,毁坏得惨不忍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让他张口结舌。
(什么『获得信玄的力量采取行动』?!就是这幅情景么……)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
他转过身去。(怎么了……?)
是那边的小巷。高耶转身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什么呀!不要!别过来!别过来啊!」纱织被骸骨武士追逼至小巷尽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就算把我拆开来吃掉,也会伤到你们的肠胃的啦!我这种瘦皮包骨的,吃起来肯定没味道的哩,别过来呀!」
骸骨武士们慢慢地向她走近。纱织的背脊已经紧贴在墙上,她尖声叫着:「谁来救救我!」
就在此刻。
「!……森野!」
她听到这喊声,不禁睁开了双眼。
「仰木!」
碰!高耶一脚自背后踹开武士的白骨,赶到纱织身边:「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不是回家了嘛。」
「因为、因为……」
「少废话!」
「成田他遇到什么事了对吧?仰木你也行为诡异的、叫人怎么不在意呐!都是因为你嘛!」
「你、你这傻瓜……!」
高耶察觉身后有一股杀气,倏地转过身。骸骨武士正拔刀朝着他们这边冲来。
(不、不会吧!)
骸骨无声地吆喝着,举刀向他们袭来。长刀割破空气、直挥而下。
「呜哇、危险!」
「呀啊!」高耶将纱织推开,两人滚倒在地上躲开白刃。
(——!)肩膀传来阵阵刺痛。高耶紧皱着眉头。刀刃应是擦过右肩,连外套也被划破了。(混蛋。明明只是个幽灵!)
「啊!」纱织发出尖锐的叫喊。
「什么?」
「近看的话,你也算是个好男人哩。」
「我揍人了哦。」
「仰木!后面、后面!」
闻言,高耶转过身。只见武士再次摆好架势。这一回可就堵在两人身前。全身彰显着杀气。
「要、要来真的呐?这家伙。」
「不要不要!仰木、站起来上呀!」
「你这丫头、想拉别人做盾牌么!」
「你、你是男生吧。去呀去呀。」
「森野、你啊!」
武士挥舞起长刀。
「!」逃不掉了!面对即将直落两人头顶的利刃下,高耶紧闭起双眼。
(完了……!)正在他听天由命之际——
「……!」 (译注:调伏种字)
咻!声音响起的同时,眼前的武士倏地消失了。
高耶睁开双眼。(——诶?)
他抬头望向小巷的另一端。只见混凝土质的墙壁旁有个满身尘土、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高耶叫了起来:「直江!」
「别人拼命四处奔走的时候,你们在这种地方玩什么呢?」
「你看我们像在玩耍么?」
残余的武士们『唰』地调转向直江。察觉它们异变得直江,眼神锐利起来。武士们"哇"地叫喊着,朝着直江发动攻击。
「……!」(译注:调伏种字)
『咻』的一声,响起空间扭曲的裂音。凭借这又一记调伏,剩余的武士们全都被消灭了。
高耶和纱织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直江追赶着信玄的踪迹,似是费了不少功夫处理那些不断冒出来的亡灵们。他催促道。
「别像石头一样坐在那儿,请你也帮下忙吧!若不将苏醒的亡者们全部调伏的话就糟了。」
「啥?帮忙?……你这家伙!」
「好帅哦……」
背后的纱织轻声低喃着。高耶看向她。
「什么?」
「我呀,最喜欢这个了!你知道么?这就是科幻恐怖片对吧?也教教我呀、教我嘛!」
「你、你这丫头——!」
「高耶,」直江语气强硬地说道, 「信玄似乎以松本市街区为中心,布下范围相当广泛的结界。在结界中,包括信玄自己,所有亡灵们的『力』都将不断增幅。因此,普通人类也看得见它们的身形和由它们引发的灵异现象。」
「——那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恐怕信玄企图破坏镇压松本市。对于他而言,如今这世间存在的一切,全都是怨愤的对象。破坏一切,进一步将此松本作为据点,参战暗战国。」
高耶的神色严厉起来:「破坏松本市?又不是哥斯拉,这种事可能么……!」
「若是他们,就能做到。」直江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怨灵之拥有破坏力。因此其怨念也尽数化为破坏。他们因灵力增幅而呈现半实体化,不过他们原本只是灵体而已,无论何种新式武器也无法消灭它们。只能由我们阻止他们了。」
「让呢——」高耶怒气冲冲地问着,「让他怎么了啊」
「——」
「应该是你保护他的吧!让死了吗?被信玄夺走肉体了吗?」
「信玄尚未转生。」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他恨恨地瞪着直江,「原本你就是不负责任!连让都不能保护好,还想阻止什么呐,别开玩笑了!如果让就这么死掉了,你还有脸说什么责任呢。别开玩笑了!」
直江的太阳穴微微抽动:「不负责任?我可是拼尽全力地在保护他。」
「即使拼尽全力,结果还不是一样!」
「那么能容许我说几句么?」直江有些冒火,「你为什么至今仍不愿意承认?自己才是唯一能解救让的人,为何你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高耶哑口无言。
「不要将责任推卸在别人身上、你自己为什么不自己出手。你也拥有强大的『力』啊。能够破自信玄『换生』的,从而拯救让的人就是你啊,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
「明明拥有能力却不想使用的人,不过是怯懦的胆小鬼。说错了么?」
「我不是景虎……」
「请适可而止、别再逃避了!」直江厉声叱责道,「就这么一直逃避下去,你这么还怕承担责任么,害怕了解事情的真相!」
「——直江……」
「若不想承认,那也没有办法。但是,你自己也不能断然否认自己是否就是景虎吧。那么,试着欺骗自己,请你试着将自己当作我所说的那个上杉景虎!」
「……」
面对无法回应的高耶,直江死心地说道:「如果能对自己进行暗示,即便是普通人,或许也能够拥有少许景虎大人那样的能力。」
「……这算是挖苦么?」
「啊,听得出来?」 直江隐藏起自己的感情,扭头看向一旁:「不管怎样,请你在松本城一带搜寻。如果信玄想要镇压松本,那座城便是最合适的据点。」
「你呢?」
「我在车站一带搜寻。还是有些在意高坂。」
「高坂是谁?」
「武田方的换生者。是让信玄复活的罪魁祸首。」
「不会吧!这么说,是你的同类啊!」
「诶。不过,他的样子有些诡异。」
「诡异……?」
直江没有答话,只是皱起眉头。与其说是高坂先撤退,不如说是他放过了直江。总感觉他的行动非常矛盾。当真是敌人么?
还有那句谜一般的话语……
「不管怎样,请你先去吧。应该多少也能模仿调伏的结印了吧。祝您武运得胜。」
「喂、喂、等一下!」
直江留下话后,便向小巷口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无影了。高耶身后的纱织叫嚷起来。
「那个人是谁呀!你认识的人么?成田他怎么了啊?什么死不死的、难道——」
「我不会让他死的!」高耶半是自暴自弃地叫了, 「我才是搞不懂状况的那个诶。我去总行了吧?被那小子说教,让人超不爽!」
「仰木、你也能做那种事的么!」
「来一个也好,一群也罢,重要的是打倒它们就行了吧!好啊,上吧!」
「啊哇哇哇、仰木!」纱织慌慌张张地跟在叫嚷着冲出去的高耶身后,离开了小巷。
无法熄灭的大火!
数辆消防车飞驰而来,松本城前方骚乱一片。无论人们多么竭尽全力地灭火,火势都未曾消退半分。
松本城仍旧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消防队员们不禁扔下手中的水管,一脸哑然地抬头呆望着这座城。
「这……」 队员中的一人低喃道, 「这、真的是火焰吗?」
感觉上他们是朝着幻影喷出水柱。证据就是,城的表面一点焦灼的痕迹都没有,仍旧保持着完好如初的状态。
天守阁的屋顶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位身着水手服的长发少女。由比子……不、应是凭依在由比子身上的三条夫人,她向下俯视着聚集在护城河前的消防车队和人群,独自沉吟道。
「哼,一群吵闹的愚民。」
她的视线扫过街道的南侧。大火的势头波及四周,扬起阵阵烟尘,陷入恐慌的人群的惊叫,就连这里也能听见。
三条嗤笑了:「凭主公之『力』,这种程度的灭城简直轻而易举。请再稍等片刻,主公大人。」
三条斜睨着下方。那里并排着几辆消防车,消防员们来回奔走。三条凝视着他们,眼中流转着紫色的光芒。
碰!其中一台消防车突然喷吐出火舌,爆炸了。转瞬间,悲鸣声四起。三条那如火引一般的视线向一旁移动。随着那视线,城下的松林象是遭受激光扫射似的着起火来,那火势一直线地向两侧蔓延。
仓皇逃散的人群。盛燃天际的火焰。
三条笑了。那笑声张狂而得意。
「喂!太危险了、不要靠近那里!」
身着制服的少年被警察叫住。此处是邻近街区中心的广播局。就在方才一刻,楼顶上的发射塔突然遭到落雷袭击。喷吐着火舌的塔楼就此倒塌在现场。广播塔大楼外侧被安置上救生绳索,警察、急救人员奔走于建筑物周侧,一片嘈杂混乱的场面。
电波塔压倒了一旁建筑物的屋顶,横躺在地上;破碎断裂的残骸,狼暨一片。
站在塔楼残骸一旁的少年转过身来。
「——」迸裂的碎石上残留的火星,仍一闪一晃地在他脚边摇曳。那火焰映衬下的栗色发丝随风飘散。少年注视着警告自己的警官。
「太危险了,你快回去!不可以再靠近!」让低声沉吟道。
「……你想命令我么?」
「你说什么呢。叫你呐!」
「无名小卒。」
让的眼睛放出光芒。
咻!
「呜哇!」
仿佛被无形的手腕扔掷出去一般,警官向后被弹开了三米,身体倒在柏油地上,失去意识地横躺在让脚下。让看着他,微微一笑。
他的视线回到大路的方向。
停在路旁的汽车接二连三地破裂爆炸。
周围建筑物的玻璃窗龟裂破碎,四处都被火魔缠绕。一片悲鸣与怒骂声中,陷入恐慌的人群仓皇逃散。
「跑吧,跑吧。然后拜倒在我的脚下,服从我的统治。」
让圆瞪着双眼,夸耀胜利似的狂笑着。让……信玄、眼中闪烁着光彩,在红莲之火及黑烟的包围下,他缓缓走向街道。
「呀——好过分——」
卡车横躺在马路中央。车上堆积的货物摊落在地上,工地用的建筑材料散落在街道四处。周围的景象亦惨不忍睹。载客汽车撞歪了路旁的护栏。折断了的商业街拱棚的柱子,压在一旁建筑物的屋顶上。连走路都举步为艰。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到达禁止车辆通行的本城大道后,高耶眨巴着双眼。纱织从身后追上他。
「等等啊,真是的!多考虑下我的腿长好不好!」
「……吵死了,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的吧?」
「你要把女孩子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么!」
「嘘。」高耶制止了纱织咬牙切齿的抱怨,轻抬下颚,提醒她注意道路前方。
「诶?」纱织轻声疑惑地问道,之后,倏地屏住呼吸。
在路的尽头,骸骨武士正布成方阵,预备渡过通向松本城大道上的千岁桥。那座千岁桥曾是松本城的正门的所在之地。那些武士们,原本应是守卫松本城的士兵。果真如此的话,信玄就一定在这里面!
「……可恶。别开玩笑了!」
高耶拾起滚落至脚边的铁管。这应是卡车上掉下来的东西。他拿起两根,一根扔给了纱织。
「拿好了。」
「诶?」纱织接过铁管,吃惊地眨了眨眼, 「干嘛呀、这个。给我这种东西做什么哪?」
「总不能赤手空拳的吧。打烂那帮骨头,一口气冲过去!」
「别开玩笑了呀——」这回可是纱织哇哇大叫了,「难不成你要我上去打架吗?!」
「人手太少、这也是被逼无奈的事啊。」
「我可是女孩子诶!」
「你这个样子哪里算女孩子啊……」
「你、你说什么!」
再一次被高耶捂住嘴吧的纱织,不满地挣扎起来。高耶躲在卡车的黑影中,窥探着外面的情形。他重新握好手中的铁管。
「这是为了让哦。你就当自己在拯救亲爱的王子殿下,帮我个忙吧。」
「咦?骗人。我救成田?」
「数到三就冲出去咯。不要停,一鼓作气跑到底!」
「嗯嗯!呀——好兴奋!」
「……,哦,露出本性了。」
他开始计数。一……
纱织屏住呼吸、摆开架势。二……
「三!」
高耶脚一蹬地飞奔出去。与此同时,纱织也反弹性的跟在他身后。骸骨们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都给我闪一边去——!」
啪叽啪叽!抡起手中的铁管,使尽全身力量由正面横击上骸骨的腰部。武士的骨架瞬间迸裂,『嗑啦嗑啦』地散落在地上。其他的武士纷纷拔出长刀向他们靠近。高耶抡舞着铁管,将敌人接二连三的撩倒。
「成田!呀——」
纱织也以异常可怕的气势卯足了劲地拼命战斗。连一旁的高耶也不禁呆呆地看着她全然一副陷入暴走状态的样子。这就是她的本性吧。
(这丫头,太强了点吧)……有点可怕。
仿佛要将对方劈开似的一棍子自头顶撩倒它们。转眼间,两人已将周围的武士尽数解决。
但是,就在骸骨们倒下的地方,忽然响起一阵『嗑啦嗑啦』的声音,一切都象是倒带中的录影一般,那些残骨再一次重新集齐、组合成人形的模样站了起来。高耶惊叫了。
「呜哇!不可能——」
它们再次走向俩人,发动攻势。
「怎么会这样啊——!」亦就是无论何种现代武器都无法消灭它们。
不得已之下,他再次抡起手中的铁管,但长久下去终不是办法。纱织忍不住哭泣起来。
「这样子、根本完不了的!仰木!」
「啊——。畜生——!」
武士从背后突袭纱织。高耶惊惶地转身面向她: 「森野!」
就在此时,突然自纱织的身体发出光芒:「呀啊啊!」
「森野!」
与此同时,围绕在两人周围的武士们被一齐吹弹开,纷纷摔落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 纱织本人也愣地哑口无言。
高耶则不可置信的地盯着她:「森野……你……?」
「不、不知道呀!刚才是怎么了?」
一瞬间,高耶直觉地望向纱织的制服口袋:「你那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么?」
「诶?哪里——」
她摸着口袋取出里面的物体。纱织拿在手中的正是直至方才还套在让的手腕上的护符的腕钏。
「这是我刚才捡到的。先前不是一直戴在成田的手上么。我是想还给他嘛。决不是故意要拿的哦。」
(是因为这个么……)原来如此,它似乎拥有使亡灵无法靠近的力量。高耶笑了:「你还真幸运。走吧、森野。把那个手镯戴在手腕上。」
「诶、可以吗?真的?是成田的哦。真的给我戴么?」
「啊——行了、快点戴上!」
武士们爬起身,继续向两人靠近。在他们前方还有更多的骸骨群。纱织将碗钏套上手腕。
「准备好了哦、仰木。」
「好的。轮到我们上了。」
高耶朝着武士们叫了:「我们来了!亡灵们!」
如同怒涛一般的气势,他和纱织一同冲了出去。
「!」由比子受惊似的向后转过身。这股不断靠近的『气』是——
(仰木高耶。他来了么——)三条夫人露出狂妄的笑容:「好吧。就由我三条亲自迎接你。」
三条伫立在天守阁的屋檐上俯视着脚下,她的身上飘溢出阳炎,眼瞳中闪过诡异的光芒。
街道上,大火熊熊燃烧,吞没了一切。
直江穿过堆塌在路面上的大楼残壁,终于走出了大道。(信玄他们究竟在哪儿……)
身上的衣服沾满尘土,身上到处是擦伤,隐隐地渗出血丝。觉醒了的武田方的亡者们,已经被他收拾掉数百人之多,但如此数量的敌人仅凭他一人进行调伏,还是需要相当强大的持久力。
(以我现在的状态,当真能打倒信玄吗?)他已抵达松本车站前的终点站。
就在此时!
「!」进入视野的,是一片火海。
停在路旁的出租车以及一般车辆几乎都被大火包围。见不到一个人影,应该都是去避难了吧。这里仿佛就是爆发过恐怖事件之后的幽灵城镇。车站的候车大楼像是遭受了爆炸侵袭一般,拦腰倒塌了一半的楼宇,窗户玻璃的残骸,散落了一地。
「——」直江再一次吞下口水。——这种破坏力,是自己阻止得了的吗?如今,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发抖。
此时背后传来什么响动,令他不禁转过身。
火焰的对面出现了一道人影。高坂么?正想着准备迎战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人则是……
「……让!」刚叫出口就回想起来、不对——
(信玄!)
对方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确认直江的身影之后,让穿过火焰向他走来。
「哦?是你吗?给我的凭坐下暗示,束缚住我的那个家伙。」他说话时的嗓音低沉的让人无法想到是让。
直江警戒起来,再次凝聚『气』。
「是叫直江信纲吧,谦信的心腹,直江大和守家的小子。好像我也曾与你在川中岛见过面……作为换生者。先来庆贺一下我们的重逢吧。」
「——」
「前几日的谢礼也一并笑纳了,就用你的身体。」
「!」强烈的念波从正面直击直江的腹部。
「呜厄……!」身体不禁折成弓形。这冲击让他仿佛是经受了一记重拳。直江拼命地强撑着快要晕倒的身躯,低俯着头向上瞪视着让。
「信玄……!」
「无论如何你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种阻碍。我就先在此地铲除你!」
咔!与那闪光发出的同时,直江被吹飞起来。
「!」身体猛地撞上墙壁,直江痛苦地皱起眉头。但是,让却不放过他。无形的力量将直江的身体强按在墙上,让慢慢地向他走近。邪恶的『气』包围着让。
「怎样,还能在硬撑下去么?」
「——」动不了。他的背脊骨发出『叽咔叽咔』的声响,好像肋骨已经被压碎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无法呼吸。……好痛苦!
「你好象和成田让有些交情呐。那么就用这个人的手,来结果你的命吧!」
让的眼中浮现着冰冷的微笑。他伸出右手掐住了直江的喉咙。
(好烫!)皮肤接触到的让的手掌,如同高温中的钢铁般炙热。那几近燃烧的热度让他连悲鸣也发不出,这痛楚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令他几乎发狂。
让边笑着,便攥紧了直江的脖子。
(我……!)直江使尽全身的力量反击。火花跳闪而过。
「呜哇!」让的身体被弹飞出去。获得解放的直江脱力地跪在地上。
「呜……」
他突然意识到让的呻吟。似乎身上有哪里受了伤。糟糕!
(随意使用念波攻击的话会伤害到让的肉体……!)
让摇晃着站起身。自唇角留下一道血丝。
信玄似乎没有考虑到让的身体受伤的情况:「还真有两下子呐……直江。」说着,他再次勾起嘴角笑了。
直江不寒而栗。没有能与信玄对抗的手段。凭自己的力量无法直接调伏凭依灵。对手是信玄的话也不能使用除灵。更不能使用念波攻击。该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办法……!
「这一击就结束了吧!」
直江竭尽全力张开护身波。胸中仅存的执念。景虎大人……!
咦?感觉到有什么在呼唤他,高耶突然转过身。(……直江……?)
松本城内,自护城河连接天守阁的地方有道名为『黑门』的城门。就在两人驱散守卫此门的武士、突破黑门的时候——
(是直江吗?)心中惶惶不安。高耶微微有些动摇。(刚才、的确是……)
「仰木!」
听到纱织的呼唤,高耶转过身。
月自云间露出身姿。
天守正下方是一块广阔的庭院。此处原为正御殿的旧址。背对着耸立的天守阁,水手服少女仿佛等待高耶他们到来似的,挡住两人的去路。
「来得真迟啊,仰木高耶。」
「……让你久等了,公主小姐。」高耶低声笑道。
风吹拂起水手服的衣襟,长长的黑发像是有生命般地在空中舞动。
由比子吸收着月光的魔性,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第九章 觉醒
微微暖风自天守阁吹拂而下,轻快地穿梭于两人之间。满天的清澈月光,在本丸殿旧址前的碎石道上落下他们的身影。
高耶将铁管扛在右肩上,左手则插在口袋里,扯着嘴角笑道:「你这家伙……劳烦公主小姐特地出来迎接,真是万分感谢了。」
他一副游刃有余的口气。
「殿下人在哪儿呢?看见我站在这儿你就该明白我的来意了吧。把让还给我们!」
「主公大人并不在此地。」由比子愤怒地叫喊着,「主公被某人拖延脚步,现在不在这里。由我来代为出战。我们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你这混蛋!出战?少放屁了!」
「即便殿下身在此地,也不会让你这种贱民见到大人!」
「不好意思,我就是个贱民!」
「那边的小姑娘。」由比子看向纱织。
「咦。小姐?我、说我么?」
「先前的事真要谢谢你了,你做得很好。留在妾身身边做名侍女,如何?」
「什什什、什么呀,这个、由比子你别开玩笑——」
「时新不错的话我来做也行么。不过,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什么!」
高耶用铁锤轻敲肩膀,说道:「你们这帮家伙就算失去自己的肉体也能够继续存活下去。不过老是让骷髅的状态横行霸道下去,也让人不爽。」
「你说什么?」
「就凭你也能扫退我们么?」
「这种事试过才知道吧。」
他身后的骸骨们已开始行动起来。
「还有比打碎整个学校的玻璃窗更严重的罪么!」
啪!高耶骤然转身,自头顶一棍子将偷袭他们的武士打烂。
随着『咳啦啦」的一阵声响,对方就象是理科教室里的骨骼标本似的,散成一团。掉落在地上的残骨晃晃悠悠地打着转。
高耶冷笑道:「还有比这更生动的教材么?」
碰!忽然,他脚下的地面猛地裂开,高耶被甩飞出去,滚落在地上,「好危险。你想干嘛呐!」
「竟敢如此对待我们的同胞……」
由比子的脸庞一阵青白:「你是鬼!是鬼吧!快显出你的正体!让我看看你的真身!」
「你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
「你绝不会是人类。到底是谁!」
「谁要听幽灵的使唤啊!」
怦怦!地面再一次裂开了,高耶跳开:「很危险诶、叫你住手……!」
「你会给我们带来灾祸」
由比子抬起手臂,以手掌对准这边的方向: 「仰木高耶。现出你的正身吧!」
碰!下一个瞬间,紫色之炎包围了高耶的身体。
「仰木!」
高耶全身都陷入火焰之中,「呜!」
「这是净化之炎」由比子高声说道,「经由净化就能除尽污秽。如此,你将回归至最初的真正的姿态。让我看看你真实的模样吧!」
「……开什么玩笑呐……」高耶强忍着灼烧的热度,不屈地瞪着她。
由比子的眼瞳映衬着火光:「快现出你的真身!」
紫炎的火势不断增强。那炙热的烧得让高耶不禁呻吟出声。
「……混蛋……」
「仰、仰木!」纱织无法再忍耐下去,叫了起来,「快住手!由比子!快住手!」
「——」由比子眼神冰冷地回视着她。纱织一脸急切地紧紧抱住由比子,「求求你!快住手。快住手吧!」
「!」由比子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咿呀!」眼前跳过一阵血光。纱织被弹飞。
「森野!」高耶叫着,恨恨地瞪向由比子。
由比子浮现出残忍的冷笑: 「……你这混蛋……」
愤怒的他全身热血都在沸腾。被围困在火焰中的高耶,眉间微微颤动,太阳穴附近也爆出细小的血管。
「……你多少也有个限度吧!」
「哼。胡扯什么。不过是个贱民罢了。」自高耶的身体里,突然萌发出似是另一种阳炎的东西:「把人惹火到这种程度……」
由比子表情骤变:「你……!」
「这种鬼火——!」高耶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全都还给你!接着——」
碰!
「咿呀啊啊啊啊!」由比子发出凄厉的惨叫,被高耶扔掷出的火焰所包围。火焰化为红莲,将她紧紧缠绕。
高耶微晃着身形站了起来。肩膀不断起伏着,平缓自己的呼吸。他注视着在火光中挣扎翻滚的由比子。
「啊啊……呜哇哇……啊啊啊——!」
「这才不是属于你的身体!」高耶撕扯着喉咙说道。
「这是由比子小姐的身体。才不是你的。你的宿体早八百年前就化成灰了。你只不过是个很久以前就死掉的人而已。」
「我……你这混蛋——!」
「你想怎么样,只不过是个幽灵罢了!」
自高耶身体发出『锵』地轰鸣:「快点离开那个身体——!」
呜哦哦……!由比子现出二重叠影。
仍旧拼死抵抗着不被抽离肉身的她,身形却不断地晃动。然而,高耶的一声大喝,令她生生地飞离寄宿的凭坐。
「退散!」
呜哇!自由比子的身体里,飘逸出黑发女子的怨灵。由比子则瘫软地晕倒在地上。就在她后方不远处,一身白骨的女性亡灵披散着长长的黑发,匍匐在地。
『你……你……』那骸骨声音嘶哑而凄厉地喊道,『主公……大人、……主……公……』
三条的亡灵,宛如直升天际的飞龙一般,飞舞着冲向夜空。
「什……!」紫色的光芒绘出一道光迹,化为一束,飞向南方。
「那个市镇的方向……!」高耶叫着,恍然想起——
(——直江)
纱织跑到他身边:「仰木!」
「森野!由比子小姐就拜托你了!」
「诶?等、等等呀!仰木!」
高耶追在光束之后跑了出去。此时的月光明亮而皎洁。倒映着天守阁落影的护城河河面上,闪烁着明月的碎光。
实力的差距显而易见。
直江背靠着坍塌的大楼残壁,一味地单方面承受着让的攻击。他竭尽全力在周身布下护身波,逐渐被信玄的灵力所侵蚀,效力不断地减弱。
「呜……!」直江凝聚起全身的力量,竭力维持住护身波,然而已经不剩多少余力了。
「还能撑么。还要继续抵抗么?」让唇角带着邪恶的微笑,慢条斯理地渐渐侵蚀着直江的护身波, 「死了心就此消失,如何?」
「你说……什么……」
「倒不如速速做个了断!」
就在此时!
咻!伴随着一阵疾风,一个光球舞落至他们身边。
直江戒备地摆开架势。光芒急剧地萎缩下去,化为一头长长黑发的骸骨姿态。让吃惊地瞪大双眼。
「……三条!」
托拽着破烂残旧的衤两 裆长衫(译注:旧时武士家中妇女礼服,现和式婚礼的嫁衣),骸骨似是想要攀附住让一般,挣扎着向他爬来。
「主……主公大人……」
让抱起她叫着:「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鬼……鬼来了……」
「什么!鬼!」在一旁听闻此言的直江心中一动。
让脸色骤变,叫了: 「这究竟是谁干的!什么鬼!」
「鬼来了……鬼……!」
「三条!」
啪唧!就位于他们身侧的混凝土路面忽然爆炸,碎片飞散过来。三条发出颤栗的悲鸣。让转过身去。连直江也睁大了双眼。
自冒起尘烟的方向响起男人的声音: 「我没出声听到现在,真是满口胡言乱语……」
说着,那人现出身影。t-shirt外面披着茶色的制服,可能是跑步赶来的缘故,高中生模样的他,呼吸紊乱,手扶着倒塌的大楼残壁喘息着。
直江呼唤了他的名字: 「……景虎大人……」
仿佛能将人射穿的目光,高耶一步步向他们走近:「你们说谁是鬼?」
「你……」让充满憎恶地回瞪向高耶。
见他这个样子,高耶不高兴地撅起嘴唇: 「别用让的眼睛这样盯着人家啊!」
「方才是你的『力』么。这还不算是鬼么」
「——」仅仅一会儿而已,高耶望着直江。
直江用另一支手捂住手腕上的伤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景虎大人。你的『力』——」
「……」高耶瞪向让。
「别把人说的跟节分似的!」(译注:节分指立春前的一天,是鬼怪频繁出没的时期。)
「什么……!」
啪唧!正侧方的混凝土块再一次裂开。让胆怯了。高耶冷酷地睨视着他。
「……阁下,是哪一位?」
「被让的声音这么称呼,我会头疼的。」他轻轻笑了,「把让还给我,信玄。」
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让的脸色变了:「你是换生者。」
高耶惊讶地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他是鬼!」骸骨的三条发出悲鸣似的声音,「那个人是鬼。主公大人!请快点消灭恶鬼!」
「要撒豆么?」(译注:立春前撒豆驱鬼的习俗)
让目光极为认真地凝视着高耶,开口说道:「我认识你。生前曾经见过面。是谁?你是谁?」
「——!……」
「你、该不会……」信玄一脸僵硬的表情, 「……三郎景虎……」
「不是的!」高耶打断了他的话,叫道:「我才不知道什么景虎!我是仰木高耶!」
让并没有听进他说的话。他只是一脸愕然地注视着高耶好一会,稍许沉默之后——
「原来如此。是这样么,鬼。」可怕的笑容,「那么,必须打倒你们了。」
「谁才是鬼啊,混账家伙!」高耶叫道,「把让还回来!信玄!离开让的身体!」
「我不能离开!」让表情严肃地回答道,「这具肉体是为了我的换生而存在的。我绝不会放手。这个人所拥有的『力』,现在也是必要的力量,为了制压暗战国!」
「信玄、你这混蛋!」
「景虎大人!」
突然,柏油路面喷射出火焰,爆炸了。一瞬间,在冲过来的直江的保护下,高耶被紧抱着滚至一旁。
……让的眼中充满杀气,闪烁着光芒。他将直江他们寄身的楼梯一侧击成粉碎。自崩裂的混凝土碎块中逃出的两人再次各自向左右跳开。
「混蛋!」
「不可以!景虎大人!」对面车影下的直江大声叫着, 「不能随意直接使用『念波』攻击!会伤害到让的身体!」
「那怎么办啊……!」
『咚当』!一声巨响,高耶的脚边突然喷射出火焰。他翻滚到一旁,再一次稳住身形时,下一波又是三条的念波由正面向他袭来。
「呜!」
「景虎大人!」直江叫着跑了过来。让对准他脚下不断释放念波,令他几乎无法立稳脚跟。直江一边防御,一边拖着受伤的肉体飞奔至高耶身边。
「你没事吧!景虎大人!」
「胸……胸口这儿……挨了一下」
「轰!」再一次的爆炸。将二人向左右跳开。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背对着冉冉而起的红莲之火,让和三条放出愈发强烈的巨大灵气,面向着这边高声叫着。
「乖乖受死吧、景虎!」三条也猖狂地厉声嘶叫,「你们!决不能放过你们!」
身旁的直江唤着高耶:「景虎大人!用念波是无法与他们对抗的!我们做吧!没有其他办法了!」
「做什么呐……!」
(是要我用「调伏」么……!)高耶死咬着牙叫道:「做、做不到的!那怎么可能!」
「能够的!你可以做到!」
「都说办不到了!」
咚!头上的混凝土因爆炸而坍塌。
「呜哇哇!」高耶慌忙逃开,滚至直江身边, 「等一下、你看嘛!要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真的会送命的!」
「所以才要用调伏。」直江严厉地眯起双眼, 「据我观察,那名女性亡灵的力量相对较弱。由我来调伏应不会费多大工夫。问题是信玄。」
「啊啊够了,到底要怎么做呐!」
此时让开始激烈地向他们挑衅:「你们在东躲西藏些什么!既是武将就堂堂正正地现身应战!」
「这小子说什么!」直江硬压下高耶,压低嗓音说道:「必须将信玄调伏。但是,使用普通的方法或许很难成功。就实行结界调伏吧。」
「结界调伏?」
「请尽量设想出一个自上方环绕而下、能将信玄紧紧捆绑住的类似圆形罩子的容器,这个结界能够在周围半径30米之内封锁住他的『力』。」
「那种事谁做得到啊!」
「可以的。此外,在密闭容器内召唤出毗沙门天。这是最有效地发挥调伏力的方法。在结界内释放毗沙门天的力量。」
「真的么?」
「不过,这种调付方法会大幅度地消耗使用者的体力。一旦失败就无法重来。搞不好还会危及性命,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做么?」
高耶的表情瞬间冻结。
「……只有这个方法能够救让了吧?」
「景虎大人……」
「干就干吧!」
啪唧!眼前的柏油路面倏地爆裂。高耶向后跳开,可脸上仍被崩裂的碎片划伤,他立即用手按住。
「啊……呜……」
直江惊叫:「景虎大人!」
自按在额头的右手指间流下红色的血液。
见到这血液的瞬间,高耶的瞳孔骤然变色。在他的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高耶面对着信玄怒吼了:「你少得寸进尺!混账!」
「你闭嘴!景虎!」信玄全身喷射出强大的灵气: 「我要消灭你——!」
(就用调伏……!)高耶站起身,叫道:「直江!我们上!」
「遵命!」
两人同时叫道。
「……」(译注:调伏种字)
「乒」地一声响起,他们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三条的灵体被紧紧地捆绑住,无法动弹。三条陷入了「外缚」中。
但是!
直江与高耶同时瞪大了双眼。原本应该在那里被「外缚」所牵制的另一个人物——
信玄他仿佛一点事都没有地看着他们。
「……?」稍微窥探着周围的异变,信玄冷静地低声说道: 「你们这帮家伙,刚才做了什么?」
(外缚没有见效……!)高耶猛地转向直江。他正再一次唱集中意念结起手印。
「……!」 (译注:调伏种字)
「……」一瞬间,遭受冲击侵袭的信玄别过脸去。
「要做什么?你们想对我施下上杉的咒术么?」
直江的脸上血色渐失。对于正处于「力」极为充盈的状态中的信玄,竟连「外缚」也不见起效。如果「外缚」无法实施的话,就不能将结界的强度加以固定。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进行调伏。
「你这些没礼貌的行为……已经令我十分地恼怒了啊!」让的脸上充盈着杀气。直江和高耶被他的气势所压倒。
让的脸庞如鬼一般地扭曲: 「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嗞!诶!地面开始摇晃。脚下的土地震颤着向上突起。可怕的爆炸就在眼前引发。
来不及思考,直江以将高耶围护在「护身波」之中。刹那间,他错失了保护自己的时机。就伺待这一瞬的间隙,「念波」化为飞石袭向直江。西服被割裂,鲜血飞溅。
高耶惊叫:「直江!」
就在此时——
「仰木——!」
自对面传来的喊声令三人同时转向那里。奔跑着赶来的身穿制服的少女。那是……
「森野!」
她追过来了么?
「仰木……呀——成田!」
不经意间,直江的视线注意到纱只手腕上的腕钏,脑海中有什么惊闪而过。对了!
(护符之腕钏。八句陀罗尼!)
「将那只腕钏对着让!快!」
纱织不明所以:「诶?什么!」
(原来如此!)高耶也解读出直江的意图,朝着纱织叫道:「森野!把那只手镯对着让!别管太多、快一点!」
「这个?朝着他么?」
信玄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东西:「嗯?这个腕钏是……!?」
「来了!」纱织将腕钏对准让。
咔!腕钏放射出耀眼光芒。
「呜!」信玄惊叫着遮住脸庞,「八句陀罗尼!你、居然敢!」
「怎么了?!仰木、这是怎么回事?!」
「让!把他对着让!」
自腕钏中放射出「清净之光」。
信玄竭力抗拒着光芒的力量: 「可恨呐啊啊!」
「咿呀啊!」
「森野!」
纱织紧抓着手腕发出悲鸣。信玄运用念波攻击纱织的手腕。
「好痛好痛好痛——!不要啊啊!」
「信玄!」
念波牢牢地缠绕在纱织的手腕上,似要将腕钏碾碎。也许会连同她的手腕一起绞成粉末。
「好痛!住手啊——!」
「可恶!」高耶立刻冲向前去。与此同时,直江瞄准让的脚边放出念力。
「哦啊!」
路面炸裂的那一瞬间,让畏缩了一下。攥紧手腕的劲力稍稍松缓下来。飞奔至两人身旁的高耶,被一脸泫然欲泣的纱织紧紧抱住。
「仰木!」
「没事吧?有什么地方伤到了么?」
「怎么回事嘛!成田他是怎么了呐!」
让的眼中再次闪过光芒。高耶用双手握住纱织的腕钏。此时念波袭来!
「呜……!」
可怖的力量侵袭着高耶的双手。他死忍着将自己的念力集中于双手之中。
「景虎大人!」
「直江!这里!快用意念围住腕钏!」
「——!」
直江张开护身波。与此同时,腕钏的周侧被球状的光芒所包围。死缠着他们的念力,好不容易才开始减弱。
「仰木!怎么回事!成田他……!」
「现在的让不是让!他被妖怪操纵了!」
让的面容急剧地扭曲。
咚!
「呜啊!」
「仰木!」
「景虎大人!」
被甩飞出去的高耶跌落在身后一部车辆的引擎盖上,挡风玻璃被压得粉碎。车身猛地摇一下。
下一个瞬间,车身被火柱吞噬,「轰」地爆炸了。
「不要——!」纱织凄声悲鸣。
「快住手——!」直江挺身庇护着翻落至地面的高耶。
「成田!快住手!」
「不行!」
纱织飞奔至让身边。在让察觉后回头的瞬间,直江立即咏唱起八句陀罗尼的咒文。
「唵 阿那隶 毗舍提 啰跋啰陀 盘陀盘陀你 跋啰谤尼泮 虎合牛都嚧瓮泮 娑婆诃!」
就在此时,腕钏放射出愈加强烈的光芒。让被刷地定住。
「……!不要、别过来!」
「森野!」
手戴腕钏的纱织一把紧抱着让。
「呜啊啊——!」信玄发出可怕的哀鸣。纱织拼命地保住痛苦地挣扎不已的让。
「不要!住手!」
陀罗尼的对让的效力比想象中更有杀伤力。
「哦哦哦,哦啊啊……」
他散溢的灵气徐徐减弱。原本充沛的「力」也开始衰落。灵气不安定地回旋。高耶他们并未放过良机。
(就是现在……!)
两人同时高声叫道。
「……」(译注:调伏种字)
哔咻!信玄无法再驱使让的肉体。他被困在「外缚」之中。
高耶叫道: 「好的!森野、快让开!」
「厄……、嗯!」
无形的膜罩包裹住周围的一切。调伏的结界已经布下。直江结起手印唱起咒文: 「库曼答 波答喃 巴希拉曼亚 索哇卡。」
高耶也与之重合似的咏随: 「阿梨 那梨 ト那梨 阿那 那履 拘那履。」
两人提高嗓音高叫道:「魔怨粉碎、怨敌降伏!」
「!」让惊恐地圆瞪着双眼。三条倒抽一口气。
高耶同直江竭尽所有的劲力,朝着天空喊道:「南无刀八毗沙门天!来临!」
啪!如同雷电般的耀眼白光在夜空中不断蔓延。之后的一瞬间,伴随一记可怕的巨响,巨大的闪电贯穿整个天地。
那冲击足以撼摇大地。所有人都不禁弯下身躯忍耐这震荡平息下来。光芒将他们包围,不一会便渐渐凝缩至某一处,与缠绕在光芒周围的一缕缕闪电一同化为一个实形。
信玄自心底哀叫:「哦哦……!」
那白色的光芒仿佛守护着高耶他们似的,慢慢地立了起来。那个姿态是——
如同自佛教绘卷中走出来的军神。左手托起多宝塔、右手持握尖矛,身着中国唐代的甲胄,威风凛凛的军神。
毗沙门天!!
这正是北方的守护者、司掌战争胜利的神明,佛法的守护神毗沙门天的身影。信玄一脸混杂着震惊与恐惧的表情,抬头仰望它的身形。身高大致高达10米,在白色光芒的包围中,神灵以充满威压的姿态俯视着他。
(骗人……)
就连高耶也说不出话来。但即使面前出现了超乎理解范畴的事物,自呆愣中回过神来的高耶还是目光锐利地将视线调回信玄身上。
「你完了!信玄!把让还回来!」
「别过来!」
颤栗传遍信玄全身。这个无法饶恕的男人。
高耶叫道:「现在 以结界调伏法制裁。武田信玄以及三条之亡灵!」
毗沙门天的身躯立即反应似的发出电光的气流。高耶将意念集中于眉间。武神借高耶之口诵读出真言。
「库曼答 波答喃 巴希拉曼亚 索哇卡。」
自高耶的身体窜起赤红的阳炎。同时,一股厉风般的气旋自他脚下盘旋而上,吹拂起他的黑发。
「我等为六道之夜叉众 誓消尽魂魄 净世间怨灵 清!」他倏地睁开双目,「南无刀八毗沙门天!」
「不要!不要过来!」
「审判恶鬼!赐我以御力!」
与咒文同一时刻,毗沙门天放射出强烈的闪光,渐渐凝缩在高耶的手印上。
「什么……!」
高耶的双手紧握着一把刀剑。毗沙门天幻化为刀剑的形态。刀刃凝聚着巨大的力量,放出耀眼的电光。电光的气流在耳边龇响。
高耶的阳炎——壮美的真红阳炎!
「调伏!」
光芒炸裂开来。自高耶的刀刃上放射出的白光几乎劈裂了空间。
光芒的力量令整个空间扭曲。三条和信玄的灵体遭受了极为巨大的力量的侵袭。几乎割裂肉体的气旋,无视魂魄对于肉体的执着,生生地将之剥离。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灵魂只能发出凄哀的悲鸣。在连思考都无暇顾及的瞬间,亡灵被扭曲着抽离了!
咻!三条的灵魂窜飞着从这个空间消失。
信玄抵抗地吼叫着:「哦哦哦——!」
他试图忍耐调伏的压迫,竭尽全部灵力抵抗的信玄凭借自身惊人的力量死死地攀附这让的肉体。然而,调伏的力量撕扯着他的灵魂。从刀刃上散发的调伏力几乎将信玄从让的身躯中拽出。
调伏的灵能将附近一带包裹在白光之中。所有的事物化为白茫茫的一片。
「……」
高耶将身体庇护在神刀之下。恐怖的力量。布满视野的白色。一面之光中,映衬着信玄最后的抵抗。!
「哦哦哦哦哦——!」随着「兹兹」的声响,让的身形震摇的瞬间。
呜哇!信玄的灵魂自让的身体里弹飞出来。
「!」高耶吃惊地睁开双眼。
「信玄!」
结界破裂了!调伏的结界自内侧破裂,自缝隙中窜出一道疾光飞向西方的夜空。
调伏的光自结界中溢出,包围了整个车站,照亮了松本的夜空。遮盖天际的白色随着一声巨响,渐渐地仿佛被吸收了一般回归至暗夜。
直江计算着终了的那个时刻,诵唱起「遣送的真言」。
「唵拔折罗母乞叉穆……」
高耶睁开双目。与此同时,他握在手中的毗沙门天化身之刀,突然如风一般消无踪影。
回归静寂的松本车站站前,只留下纱织、直江和高耶。以及,倒卧在地上的少年。
——是让。
高耶脱力地弯下膝盖,疲惫地跪在地上。
「景虎大人!」
「……」
支撑身体的力量用尽。高耶深深地吐出呼吸,转向身旁支撑着他的直江。
「……我还好。比起这个……让……」
「——」
直江遵循着他的话,走到晕倒在地上的让的身边,用手搭在他的脉搏处。没有异常。让平安无事。
纱织弯下腰,瘫坐在地上。
「景虎大人。」直江出声呼唤。
「抱歉,直江……」一脸憔悴的高耶嗓音嘶哑地低声说道,「我没能把信玄调伏」
直江望着高耶。
「怎么了?」
「除灵成功了,可是没能进行调伏。」
高耶苦恼地低声说:「结界被打破了。那家伙逃走了……」
「……」直江注视着高耶,沉默不语。
(没能保持住完整的结界,难道是无法使出全部的「力」的缘故么?)他轻皱着眉头。但仍语调冷静地宽慰高耶。
「但是,让平安无事」
高耶转向直江,男人继续说道:「今天的事件……做到这个地步就足够了。」
「直江……」
「啪啪」两声,直江轻拍让的脸颊。不一会儿,让的睫毛微微颤动。
「呜……」他轻轻呻吟出声,稍稍抬起眼帘。接着,慢慢用他那清澈的眼瞳看向周围。
「——直江先生……?」
「不要紧了么?让。」
「……高……耶……」
高耶看着让,终于露出他平时一贯的温柔笑容:「你醒了吗,……让?」
远方传来救护车的笛声。四人伫立在一片火光之中的车站前。
站前购物中心的屋顶上,某人自始至终观望这一幕。
「哼。真不愧是景虎,终于觉醒了么」
漆黑的发丝随风扬起,高坂弹正扯着嘴角笑了。
虽然那个人的力量还未达到能调伏信玄的程度,不过若是完全觉醒的话,这也并非全然不可能的事吧。
迎着夜风,男人闭上双眼。
虽然他们失去了三条夫人,可对于这件事,高坂并未流露出多少可惜的样子。
(就当作是为了令景虎觉醒的投资吧)原本盘算着搞不好她能成为今后的战力,还是罢了。以她的「力」而言,作为有限。但是。
「能够冲破景虎的结界,真不愧是我们的主公。」高坂笑了。
「——呼。果然在下高坂,将誓为主公的家臣。」说着,高坂睁开双目。
「今次的谢礼他日定将以你们的『力』一并奉还。上杉景虎。直江信纲。以及,武田信玄。你们都是……我最后的王牌。」
他独自一人沉吟着,向下俯览喧嚣而嘈杂不安的松本街道。
由于信玄的逃脱,之前的领域结界亦被解开。
清爽的夜风吹拂过市街。
高坂抬起头,凝望那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的金黄夜月。
沉默无语的十六夜之月。仿佛未曾听闻任何言语、未曾发生任何异变的月亮镶嵌在虚空之中。
终章
清朗夜空下,满目疮痍的街道,混乱不堪。怨灵们的暴行所留下的斑斑残迹,令街上的人们呆然而视……
之后,传媒亦对这一夜的事件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由于起因不明,事件最后仍不了了之,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在脑后。
由比子那方面在随后不久,便恢复了意识,并在当时取回了全部记忆。第二天她同前来迎接自己的双亲一起回到东京的家中(据说她的父母也有向警方恳请搜索,竭尽全力寻找女儿)。她的名字是武田由比子。也就是说父亲这一方应是延承了武田血脉的家族。
她同纱织在事件之后仍有音信往来,似乎完全结为书信笔友的样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让我们将话题稍稍拉回现在。
经过噩梦般的一夜,翌日的清晨,天晴气爽。
先将纱织送回家的高耶,再一次与直江回合,一同四处奔走、调伏残留下的怨灵。让也一路跟随着他们,大致上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天都已经放亮了。
「让你跟着受累,真是对不起。」这么说着的直江,正站立在停泊于学校一侧的Cefiro车旁,取出了钥匙, 「一同去喝杯咖啡什么的,如何?」
「反正都要吃早饭的,不过——」高耶一脸疲惫的表情,依靠在一旁的栅栏上。
「那么,我送你回家吧」
「啊、就劳烦你了。那……」说到这儿,高耶忽然转向身旁的同伴。
让正神情古怪地注视着这边。
「——」
稍稍注视了让一会儿,高耶重新面向直江:「果然……啊、不。我和让一块回去。又不算太远……」
「是这样吗?不过,昨夜你表现得十分出色。」
「直江先生,」身旁的让出声了,「真的是非常感谢。给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烦——」
「我可不觉得是什么麻烦。」直江露出温柔的笑容回答, 「这是我的工作。而且——」
「?」
「在某种意义上,我也有必须向你致谢的地方。」
让微微显出讶异的神情。
直江再一次说道:「请留在他身旁。」
让了解了话中的意味,露出仿佛浸染着阳光的笑容。
「……嗯」
高耶自一旁探出脑袋:「喂喂。别说些人家听不懂的话啊」
「指什么?我有做过么?」
「你这家伙!」直江边坐进驾驶座,边说,「虽然只有能力恢复,但记忆却似乎未能取回,不过,高耶……」
高耶回望向直江。
「即便你自己并不承认是景虎,昨夜的事件仍是无可争议的证据。你在没有经由我引领的情况下,自行通晓来临法,连调伏也能独自完成。」
「——」
「就算没有记忆,现在你的力量对我们而言仍是不可或缺。自此往后还多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请你对此有所觉悟。」
「协助?你们?」
「要消灭暗战国,我们的对手并非武田一人而已哦。北条、今川、毛利、伊达……以及……」直江的眼神微微锐利起来,「——织田信长」
高耶吃惊地为之一动。
数秒的时间过后,直江小心地窥探着陷入沉默的高耶的表情,开口说道:「高坂弹正,是另一位非常棘手的角色。」
「那个人谁啊?你认识?」
「……相识的时间并不算短。」直江嘟哝着。
「曾经发生过很多事件。他也曾帮助过我们,光是通晓内部情报这方面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也罢,从以前起,就是个不明白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的家伙。」
「什么呀?难不成、是个危险人物?」
直江头疼地按住额头,呻吟着:「罢了,这种事不必在意。我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再次前来拜访。今次连这里的名产马刺都未能品尝——」
「你是跑来观光的么?」
直江微微地笑了:「景虎大人。」
「?」
「你失去记忆这一点或许是件好事。对于你……还有对于我……」
高耶露出讶异的神情:「直江?」
直江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他转动钥匙,发动引擎: 「请你多少预习一下日本史的教科书。同时也能提高成绩,一石二鸟哦。」
「咦?开玩笑!」
直江笑了: 「以你的立场而言应该说复习才对。那么,下次见……」
让点头致意。直江也回应地点点头。脑海里又萦绕起高坂的话:『成田让的存在是六道界的威胁。』
当时高坂的话就让他介怀。最终,也未能自他口中探出详情。
让……究竟是——
不知怎地感觉到某个巨大的齿轮开始运转了——自从与景虎重逢之后。
「再见……」说着,直江踩下加速器。
车子缓缓驶离。两人目送着它。
「……」高耶将手插入裤袋,目送车子离开。排气管残留下的烟尘未散,直江的Cefiro沿白杨树的林道驶离了两人的视线。
风吹起他们的制服。
高耶忽然低声开口:「让。」
「?」让应着声看向高耶。
高耶追逐着离去的车子的身影,微微垂下眼帘:「我……在此前并不想做任何改变,但是……」
「高耶。」
「万一……」喉间的话语未能说至最后,然而——
「……怎么了嘛,高耶?」让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你就是你哦。就算改变,也还是高耶。」
「让——」高耶转向同伴。
一脸清澈无饰的笑容,让率直地注视着自己: 「……」
高耶轻轻撩起刘海,露出小小的微笑: 「去喝罐果汁吗?」
「什么?你请客?」让以平日的轻快语气欢呼起来。「那么,我要水瓶座哦。」(译注:不知其为何物的日本饮料)
「水瓶座?改PF吧?」(译注:连名字都猜不透的奇怪饮品)
「这附近没有朝日的自动贩卖机吧?」
「那就去找呀。」
嫣然朝霞自东侧山峦的峰顶,向四方扩染开来。两人在白杨树道下并肩步行。晨风清凉,吹拂过两人的脸颊。
模糊的预感包围着高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推动他似的感觉。将他推向无法回头的道路。
自己能够抵抗那股力量吗。
紫色的朝霞浸染着松本的天空。仿若青色的海市蜃楼般的北阿尔卑斯群山,静待着沉眠的街道醒来。
来自东方阵阵清风,温柔地抚过大地。
——完——
番外:BIRTH
夹在指间的香烟飘起烟雾,经风一吹,溶入夜的黑暗中。
高耶靠在房顶阳台的栏杆上,眺望着远方的灯火。夹着香烟的手上还捏着一罐啤酒,不时地递到嘴边。琥珀色的啤酒经过咽喉时,眉头轻锁的高耶,又开始数从下方的高速公路经过的汽车那幻动的灯影。他似乎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洗过的头发已基本吹干,在清爽的凉风中微微飘动。
「风挺凉爽的。」
背后有人说话。高耶并没有回头看身后的男子,他说:「又凉快又舒服。有风的话就不会有闷热的感觉。东京街头的空气一片浑浊,但高处的风却格外清爽。毕竟不同啊。」
「就算地面没有风,楼上的风也是挺大的。当然遇到台风就倒霉了……但总的来说还是蛮舒服的。」
「舒服。」高耶重复道。
「风景也不错。洗完澡后边喝啤酒边看风景,那就是最高享受了。」
说着如顽皮少年般转头看着直江,高耶做了个拿啤酒的动作,说:「冰箱里的东西,我自己动手拿了。还有这个。」
他又晃了晃夹在手上的香烟,那是直江放在桌上的 。
「你怎么抽这么差的烟。」
如果是别人说的那也就算了,但就是不想被他说。想反击他一下,但话到嘴边后咽了下去,只是提醒他别抽的太多。看着总是像监护人似的直江,高耶的心情不错。他像孩子般狡猾地笑了笑,然后眯起因酒精而变得有点湿润的眼眸,把视线投向东京湾那边的灯火。
右边是隅田川,黑色的河面上倒映着街道与桥上的彩灯,每当有船经过便波光摇曳。
这里是橘的哥哥照宏的公寓的一室。外面挂着橘不动产东京事务所的牌子,但更多的是用来住宿。由于是沿河的高层公寓,自然价格不菲,但也物有所值。
东京还是梅雨季节,不过今晚天气很好,虽然有云,但视野清晰,风中带着丝丝潮水的气息。
「长时间在风里吹会着凉的。」
直江走下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衣。高耶也趁机将空的啤酒罐递到直江面前,「再来一罐。」
然后直江又靠在了栏杆上。
「你也来陪陪我吧,很少有机会和你一起喝到早上。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对待。」
「你已经醉了吗?」
「别瞎说,才喝了这么点怎么可能醉呢?」
高耶虽然否认,但从他的眼神和体态中可以看出,他已经醉意朦胧了。虽然和他父亲一样酒量不错……但他脚下躺着一个500ML的空罐头,而在直江洗澡的时候,他已经喝了整整两罐了。
「到此为止吧,否则又要不能走路了。」
但高耶对直江的关心并不理会。他吮着酒滴,在风中漫步心绪,似乎情致很高。也许是因为醉了的缘故,手指的动作变得迟缓,有种说不出的艳。半开的眼睛视线朦胧。
「这里可以作为夏季的啤酒花园,生意肯定不错。弄些桌子、太阳伞之类的,你当服务生,下酒菜就必须得我来弄了。」
「不会是肉芋头吧?」
「怎么?你有意见?」
肉芋头是高耶的拿手菜之一。直江只尝到过一次。那是在圣诞前夜,也是在这个房间。那次并不是直江带他来的,直江正为哥哥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高耶主动过来为他做晚饭,那天刚好是圣诞前夜。高耶是被绫子要求为直江亲切的做顿晚饭。这次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我可是真的想弄点下酒菜的。早知道应该买点过来的。夏天的夜晚,有时会想吃点毛豆。」
「毛豆?我倒是想吃点炸豆腐。」
「你这家伙真怪!」
从话中可以感觉得到,直江是喜欢日本料理的。
「本来是可以做点什么吃吃,可是冰箱已经空了。而且上次特地准备的一些餐具还没有用过呢,现在估计上面全是灰。」
「用过的,早上用来煎荷包蛋了。」
「荷包蛋?你?」直江笑出声来,他难以想象这个家伙站在厨房里的样子。
「用不着笑吧?看我明天做给你吃。」
「免了,我可不想一早就吃烧糊的东西。」直江笑着说。
高耶也回头笑笑,然后又开始眺望夜景。
衬衫被风吹得膨胀起来,很舒服。
灯光突然中断的地方就是大海——东京湾。那里应该是芝浦一带,闪耀着橘色灯光,高速公路上红色车灯汇成的车流在过河处停滞下来,也许是发生交通事故了吧。高耶正看着那里。
「现在在这下面经过的车大概还不知道那边出事了吧。」高耶自言自语着。
直江问他在说什么,他回答:「啊、也可能看到电光标志后已经知道了……你经常走的那条路上刚才发生了交通事故,车辆都堵在那里。如果下面的车开过去的话,也会加入到塞车队伍中去。站在高处看的话,可以知道一些将会发生的事情。」
「是的。」
「说不准,神也正这样地看着我们。」说完,高耶将烟头按进烟灰缸,「即使想告诉他们,他们也听不到。有时候作为旁观者,也会觉得来气。」
「确实如此,就如同读历史小说时的心境。」直江附和道,「由于早已知道结局,因此在读历史小说时经常会有这种心境。明明知道再过几页将会发生悲剧,想告诉他,但他不会听到我们的声音。」
「你不要老说些奇怪的话。读者是神吗?」
「也许有所不同,已经结束的过去是不会再发生以外事件,而那辆车在陷入塞车前却是无法预料自己也许会在下一瞬间发生意外。」
「是啊。神一边生气,一边眼睁睁看着。」
高耶将熄灭的烟头按进烟灰缸,低头微笑。他的一举一动,直江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时间在慢慢流逝。
(好久没这样了……)两人已经好久没这么悠闲地在一起了。而且地方也不错。与宾馆不同,在这里可以彻底放松。直江从哥哥那里拿到钥匙后便把高耶叫过来度个短暂的休假。
与地面不同,从这里看到的风景感觉都在缓慢地移动。甚至有一阵忘记时间的流逝。而且在这种地方就算浪费一点时间也不会有人来指责。
沉默本身就是珍贵的时刻。
不是特意想做些什么,只是两个人就这么一起呆着。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了。
直江正在想这些的时候,那边高耶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小心笑出声来。
「哪有什么神?」
说着坐到直江旁边,伸出腿,左肩撑在膝盖上,那只手中还拿着啤酒罐。高耶把脑袋靠在栅栏上闭着眼睛似乎要感受一下风,过了一阵,他睁开眼,注视着身旁的直江。
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
直江有点为难了,虽然不能说他根本没那种打算,但看到喝醉后的高耶那充满诱惑的眼神,心跳开始不太正常。平时就带有独特魅力的眼睛,如今更是温柔滋润得不得了。
这时。高耶似乎已经完全觉察到直江的心理活动,缓缓地笑了。
「你在看什么?」
罪过。直江回想着自己刚才失态的神情。高耶却全然不知,他仰起头,接受着风的吹拂,陶醉地眯上眼睛。
「直到不久前……」
高耶的眼皮似乎有点沉重,他把罐头贴在眼睛上,说:「我一点酒都不能喝。包括啤酒……只要是酒精,我的身体根本不能接触酒味。」
高耶笑着,「觉得很奇怪吧。以前老爸酗酒的时候,一回到家,整个房间就充满酒精味,令人作呕。我只好和美弥躲到角落里。因此,也许是本能的抗拒反应吧,无论在哪里只要一闻到那种气味就难受……,即使与年轻朋友在一起,我也坚决不喝酒。」
高耶的鼻子轻轻响了一下,他看着直江:「因此我吸迷幻药来代替喝酒。」
直江一本正经地听着,高耶又恶作剧般地笑了。
「感觉很舒服的。只有在那种时候,我可以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可恶的家伙……需要看护的家伙……」
「……高耶。」
也许是想起了妹妹,高耶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自嘲般地笑了:「也许是迷幻药吸多了,脑子有点不正常,要是我能正经点的话,或许会比现在有出息。」
感叹着世事无情的高耶说道:「我那时是个半途而废的傻瓜。什么都干过,偷窃、劫持、飚车……幸好从没被抓,虽然不厉害,但运气不错。……又是卖麻药有是捅人,甚至被人打觉醒剂。」
「高耶。」
直江以惊异的神情唤着高耶,而高耶继续说:「就一次。还小,被他们按住就动不了了……,但针头刺的感觉却无法忘记。」
无法忘记,那个叫三井的家伙,比高耶大4岁,是当时那一带的恶棍头。同一中学的学生们见了他都一个劲鞠躬,虽然三井并没有特别要求他们,但他们觉得如过不这么做就会有麻烦。只有高耶是例外。而三井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个三井现在怎么样了呢?
「真奇怪啊。」高耶低声说:「那个讨厌的家伙,那时曾想过要砍死他的。那样对待别人,那么凶恶的人实在没见到过……不过现在……似乎有点怀念他了。」
直江默默地听着。
那个人对高耶产生了什么影响,虽然无法完全从他的话中察觉出来,但应该是个印象深刻的人物。对于有同样经历的三井,高耶怀着一种同胞意识。
「你想见那个人吗?」
高耶叹了口气,靠在栏杆上,「并不是特别想见他。如果遇到他的话,我会让他大吃一惊的。」
高耶说了一通以前的事情,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听的人要想把握他言语背后的状况不太可能,高耶也只是怀着说给你听听的态度讲的。听的时候,直江有时会对他产生嫉妒,高耶也似乎就是为了这而特意说的。
高耶曾经不能喝酒……
也许他本人并未察觉,他终于开始喝酒表明他地父亲的厌恶正在一点点的地消失,直江发现了这一点。高耶虽然没有谈他最痛苦时候的事,但从他的话中能够感觉得出。
「直江。」高耶晃着空罐头说。
(真令人头疼……)直江苦笑着,回到房间从冰箱中取出两罐啤酒。打开后递给高耶。高耶露出奇怪的神情。
「喝吧,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今晚我陪在这里,如果真的过量的话,我会阻止你的。」
「……又要做我的监护人,不好,你这个家伙。」
高耶有些讨厌地接过啤酒。直江反省了一下。
(废话说的太多了。)在这个男人面前说了些多余的话。他才不会领情呢。直江感到有点后悔。
而高耶其实根本没打算说那些事,但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最终向直江说了出来。
高耶抬起头,看到直江正手持啤酒眺望街道的夜景。那场面与某部电影中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
高耶的脑子一下子混乱起来。
「你怎么啦?」直江询问笑出声的高耶。
高耶只是一味的笑,仰望着天空。
「……我看着你,就觉得自己非常傻,小时侯,我无论怎么努力,在你们看来,都是那么丑陋。即使极力装出凶恶的嘴脸,你们也只会想,这家伙真傻。」
「哪有那回事。」
「有那回事。」
高耶嘴角的笑容消失了。风吹乱了高耶乌黑的头发。他抱着膝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高耶若有所思时的神情,是直江最喜欢的。高耶经常沉思。在经过一番罗嗦后,他肯定会像回过神似的,认真思考。但有时神情会很悲伤,这让直江有些担心。
「高耶,」直江平静的叫他。
高耶那充满悲伤神情的眼睛看着直江。
「还没有干杯呢。」直江在他旁边蹲下,与高耶碰了一下啤酒罐:「生日快乐,高耶。」
高耶认真地注视着直江。
「不笑一下吗?」
「干杯……我做不到。」说完,高耶低下头,「仰木高耶这个名字……是我父母帮我起的。」
「名字?」
「父母结婚时,第一次出去旅行,是北海道,具体地名忘记了,总之是乡下。」
父母那时去的地方北面的平原上有一棵树,那棵树的枝杆都非常粗壮。绿色的树叶泛着青光,父母被这棵树的蓬勃的生命力所感动了。
「看着这棵树,父母想到了我们的姓名。仰木是姓,如果是男孩就叫高耶,如果是女孩就叫美弥。希望我们能想那棵树一样优秀。」
仰木高耶、仰木美弥是充满父母期望的名字。
直江是首次听说他的姓名的由来。以前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但不知道他的由来。直江心情很平静,觉得这个故事真好听。
「是吗?原来你的姓名中还包含着你父母的期望。」
但是高耶的眼神变的黯淡,并沉默了。
「但是,这个名字……本来并不是给我的。」
直江的脸色一下变了。
当他去俯视高耶时,发现他的脸上有几分黯淡的微笑。
「究竟是谁?那另一个『仰木高耶』,如果是真的的话,他现在也应该叫仰木高耶。「
「高耶——」
「生日什么的没什么好祝贺的。我的肉体已经被那个本应是真正的仰木高耶抢走了,并代替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生日……,一想到应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个仰木高耶……,就没有什么祝贺可言。」
高耶低着头说。「虽然我对自己说不许想,但还是会去想。如果是他的话,现在会用这躯体做什么呢?如果是他作为仰木高耶诞生的话,至少……比我好。至少周围的人会说,仰木那家伙不错。」
生日成了高耶反省自己过错的日子。如果不是自己被偷换上去的话,这个肉体应该是原来那个主人的,究竟是谁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另一个自己。
「即使想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如果是真正的仰木的话,他周围的人应该是很幸福的……也可以很好地保护美弥,也不会让母亲受伤,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失败的。」
直江一直看着失去方向的高耶。他能够理解高耶的罪恶感。
但当高耶的罪恶感日益加重,也许有一天他会否定自身的存在。
(要是我没有出生,那对于周围的人来说都好啊。)
高耶现在是这么想的。罐头放到地板上发出声响,高耶如回过神般睁开眼睛,身旁直江正盯着他看。
「并非如此……高耶。」
「……」
「你不觉得如果是你的话能得到更多的幸福吗?」
「直江……」
「我一直爱着你。」直江用诚实的眼神说。
「你一直去想那个比自己还优秀的『如果』,我也没办法,但同样请想一下当你不是你的时候的悲哀。为你庆祝生日是为了感谢你的存在。为你作为人的历史性祝福。正只因为你,我们才有了幸福。」
「最重要的部分,就在你所做的事情里面。」直江说。
——没有任何东西能取代这些话。
「不许再说如果不是自己的话该多好之类的话。没有人希望那样。」
「但是我……」
「大家都为你是仰木高耶而表示感谢。无论什么样的『如果』都是没有价值的。你给我们的东西是多么难得,大家都很清楚。」
高耶低下头:「可是你是例外。」
「高耶……」
「你并不是那样的吧,也不是特意给仰木高耶祝贺生日。如果只是表面上的安慰的话,那就免了。对于你来说我的生日根本就不算什么。」
直江平静的摇头:「国领没跟你说吗?」
突然出现意想不到的名字,高耶睁了一下眼睛。
「今天难道不是你重生的日子吗?」
「直江……」
「请你再来一次,从零开始。忘掉以前的记忆,恢复纯洁的心灵,……用你现在的肉体,重生一次。」
要重新再来的景虎的新名字不正是「仰木高耶」吗?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次转变,只要本人有那个想法,就能转变。因此仰木高耶在今天重生,今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没错。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仰木高耶。」直江轻轻将手放在高耶的脸上。
「以你自己的意志诞生的你是我今生的最爱。我会比谁都更深地祝福你。我爱你。」
如同催眠术一般,直江的话如温泉溶入高耶的心底,从不让人靠近自己内心世界的高耶,忘记了拒绝。
高耶抽搐了两下嘴唇,然后再也忍不住泪水。直江搂着他,从肩头褪去他的衬衫,高耶拿着啤酒罐的手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溅到了他的手上。
「靠近我。」直江深深地吻着高耶的脖子。
「在我的体内已经刻入了你的历史。」
「让我祝福你。」
这是高耶的所有经历的祝福。如只有他才能经历的事情,对因日常生理现象而活动的器官的祝福……拳头越握越紧,就像保护弱小一样用力抱着他的肩膀,饥渴的嘴唇,黑夜中的眼神……
高耶突然一震,直江伸入禁区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
「不是……那里……」
「是……就是这种感觉。」
在夜风中落下吻痕,伴奏着低沉的声音。
「祝福你,你也感觉一下自己的肉体,这确实是你的肉体……」
热烈的气息将夜晚变成热带。在丛林中开放的红花丛中,野性的拥抱。
充满激情的DEEP KISS。现在就是你的诞生之夜。在这无人知道的伊甸园。
——第一卷·炎之蜃气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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