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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回视的瞳眸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通往黃泉的风穴》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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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是房间的钥匙。拜拜,景虎。我已经告诉柜台人员,如果长秀他们回来的话就打电话告诉我们一声。护法童子那里,你就别太劳累了。洗完澡之後好好睡一觉哦。知道了吗?」绫子说着像照顾小孩的监护人台词,将卡片锁交给高耶。
两人回到位於横滨的饭店。这是一家位於樱木町港湾地区的饭店。绫子因为自己的家就在附近,回家去也是可以的,不过因为她担心高耶,决定和他一起行动。
高耶将开崎留下来的大衣抱在胸口:「那个怎麽办?还是要饭店帮我们送回去?」
「……不用了。没关系。我拿着就好。」
「是吗……?」绫子从刚才就一直很担心的样子,「哪,景虎。你不可以因为和直江处得不好,就想做些奇怪的事哦?不、不可以投奔到别的男人怀里去呀。要是有个什麽,还有我陪在你身边呀。」
「笨蛋。你在说什麽啊!」高耶「砰」地敲了一下绫子的头,「《力》的事我不要紧的。不会让你们担心的。多少相信我一点吧。」
「我相信你呀。虽然相信,可是你就是那种什麽事都闷在心里头的人。比起胡思乱想,倒不如说出来比较轻松呀。要是有什麽在意的事情,就别顾忌地全都说出来吧。发牢骚也没关系的。我啊,最会听人家说话了。」
「……我知道。」高耶笑了,「到时候再拜托你了。」
「景虎……」
高耶说了声「晚安」,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果然还是不行。绫子虽然是以认真的心情在说的,但高耶却不会将她的话当真。总是这样。他是觉得不能在身为部下的晴家面前曝露出自己软弱的部分吗?
(你真是个笨蛋……)绫子了解。高耶除了自己之外,绝不会向他人倾诉自己的痛苦。绝不会将之曝露在他人面前。要是没有人全力硬将它挖掘出来的话,高耶是绝对说不出口的。要是不被别人这样做,他就绝对无法表露出真正的自己。 或许,他是在等着有谁来曝露他的内心。
(要是你的话,老早就这样做了吧,直江。)直江的话,这种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即使强迫挖开高耶的胸口也要问出他的真心话来。将那紧闭的心扉像强暴般蛮横地剥开,让他得到解放。现在的高耶却没有可以为他这样做的人。
(可是现在景虎的忧郁,真正说起来也是因为你不在的关系呀。)绫子明白。高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行动所吸引。 那个时候在一旁看着的绫子觉得高耶被趁虚而入了。
(那太糟糕了……)当然,对方不是知道高耶的情形而故意这样做的吧。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才糟糕。将带有人体温暖的衣服披上他的背这种事。被他人做出这种事的高耶太危险了。原本一点一点变得脆弱的内心,会一口气完全崩溃。现在他就让自己看见他的泪水了。这甚至可以说是暴力。对一个本来就对温暖没有抵抗力的人做那种事是不行的。
绫子望向高耶的房间,担心地抿住嘴唇。
进到房间,变得一个人独处的高耶也不想淋浴,就那样坐在床上。
(真是的……)高耶自己也很迷惑。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落泪哭泣。连自己都没想到。只是感觉到他人的体温就掉泪,这件事甚至让他觉得实在不像话。与其说是不像话,一想到自己竟然寂寞到这种地步,高耶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可悲到了极点,不由得浮现出苦笑来。
流泪之後,高耶才注意到了。自己至今一直在追求的究竟是什麽。在追求什麽、得不到什麽而焦躁、在饥渴些什麽。答案如此轻易地就出现了。
──海风很冷。请保重身体。
觉得自己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句话,高耶回溯记忆。那是谁说过的话呢? 高耶拿起放在一旁的大衣,将之抱在手上,像在岩地时那样重新披上肩膀。柔软的温暖顿时包围住身体。
「……啊,是啊。」高耶轻轻微笑了。
(是那个时候啊……)那是在暮色已深的中禅寺湖,直江对自己说的话。对自己说「请保重身体」。在那吹拂着冰冷湖风的栈桥上,直江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高耶身上,在他耳边如此呢喃。一边说着「不要期待得到安慰」,只有那个时候却又对自己温柔。只有那句话是那样温柔,与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温暖一起……让高耶无法忘记。
(为什麽……)垂下头去,高耶静静闭上眼。为那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体温而哭泣,自己是怎麽了?这样下去的话,不管谁都好,自己似乎就要去追求可以拥抱自己的人了。
(……不应该这样的……)高耶不甘地咬住下唇。要是不知道他人的体温就好了。如果不知道的话,就不会去追求。自己简直就像失去归处的家猫一样。一度知晓安息场所的身体,在外头的冷风中颤抖着,在梦中寻求那温柔的温暖。
(不应该这样的……) 把自己弄成这样的是谁?会受到他人摆弄是为什麽?都是因为直江。高耶没有理由高兴地认同变成这样的自己。现在也不想承认。自己应该不需要任何人的。应该能够独自一人活下去的。他从没想过要束缚他人、从来没有逞强……应该是这样的。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在逞强。全身都在恐惧着会失去直江的那一天……被逐渐剥削而去的真实自我──那赤裸裸的欲望、无止尽的贪婪,高耶那天被逼着与之正面相对了。
(都是因为你。)对自己说「任性地追求也不要紧」。都是因为你张开双手允许我。就是因为你让我那样撒娇,所以不行。我会真的想去追求。而且真的追求了。
(即使我追求你也没关系吧?)说你想要我。再多渴望我、不要离开我,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孤独一人。我这样追求你的行为,你会允许的吧?你一直都允许我这样做的吧?
(不对吗?直江……)高耶相信着。不管直江变得再怎样憔悴──再怎样深深绝望,最後……对,他总是会给予自己无偿的温暖,以那不求回报的深深温柔拥抱自己。
──不要紧。……不要怕。
(你的事,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比他自己更了解。这个男人因为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在比自己优秀的人面前,自卑感也比他人强上数倍。但直江不是感到卑屈就结束了,他总是睨视着上方,不断以更高的地方为目标前进。要是自己比他人拙劣的话,就追上去,总有一天一定要变得比他人更完美。但是他因为这强烈的上进心而耗损心志,有时甚至会迷失了真正的自己。
(可是我知道……)不管他再怎样因自己而使自己扭曲──深信那扭曲的姿态才是真正的自己,高耶还是了解。了解他在最後一定会显露在自己面前、那真正的姿态。抱紧自己、传达他的温暖, 毫不吝惜地给予自己深深的爱情。就像双亲倾注给孩子的那种爱情一般。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这样说着。
──保护你。
打从心灵深处诉说着。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爱情的真面目。由於思考得太深而疲惫,他迷失了自己。但是高耶总是看得见。 直江最後残存下来的那种感情,高耶总是以肌肤感受着。以全身感受着。
(但是……)不应该这样的。高耶不了解现在的直江。不管再怎样等待,直江就是没有恢复他应有的样子。就算自己主动要求心的接触而伸出手去,直江也只是和自己擦身而过。应该了解的话语无法传给对方。应该映在他眼中的事物,高耶却看不见。直江不再踏入高耶当中。明明希望他到自己身边来──他应该要来的,却好像忘了触摸自己的方法似地。不接近自己。也不触碰自己。
(为什麽……)直江不管再怎样冷淡地对待高耶,高耶也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就算直江故意无视高耶的存在、让他饥渴,也还是总会在某种地方、以某种楔子刺入高耶心中,留住他。现在的直江没有这些。别说是楔子,就算高耶追求,直江也毫无反应。就算想确定自己和直江之间的连系,伸出去的手也只是在空中浮游,什麽也抓不着。
或者,这只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抓住他的能力?
(……我变得异常了吗……)自己追求的感触却从他人身上过来了。 对方是毫不相识的人。对方一定是随手做出这种事的吧。或许是自己让别人看起来觉得极度寂寞寒冷,甚至到了引诱他人来怜悯自己的这种程度。
──请保重身体。
(这应该是你要说的话吧?直江。)高耶将披在肩上的大衣衣襟按在嘴上。
(应该要温暖我的,是你才对吧?直江。)自己是这样地寒冷颤抖,直江却没有注意到。不管再怎样倾诉,他还是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确实曾经有过的、那超越话语的语言,现在却无法传达给直江。高耶渴望那成为核心的温柔,饥渴得无以复加。高耶一直渴求着想要直江触摸自己时,直江总会给予自己温暖的那种奇迹般的体恤。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高耶不了解。两人之间的这种隔阂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还是……)高耶思考着,感到一股恶寒。
(你真的已经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了?)
──为什麽非是我不可?
他曾几何时说过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若是除了我之外的他人,对於爱着你的这件事应该就不会感到这样痛苦了吧。像这种只能败给你的人……
高耶感到一阵痛楚,闭上了眼。
──我恨你……
(我……连那种资格都没有了吗……)连被他憎恨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一直恐惧着的感觉袭向高耶。直江的眼底总是有的、对自己的抵抗,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看不见的?那决不是克服了对高耶的败北感的眼神。只是消失了而已。他的憧憬、他的挣扎……现在完全感受不到。那双眼睛,是对高耶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眼睛。
(原因是我吗?)这是指自己已经失去能够让直江执着的事物了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不值得直江执着的人了吗?
(因为我失去力量了吗……) 高耶感到一阵寒冷。
(你对我感到失望了吗?)失望……这是高耶最感到害怕的字句。让他人失望。不应该这样的。让他感到失望,让他对自己不屑一顾。高耶原本就是对自己本身感到极度怀疑的人。他也不想变成一个拥有毫无来由自信的狂妄之人。支持着高耶自信的,就是支持着自己的他人。直江比任何人都肯定景虎的力量。甚至因为景虎的力量而压溃自己。直江愈是那样痛苦挣扎,高耶就愈能确信自己的力量。一边希望让直江获得解脱,同时却也感到骄傲。这就是自己的力量。
直江说,他崇拜自己。不只是肯定。肯定,憧憬,并且认为景虎就是绝对。这是强烈的感情。甚至被他人称为「绝对」的自己的力量。或许对怀疑自己的高耶而言,受到他人如此崇拜之後,他才首次能够肯定自己。
但是。这已经……崩溃了。从脚底开始崩溃了。
(你对我感到失望吗?直江。)高耶恐惧地颤抖。
(所以才会这样吗?直江。)因为我已经不是理想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令你憧憬的地方了。自己与直江的理想之姿愈离愈远了。所以直江才会对自己不屑一顾吗?所以自己才无法从直江的眼中看见任何东西吗?
(是我变了吗……)还是直江本身变了?出现了比自己更值得你「崇拜」的人吗?因为比起那个人,景虎更要拙劣。因为出现了远比自己优秀的「理想之姿」吗?所以才会觉得景虎已经不足以威胁自己了吗?所以已经不憎恨景虎了吗?所以你的爱情变得淡薄了吗?所以已经不再执着了吗?
(那我到底算是你的什麽,直江!)高耶几乎要喊叫出来,紧紧握住拳头。要是真的如此,那麽再也没有比这更自私的事了。结果直江只是爱着自己而已。只是想要一个理想而已。只是爱着理想的自己而已。理想这种东西,只要时光流逝,怎样都可以改变。轻而易举地就能改变。就连以为是赌上一生的崇拜,都能说它只是一时的妄想。没有人会相信那种东西。
(……所以我才不能给予你任何东西,不是吗?)高耶盖住脸庞,蜷缩起来。
──总是只有接受,从来不会回报。不断接受他人的给予,却什麽也不付出。
──自己什麽都不付出,却只追求着别人无偿的给予。
──你这个人就算活了四百年,也根本就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自己至今一直没有回报直江任何东西,是因为…… 自己只能相信即使没有回报也能不断付出的思念。就像被称做「忠诚」的心。若不是即使没有回报与报偿仍然能不断付出的思念的话,他就无法相信。
高耶或许一直都在试探。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地试探、不断地确定即使不回头,也会不断从自己身後倾注而来的直江爱情。觉得害怕,连回过头去也办不到。这若是迟早会失去的爱情……,会觉得失望而离去这种程度的爱情的话,打从一开始不回头就好了。若是直江的思念是可以用一句「有更吸引我的事物」就离去的东西的话。一回头,伸出去的手会落得一场空。要是会遭到这种背叛的话。
(我不会回头……)没有理由回头。这不是为了守护自己的自尊。不是这样的……
只能以背後感觉他的气息。注意到时,自己已经在寻找了。他是否已经离自己远去?仍然在追求着自己吗?告诉自己不管他什麽时候离去都没关系。像这样在对方的爱情中准备退路。为了让自己在对方失去兴趣、离开自己之後也不觉得痛苦,高耶不断地告诉自己,即使他真的离去了……自己也不会为此受伤。所以他不回头。漫长的时光中,只是以自己的背影承受着直江的思念。
──什麽都不付出,只想不断得到他人的爱情这种事……!
(对这种人,你还是四百年这样不断追求过来了。)高耶一字一句地回答着在心里浮现的直江话语。
──真是个傲慢的人。
(对,我是傲慢……)傲慢到了即使被丢弃也没有怨言的地步。即使你离我而去,我也……无话可说……只要无法舍弃自己的胆小和任性,这种关系总有一天会产生裂痕。能够忍受没有报偿而不断付出思念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这些是早就知道的事吧?
(可是,我……)在克什米尔的柔软质料上感到他人残留下来的体温,高耶闭上眼睛。肉体回想出直江的体温。静静待着不动的话,幻听就袭击上来。
──高耶……
感到直江在耳边呼唤自己的名字,高耶紧闭上眼。紧紧从背後抱住自己的感觉苏醒过来。自己还没有软弱到去依赖幻影的地步。虽然这样告诫自己,但幻觉却任意进行着。
(不是的……!)自己并没有在追求他人的肌肤。但是肉体却违反意志,骚动起来。曾几何时,直江强迫自己感受的那种触感,肉体记得的部分慢慢开始发热。高耶慌忙抑制在自己体内开始复苏的抽痛。
(不是这样的……)硬是封住开始动起来的手,高耶蜷伏在床上。近似麻痹的感觉在体内蠢动起来。手指违背自己的意志,渐渐往大腿内侧滑动过去。高耶动摇了。
「不是的……」自己并不想要快乐。只是追求温暖而已。只是想要即使不回头也会一直紧抱住自己的那种感觉而已。但是身体却开始渴望更深沈的事物。大衣上残留的那股曾在哪里闻过的香水味彷佛掺杂着媚药似的。冲动自身体深处涌起。高耶咬紧牙关,对这样的自己无法忍耐,他大叫起来。
「不应该这样的!」他抓起披在身上的克什米尔大衣,狠狠往墙壁丢去。
「……」呼吸紊乱。高耶的眼中噙满泪水,睨视着落到地上的大衣。觉得自己凄惨得要命。不甘到了极点。感到一阵空虚,高耶无力地再度坐到床上。
就在这个时候。枕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高耶抬起头来,为了镇静高昂的精神,他等了一下才接起电话:「喂──……」
* * *
门铃连续不断地响起。等房里的人出来开门也觉得焦躁难耐,高耶以念动力开了自动锁,踏进房里。
一进到房间,闻到血腥味的高耶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摀住了鼻子:「呜……」
「三郎大人!」跟在小太郎身边的风魔忍者站了起来。小太郎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自己处理刚才受的伤。小太郎以眼神示意部下退下,部下惶恐地向高耶行礼,出了房间。房间里只留下高耶和小太郎。
「景虎大人。」
高耶肩膀一震,一瞬间就要往後退去。他在害怕血的味道。小太郎露出凝重的表情,高耶好一阵子都不敢靠近,但还是一脸担心地战战兢兢走向小太郎身边。
「不要紧吗……你的伤。」
「嗯……不要紧。马上就处理好了。没什麽大不了的。」被犬蛊咬到右手的上臂了。虽然小太郎说没什麽大不了的,但事实上伤口相当深的样子。床边放着黑色的针及染满血的米色缝线。那是忍者紧急治疗时所用的医疗道具。小太郎自己缝合了伤口。旁边放有一个蛤蜊的壳。壳的内侧那绿色的糊状物是风魔特制的软膏。
看到刚缝合好的鲜烈伤迹,高耶又一阵晕眩,但还是勉强忍耐下来了:「……太好了……」高耶在电话中听到「直江受了伤回来」而慌忙赶过来。知道直江总算是平安无事,他好像打从心里松了一口气。高耶脱力地坐了下来。
「非常抱歉。是武田设下的圈套。我们埋伏在那里的事被察觉,安宅船改变了入船港,我们受到山县昌景的袭击。」
「山县……那个武田二十四将中名列第一的武将?」
「是的。就是那个山县。」山县是武田首屈一指的猛将。他是支持武田家政治及军事两方面的超万能精英分子,勇猛并长於智谋,甚至有敌人一听到山县的突击号令便落荒而逃的轶闻。山县在三方原之战里担任先锋,由於那过於骇人的猛烈攻势,让德川家康也曾一度有了死亡的觉悟。
「又有个麻烦人物复活了哪。」
「……长秀好像追上去了。我去找过他,但没有追上。」
「是吗……」
小太郎想要在伤口卷上绷带,高耶从一旁将之取下。好像打算帮他包紮伤口的样子。
「……不用了。不要紧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没关系。」高耶说道,以笨拙的动作开始在小太郎的手臂上卷上绷带。
小太郎露出一脸伤脑筋的样子:「景虎大人……」
「你这个混蛋。 高耶在生气,「竟然受这种伤,你到底是在干嘛?一点都不像你。我不是说过不准在我不在的时候受伤吗?」
「……」
「可是,」高耶说道,微微垂下头,「要是在我在的时候受伤,那就更不能原谅了。」
「景虎大人……」小太郎知道。直江死了以後,高耶就变得害怕鲜血。可能是因为他记得直江被射中时流出的鲜血味道吧。他的动作会一瞬间变得奇怪,或许是因为他差点回想出那个场面的缘故。
高耶沈默着。沈默当中,只有手在卷着绷带。他的动作慢慢变得迟钝,终於……停下来了。
「景虎大人……」
「你不再叫我『高耶』了呢……」
「?」小太郎露出惊讶的表情,高耶微微偏着头,寂寞地微笑了,「为什麽?」
小太郎当然回答不出来。他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虽然他知道直江不是叫他『景虎』而是『高耶』,但小太郎却也没考虑太多(当然他一直留意着不要叫出『三郎殿下』来)。
高耶微微垂下视线:「……你那样叫我,我也……不觉得讨厌……」
「叫那个名字……会比较好吗?」
「……」笑容从高耶的嘴角消失了。那股焦躁再度涌上心头,「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小太郎瞠目。高耶的口气变得尖锐:「那你以前为什麽要叫我『高耶』?一直叫我『景虎』不就好了?是顾虑到没有记忆的我吗?只是因为这样而已吗?」
「……」
「那你应该没必要连我恢复记忆後还叫我『高耶』吧?为什麽?为什麽叫我『高耶』?为什麽现在又不叫了?」
小太郎沈默了。他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高耶生气了。他想让自己冷静些,大大吸了一口气:「也不是说一定要哪边才行。……只是,我……」高耶难以启齿似地垂下视线,「总觉得……我很喜欢……叫我『高耶』的时候的你──……」
一说完,高耶就闭嘴了。平常的话,这种话就算弄错也不可能说得出口。比起觉得丢脸,高耶更对自己为何说出这种话来感到动摇,一脸凝重地覆住了嘴。
小太郎虽然也想「那就这样叫吧」,但却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像直江那样叫他。虽然只要嘴巴叫出「高耶」就行了,可是就是觉得有所抵抗,无法叫出口。小太郎迷惑着接下来该说什麽。看到那样的他,高耶无法忍耐沈默了。
「……我不了解你。」
小太郎微微一震,望向高耶。
「我不了解你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无法从你身上感到任何事物。你的眼睛现在什麽都映照不出来。」
小太郎一惊。高耶抓住小太郎的肩膀望进他的瞳孔:「你看得到我吧?看得见吧?好好地看着我!直江,看我的眼睛。好好看着我的眼睛!」
小太郎瞪大了眼,僵着一张脸回望高耶。高耶摒住气息,以几乎要射穿小太郎瞳孔的强力眼神凝视着他。
小太郎倒吞了一口气,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在这样接近的距离下这样笔直地看着高耶的眼睛,小太郎是第一次。
(这是……)风魔的首领无意识中几乎要当场冻住了。那是彷佛像要钻入他人灵魂当中、如同利钻般的眼神。不客气且毫不留情的,几乎从心脏到内脏全都要刨挖出来般的眼神。小太郎感到自己的腋下流出冷汗。高耶十分拚命。拚命探寻着小太郎的眼底深处。
但是下一瞬间,高耶的眼睛带着失望动摇了:「……为什麽……」
「……」
「什麽……也没有……」小太郎的胸口划过一阵锐利的痛楚,令他感到愕然。刚才的痛楚是什麽?小太郎不了解。
「你已经放弃了吗……」高耶以哀求般的微弱语调问道,「你已经什麽都感觉不到了吗?我的事已经随便怎样都好了吗?」
「……怎样都好……这……」
「我现在也没有放弃。现在也还是一直在思考。到底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到底怎样才是最自然最好的。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想,这样努力地!可是你已经什麽都不管了!根本已经放弃了!为什麽……!」高耶因为兴奋而大声起来,「我们不是才正要开始吗!不是才要开始去找吗!不是终结,而是开始!两个人一起!不是要找出我们最好的存在方式吗!」 高耶再也无法忍耐,终於叫出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才刚开始啊!」
「……」小太郎苍白着一张脸,发不出半点声音。
高耶由於过分的兴奋而流下泪水,却也不将之拭去。
小太郎完全无法理解。他无法承受高耶的激情。别说是承受,他根本被压倒了。小太郎陷入半休克状态了。
高耶痛感自己的无力,垂下头去:「你已经没有兴趣了吗……」
「……」
「已经……不要我了吗?」高耶以沈痛的语调说道,紧咬住下唇,开始将自己衬衫的钮扣一个接一个解开。
小太郎不了解他到底要做什麽,而高耶在他面前把衬衫拉开,将受伤的胸口曝露在对方面前。小太郎摒息了。
高耶以悲伤的眼神望着对方,再次说了:「什麽感觉都没有吗……」
「……」
「你已经没有兴趣了吗……」
小太郎不了解露出肉体的高耶想说的事。
高耶难过地垂下眼睛,抓起小太郎的手触上自己的肌肤。小太郎一惊,高耶像在抚摸着伤痕一般,将手重叠在小太郎手上静静以他的手爱抚自己。 这种凄惨的事,高耶事实上一定也不愿意做的。但是高耶觉得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能够确定直江真心的方法了。但是小太郎的手就是不会主动行动。
高耶得知对方没有回应,静静地放下他的手:「到底哪里不好……」
「……」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告诉我,直江。」高耶以疲倦已极的表情喃喃道,「你现在到底在想什麽……」
小太郎无法回答。也不了解高耶为何要做这种事。对於除了动物性的欲求外不会拥抱他人的小太郎而言,这是他无法理解的事。要是直江的话会怎麽做?在这样的高耶面前,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不知道。小太郎完全没有头绪。
濑户内海的孤岛之夜。那洞窟中的情景浮现在小太郎脑中。
为什麽那个时候直江会想抱景虎?
为什麽景虎会这样痛苦地想让直江触摸?
「……这样做有什麽意义?」小太郎这时候就像忘了下一个演技的演员般混乱了。他忘了自己正扮演着直江,向高耶问道,「我只要有感觉就行了吗?在这里对你感到性欲就对了吗?」
「……!」高耶一惊,整张脸涨得通红。小太郎那太过偏题的回答,让高耶一瞬间感到迷惑,「……你……怎麽了?直江……」
「我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抱你就行了吗?现在开始做就行了吗?」
「什麽行不行……」高耶愈来愈迷惑了,「我不是在说这种事吧?为什麽你会说这种话?我是在问你到底想怎麽做?」
「想……怎麽做……?」小太郎沈思起来。虽然脑袋再怎样思考都不可能了解,但小太郎还是将直江可能采取的行动像公式般排列在一起,思考起来。
高耶再也无法忍耐了。
抬起头来,小太郎一惊:「景虎大人……」
「已经够了。」高耶带着怒意的眼中满是泪水,「我再也不管你了。我再也不追求你了!不期望你了!你这种人,不用再待在我身边了!」
「……!」
「随便你死到哪里去好了!背叛者!」高耶狠狠叫道,站起身来
。但是他的手却被小太郎不由自主地抓住。小太郎不让他离去地用力拉过高耶的手,高耶失去平衡,两人撞在一起,倒向床上。
「……呜!」高耶吓了一跳想要起身,但小太郎从上方全力按住他。
高耶吃惊地瞪大了眼:「……直江……」
「我只要有感觉就对了吗?」总是冷静而没有感情的小太郎,现在却喘息着睨视高耶,「我只要想要你的肉体就对了吗?这样做的话,我也能接近你了吗!」
「……」仰望小太郎的高耶或许是感觉到什麽异样的地方了吧。他僵着一张脸睁大着眼睛,说着「不行」似地左右摇头。但是小太郎仍然不放开他。
小太郎的头埋进他的颈脖中,高耶挣扎着,想要推开小太郎的头:「住……手……」
「……只要……这样做……!」
「好……重……」高耶全力推开小太郎的肩膀,想要往旁边逃去,但胸口被小太郎按住,无法动弹。脖子感到柔软的嘴唇滑上来,高耶拚命别开脸去紧闭上眼。
「……放开……我……」高耶以嘶哑的声音喘息般地倾诉,「你是……什麽人……」
小太郎一惊,摒住呼吸。
高耶的样子很奇怪。他别着脸痛苦地喘气:「你这种人……我才……」
「……」小太郎一阵茫然。他以为高耶解开自己的暗示了。
高耶阖上眼廉,眉间浮出苦闷的神色,倒在床上。
「……三郎殿下……」
即使出声叫他,高耶也没有听见。他就像衰弱濒死的幼鸟般无力地垂倒在小太郎的身躯下。小太郎缓缓撑起上半身,从高耶上方离去。高耶只是转动眼睛望着他。小太郎从床上站了起来。
「做出无礼的举动,请原谅。」说出并未带有多少感情的道歉语句,小太郎机械般的对高耶一礼,「景虎大人。」小太郎出声叫道,向高耶伸出手去。
高耶将脸转向他,战战兢兢地向小太郎伸出手去。被小太郎扶着,高耶坐起来。
「……」高耶一直凝视着小太郎的脸。小太郎以一贯的面无表情回视高耶的脸。
高耶动了动嘴唇,呼唤他的名字:「……直江……」
小太郎感到痛楚似地皱眉,默默地点头。
高耶以疲惫的表情闭上眼,垂下头去。小太郎站在他身旁,就这样一直望着高耶。
* * *
那个时候,绫子溜出深夜里的饭店,来到就在饭店後面叫做「普卡利栈桥」的海上旅客运输中心。时间已是深夜,可能也因为正吹着冰冷的海风,平常总是会占据那一带长椅的情侣们都不见踪影。一边倾听打上栈桥的波浪声,绫子往无人的身後回过头去。
「……出来吧。这里的话可以了吧?不要偷偷摸摸地跟在後面,差不多可以出来谈谈了。大姐。」
「……」回应绫子的话似地,黑暗当中出现一个身穿及腰短外套的女人。
是二阶堂丽子。她在江之岛看到高耶他们之後,就一直跟踪到这里,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绫子似乎早就注意到了。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怨将的部下呢。你是谁?为什麽要跟踪我们?」
丽子并没有惊慌的样子。她觉着对方也差不多该发现自己在跟踪了吧。丽子立下觉悟,堂堂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二阶堂丽子。正在调查有关藤泽市议会议员後藤氏的咒杀事件。」
「咒杀……?」绫子皱起眉头。这不是一般人会随便说出口的词句,「你是什麽人?也不像是警察呢……」
丽子从套装外套中取出黑色的证件,打开让绫子看。是很像驾照的附照片身分证:「我是国家公安委员会的特务调查官。你们是我们负责调查的广域特异指定事件的重要证人。门协小姐。」她知道绫子的名字。是在柜台调查的吗?
「仰木高耶。」丽子说道,「能不能让我见那位少年?关於他是否与这次的咒杀事件有所牵涉,我有许多话想问他。」
「这是怎麽回事?」绫子露出明显不快的表情,「你是说是我们咒杀的?别说傻话了,为什麽我们非得咒杀议员什麽的不可啊?」
「你的意思是你们和这件事无关?」
「当然呀。」
「那麽为什麽你们会到那个岩窟去?」
「有事情想调查呀。岩窟又怎麽了?岩窟和咒杀有……」说到一半,绫子「啊」地注意到了,「难道,那个被咒杀的议员是反对那个计画的议员?」
「那个计画?」这次换成是丽子感到怀疑了,「你是说观光再整备计画的事吗?你连那件事都知道?你们为什麽会知道这种事?」
「事情麻烦了呢。」绫子完全不在意对方心里的动摇,呻吟起来,「那些家伙果然连咒杀这种事都做了。」
「那些家伙……你知道什麽吗?难道你知道犯人是谁?」
「哪,大姐。」绫子亲切地笑了,「别待在这种寒冷的地方,要不要去我的房间?今天晚上同宿者不会回来,所以空了一张床。我们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吧。」绫子的眼神是认真的,「我想请教你有关市议员被咒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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