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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瞬间之夜》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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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片死寂,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从岩石高处望下去,樱之湖的泉源闪烁着,以心脏跳动的节奏,光芒忽亮忽弱地在变幻,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发散出荧荧的蛊惑般的光芒。
只有一米见方,却如同水银做成的圆镜,仔细地看就会发现里面反射的并不是周围的山林,而是樱之湖周围的景物。白昼下的天守阁、步行道、民居商店等等历历在目。当然,还有那无穷无尽的绚烂的樱花之海。那仿佛微缩景观般的画面,有着人力不能达到的清晰,让观看的人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而沉迷。
只是对全力警戒着周围状况的千秋来说,这样的异状却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泉眼四周虽然只有几顶稀稀拉拉的帐篷和篝火和两名值夜者,但是,隐藏在周围树林中的守卫者却显然要比眼前看到的要多。
千秋他们是昨天晚上找到这里的泉眼的。结果还是依靠了景虎的指引。
傍晚的时候终于和高耶他们联系上了,被绑架的情况已经了解了个大概,绫子的遭遇也知晓了。看起来景虎似乎在力被吸干而又刚刚重生一点点的时候,就借由身体接触将它化为灵针种在了竹崎克己的同伙之一——吉江长资的身上。只要有针眼般大小的漏洞,就会被他抓住而利用。对方虽然并没有因为他力量微弱而放松警惕,但在景虎那种令人心寒的意志力和才能面前,还是被乘隙而入了。
虽然最擅长灵查的绫子被暗算而丧失了战斗力,目前被送出立花城范围以外修养恢复中,但是毕竟依靠千秋与色部两位夜叉众的力量,灵针的所在还是确认了。没有想到,竟然吉江就是守卫泉眼的主事者,这一点只能说是意外的幸运吧。当然这更是拜景虎之顽固所赐。
泉眼周围张着相当厉害的结界,而那种似松还紧的兵力布置,会让轻易冒犯的敌人如同进入捕蝇网罩一般,越陷越深,无法动弹。应该说是相当精湛的兵法者的杰作吧,对作出这样安排立花城佑笔竹崎,连上杉家的谱代家臣,身经百战的千秋都不禁感到好奇。
然而现在并不是研究兵法的时候,估计到在外围埋伏的色部已经准备完毕,千秋抓住了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发起了袭击。
「轰——」
「轰——」
「轰——」
……木端神的爆炸声撕破寂静,大地震动,连结界也发生了动摇。守卫们纷纷从帐篷中涌出,看来人数比想象中的还要多的样子。
「切,那么多人挤那几顶帐篷,果然是穷乡僻壤,没什么钱吗?」从岩石后面站起身来的千秋若无其事地嘲笑着。
「什么人!」
「有入侵者!」
涌过来的兵士向千秋发起了攻击,四面八方的力在一瞬间划破空气向千秋站立之点袭来。
「呼……」张起护身壁,千秋顶住了第一轮的攻击。
「还是让我送你们去无忧无虑的好地方吧。」结起手印,黑暗中,如火焰般的灵气自千秋的背后升起。
「……(咒语略)」
四周树木摇晃,树叶受到力的打击而纷纷开始凋落。
「南无刀八昆沙门天!恶鬼征伐,请赐予我御力!」
「调伏!」
啪啪啪啪啪!树林里刮起旋风,最靠近岩石的士兵仿佛被风吹散似地消失了。
然而九州的勇者是不会因为恐惧强敌而退缩的,再度集结队型,剩下来的队伍继续源源不断地朝千秋涌来。从树林里包抄的新的生力军也出现了。仿佛收紧了绳索的口袋一样,让千秋陷入了苦战之中。
此时,包围圈的外围忽然也响起了调伏的声音。
「BAI!」
「啊……不行!不能动了……救……」
「调伏!」
同样的白光在附近闪过,包围过来的士兵不得不回头防守,由于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从什么方向袭来而开始动摇了。
「终于行动了啊,色部这个家伙,真是慢吞吞的。」千秋一边抱怨着,一边继续打退面前的守卫者,向着泉眼的地方移动着。
夜叉众两人彼此呼应,相互支援。
狭小的树林中人影憧憧,地上的泥石在战斗中被翻起,盘根错节的树根暴露出来。白光闪过的时候,照亮了人们在战斗中如同恶鬼附身一样丑恶的表情。依靠夜色的掩护,千秋将敌人一个一个地打退。
晨曦微露的时候,经过苦战终于到达结界边缘的千秋取出最后剩下的木端神,凝聚精神,准备将雷神呼唤而来。
「站住!」一个人影从篝火的后面闪出。
「什么!」居然还有人守在泉眼的旁边?
然而千秋马上就意识到对方是谁了。正是这个人身上被景虎种下的灵针将自己引到这里来的。刚才由于被泉水的灵气而掩盖的的景虎的气息,现在则由于靠近而清晰可辨了。
「你……是吉江长资?」
「什么?」似乎由于被认出而有点感觉诧异,然而对方毕竟也不是平庸之辈。
「安田长秀?竹崎大人说的上杉夜叉众还有一人也到了立花城,原来就是你吗?」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叛徒。」
「叛徒?至少叫一声前辈吧。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家伙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吉江傲慢地举起手做出攻击的态势。
千秋正待反唇相讥,忽然间迎面受到一股大力的冲击。他立刻张开护身壁,却仍然被猛冲了几步,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一棵树上。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上杉家的谱代家臣,原来实力也不过如此。」吉江的脸上露出轻侮的神色,「谦信公选择了你们做他的助手,也难怪他无法夺取日本了。」
「哼……咳咳,咳咳。」刚才的激战消耗太大,千秋已经感觉疲劳。然而面对立花城冥界军首领这样的强敌,千秋丝毫不敢懈怠,「统一日本那种没有创意的老套剧情吗?反正是不能依靠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吧。」
「反复无常?不能体会我们这些被抛弃者心情的人,是没有资格讲这种话的!」
「被抛弃?只有自我中心过剩的人才会用这种三流罗曼史类的台词哪。」
似乎被激怒了,吉江大叫道:「觉悟吧。就到这里为止了,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狂风般的大力穿过树丛,裹胁着草根泥土直冲上来,千秋的护身壁受到了猛烈的冲击,火光四溅。
然而这次他因为已经有所准备而承受下了来,只是被树枝扫过擦破表皮。但是,想要寻找对方的破绽而加以攻击的时候,却发现吉江的屏障几乎完美无缺。
「安田长秀,我跟你一样,出于对谦信公的忠诚才会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上为他效力的。然而,不能体谅臣子的忠心而将他们随意遗忘,任意摆布的人,是不配拥有别人的忠诚的。这一点,我希望你在地狱里见到主公大人的时候,向他说明白!」朝向千秋的狂暴之力再度袭来,四周的树木发出嘎嘎嘎的折断的声音。
千秋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反击。
两股力迎面相撞的时候,发出了如雷击般的轰响,千秋的力被押回了,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糟糕。早知道吉江长资是上杉军中的猛将,然而他的实力似乎还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强……
但是,千秋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缠着什么。」千秋喘息着说,「不过,忠诚这种玩意儿,早四百年就结束了。」眼角忽然瞥到了终于穿过树林赶来支援的色部胜长。
「什么意思?」
「我可不是会为了那么浅薄的理由而呆在上杉的。」
吉江长资眯起了眼睛。
「暗战国什么的,我也不感兴趣。弄不明白自己心意而非要依赖着别人才能活下来的家伙,实在是太可怜了。」千秋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才停留在这个世界中?」
「我呀,」千秋露出了他那个招牌似的惫懒笑容,「是因为亲切才留下来帮忙的哦……」
感觉到受愚弄的吉江愤怒地重新积蓄起力量,正在这时,在背后的色部和千秋一起发力了。
「砰」地发出闷响,两股力一起将吉江击倒。
色部大叫道:「千秋,快!」
千秋立刻脱离战斗,冲到了泉眼边,召唤来了雷神。
「轰……」爆炸的声音响起。
「呜……呜……呜……」
发出人类般的哀号声,泉眼被炸开,水柱夹杂着石块,泥土和树叶四散崩射。在朝阳中发出奇异绚烂的光芒。
巨大的灵力同时也从地下被释放出来,以泉眼为中心,如同狂风一般将周围几十米直径内的树木全部被扫倒在地上,连突起的山头也被削平,地貌发生了改变。在这范围内的凭依灵全部被从凭座上吹走了。
过了许久,勉强用护身壁保护住自己的千秋才站立起来,抖落一身的树叶。而从另一方慢慢走过来的,正是色部胜长。
就在他们眼前,泉眼所在地消失了。喷射出来的泉水也如同露水一般蒸发干净。原来结界保护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干燥的大坑。樱之湖会移动的灵力源头消失了。
「喂,怎么样?解决了那小子吗?」千秋问道。
色部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刚才正要攻击的一瞬间,吉江解除了凭依,躲过爆炸的威力。以怨灵的形式飞向城里去了。」
「啊……是这样。」千秋回过头来,远望立花城的方向。
「死也要为信长卖命吗?没想到成了织田的忠犬了哪。总大将,是你的话,应该可以让他清醒过来吧……」
*
清晨的观景台附近,没有一个人。树木和着地上的青草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将大日如来的护符放在地上,高耶开始念诵起光明真言。
「——(咒语略)」
小太郎站在他的侧后,与之相唱和般地诵读般若心经。虽然小太郎知道,自己的同调程度,无法达到如直高两人般一体,但是对于高耶来说,这样的程度似乎也已经足够了。
站在可以俯瞰整个立花城的高地上,晨曦落在他身上,那仿佛拒绝一切般的侧脸,被染上金色的柔光。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恢复,高耶的力虽然已经从身体中再生恢复过来,但是要达到施行结界调伏的程度还不可能。而且,要将混杂在对方队伍中的上杉军的叛将们全部一个一个找出来,时间也不太允许。由于留在立花城内的竹崎部下并没有崩散,相反却组织严密地加紧行动起来,所以基本可以确定竹崎克己并没有在先前的爆炸和被刺中身亡,逆时之法正在继续准备中。
因此,高耶决定对立花城全城内的上杉军将士实行镇灵法再加以调伏。
以高耶身体状况提出反对意见的小太郎,被高耶「上杉军是我的部队,由我决定一切」的气势所压倒。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只能在那样的高压下跟随而来。
「……(咒语略)」
「羯缔羯缔……波罗羯缔……波罗僧羯缔……菩提娑婆诃……般若心经……」
两人念经的声音渐渐高昂,周围的大气如同受到压力般地共振起来,声音通过声波向四面八方扩散,传送到整个立花城内的上杉军叛军耳中。这是四百年来冥界军将领发出的首次召唤,也是对他们存在的首次承认。
「来了!」
将士们的感情从各处发散而出,如被磁石吸引般地向这个方向汇集。那首先是与亲人们久别重逢般的热烈思念冲击而来,让小太郎忍不住张开了护身壁。
然而那种亲切的感情很快发生了改变。这些,是由于对生命的不甘心放弃而在冰冷的黑暗中沉睡了四年,等待再次复活的怨灵。
——为什么!为什么将我们放弃?
——我们等待了这么久!
——杀掉这些敢于欺骗我们的人!
没有言语,感情的团块直接冲上来撞击着人的神经。五感一时间都仿佛失灵了,周围仿佛黑暗下来,只有那强烈的怨恨占据了人的整个身心。
痛苦……不甘……怨怒……悔恨……嫉妒……摧毁一切!摧毁一切!
「景虎殿下,张开护身壁吧!」
「放弃你们的怨念,」高耶大声叫道:「谦信公没有抛弃你们!」忍受着冲击的高耶并没有张开护身壁,而是直接地以身体将之承受下来。
——骗人!骗人!骗人!
「……(咒语略)」
高耶念诵真言的声音继续高涨,小太郎想着不能认输而紧紧跟上。
不仅仅是思念,已经能够感觉到怨灵本身的存在了。最终还是抗拒不过而被咒文吸引着脱离所凭依的身体向这个方向飞来的怨灵带来了更猛烈的冲击。
——我们被抛弃了!我们被欺骗了!
——摧毁一切!我们要复仇……
那已经并不仅是上杉的怨灵了,在这当中,还包括了在立花城的守城战死去的将士,以及因为各种原因而停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肯离去的灵魂们。被竹崎克己等人的怨念熏染得无法平静,也无法成佛的怨灵们,因为要向这活人的世界报复而活跃着。
攻击的力度越来越强,小太郎虽然张开了护身壁却仍然被冲得东倒西歪。高耶却仍然踏紧双脚在前方屹立着,抬着头直接面对,白色的灵光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咒语略)」念经的声音响彻天地,与怨灵对抗着,在那声音中,夹杂着景虎的念。
——你们并没有被抛弃!那不是真的!
——受到别人煽动的你们并不是真心要背叛,你们的心里,还是忠诚于谦信公的!
——四百年来辛苦了,如果觉得痛苦的话,就让我解除你们的责任,向彼世进发吧!
那时没有矫饰的,从心底里发出的劝导。接触到高耶的没有敌意的真心,怨灵的气焰开始渐渐平复下来。
怨气开始被高耶所诵读的真言压住的那一瞬间,小太郎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唱诵般若心经的力量也加强了。
「羯缔羯缔……波罗羯缔……波罗僧羯缔……菩提娑婆诃……般若心经……」
「……(咒语略)」
比太阳更为耀眼的白光出现在天空中,安宁祥和的气氛笼罩了周围。受到那光芒的吸引,聚集而来的怨灵们开始游移起来。
——那是前往彼世的幸福之光。忘记一切,忘记辛酸,忘记痛苦,带着上杉的祝福净化转生吧!
高耶如此劝告着。在那祝福的思念之中,也包含了高耶无穷的怜悯和悲哀……灵魂们终于抗拒不过那白色光芒的吸引,朝着那里飞去……
小太郎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从城外的山区中忽然再度飞来一群黑色的灵体。
气氛顿时转变了。
新来的怨灵们以猛烈的攻势袭来,扭曲变形的人脸组成的黑色烟雾,发出仿佛数量庞大的人群在垂死前集体痛苦呼喊的奇异啸声。赤裸裸的黑暗感情冲击着心脏,将要将血管挤破一般。意识完全地被侵入,那一刻人仿佛也怨灵化了。
憎恨,无比的憎恨。愤怒,无比的愤怒。还有仇恨,无比的仇恨。
「呜……」没有任何防备的高耶被击倒,嘴里吐出鲜血。双手支撑在地上,挣扎着大声地叫道:「住手!吉江!住手!」
然而声音无法传达到怨灵的耳中。在陌生的土地上被遗弃的怨恨层层累计,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周围仿佛日食般地黑暗下来,小太郎也失去了声音,仿佛被窒息般地脑子一片空白。
——你怎么可能了解我的痛苦!
——在这四百年来日日仰望着越后的故乡,期待着那以全部的身心来忠诚的主君。
——不可相信,无法原谅!将别人利用完以后再抛弃的人!
仿佛黑色的火焰骤然升起,将刚才已经低伏下去的灵魂们再度燃烧。受到吉江和将士们的煽动,灵魂们放弃了彼世之光,再度向两人袭来。
凄厉的诅咒不是以声音发出,而是直接侵入人的意识,与思想共鸣。无法逃避,仿佛有人在大脑中尖叫,在血液里哀嚎。那种憎恨,那种绝望从自己的骨髓里渗透出来。
——痛苦吧,哀嚎吧。你那点自我怜悯的忏悔不够填满我嫉恨的角落!
——已经等待太久,已经无法再自我欺骗了!
——杀掉这伪善的人类!毁灭这对别人的痛苦见死不救的世界!
——杀啊……
除了感受这黑暗,两个人的意识都已经快消散。
高耶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身体倒伏在地上。毫无抵抗之心的他至今不肯张开护身壁保护自己,也没有发出战斗的力量,好像就这样将被怨灵们拖入黑暗的世界中。
小太郎已经无法动弹了。护身壁被击破,怨灵们的力量压倒性地强大,意识开始模糊了。
此时,在恍惚中,忽然感觉到一股更强大的怨气的存在。比黑暗更浓重,比死亡更冰冷。
不能描述。无法言喻。那好像噩梦一般的压力将周围的一切都冻住了。
从景虎身上升起的是什么?
恐惧,怀疑,悔恨,不安,嫉妒,憎恨,悲伤,绝望……
在那一刻小太郎接触到了景虎所有负面的感情。
那是御馆之乱中死去的怨灵大将,在这几百年身而为人,不断忍受,不断克服下来的黑暗感情。
压倒性的强大,意识完全被代替了。四周怨灵们的尖啸声一点一点低伏下来,被窒息了。连哭泣也不能,死亡成了奢望着的解脱。
与怨灵们完全同调但却更加强烈上几万倍。激烈无比,黑暗无比的感情如同漩涡一般将周围的一切卷入。怨灵们面对这更加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抗拒地倒伏下来,被吸入,被同化……
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没有任何知觉。只有这无边的痛苦……
这是——人心,这是——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种感觉悄然如同氧气般覆盖上来。
黑夜在向白昼渐渐转变,意识中出现了光明。无法说明的温暖感觉渐渐包围了全身,驱走了寒冷。
那是景虎人格的力量。
即使有痛苦,即使是悲哀,却将那当作是「生」所与生俱来的部分。
将那负面的一切感情毫无保留地接受下来,然后,忍耐住痛苦,慷慨地以爱的力量回报这世界。这便是景虎存在的真实。
没有悲伤,没有愤恨。慈悲的胸怀让人感动到哭泣。纯粹的,慷慨的,坚强的,勇敢的力量。原谅一切,宽恕一切。
那是神佛一样宽广的心胸,容纳了这世界一切的悲哀与不平,用太阳般普度世间的光芒照耀着一切。无与伦比的昂扬与幸福充满了整个存在。
无私无我,让大地回春万物生长的力量,守护着这三千世界的爱的力量。
这,便是景虎真实的力量。
纯净无垢的灵魂之光升起,将染黑的灵魂洗涤干净。
那光明与前往彼世的佛光连接起来,怨灵们的黑暗消融了,难以化解的心结打开,朝着那幸福的彼岸飞过去……
时间滴答流逝着。
小太郎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一切都没有异常。
周围已经平静下来。微风吹拂着树梢,太阳的光芒温暖地照耀着。
怨灵已经不见,刚才的一切仿佛一个恶梦。
高耶俯卧在几步外的草地上。
「景虎殿下!」
清醒过来的高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视点涣散,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呼唤什么人的名字,手仿佛渴求着拥抱似的伸了出来。
——就这样拥抱他吗?强烈的冲动涌上小太郎的心中。
像刚才那样,赤裸裸地接触到这个人的内心。
那一刻的爱意在小太郎的灵魂深处如闪电划过,留下眩目不能忘怀的印象……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意识到三郎殿下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小太郎立刻恢复了正常:「景虎殿下,刚才的镇伏一定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竹崎之类的换生者,似乎不在刚才被调伏的行列中。」
高耶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晃了一下。
小太郎伸出手去扶,却被推开了。
背对着他,高耶开口了:「伪装是没有用的。」
小太郎的心跳停止了。被发现了吗?
「我所期待的,是你的——真实。」
说完这句话,高耶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小太郎呆立在当地。
*
头……太重了。身体仿佛被压在樱之湖的湖底一样。意识昏沉沉的无法运转。
周围一片黑暗。依稀中,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将立花城所有的居民杀死,夺走了他们生命之力的噩梦。
……会……醒来的吧?
执着于怨恨的自己,正仿佛执着于一场噩梦一般,不愿放弃。尽管在噩梦中挣扎呼叫,也无法放弃。
多么的愚蠢。人生五十年,宛若梦幻。
既无法做到忠诚,也没有勇气叛逆的自己,一直执着于被害狂的妄想,才这样坚持了四百年。但是这一切在舞姬的痛苦面前,被击碎了。
毁灭着周围的一切,自己这种凶器般的爱情给他人带来的痛苦,在这一刻才真真实实地打入自己的内心。
回到历史中去就会改变历史的自满,究竟从何而来?经由自己的手改变历史,这种丑陋而自私的想法,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人的立场,他人的感情。
还是同自己四百年前一样,不是吗?
一直,一直,要自己不能憎恨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人,但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的恨意是如此的深厚。如果能够返回的话,如果能够返回的话,又怎么保证一切不会重演?
不可信任的人格。没有出口的迷宫。
自己的主君并没有重生。而曾经在过往的年代里用嫌恶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的同侪也保持着沉默。或许可以像从前一样痛骂责怪他们如老鼠般窥视的眼光,但是,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已经真正结束了。
死人的话,就应该静静地回归彼世吧。
宛若梦幻……而现在已到了梦醒时分。
张开眼睛,眼前是少年端庄的面容和浅色的头发。
「啊,你醒了。毕竟还是儿童的身体,无法承受那么多力的进入啊。」
认出眼前的人是森兰丸,在信长的霸王之种控制之下所做的事情也一一进入脑海。竹崎「啊」的一声,痛苦地坐起。
操纵着他的身体,信长将他的吸力能力与兰丸的结界结合了起来,将立花城的城门改造成了力的磁场。到这里的普通人,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慢慢地就四肢无力,头脑发晕,力量流失而倒在了路边。身体虚弱的人很快就会死去,这个城被改造成了死人之城。
「什么!你们干了什么?!」
「怎么,有什么不满的吗?」兰丸微笑着质问:「这些,可都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哦。我们只不过帮助你加快了实现愿望的脚步而已。」
立花城……
身体因为悔恨和愤怒而痉挛着,细小的额头上青筋爆出,然而鲜红的霸王之种让他丝毫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如果已经明白了的话,就赶快起来跟我到湖边去吧。力已经储存够了,信长大人要你今天中午就执行逆时之术。
离开感觉窒息的室内,外面的景色让竹崎陷入更深的苦闷之中。
景色依旧,但是,少了来往的游人,整个湖就像是死了一样。除了奔忙准备作法的关系者以外,看不见一个活人。
倒毙在手推车后面的母亲,由于昏迷而在车祸中丧生的职员,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休息就一坐不起的老人……
立花城已经成了一座死人之城。
死人之城……这个拥有如此多回忆的地方……
全部,全部。
……都是因为我的……
只有信长的眼睛,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中,依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哟!活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施行法术了呢。」
「你……」小小的身体战抖着,幼稚的脸庞因为仇恨而扭曲灰暗。
「我只不过把你开始的事情加速做到底了而已。像你那么慢慢地吸力,迟早有一天也会不够要去向普通人索求的。现在这样,我们就可以早一点开始玩了哪。」
「主公,湖水已经完全准备好了。设坛的地方报告,今天早上被鼠辈们好像破坏了山里的泉眼的样子,灵力的来源停止了,所以笼罩樱之湖的灵壁可能会有点薄弱。但是,施行法术应该没有问题。」
「织田信长!我决不会让你得逞的!」
然而这样的威胁对于第六天魔王来说毫无作用。他只是微微翘起形状美好的嘴角,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好,那就进行吧。——来人,带他去准备,立刻开始。」
「是!」
等到竹崎被带走,信长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嘁,头顶着霸王之种那么珍贵的东西,想要灵魂自灭都是不可能的事。无力的叫嚣,时代的失败者的明证。」
兰丸微笑着回应道:「主公大人,他只是您诱捕景虎的饵料吧。刚才灵的骚动,证明他离我们已经非常的近了哪。」
「是啊。那些上杉军叛变来的部下,本来就没有什么用。消失了就消失了吧。」
「主公,如果真的能回溯时间的话,您准备去哪里呢?」
「恩……」信长沉吟了一下,有些坏心眼地回答:「本能寺怎么样?」
「本能寺?」兰丸吃惊地抬头回望。身为侍从的他与即将统一日本的信长一样,葬身与本能寺的大火之中,但是,看见信长霸气的双眸,兰丸释然了。
「哈哈哈哈,只要早几个小时就够了。足够了。在哪里中断的历史,就在哪里继续下去。回到本能寺的话,正好抓住光秀这个奸贼,好好拷问他为什么叛变于我。」信长的眼中透露出嗜血的残忍,「我要将他家族所有人在他面前吊在火堆上日夜烧灼而死,让他们的惨叫夜夜伴我入眠。」
「主公!」
「怎么样!阿兰?」
「兰丸愿意跟随主公到任何时间!任何地方!」
响亮的答复回应着霸主那吞噬天下,颠覆历史的气概。
**
穿过樱花树林,已经闻得到樱之湖潮湿的水气时,战斗开始了。
在毫无人烟的立花城内,对方准确无误地选择了这一支孤立的队伍发起了袭击。
「啊啊啊……」
「被包围了!对方人数众多!」
「不得惊慌!保护目标!」
抱着绝对遵守信长公命令的护卫们在小女孩的面前组成了肉体的屏障。
「什么!那是什么!呜……」信长带来的士兵,虽然骁勇善战,但在那道奇异的白色光芒下没有人能够生还。一个接着一个,凭依灵们都消失了,肉体软绵绵地瘫倒下来。
——大友家的?还是上杉?
在这一片混乱中,竹崎的思路却仍然十分地清晰。
不愧是信长的战士,一时的惊慌过去,避开那道白光,战斗愈加激烈。
只有站在队伍中心的竹崎克己,虽然明知遭遇到了什么,却一言不发,只是小心地躲避着袭击。
——真是可怜,这些陪着自己这个诱饵而死去的人……
——然而,诱饵如果要生存,就不能怜悯猎人——与猎物。
终于,护卫的士兵被一个一个消灭。攻击的队伍冲到了他的面前。
「开崎大人,这里有个小孩!」
——那么,是大友。
那个具有和自己相同气息的的男人走上前来。
他看向竹崎。竹崎也看向他。
额头上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魔王的印记。
女孩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被绑架的吧?」没有更多时间去确认这个幼女的身份,确认没有受到伤害以后,男人吩咐手下将她带走,送出城外,然后转身离开。
——就是现在!
乘着他转身的一瞬间,竹崎的念击出了。
「呜……」用立花城人们生命换来的力果然威力大增,虽然男人立即张开护身壁,却仍然还是被击倒,身体飞了出去。
竹崎顾不上查看对方情况,狠命地抓住另一个大友兵,朝着开崎的方向掷过去。然后,迈动短小的双腿,朝着樱花的深处逃去。
现在,能保护自己的,就只有信长了!
逆时之法,必须施行。
身体中立花城居民的生命之力奔腾着,冲击着心脏……
「站住!」从背后传来的呼声。
「站住!」
「砰」的一声,痛彻心扉的力量撞击着后背,意识到自己被击中的时候,身体已经重重地落在了水泥地面上。
回过头来的时候,肩膀被一双铁钳抓住了,男人那愤怒的眼睛瞪视着自己。
「你是谁?」对于这个能够使用力的小女孩,开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受到的袭击是确实的,而且这个力甚至比前一天他在阿加莎那里遇到的那股怪力还要强。
「不说出来的话——即使是小孩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男人的表情可怕而认真。
「哇……」
小女孩张开大嘴嚎啕大哭。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有所松动的时候,手里的力第二度发出。
这一次,虽然开崎有所防备,但是由于距离更近力量更强大,他的护身壁被击穿了,嘴角沁出血来,身体向后倒去。
竹崎再度在手心里积蓄力量,准备补上最后致命一击——
「啊啊啊啊啊啊……」竹崎猛烈地撞向樱树,发出沉闷的「嘭」的声音,从背后受到的力的打击几乎让他昏迷过去。
如雪般的花瓣洒落下来。从喉咙里涌起甜腥的液体,冲出口腔。
「大友家的,不要被骗了!」
竹崎回过头去,发现了那个曾经被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
如同饥饿的猛兽般眼睛,紧紧地盯上了他,让他的四肢感觉麻痹。不,那已经不再是他在樱之湖边上遇见的那个脆弱的迷途羔羊了。
生的意志完全被那压倒性的力量抹杀了。只有此刻,竹崎才真正地体会到上杉军总大将的可怕之处——那根本就是死神的眼睛!
仰木高耶!
「高耶……」
「你救我的回礼。虽然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织田已经到这里,那个小女孩就是竹崎克己,是他计划的关键。」
然后,高耶毫不防备地转过身体,面对着竹崎,开始让力充满了全身。
而那个叫开崎的男人,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完全接受了高耶的说法。
好像已经配合过无数次一样协调,他站到在高耶的身后,缓缓地结起和他相同的手印。
生死的一瞬间,竹崎忽然具有了超越逻辑的洞察力。
明白自己与开崎相似的气息,究竟是在哪里了。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开崎生命中的——那个人。那种与自己相似的气质的引导物。
那个爱与恨的极点,唯一的——真实。
咒语的声音响起,竹崎举起双手作最后的挣扎。意识还是很清醒,不愿死亡的意志仍然强烈地存在着。
我不能死!……我现在还不能死!
不知何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忽然,「啊哈哈,哈哈,猎物终于出现了嘛!」狂妄的笑声,仿佛魔音一样,穿透人的耳膜刺入大脑。
织田信长!
高耶与开崎猛地转身。
站在他们身后的,果然就是屈尊来到这个小小的立花城的第六天魔王本人!能让身后那个混血儿一般美丽容貌的兰丸紧紧跟随的,在这世上只有这一人。
脸和眼睛头发的颜色虽然是陌生的,但是,那凶残的笑容,高耶决不会认错!
「怎么啦,这是自严岛以来的首次见面啊。我真是非常,非常想念你啊,景虎,想念你那双美丽的虎眼啊。」
高耶毫无畏惧之色,双手结起手印,堂堂地面对织田信长!
「立刻停止吸力结界!」
「来人!把这个小东西带走,按时启动逆时之法!」
「织田信长!」
「啊,怎么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吗?不用着急,时间有的是——可以说,时间掌握在我的手中哪,哈哈哈哈。景虎,让我们充分享受这重逢的美妙时刻吧!」
**
决心已定。在湖边念过最后的经文,竹崎从栈桥的末端踏上了湖面,小小的身影倒影在水中。
虽然是正午十分,但天阴沉沉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
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天空中的飞鸟不知所向,连樱花都凝固在空气中似的一动不动。
几日来的作法,让湖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悦目的兰色消失了,水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深渊一般的漆黑。
竹崎克己在这巨大的镜面一般的湖面上独自慢慢行走,双脚踏在水面上,就仿佛踩踏着坚硬的岩石,没有下沉,也没有任何涟漪泛起。然而这湖水并没有固体化,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水面以下各种旋涡在翻滚,暗流汹涌。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变成了雪白的法衣。头顶上绑着那个奇异的罗盘,下巴上系着宽大的布带,好像一顶古怪的帽子。也许是为了防止脸上丑陋的伤痕冲撞了神佛,脸被用几层轻薄的白纱罩了起来。
看起来并不像是个武将,而像一个美丽的,新娘般的人偶。
然而,却是为立花城带来死亡和厄运的人偶。
走到湖水的正中心时,停了下来。
雪白的人影插在樱之湖那广阔的圆形湖面中心。如同一只没有指针的诡异钟表盘。
四百年来,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太阳升到最高的那一瞬间,竹崎克己举起双手,以凄厉的声音,向着天空发出呼喊:
「于此层层面纱之下,吾以阿加莎女儿之躯在此呼唤。愿吾等之苦吾等之忏悔上达天庭!以此樱之湖,并携生人死灵之力,求天地诸神尽释一切冤屈罪愆,倒逆天时!重归无瑕无垢之时!于此层层面纱之下,吾以阿加莎女儿之躯在此呼唤。愿吾等之苦吾等之忏悔上达天庭!以此樱之湖,并携生人死灵之力,……」
头顶上的罗盘发出干涩的转动声。
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声嘶力竭的呼喊响彻樱之湖上空。
四百年来等待的那一瞬间,终于到来!
无法言述的悲哀,翻腾不止的憎恨,哭泣着要求释放的冤屈……化为祈祷的力量,撕裂了胸口激涌而出!
这血,这泪,这手足,这身躯,每一份肌肉,骨骼,血液……全部都化为祈祷的声音吧!
倾听我的声音吧……倾听我的怒吼,我的哀哭,我的企求,我的命令,我全部的全部,我的情歌,我的镇魂曲……
倾听我的呼声!倾听我的呼声!
直到世界的末日,这个喊声再也不会停止。
「……求天地诸神尽释一切冤屈罪愆,倒逆天时!重归无瑕无垢之时!求天地诸神尽释一切冤屈罪愆,倒逆天时!重归无瑕无垢之时!求天地诸神尽释一切冤屈罪愆,倒逆天时!重归无瑕无垢之时!……」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静。
然而,随着力量从头顶上的罗盘一点一点发散出去,周围的湖水仿佛被那指针所推动一般慢慢开始转动起来,以竹崎站立的地点为中心,如同旋涡一般逆时针转动起来,越转越快,让守卫在湖边的侍从们感觉晕旋。
湖水的颜色渐渐明亮灼目起来。仿佛响应般的,搭建在湖边的几个神坛上的诵经声也越来越响。作法者的身上发出了金色的光芒……
***
樱花林里的混战继续着。
鲜血飞溅,灵魂发出惨叫而亡。上杉、大友、鉴载、织田……昔日美丽的游憩之地,现在已经成为士兵们生死相博的修罗道场。
四处窜流的力如尖刀狂扫而过,将漫天洒落的花瓣雪割裂成碎片。
「啊啊啊啊啊啊……」电浆爆裂,高耶的身体如断线一般飞了出去。
「真是舒服啊,你真是让我感觉舒服啊。景虎!」信长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怎么了?力的恢复还不够吗?站起来啊,站起来再用你那双虎眼狠狠瞪视我啊。不要让我失望!」
「噼里啪啦」倒在地上的高耶向信长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信长举起手来,用手心生出的盾牌挡住了:「怎么啦?不行了吗?不行,还不够,还不够!再来一次!」
「呜……」高耶发出惨叫的声音,身体被信长发出的力从地上举起,翻个身又重重地落下。
「你已经不行了吧,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还要镇伏上杉的叛将,真是辛苦啊。」信长用充满同情的语调说道,下一瞬间,他已经用膝盖压在高耶的胸口上,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投降吧,投降吧。哭泣着向我求饶吧……我可以停止你的痛苦哦。」
高耶完全不能动弹了。然而,只有那个眼神,仍然充满斗气地瞪着信长:「休想……」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要的就是这个眼神!景虎!挣扎吧,挣扎吧,在我的身体下面挣扎吧!我会把你痛苦的神情放在这四百年的回忆中去好好珍惜的!」。
「呜……」惨绝人寰的喊叫响起。
「高耶!」正在与兰丸战斗的开崎发狂似地击退对方,冲向他的方向。然而,有人更早地到达了高耶的身边。
「住手!织田!」小太郎竭尽全力攻击信长,然而却被轻松地挡下来了。
「哦?是北条家的走狗吗?」骑在高耶身上的信长眯起了眼睛,「风魔的忍者怎么会做必败的事?你的计算哪里去了?」
「……」
的确,挑战织田信长,死亡是必然的结果,同时救下三郎殿下的目标也根本无法实现。
作为一个优秀的战略家,此时应该已经意识到战况的无可挽回了才是。
而且,风魔效忠的对象是北条氏康大人,不是把自己错认他人的三郎殿下。
(我……)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撤退了的时候
(我……不是直江,我是风魔小太郎,我只是在扮演直江……)然而,想要撤退,却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了一样,在那一瞬间,「直江」忽然在自己的体内活了起来。
(这种感情是什么,这种深厚的,将人从内心最底部撼动的感情?!)
「住口!我是直江信纲!」伴随着这句宣告,小太郎再度攻向信长。
在那同一瞬间,开崎的力也发出了。高耶从躺在地上的位置抽出手来,发动了攻击。
「嘭」的一声,小太郎倒下了。信长被从高耶身上打了出去。而受到兰丸同时攻击的开崎也倒在了地上。
摇晃着,高耶站了起来。迈向湖边。
兰丸正要追击的时候,忽然发现,对方又有新的生力军加入了。
「啊呀哎呀,不要乱走啊。现在上杉这支烂队伍有我加入实力就不同了。喂,织田的,到你们哭的时候了!」
久别重逢的千秋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样子,然而嘲讽的态度依然丝毫没变。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也同样结着昆沙门天的手印。
「主公!」
信长站了起来:「哦,走狗们都到齐了吗?」
开崎和小太郎也都挣扎着爬起,围了上来。
「那就现在开始吧!」
*
高耶赶到湖边的时候,也为这里发生的奇异场面瞠目了。
从五个点上伸出光的连线来,在樱之湖上空形成半球形的护壁。金色的光芒笼罩着,照亮了黑暗的夜空。那护壁发出滚烫的热度,根本无法靠近。
而浑圆的湖面上,巨大的火焰升腾而起,以湖心为中心如同旋涡一样转动着。仔细看那火焰,如同液体一样在流动,火中还夹杂着正在燃烧的水草。
那是,以樱之湖的湖水作为燃料的燃烧。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湖的正中心,站着的一个小小人影,正举手朝着天空呼喊:
「于此层层面纱之下,吾以阿加莎女儿之躯在此呼唤。愿吾等之苦吾等之忏悔上达天庭!以此樱之湖,并携生人死灵之力,求天地诸神尽释一切冤屈罪愆,倒逆天时!重归无瑕无垢之时!……」
火的旋涡越转越快,祈祷的回声也越来越响,法术显然就要达到高潮!
湖边的高耶站直身体,再次从身体中涌出力来,仿佛阳炎般的火同时从他的身上燃烧起来,压过了护罩的光芒。
「南无刀八毘沙门天!」肩膀上的鲜血滴淋下来,然而双手却毫不颤抖地结起手印。「惩伏之弓!」
这是,曾经射中过怨灵大将景虎的弓!
闪电落下,在掌中化为巨大的弓,然后,在缓缓拉开弓弦的右手,光的箭矢凝结起来。
「恶鬼惩伏!」
白热的箭划破空气,刺穿护壁上的薄弱地带,向着湖心的人影飞过去……然而,
「什么!」
下一瞬间,高耶无法置信地望着被护壁弹回的昆沙门天之箭!
……灵泉力量所凝成的护壁吗?
狠狠地闭了一下双眼然后张开,高耶再度踏紧双脚。
「南无刀八毘沙门天!」瞄准了护壁上忽隐忽现的薄弱暗光部分,「惩伏之弓!」
***
祈祷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身体在那炼狱的烈火中燃烧分解,痛苦如同燃料加入那凄厉的祈祷,所有体内的力量倾注而出。那声音已经不是从嘴里发出的了,而是灵魂,所有不甘、忏悔、冤屈之灵魂集体最直接赤裸裸的呼喊!
「愿吾等之苦吾等之忏悔上达天庭!以此樱之湖,并携生人死灵之力,求天地诸神尽释一切冤屈罪愆,倒逆天时!重归无瑕无垢之时!……」
四周燃烧的火焰寻不到出口,积蓄的力量呐喊着要被释放,发出洪水般的声音碰撞着灵壁,脚下的湖水最后也终于旋转起来,竹崎的立足之点终于下陷,随着那旋转的火焰一起沉了下去,沉入那无穷无尽的时间的隧道……
在立花城的岁月,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爱,来自朋友,来自亲人,来自城民。来自……他。
温暖的,包容着自己的一切。拥有能够肯定自己这一人格存在的力量。
太幸福了,以至于生前曾怀疑那是虚幻的……
然而,此刻却能够确认,那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在清凉的大殿内讨论事务,在俊士云集的宴会上谈诗论画,还有,在美丽的月光下,与心爱的人一起在樱花下漫步……
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美好回忆。
自己所思念的,只不过是那曾经渡过的美好时光而已吧。那无比快乐的,用唯一一次的真心付出换来幸福。
为何要让怨恨迷蒙住双眼呢?
终于,能够确认自己的真实。
鉴载殿下……虽然您并没有再度复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就像您生前所接受的我的忠诚一样,在这四百年间,一直让您承受着我虚妄的怨念。
对不起。
穿越时间的隧道,过去的经历在眼前一一倒转。
重生后的自己。四百年黑暗中的回忆。飞快的影象如潮水般向自己冲过来……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然后,还有死亡那一瞬间……
刀尖穿过身体,剧痛的感觉传遍全身。
竹崎向下看去。
双脚浸泡在鲜血中。旁边是冤屈而死的妻子。
回来了,回来了。那痛苦的一瞬间。一切一切发生的一瞬间。
眼睛仍然能够继续看到前方的景色。能够遥望到自己念念不忘的回忆。
那些欢笑,那些歌舞,那些回忆。
近了,近了,甚至能够看见遇见他的那一瞬间……
——要不要跟我来?
——你可以把立花城当做你的家。
如果……能够回去……
额头上的魔种刺痛起来,马上要从这意识中破壳而出。
深植在灵魂中的霸王之种,只有在灵魂消灭的条件下才会消失吧。
……抹杀这四百年。
这是,自己对立花城所犯下罪行的唯一救赎。
握紧刀柄,再度深深地插入。剧痛传遍了全身。
痛苦,悔恨,嫉妒,疯狂……那一切黑暗的感情也再度在精神上重演。
那是,比肉体的苦痛更深的折磨……
但是,那是什么?
樱之湖宁静的拍打声传来——在那个方向,通往彼世的光芒出现了。
——笑声,琴声,女子那美妙的舞姿……
别了……
我的妻子。
——如同朝日一般,映照着那樱花之海的瞳眸……
别了,
我的主君。
——宁静的春夜里,湖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别了,
我的家。我的……城。
到此为止了。
……
身体就要飘起,前往那永恒的宁静之时,额头的种子忽然剧痛起来。仿佛生长出来的根须,迅速插入血管,肌肉,脑浆,身体马上就要失去控制……
剧痛之中,一个声音响起「不行,还没有结束。这是……我的历史,不是你的!」
织田信长!
不!身体被拉回,意识渐渐模糊……
绝望的尖叫声响起——
不!不要!不要再杀戮!不要再怨恨!不要再重复那四百年来的愚行!
在那一瞬间,一支金色的箭射中了自己!
没有形体的灵箭,刚好与刀身重合了。
昆沙门天的力量笼罩了全身,镇静住了额头的种子!
信长的声音平息了。
温暖而包容的力量抚慰了痛苦,将自己引导向那片白色的净光……
最后再遥望一眼这美丽的湖与城……
——思念染上河川,永远都不会消逝。
忠诚也好,背叛也好。最后的最后,我所能确认的,就是我爱你这一个事实而已。
我爱你。
然后是,永远的诀别。
樱之湖火焰般的湖水在那一瞬间冲破护罩,向着四周的天地涌来。巨大的爆炸冲向天空,火焰的浪潮海啸一般淹没栈桥,樱林,步道,民居,神社……席卷向远方的群山。
无穷无尽的,灼目的光芒,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
翻滚的时间的浪潮,将一切都冲走。
在那一刻,高耶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从背后紧拥住自己的双臂。
那是,唯一的真实。
终章
伸出去的双手猛然扑了个空,高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渗出汗来。
睁开眼睛,一时间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渐渐的,房间里的摆设一一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下垂到地的帷幕,放置在窗口下方的椅子,书桌上的台灯,挂衣橱的门没有关好,从里面透出一丝细小的光线,还有枕边床头柜的旋钮,隐隐地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旅……馆吗?
眼前这副情景,让高耶逐渐安下心来,一想到自己只不过又是在无数次调伏怨灵的生活常轨之中,由于紧张而咬着的牙根也逐渐放松。
空调的温度控制却好像坏了,房间的空气越来越冷。
直江……不在。
床头的小钟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荧光,看得出将近午夜两点了。床前桌上的小矮几上放着课本和学习用具,一件制服挂在椅子上。看到这些物件,高耶逐渐回想起了到这里来的目的。
从江之岛回来之后,就听说了熊本的异常状况。高耶决定与千秋分别作为学生和老师潜入这里的古城中学。
直江被留在江之岛处理后续事件了,没有跟来是正是自己下的指令,而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的样子,对于这样的直江,高耶感到烦躁。从侧面看他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好像就是有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高耶被这样的怀疑折磨着。
冷……好冷……
直江……他不在。
好像要捂住嘴巴似的,高耶将脸埋在了缩起来的膝盖中间,努力将对直江的思念从脑海中驱除出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高耶有一种什么重要的东西的被遗忘了感觉。某些激烈的,痛苦的,然而又是极度真实的事情。有关他自己的,重要的东西。
从江之岛出发以后就直接赶到了熊本,中间并没有在什么地方停留。把那以后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日检验,也并没有发现任何漏洞。
然而,却总是有这种挥之不去的奇异感觉。
难道自己真的就像千秋和绫子说的,对自己隐瞒了重要的东西?
好冷……真的很冷……蜷缩得已经连背脊都僵硬了。
如果是以前,直江一定早就打电话安排旅馆方面的人来修理空调,然后在高耶还在熟睡的时候,就给他盖上比较厚的被子,在一旁温柔地守护着吧。
对于现在那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的直江,绝望的感觉充满了高耶的内心。
忽然,仿佛回应高耶的祈祷,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野兽一下子竖起了耳朵,在黑暗中注意地倾听着。
声音不大,好像为了不惊动别人,又好像知道高耶正在等待。

高耶从床上跳起,几步冲过去打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熟睡着的小女孩。看见高耶,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这里是……」
一个外国人走过来,好象职业摄影师一样身上挂满相机,背上背着个大包。
「啊,阿加莎亲爱的,你敲错门了。」男人操着熟练的日语,一边把女人拉回来,一边连连向高耶鞠躬,「非常抱歉……我们住在对面。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
「啊,抱歉抱歉。」叫阿加莎的女人满脸的歉意,小声地说着对不起。男人接过女人手里抱着的金发小女孩,夫妻两人同时向高耶鞠躬。
「没,没关系。」高耶知道是误会。
两人好像刚从外面游玩回来,还有点醉意,一边道歉一边咯咯笑着,开了对面的门走了进去。
金发男子的包在高耶面前一闪,好像是某个旅游地的纪念品,上面画满了形状美丽的花朵,写着「樱之湖」的字样。
樱之湖?
发生过什么事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时间吞噬而去的感觉。
某些,重要的……真实。
高耶站在那里拼命思索,然而一点也想不出来任何有关的信息。
无奈地关上了门。房间里依然黑暗冰冷。
小钟发出轻微的喀哒一声,宣告了午夜两点的来临。
孤独而寒冷的长夜,对于高耶来说,只刚刚过去一个瞬间。
——第14.5卷·瞬间之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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