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笑逢君
次日，陆草堂起了个大早去灵隐峰游玩，不想与灵隐寺的方丈无嗔大师谈得颇为投机，过午方得了个空儿告辞出来。看看时辰不早，也无暇闲逛，直接来到了解忧坊。
一进大堂陆草堂就发现了自己的失策，满堂坐的满满当当竟然没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陆草堂暗叹，难道要和胡老爷子一样自己搬把椅子来坐？小二连忙过来招呼：“哟，这位爷，您看真不巧，今儿个也不知刮哪阵香风，小店打开张起也没见过这么多人，连二楼也坐满了，要不委屈您跟人拼个桌？”陆草堂只好点头，拼桌总比没桌强。小二引着他到了墙角的一张桌前，“这位爷，麻烦您嘞，拼个桌。”坐在这里的黑衣人虽不耐烦却也不欲多生事端，哼了一声表示同意。陆草堂总算是得了个座，安下心来开始四处打量，今日来听胡老爷子说故事的人不比平常，个个或虎背熊腰或鹤势螂形，且都随身携带兵刃，显见得是武林中人。就说对面这个黑衣人，坐在茶楼里还戴着斗笠，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这样一群人中，陆草堂这样斯斯文文一个人还真有几分格格不入。
胡老爷子准时搬着椅子出现了，对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居然没有半分惊讶，看来是早预料到了昨天的故事所造成的效果。
“今天咱们就讲讲西域的沙鬼吧，这沙鬼……”胡老爷子刚开了个头，场下就传来一声暴喝：“老子是来听玉无常的！谁要听你讲那沙鬼水鬼！”
胡老爷子一笑，“这场子的规矩，故事不讲第二遍，客官您要想听尽可以找昨日听过的人打听。”话音未落，一锭十余两的银元宝倏地砸在胡老爷子面前，竟没人看见是谁掷过来的，“老子今天要听点玉无常的新鲜事儿，怎么着？”
胡老爷子拾起元宝掂了掂，眉开眼笑，“不如这样，您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提，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哈哈，爽快！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一个瘦弱干枯面色蜡黄的痨病鬼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了胡老爷子面前，“我问你，那玉无常使的是何样兵器？”众人见这痨病鬼虽病病怏怏说话声音却炸雷一般，尽皆相顾失色。陆草堂对面的黑衣人低声道：“连‘死要伸手’都来了不成？这玉无常当真面子不小。”看那黑衣人神色，这“死要伸手”只怕来头不小。
“玉无常使剑。”
“什么剑？是名器否？”
“这个小老儿不知，只听说似乎平平无奇随处可见。”
“哪家的剑法？”
“这个就更不知，黄河一带江湖好汉已经与他交了数次手，竟没一个人认出他使的是哪路剑法，似乎各门的剑招都有一些，却又都似是而非。”
痨病鬼双手插在袖子里，冷哼一声，身子平平飘向门外，竟这样便去了。
回答三个问题就得了十两银子，胡老爷子乐得核桃纹都开了，“各位大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一时间问话声掷银钱声响个不休，乱成一团。
黑衣人忽然一拍桌子，“我要问话！”堂内顿时安静下来。黑衣人手伸进袖里，摸出来一枚金元宝，登时耀花了众人的眼。胡老爷子乐得伸手来接，黑衣人却又将手缩了回去。“这个问题你要答得出我才将这元宝给你。”
“您请问。”
黑衣人眼里闪过狠戾之色：“玉无常在公孙丹墀、周平一、马啸秋身上各留了多少剑伤？剑伤都在什么部位？深几分？创面又是什么形状？”
这一串问题问下来，胡老爷子只剩一脸苦笑，“您的问题大概只有那三家苦主能回答喽。”
忽地一个清越嗓音自二楼雅座传了来，一字一字让楼下大堂里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公孙丹墀周平一各受了九十九剑，气尽而亡，马啸秋受了整整百剑，最后一剑锁喉致命。剑伤遍及全身，或刺或挑或切或劈，各不相同。剑伤深半分至三寸不等，创面光滑——”随着最后一句话，一个白衣身影自楼梯翩然而下，停在黑衣人面前，笑嘻嘻地加上一句：“这元宝便请赐了在下罢。”
陆草堂抬眼打量来人，只见他眉如剑目似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飞扬跳脱，神采动人，端的是个脱俗人物。美中不足是两片薄唇黯淡无血色，似是寒冷所致，可这江南三月，柳风杏雨，正是温柔天气，怎会有人受冻？
心中一动，陆草堂接口道：“创面光滑，说明凶器极为锋锐，或者那玉无常运剑极快。剑伤最深三寸，那剑便应长三尺左右……”陆草堂的目光在白衣青年腰间佩剑上转了一圈，“在下说得是也不是？”
白衣青年抚掌大笑：“是极是极，看来这锭元宝在下是不能独吞了，这位仁兄可否赏光与在下共饮一杯？”
黑衣人面色变了又变，终是扔下元宝，一语不发地离开了。白衣青年长袖一甩，已将元宝收在袖中。“这解忧坊茶虽好，酒却不行。这位仁兄请随小弟来。”
陆草堂随着白衣青年出了解忧坊，却见他停步回身一揖：“几乎忘了介绍，在下沈醺，沈醺的沈，沈醺的醺。”说着，名唤沈醺的白衣青年抬眼狡黠一笑，“未请教？”
“陆草堂，陆英的陆，浣花草堂的草堂。”【注：陆英，中药名】
“人家都是金堂玉堂，偏你是个草堂，果然淡泊名利笑傲王侯啊，在下佩服。”沈醺笑得诡异，也不知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调侃。
“沈兄取笑了。”陆草堂亦不动怒，拱手为礼。
“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就叫你草堂了。”
还未等陆草堂有所反应，一只爪子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一个声音在耳边坏笑道：“草堂啊，为兄带你去杭州酒最好的地方。”
杭州酒最好的地方……陆草堂嘴角抽搐着……原来是妓家啊。被沈醺一路拉扯到了西湖上最大的一艘画舫之上，软玉温香抱满怀，一向沉稳的陆草堂也手足无措了，毕竟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踏足风月之地。看向一边的白衣青年，只见他左拥右抱，酒意正浓，眼泛秋水面带桃花，更多了几分魅色。
“呐，沈兄……”
“什么事？”
“尊讳的‘醺’字……到底是哪一个字啊？”
“啪！”什么东西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