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云乱
沈醺见枕霞道人满面苍泪，比十年前更老了十分，心下不忍，正待上前安慰，只见枕霞一手拭泪，另一手却“刷”地一声抽出了长剑指向沈醺胸口！
“枕爷爷……连您也要杀我吗？”沈醺动也未动，双眸中却充满了绝望。
枕霞道人几乎不敢看他的脸，喉间强自挤出声音：“醺儿……我不能让你污了你父母一世侠名；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堕落下去……”
沈醺惨笑：“醺儿本也无意苟活，只是大仇未报，此时却也不甘心就死。”
枕霞顿足道：“孽障，到这地步仍不知悔悟，还要杀人么？”言罢，咬牙提剑刺落。就在这一瞬间，后舱忽地抛出一物，正击在枕霞剑上，剑尖虽偏了几分，还是“噗”的一声刺入了沈醺胸膛！枕霞掩面反手拔剑，一股鲜血便随剑喷洒而出，洒得小小船舱之内斑斑点点，也洒了枕霞一身。随着剑尖拔出，沈醺身子一晃，软软倒下。陆草堂自后舱抢步而入，出手如电，迅速点了沈醺身上几处重穴，随即沉了面色，看也不看枕霞一眼，径自解了沈醺衣物，验伤敷药。
枕霞道人视线全被陆草堂挡住，只得长叹道：“罢了，罢了。”收剑入鞘，转身再度踏波而去。
待枕霞道人去得远了，陆草堂凝重的面色忽地化作三分笑意、七分无奈，拍开沈醺穴道，忍笑道：“你这瘟鬼演戏也演得够了，还以为我真是庸医么？”
那“伤重昏迷”的沈醺闻言亦是破颜一笑，一双美目倏地张开，滴溜溜转了一圈，不见枕霞道人踪影，方哼哼唧唧地撑了身体坐起，抱怨道：“若不是你扔了个碗出来，改变了剑的方向，我闪避的角度应该是完美无缺的，顶多被划条浅口，哪至于像现在这样真的受重伤……”
陆草堂简直想把这人扔下船去陪那个无辜的碗——哪里有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若不是我出来挡住道长，他盛怒之下再补上两剑，瘟鬼现在已经回阎王殿销假了……居然还这么多嘴多舌惹人厌。”陆草堂眯了眼，伸指在沈醺胸前绷带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
沈醺疼得呲牙咧嘴：“哎哎，真是最毒庸医心啊……我从五岁到十岁全是随着父母在紫竹观度过的，老头子的脾气我比你清楚多了，一剑伤了我，他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补？此乃苦肉计是也。”说到后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一双美目虽因疼痛而蒙上一层水雾，却仍不忘忙里偷闲送陆草堂一个白眼。
“是是是，陆某真是多管闲事了！”陆草堂哭笑不得，“只怕接了你这瘟鬼进门，以后我那洗心谷也不得安生了。”
“那就不要带我回洗心谷。”沈醺双眉一扬，挑衅似地看着陆草堂。
“留你在外面继续杀人报仇？”
沈醺重重倒回船板上，“仇自然是要报的，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陆草堂亦锁了眉头，“不错，此事与你脱不了关系，不弄清楚总是一个隐患。”
沈醺以手支头，饶有兴味地看着陆草堂，“哦？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
“自然是假玉无常一事，找一个人假冒你容易，掌控全盘却难。‘死要伸手’与木老人虽贪财，几万两只怕也请他们不起；纯钧更是神器，怎么会轻现江湖？这背后，必然是极有势力的一支力量在操控。”
“啪啪啪”，沈醺鼓起掌来，“原来你这庸医倒也不笨。怎么样？要不要放开我？”
“做梦。”陆草堂抬起左手晃了晃铁链，“明日我便和你一起下船去调查此事。”
“无聊。”沈醺泄气地望着自己右腕上的绝情锁，眼里忽地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呐，庸医，你明日一定会打开锁链的。”
世上医术最高的地方是洗心谷；洗心谷里医术最高的人是谷主。洗心谷第十三代谷主最近发现自己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头痛。
客栈的房间里，当世第一神医，陆草堂，与名动天下的玉无常，沈醺，正隔着一个大木桶对峙着，浮动着的蒸汽使二人的脸在彼此眼中有些模糊。
良久，沈醺淡淡道：“你输了。”
陆草堂点头，“我输了。”
沈醺笑得如偷到鸡的狐狸，“我总不能穿着这件血衣走街串巷。”
陆草堂点头，“因此你需要沐浴更衣。”
沈醺笑得眉眼妩媚，“而生性好洁的陆谷主也有十日没有见过浴汤了。”
陆草堂点头，“因此我也需要沐浴更衣。”
沈醺笑得风情万种，“锁着这条链子我们是没有办法脱衣服的。”
陆草堂仰头望着屋顶，“因此我必须把绝情锁打开。”
陆草堂取出钥匙，走到沈醺身边，抬眼亦是一笑：“沈兄轻功高绝，陆某为安全起见，只好得罪了。”
沈醺居然避也不避，张开双臂大露空门，“沈某周身大穴在此。”
陆草堂也不客气，含笑一连封了沈醺七处大穴，方解开了绝情锁，正待宽衣，却听见狐狸的笑声，“陆兄，小弟全身穴道受制，动也动不得，擦洗一事，只好有劳陆兄了。”
陆草堂只觉浑身脱力——终于还是落入圈套了。回身怒目瞪向那人，却见那人合了双目，一副欠揍的表情明明是在说：“你欠我的你活该。”
陆草堂一口气憋在胸间，吐亦不是、咽亦不是，最终化为了一声长叹。解了那人周身衣物，抱了那修长白皙的身体丢进浴桶，拧了一条手巾，擦洗。
水雾氤氲，蒸得沈醺玉面生桃花，平日黯淡的双唇也红润起来，只可惜这样两片红唇吐出的却是令陆草堂恨得牙痒痒的话：“嗯……唔……好舒服，陆谷主若是日后做腻了庸医，不妨去开间澡堂替人搓背……啊！”最后这一声惨叫，却是陆草堂一指弹上了沈醺胸口那道刚刚收口的伤。沈醺吃痛，不敢再多话，房间里才安静下来。
擦洗完毕，陆草堂胡乱用一床被子裹了沈醺，丢上床去，自己又换了一桶水，刚解了衣带，却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四处张望，才找到不安感的来源——沈醺全身缩在被子里，一双狭长眸子却留在了外边，此刻正带了促狭的笑上下打量哩！没好气地冲到床前，将被卷转了个方向，陆草堂才安心解了衣服，跨进桶里。
泡在舒适的温水中，望着屋顶，想到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陆草堂开始盘算把谷主之位让给擅医头痛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