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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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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书籍名:《柔福帝姬》    作者:米兰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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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继续沉默。他便说下去:“她与你父亲相处多年,大概苦大于乐罢?福没享多少,倒因他给她的身份受尽苦楚,若非遇上宗贤,现在会怎样,便说不得了。刚才你也看见,她一身衣饰华丽,作正室打扮,可见宗贤对她何等重视。京中人都暗笑宗贤放着那么多南朝少女不选,却捡了个半老徐娘当正妻,他却全不在意,对韦夫人呵护有加,这等情意,可是你父亲曾给过她的?

“就算她能漠视宗贤的关切,为了忠贞名节回到你父亲身边,结果又会怎样?即便是现在,你父亲身边仍不乏女人,郎主不但让郑皇后一直跟随着他,也给他留了几个嫔妃,应该都比韦夫人年轻貌美。据说今年二三月间,其中三位嫔妃又先后为你父亲生了二子一女。韦夫人本就无宠,再以失节之身而归,你父亲就算表面上能与她相敬如宾,但心下岂会不介意?届时韦夫人处境之尴尬,可想而知。同是南朝女子,你为何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你既能原谅赵妃,为何又不肯原谅她?”

“因为她跟玉箱不一样,也不同于我父皇的任何嫔妃。”柔福终于忍不住回头驳道:“我知道她有苦衷,可是她如今身为国母,所涉的荣辱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家可破,国可亡,但一国之母的气节不能丧!我大哥的朱皇后为免受金人折辱而屡次求死,自缢不成便投水而薨,不给金人借自己羞辱大哥与大宋的机会。韦贤妃前度蒙尘想必也非她所愿,情有可悯,但今日既有机会离开,她为何还要甘心留下侍奉金人?一己感情私利,在大宋尊严前根本微不足道。心之失节,远甚于身。我九哥在国破之后苦苦收拾残局,如此艰辛地领兵复国,而他的母亲却在金国主动以身事敌,且不说此事传出后他会如何遭人奚落耻笑,单说他自己……他自己该多么伤心难过……”

说到这里,已哽咽不能语,泪珠扑簌而下。

宗隽倒笑了笑,道:“你九哥,你九哥……你一喜一怒似全系于他身上……你确信他真值得你这么全心维护?”

“当然。”她抹着泪说:“他是我的九哥,身系大宋中兴重任的国君,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说不敬的话,做有损于他的事。”

宗隽悠悠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柔福越想越悲伤,一路不停地哭,回到府中也未止住。那夜宗隽躺在她身边,转侧间触到被她眼泪浸湿大片的枕头,听着她持续的抽泣声,不禁想起她失身于自己那晚也是这样地哭,而自那次以后,她还从未如此伤心过。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六节  裂袍

类似的事此后又发生过一次。那日她自玉箱宫中回来,下了车便直直地疾走回房,牵着洁白的衣裙在金黄的梧桐树下穿行,步履似乎比平日沉重,可以听见地面上枯脆的叶脉在她足下瑟瑟地断裂。她的脸庞宛如冰玉清丽无匹,但无一丝温暖的表情。嘴唇苍白,双目却微红,含怒的余光自眼角掠出,随着她的行走,透明的空气中便似划出了两道无形的锋芒,一路惊飞数树寒鸦。

她自宗隽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宗隽唤她一声,她恍若未闻,迅速消失于庭院尽处。宗隽便叫住在她身后趋行的瑞哥,问她:“小夫人今日怎么了?”

瑞哥说:“刚才她在赵夫人宫里遇见盖天大王的韦夫人,说着说着忽然就争了起来,后来赵夫人冷言说她几句,她才不争了,马上带着我出宫回府。”

宗贤此时又已离京出战,但这次把韦夫人留在了京中,玉箱也常召她入宫作陪,因此遇上柔福倒是早晚的事。宗隽再问:“她们争什么?”

瑞哥答说:“不知道。她们说的是汉话,我听不懂。”

以后玉箱再遣人来请柔福她便先要问问可有他人在,若听说韦夫人在必一口回绝,连托词婉拒都不会。她渐渐变得很沉默,以往跟宗隽常有的口角意气之争也少了,仍坚持看书,有时练习骑马。放开缠足后她的双足虽依然无法恢复天足模样,可也变大了不少,使骑马不再显得那么困难。策马驰骋时的她会有少见的好心情,展眉回眸间神采飞扬,但有时她又会在兴头上陡然勒马,然后转首望云,眼神忽忧伤,起初的笑意悄然淡化为一抹辽远苍茫的痕迹。

天会六年十月,完颜晟决定把赵佶赵桓父子及玉箱的父亲,晋康郡王赵孝骞等宋宗室九百零四人徙往韩州居住,给田十五顷,令他们自己种植作物以自养。

启程那日宗隽带柔福去城外送行,窥见了父兄等人的身影,柔福却不愿走近,只站在较远处,黯然地看。

一行宋人,或乘旧车,或骑瘦马,更多的是徒步而行,在恻恻秋风中衍成一条蜿蜒的线,探入远处黄沙,趋向又一陌生的土地和未知的命运。赵佶、赵桓的马车在队伍中间,柔福隐于一排树木后,随着车的徐行不住地跑,轻尘沾衣,泪流满面。

那破落的马车行得甚慢,车轮迟缓地转动着,发出吱嘎的声音,似一步三叹。忽有人骑马疾驰而来,扬袖高呼:“昏德公请留步。”

车队便停下,赵佶自车中揭帘而出,见来人是一宫中内侍,遂颔首相问。那内侍说:“请昏德公稍候片刻,赵夫人将来送行。”

未过多久便见一车辇迅速驶来,其上有镀金凤头、黄结为饰。车一停玉箱便出来走至赵佶面前,一福行礼,说:“公爷此行山遥水邈,一路多保重。”

赵佶忙还礼,抬首间见玉箱身形臃肿,便知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不免感慨,道:“娘娘如今更应多保重,城外风寒,大可不必赶来相送。”

玉箱脸一红,低首轻声问:“伯伯,我爹呢?”

赵佶举目望向前方:“他乘马走在前面。”

玉箱顺他眼神看过去,果见她父亲晋康郡王赵孝骞乘马立在两三丈外。他穿的仍是一身宋人青袍,已洗得褪色,却无比干净,衣料单薄,后裾猎猎地展于风中。他正默然凝视着玉箱,神色沉静,目光清和。

玉箱立即快步过去,扬首微笑唤道:“爹!”

孝骞不应,只徐徐打量她。玉箱今日特意选穿了一身宽大的素色衣裙,但有九月身孕的身形终究无法掩盖,她顿时羞愧难言,双手惶惶然覆上高隆的腹部,含泪低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良久,见孝骞始终不发一言,又勉强抬头,努力笑着说:“爹,我向郎主请求过,他答应让你留在京中,并要赐你一处府邸,封你做官,不必去韩州种地了。爹跟我回去罢。”

听了此言,孝骞下马,向玉箱一揖,道:“多谢娘娘美意。孝骞身为宋俘,无才无能,岂敢留于京中做大金国的官。孝骞深受大宋皇恩,虽国破家亡,亦不能有负于道君皇帝,此后必誓死相随。昔日既能与他锦衣玉食同享富贵,今日当然也应与他锄禾伐薪患难与共。娘娘请回,勿与我等宋俘多言,以免令郎主不喜。娘娘尊荣来之不易,自当珍惜才是。”

孝骞是神宗皇帝赵顼二弟吴荣王颢的长子,与赵佶是堂兄弟,自幼与赵佶关系甚好,且为人一向正直忠义,在宋宗室中颇受人尊重,有较高的地位。

玉箱见他不答应,本想再劝,但一触到他不怒自威的目光便又将话缩回,知道再说也无用,明白他是对自己在郎主面前曲意承欢十分不满,遂凄楚一笑,看看他单薄的衣服目中当即又漾出点点泪光,转言道:“爹,今日风大,怎么穿这么单薄?”然后命侍女取出备好的一袭镶有貂裘的披风,自己亲自接过双手奉上:“爹……”

孝骞不待她说完便挥手推开,说了声“娘娘请回”便又扬身上马,准备启程。玉箱大惊,抛开披风急忙拉住他马上缰绳,含泪道:“爹,你真的不原谅女儿么?”

马上的孝骞垂目静静俯视她,终于又开口:“娘娘,你若想在宫里获得更高的地位,有我这样的父亲无疑是最大障碍。我不敢再拖累娘娘。今日就在此地与娘娘断了这父女之情,从此后各不相干,娘娘不妨另寻金国贵人为父,我一介草民前往韩州种地,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言罢拉开她手,轻踢马腹,马便启步前行。玉箱流着泪拉住他衣袍后裾,随马疾行,仍不肯放他走,凝咽着说:“爹,你听我说……”

孝骞停下,望着天际烟尘轻叹一声,道:“玉箱,你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随即低手自靴中拔出一柄利刃,朝后一划,后裾便生生裂开,玉箱握着那半截后裾跌倒在地,而孝骞也没再看她,扬鞭挥下,先自策马向前奔去。

玉箱扑倒膝行数步,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失声痛哭。赵佶见状匆匆赶来,伸手欲扶却又踌躇,转首示意玉箱的侍女内侍将她扶起。

玉箱却忽地把来扶她的人推开,自己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抵着后腰,一手抚着腹部,勉力站稳,再引袖把脸上泪痕擦净,淡漠地转身上车。刚才的哀戚之色瞬间荡然无存,若非双目血色未褪,几乎看不出她曾如此动容地哭过。

她的凤辇掉头驶回城内,赵佶等人也继续前行。柔福一直立于树丛后怔怔地看着,此时才回神抬头,见身边的宗隽也在目送玉箱的车辇,凝眸间有沉吟的意味。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七节  皇子

玉箱此行动了胎气,回宫当晚便生下一子,早产了半月,那孩子看起来相当瘦弱,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而完颜晟时年五十四,此前一连数年宫中妃嫔无一人产子,故倍感欣喜,给新生子赐名为宗殊,厚赏玉箱绫罗珠宝并增派奴婢供其役使,此外宫内外庆仪一律依制而行,一切用度排场未因玉箱的宋人身份有所削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