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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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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书籍名:《天囚》    作者: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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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做,不是出于我个人的目的,请老同志原谅,也请老同志息怒,说到非法集资纯属无稽之谈。安宁的现状您是知道的--黄鼠狼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县财政捉襟见肘,工厂办一个垮一个,不发动大家集资是很难度过难关的。”

“说没钱,真的没钱?当官的少吃一点不就可以了。”

“老同志,您是不知道我是丫环带钥匙,当家作不了主埃反对吃喝,大会小会如风吹,说起来容易,哪个单位听得进去?我总不可能坐到各个单位去吧--这么多单位,我哪来的分身术?表面上,谁都听我的;实际上,谁听我的。再说我自己也吃,上面来了人,我能不陪吗?外商来投资,能只请人家吃一碗稀饭?进入了这个运转的机器里,我也只能跟着运转,我也是有苦难言埃我也知道向干部职工求援是迫不得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上面要不到,下面收不到,只能找到在中间的干部职工们要了。老同志,五分钟到了,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再讨论。您可以先回去,这个会过了之后我还有事,不如这样,洪秘书,你再陪陪这位老同志。”

洪秘书愁眉苦脸地对老游击说:

“我以为是什么急事呢。你怎么--,嗨,这三名下岗工人与您并没有什么关系呀。”

“告诉你,我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谁说下岗工人和我没有关系呢。任何一个工人都是国家的主人,他们与共产党人忧乐与共,休戚相关,毫无理由地拘留他们是错误的。有错就改,这才是共产党人的一贯作风。”

洪秘书用手在人中上上下来回地擦了擦。

“要么,这样吧,您先回去,我再在程县长那边穷敲侧击一番,争取尽快释放这三名工人,集资款的事,县政府也没有做出明文规定,所以谈不上取消不敢取消的。”

“没有明文规定,为什么倒有明文规定的惩罚呢?明文规定虽然不存在,可那惩罚措施并不是子虚乌有的呀。”

“工人们有情绪,集资款只是他们的一个借口而已。说到底,他们是冲着工资来的,他们大约有一年多没领工资啦。”

“工人要工资是正常的嘛。”

“厂子效益不好,濒临倒闭却又没有倒闭。最难受的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就像一个瘫痪的病人,好又好不起来,要他死嘛,他还能喘气,很磨人的。倒闭了也好,干脆兼并了也好。大城市它还有一个工人最低工资标准,可是小地方就不同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来不及制订。大城市有了,小地方也不能跟上,与它合拍。”

“看样子,小地方的人就不用活了。”

“你--您先回去吧。事情总会有一个处理结果的。”

“我等着呢!”

老游击腰杆笔挺,昂首走出了文凤园。来之前来之后,他胸中的怒气半点未消,仿佛里面装的是汽油,给一个火星,就要炸。

第二天,老游击在与程家卿争执的过程中,因为血压升高造成脑溢血,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了,内中详情,没有人知道。洪秘书仿佛天下第一大冤主,见人就喊冤。他说:老游击与程县长在办公室里吵起来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等程县长喊他进去,老人已倒在地上了。

许多下岗工人自发参加了老游击的追悼大会,买来了花圈、挽幛、香烛、黄裱纸送给一位他们再也见不到的好人,一位直言贾祸的可敬的正直老人。除了那三名关在拘留所里的工人,整个安宁设备厂的工人都参加了老游击的追悼大会。人们在挽幛上写上了“真正的共产党员永垂不朽”。不知是迫于命令,还是慑于某人的淫威,没有安宁县的官方人士参加老游击的追悼大会。

不久,人们发现老游击的儿子诗人失踪了。

1996年1月13日。在西方人认为不祥的这个日子,中国人一如既往地活着。他们懒得去想这个日子会有什么转机,这天,在胡冬根家里,左处长他们待了整整一上午。

“他会在哪呢?”左处长问起蒋克。

“谁?”

“老游击的儿子。”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因为找程家卿说理,受到了程家卿的迫害,至今生死不明,如果他还活着,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下落,也许他真的死了。”

“一定要找到他。有他的情况,请立即向我们汇报。”

“行。”

第十三章  章如月疯了

章如月自信自己对气味的感受是具有猎犬一样的敏感的,气味是种很奇特的感受。

它潜伏在空气中,稍纵即逝,甚至你片刻的思想和与人谈话就能打破它,但当你独自一人静处时,它就从抽象中不请自来。无论浓淡,无论香臭,对动物气味也好,对植物气味也好,章如月都能大包大揽似地吸收。古怪的煤油气味,苦涩的中药气味,薄荷清凉的气味,苦瓜恬淡的气味,檀香的气味,狐狸腥膻的气味,兔窝肮脏的气味,葱蒜暴戾的气味,樟脑的气味,奶香、花香、草香、香水气味,油漆的气味,鞭炮的硝烟气味,墙受潮后的湿味,她都能兼容并蓄。她尤其喜欢动物的气味,尽管有的动物外表狰狞,品性邪恶,她依然喜欢它们的气味。与其说她喜欢动物的气味,不如说她对许多人的气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她与她前夫的离异,追究起来大半是因为她受不了前夫身上散发出的气味。而对程家卿的好感,一半来源于他的气味。对于她来说,闻到了某种气味,她就拥有了一团丰盈的想象,哪怕非常微弱,就像一缕引火线,它不能直接使一幢大厦在倒塌之际,如愤怒的巨大花朵一般绽放,但却是大厦倒塌的起点。章如月,这个小巧玲珑、柔媚动人、顾盼生辉的女人,气味,就是她生活的起点。沉浸在气味之中,无暇顾及生活的其它各个侧面。不是什么天外来客,而是一种新奇的气味使她双眼熠熠发光。她把灵魂幽禁在一间小房里,谢绝任何人入内,她把心脏浸泡在上了酒精的玻璃瓶里,为了使它免受污染,任其苍白。她少有知己,对待来家的客人,点头微笑,彬彬有礼,却从不让他们闯入她的灵魂。

这屋子里有一股子呛人的霉味。

她一走进这屋子就闻到了。尽管是冬天,她敏锐的嗅觉还是一下就捕捉到了。百叶窗上,沙发上、床上、壁灯、浴室、天花板上,床下的拖鞋上、这里那里,到处都是霉味。霉味全方位袭来,纷乱如麻,缠绕了她的双腿,笼罩了她的头发,刺激了她的神经,使她忍不住想打哈欠。然而,她不再对这种气味像原来一样有兴趣。这是一间近似囚室的房子,有一种侮辱的意味,或者说侮辱大大超过了霉味。她不适应,就像一头以水为生、以蒲苇为掩蔽所的河马突然出现在一望无际,赤裸裸的沙漠上一样惶感、失措。

“我要换一个房间!”

她对服务员说道。

服务员没有回答。很快,僵持像悬桥一样搭在她与服务员的目光之间。她们每对视一次,那僵持就会摇摇晃晃地弄出一些惊心的响动。服务员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女巫,几乎落荒而逃。

“我要换一个房间!”

每天,她对服务员都这么说。锲而不舍地坚持着,然而,适得其反,服务员开始觉得难以对待,慢慢地,便把这当作一句梦呓,像不管哪儿的露珠,不抹,也会自行掉落、消失。现在,不用掐算,她已经在这个房间里茕茕孑立地度过了十天,并且对程家卿一无所知。她猜想他也一定在这幢楼里,至于哪层哪个房间,那些人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就像一串烧红的念珠,贯注到她枯寂而又难以理喻的生命中,了无生趣。她先是感觉到了胸膛里的闷和痛,尔后,这闷和痛上升到咽喉以上,化为窒息。她的呼吸也似乎变得困难。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魔瓶。瓶颈被封闭了,妖魔就在里面作怪,瓶颈被打开了,妖魔就在外面捣乱。

孤立无援的每一天的变化都令人难以置信。

程家卿在哪里?也许近在咫尺,只隔几堵墙,几个房间?隔一层楼?两层?

会不会有人来探望自己?来探望的人会不会得到允许?章如月不去看窗外,除了一种讨厌的橄榄绿,窗外的颜色都是使心情也变得沉闷的灰颜色,窗外一无可看,除了苍凉,还是苍凉,苍凉入髓。窗外,天气阴晦,景色微茫,太阳是有气无力的,像一个软柿子,且是被石灰腌了的,白而不亮,也没温度,温吞吞地粘在天上,连它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冬天为什么是这样的,快过年的时候,冬天大概就这样的吧。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想起什么来,就像吃拉丝菜一样,千连万结,好不容易才能了断。不想倒好,就是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自己难道就动物一样地生活下去吗?章如月想。

左处长和雷环山都来过,想从章如月嘴里掏出一点什么来。让他们一无所获,章如月心里才有一种实施了报复的快感。

“我要换一个房间!”[奇书网  Www.Qisuu.Com]

章如月只顾提出自己的要求,说得像铁板钉钉一样肯定,好像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左队人和雷环山面面相觑。这幢楼,接待的官员少,几乎每个房间都有霉味。一有霉味,接待的官员更少了,用这样的房间来款待程家卿这样一个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的人,是妥贴的。难道将他安置在一个热闹的、摩肩接踵的地方?--今非昔比,他毕竟不是参加宴会或者出席重要会议来的,对于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未免有些--所幸很快章如月自己又改变了自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