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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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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书籍名:《天囚》    作者: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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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风流才子,扶直筷子,只拣后来盖着荷叶的那个菜吃。那个聪明的妓女问道,你为什么只拣这个菜吃?每个菜说不定滋味都不一样呢?那个风流才子回答说,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心。我的吃法不是从嘴里吃到胃里,而是先从眼里吃到心里,再从嘴里吃到胃里的。光从嘴里吃到胃里,那是痴汉的吃法。如果我也说:我也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心,你不会反对吧?”

“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这么爱我?”

喜悦万分的章如月脱口而出,以一个鲤鱼跳龙门的动作翻身跃到程家卿的身上。

“家卿。”

“如月。”

强烈的快感沐浴着她,使她的脸神采飞扬,像灼灼的鸡冠花一般绯红,也许她身下的这张床不日就会变成一张婚床,他的表白多么像是暗示,又含蓄又忠诚,他选择了自己。如此看来,为他而承受的种种痛楚和艰苦都是值得的,有价值的,然而自己为背叛所付出的代价无法与他的损失匹敌。章如月想:自己做的委实不算什么,婚姻和政治一样残酷。章如月在心底招认了她宁可让人杀死也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她排挤了程家卿的妻子,如同一次政治排挤,为的是取而代之。她如愿以偿了,被排挤的那位却在炼狱里苦度余生。她受的伤不过是轻伤而已,而且很快就会痊愈;而被她排挤的那位却在日煎月熬,像一股中药,泡在水里,底下是火,煎着熬着,便散发了浓稠的苦味来。受了轻伤的,反而有人疼爱;如同装进榨干机里的,却遭人唾弃,多么不公平。况且,这疼爱受了轻伤的,唾弃受了重创的竟是同一个人所为,世界真是颠了个了,反弹琵琶能奏出优美的乐曲,令人陶醉,可是颠了个的世界,谁能忍受呢?

“也许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

“如月,你不要这样说,也不要这样想……难道你反悔了?”

“没有,”章如月不安地低声说道,“我觉得不道德,你以为……你一定要告诉我。

家卿,你不会抛弃我吧?”

程家卿的微笑中快乐部分全部被冻结了,只剩下苦涩往外忧愁地漫着。抛弃章如月,让不幸的婚姻重蹈覆辙,再体验一次如同大厦瓦解的叫人头晕目眩的震撼,这是何苦呢。

“我一定好好待你,请你相信我,要不,我跪下发誓。”

章如月像钢铁受了烈火的烧烤,心一点点软了,如同蚕丝一样柔软起来。

“我相信你就是了。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誓,你不知道吗?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知为什么,有时候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有时候又很担心。”

“你要高兴才是。你不快活,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舍弃了那么多,为的是什么呢?”

“好,我听你的。我会高兴起来的,你看你,我一看到你,你的脸色便是这样的煞白煞白的。看起来,似乎精力不济,你是不是一直睡眠不足。”

“离开你后,我说一直想你,梦想着有一天能与你重逢。”

“我也想你。可是那个畜牲几乎天天动手,我的身上老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常常做恶梦,也常常梦见你来救我。因为身上有伤,我不好上班,请了假在家。即使上班,也不会有人来同情我。在家,我又闷得慌。同情我的人很少,我的同学夏亦雪倒是常来看我,并且警告那个畜牲不要打人。那个畜牲,还是我行我素,夏亦雪来找我,我当然高兴。可是她一来,就是劝我不要跟你再来往。”

“夏亦雪,就是那个老处女。”

程家卿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问。

“也许她是好意,可是我办不到。我早就想来找你,可--”“你为什么不来呢?”

“我怕你不接纳我。”

“怎么会呢?看来我们都误解了对方。我是怕你觉得我不可靠,你是怕我不理睬你。

哈,这回好了,我们互相了解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

“你有这么好的脸蛋,又有这么好的身材,我怎么不收留你呢。”边说,程家卿不老实的手边配合着语言开始行动了。他的一双手活像两个胆大妄为、流里流气的匪兵。

“我真可怜,凭你这样摆布来摆布去的。”

“女人说可怜的时候,就是说她很幸福。”幸好程家卿只对章如月进行了搜身,没有进行围剿。

一个星期过去,章如月的伤好了。她的第一次婚姻也结束了,程家卿和她结了婚,婚宴办得很潦草,章如月的伴娘是夏亦雪,程家卿的伴郎是一个活泼好事而饶舌头的家伙。所有来客加在一起,不到二十人。程家卿和章如月收到最有印象的一份贺礼是程家卿儿子的一封断绝父子关系的信。在信中,他对他的继母未置一辞,这就更加深了他对他的继母的轻蔑。

第十八章  为爱求官

自从章如月嫁给了程家卿,程家卿几回醒来,还以为身边睡着的是陌生人,想想,才想起自己又结婚了。两人虽是一对新夫妻,却是不折不扣的两件旧东西。既是旧东西,光彩、神韵自是不如人,越看两人越像是一对落难的贫贱夫妻。章如月对炊烟之事是一窍不通的,程家卿心中叫苦不迭,只得叫来自己的外甥女小菊,权当是章如月陪嫁过来的丫头。别看小菊,粗粗笨笨,懵懵懂懂,但饭弄得比章如月要香得多。饭不十分粗砺,菜也不十分糟糕,不至于叫人难以下咽,一个新家好歹形成了。表面上,程家卿一副无急无悔、心满意足的样子。

程家卿毕竟得意不起来,一个市科委主任与一个县委书记相比,只是九牛一毛。县委书记可以调动千军万马,而市科委主任呢,兵不会比象棋盘上的棋子多。外界评论说他是得了美人,失了江山。其实,如果官场失意了,情场如何能得意呢?试想,驾驭一个女人岂如驾驭千军万马更叫人过瘾呢?别的还好说,程家卿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职业习惯不能得到保持。他想发号施令,却找不到对象,没有比这更令他烦恼了。一位裁缝不管什么场合,他还未与你谈话,手指便已经迫不及待要来捻你的衣料评价它的质地了;一位歌唱家即使在蒸气腾腾的浴室里,他也不会忘记引吭高歌;而一位营养学家就是在饭桌上,也要仔细研究一番菜汤的营养。要让他们不好那样做,他们不免技痒难搔,这多少会让他们舒服。何况程家卿的职业,据说是中国最好的职业。不过,现在他有点像从前排挤到了后排,风光大减。但他的心里很不平静,就像杀惯了人的刽子手,只要手中有刀。见了树也要去砍一刀,他也想挥刀砍砍什么,无奈,手中没有刀。与程家卿不同,章如月仿佛找到了归宿似的,一副如鱼得水、笑容可掬的样子,没有一丁点儿不快。

有了所爱的人,女人总是容易满足的。在她们看来,丈夫的胸膛是可以抵御一切进攻的盾牌。当章如月的肩膀抵在程家卿的胸中时,程家卿就是这样想的。带着些许爱意的轻蔑和因性别产生的鄙保女人是虚荣的,权力只是她们觊觎的一部分,而权力对于男人来说,简直就是他们血肉相连的生命。这其中的差异正是女人处于弱势的原因。程家卿失了势,在章如月的感情平面上他能够振雄风,掀起欢娱的浪峰,但是这是多么短暂,他很快又跌入了百无聊赖的波谷。他没办法抑制对重新获得权力的渴望。有一次在梦中他梦见自己正在会场上做报告,恰好有一只鸽子从窗外飞进会场,参加会议的人一齐将视线转移到鸽子身上,这令他很生气,又不好发作,与众怒难犯的是众犯难怒。好在过了一会儿,会场上的视线又一齐回到了他身上。他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朝四周看了看,不见鸽子,大约飞走了。却又发觉头皮上有轻微的搔动,原来鸽子在自己头上。在他警觉了的时候,鸽子也警觉了,扑腾一下就飞走了,底下却哗然一声哄笑起来。梦醒之佘,程家卿对梦进行了一番解析。最后他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权力的中心地位是不容转移的,也是不容被破坏的,哪怕是被一只无辜的鸽子。

“得寻一条出路才是。”

几乎每天晚上,要躺下的时候,程家卿都要念叨一遍。

“可除了做官,我还能做什么呢?教书,不会;做医生,难;下海,风险太大;大学里学过的冶金技术,早忘了个光。天天到公园去练太极拳,下象棋,自己又不到老到那种可以倚老实老的年纪,闲到那种无事可干的地步。看来,除了做官,别无出路。但是做一个闲官,又不如不做。只有硬着头皮巴结着做个有实权的官。”程家卿也在替自己估摸,只是不好意思告诉章如月。

程家卿寂寞,章如月表面上也陪着他寂寞;程家卿无聊,章如月也装做无聊。不多久,见院子里有一块空地,章如月便开辟出来,着了魔似地搞起养殖来。一是栽种植物,葱也种,花也种,仙人掌也种;二是饲养动物,先是鸽子、兔子、鸡鸭之类的驯良禽兽,后来又请来了一些吧儿狗、沙皮狗之类的叫人看了怪异的动物。有一次章如月还想买一雄一雌两只孔雀,程家卿一听,吓了一大跳,说:“你要买两只孔雀,把我卖了兴许也不够那个数。”章如月这样搞大养殖,虽不至于弄得程家卿捉襟见肘,但如此大手大脚下去,也有囊底见空之虞。不止一次,程家卿对章如月说了要章如月乖点花,章如月虽有些收敛,但依然我行我素,对那些只有集体名字没有个体名字动物恩宠有加,款待优渥。见章如月对花呀草啊狗啊猫啊的,赛过对待亲生女儿,程家卿就想起了与自己断了交的儿子,暗自伤心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