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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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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书籍名:《括苍山恩仇记》    作者: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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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过了限期交不上钱粮的乡亲们,叫他们一根铁链儿锁了去,非刑吊打,逼钱逼粮。乡亲们刚刚逃出了天灾,又掉进人禍中。当地乡亲们说:“水旱虫雹四大灾,官府杀人灾上灾。”真是不假呀!

我就是这个青浦县塘湾镇地方的人。我父亲在镇上开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家里就我爹、我妈、弟弟和我四个人。我从小就在铁匠炉旁边帮我爹干活儿。我的真名实姓叫刘保安,我弟弟叫刘保义。刘浪是我后来四处流浪的时候用的假名字。

我弟弟比我小三岁,我们哥儿俩从小学打铁,都是膀大腰圆的身坯子。闲下来没事儿了,我们兄弟俩就在一起刺枪弄捧。我爹见我们兄弟俩都爱练武,就把我们两个一起送到镇上最有名的拳教师周立春那儿去学习武艺。

我师傅周立春世世代代都是种田人。他从小练武,经名师指点传授,本事十分了得。在那样的年头儿,就是有天大的本领,又有什么用处?我师傅就为没钱上下打点,连个武秀才都没考上。一赌气儿,就再也不下那叫人生气的考场了。种地之外,把自己的全身本事都传给了他的独生女儿周秀英。看得上眼的,他也收几个徒弟。在师兄弟中间,有个叫铁罗汉徐耀的,比我大三岁,身坯和武艺都比我强得多。他跟师傅学了三四年武艺,就跟着他爹妈搬到嘉定县的南翔镇去了。好在南翔离塘湾不算太远,一年里,我们总要见上几回面的。

我们兄弟两个跟师傅学了三年武艺。有个远房堂叔在苏州开了一家铁匠铺,缺个伙计,把我弟弟带走了。我呢,还在我爹的红炉上干活儿,给我爹打下手。

道光二十九年,我师傅的师傅叫一个人带一封信来找我师傅。这个带信的人,名叫刘丽川,广东香山县人。道光二十五年,他在香港入了天地会,这回是专门到上海来,要在上海立山堂的。

天地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入会的人不信神,不信鬼,只信天地正气;宣扬天下穷人是一家,相亲相爱,互帮互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过不了多久,塘湾一带就立起了山堂,招收会众,用不着说,我和我师傅当然都入了会。

师傅派我到南翔去联络铁罗汉徐耀。我到了南翔,他已经在青浦、嘉定两县交界地方的彭安庙、陈典、真如一带联络了乡亲们,自己立了个罗汉党了。他说:罗汉党刚刚成立,不便于马上改名合并,等以后时机成熟了,一定并过来。

我们上海地区,跟你们这里不一样:你们这儿地里主要种粮食,棉花药材也种一点儿,却不太多。我们那儿,土地碱份大,十之七八都种棉花,只有三两成土地用来种粮食。不过官府里收钱粮,还是收粮食。种棉的农户,只得用棉花织成布,把布卖掉,再到外县去买粮食来交钱粮。

大概从明朝开始,我们苏松太地区①的钱粮,就已经是全国最重的了。这种沉重的田赋,官府称之为“浮赋”或“浮粮”。到了道光二十年庚子,林则徐奉旨在虎门禁烟,英国的强盗船兵临城下,从广州一直打到南京、天津。中国人吃了败仗,少不了要赔款议和。这种赔款,当然不是皇上从他的银库里往外拿的,少不了还是要加到老百姓的头上,首先是加到号称鱼米之乡的苏松太地区老百姓头上来。当时我们交的浮赋,比起元朝来要高三倍,比相邻的镇江府要高四五倍,比起你们这里每亩田“税米三升变一斗“①来,只怕高出十倍还不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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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苏松太地区──指苏州府、松江府和太仓州所管辖的地区。上海县置于元代,清代属江苏省松江府。

①    税米三升变一斗──清代的田赋,额定为每亩大米三升。但是官府税吏巧立名目,层层盘剥,农民实际上要交一斗。清代著名诗人龚自珍在道光十年(1839)写过这样一首诗:“不论盐铁不筹河,独倚东南涕泪多;国赋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胜栽禾!”

你们当是单单钱粮重就算完了吗?早着呢!官府里盘剥百姓的点子,那真叫花样百出,名目繁多。就拿我们苏州府收漕粮②来说吧:按规定,交漕粮可以交大米,也可以交银子。你要是交大米呢,上交的粮食不论你晒多干,扬多净,照例总归要打折扣。一石粮食挑了去,只能算五斗四升,最多也不过算六斗,叫做“浮收”。这还不算,量米的时候,要用脚踢斗,让斗里的米装得更多。粮店卖米,用一块竹板一括,让斗里的米平槽算一斗;交钱粮,不但斗里的米要堆成尖儿,还要抓上一把米往下溜了,再不能往上加了,才算-  斗,叫做“踢斛”、“淋尖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样盘米”,说是做样品,实际上是额外多收;“贴米”是帖补成色不足,再加上“水足费”③,名义上是交一石钱粮,实际上总得交上两石五六斗。你要是交银子呢,那也得按官府定的米价算账,一石米的价钱,往往高出市面两三倍,称为“勒折”。算起来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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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漕粮──清制:除按土地、人丁征收额定赋税之外,还在山东、河南、江苏。安徽、浙江、湖北、湖南、奉天八省征收米豆,经水路转漕到京师,称为“漕粮”。

③    水足费:运输费。

这样重的钱粮,名义上是由业主交纳。九九归元,落叶归根,说一千,道一万,这笔钱还是要佃户出。这就叫作“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府怎样加赋税,粮绅就怎样加租谷,只能多收,绝不会少要。

我们那儿的地,一年可以种两茬儿,丰年一亩好地最多能打三四石米,歉年孬地每亩能收一石的就算很不错的了。租田的规矩,夏粮全归佃户,秋粮则与田东按四六或三七分成:田东拿六七成,佃户拿三四成;也有定“死租”的,不论年成好坏,一亩地的租谷定为一石到一石五斗。不过粮绅收租用的斗,比市面上用的要大得多,要用一石二三斗甚至一石四五斗才能装满租斛的一石。对交不出租米的佃户,田东可以勾结官府送进衙门里去打板子。有势力的豪绅还私设公堂,打起板子来一板见血。年成不好,卖儿卖女交田租的,可不是一家两家呀!

乡亲们经过道光二十八年以来一连三年的水旱虫灾,早已经当光卖光,好容易盼到咸丰二年收成好一点儿,能吃上一口饱饭了,却又晴天里一声雷,要追收前几年灾年中豁免了的钱粮,而且又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你想想,老百姓还活得下去么?

官府里在逼我们往死路上走,我们呢,偏要活!这就叫官逼民反,逼上梁山!

自从我师傅在塘湾成立了天地会山堂,一个串两个,两个串四个,像竹子分杈儿似的,入会的人越来越多,不久就有了上百人了。大家看着世道一天比一天不像话,我师傅把几个头头脑脑儿的找来一商量,都说:坐在家里,只有等死,要是天地会出面联络人,全镇的穷哥儿们抱成团儿,大家一起齐心抗粮抗税,官府里那几个人也就奈何咱们不得。大家商量好了,就分头去走家串户联络人。一夜之间,白鹤江一带一共聚了二三百人,由我师傅领头,借“报荒”为名,冲进了知县衙门。青浦知县余龙光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精子,诡计多端,一面派师爷出来,要我师傅进内衙去商量;一面却暗地里叫人去把绿旗兵引来,把乡亲们团团围住了一通砍杀。乡亲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一些人逃了回来。我师傅让余龙光骗进了内衙,寡不敌众,让衙役们给逮住了,关进了大牢。

我和我师妹周秀英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就派人到各村鸣锣聚众。乡亲们更像是点着了的干草堆儿,一个个全都火冒三千丈,有兵器的抄兵器,没兵器的就拿锄头扁担,一把火先烧着了官府的催粮船,把那些狗仗人势的催粮差役揪下船来,狠狠地揍了一顿。当夜就聚了一千多人,由我师妹周秀英带头,不声不响悄悄儿摸到城下,一棒锣响,发一声喊,冲进了县城。周秀英带人去打开大牢,救出她爹和一众乡亲们;我带一批人冲进了内衙,从被窝儿里把余龙光抓了出来,活捉了这个狗东西。

我们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夜袭青浦县城,杀了官府一个措手不及。抓到仇人救出亲人以后,一声令下,马上撤退。周秀英手舞大刀在前面开路,我和另几个师兄弟在后面断后。等到绿旗营的盾牌兵得到消息集合人马追来,我们已经离城好几里了。黑夜里绿旗兵怕我们有埋伏,不敢来追,我们天不亮就回到了塘湾镇。

听说我们活捉了余龙光回来,白鹤江一带二十几个图①的乡亲们,一下子聚了有好几千人,涌到塘湾镇来,吵吵嚷嚷,一定耍砍掉这个瘟官的狗头。我师傅见是群情激昂,豁开去了,来它个一不做,二不休,答应了大伙儿的要求,干脆打出了天地会的大旗来,就用余龙光的狗头祭了我们的大旗,也祭了我的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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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图──清代面积小于乡而大于村的地方区划。在缙云县当时称为“都”。

天地会在塘湾公开以后,聚集到天地会义旗底下来的乡亲们,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义军天天巡逻放哨,一个个摩拳擦掌,单等着跟官兵厮杀,拼一个你死我活。

余龙光一命呜呼见了阎王以后,青浦县又来了一个知县叫李初祁。他哪儿知道天地会义军的厉害?愣头愣脑地带了几十名兵勇,硬充好汉,想下乡来逮周立春。还没走近塘湾镇,就让我们的哨兵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