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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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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书籍名:《括苍山恩仇记》    作者: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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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林炳果然给吴石宕人编派了一个明火执仗、夜入民宅的罪名,只是不知道金太爷怎样发落。正疑虑间,听得一片声喊“提吴本良”,就站了起来。经过一天一夜的将息,精神倒是好了一些,只是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伤口红肿,痛得钻心,身子十分软弱,猛一站了起来,两眼直冒金花儿,两条腿也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刚走了几步,就奔过来两名衙役,“哗啷啷”一声,抖开一条铁链儿,不顾本良的伤势如何,往脖子上一套,拉着就走。还没有走进席棚,两边的衙役就像狼嚎似的喊起堂威来。胆小点儿的,单是这一招儿,几乎就能吓晕过去,分不清东南西北。进了席棚,两名衙役先把本良摁倒在地上双膝跪下,然后屈一单腿高声报称:“吴本良带到!”又是“哗啷啷”一声,除去铁链儿,衙役退下。

本良抬头看看堂上,一个精瘦的小个儿,像一尊佛像似的坐在正当中,细长脖子上顶着一张螳螂似的三角脸,头上戴着拖花翎的大帽子,叫人一看就会想起细杆儿大帽的狗尿苔①来。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紧绷着,耷拉着眼皮儿,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的。回过脸来,正好又跟林炳那股得意的眼光碰了个正着。这双乜(miē咩)斜着的三角眼,阴险,奸黠而狡诈,撇着大嘴,像是用无声的语言在说:“你看,这里虽然是用席棚搭的公堂,却也有高低上下贫富贵贱之分,我是新科举人老爷,堂堂壶镇团防局的总办,就是到了公堂上,也是我站着,你跪着,怎么样,你还不服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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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狗尿苔──是一种野菌,形似蘑菇而杆细。

两旁的衙役见这个杀人凶犯上堂来不单不低头,虽然是跪着,却昂首挺胸,两只眼睛居然还敢直瞪瞪地对着太爷相面,简直是少见的大胆,急忙又喊了一声更响的堂威,十几条嗓子同声呐喊,就跟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的滚雷相似,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喊堂威这个规矩,不知起于哪朝哪代,何年何月。当初的意思,想必是用它来显示一下公堂的威风,以此震慑犯人,让犯人一上堂来就吓一个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放刁抵赖。如今则已经变成了陋规,只要是犯人一提上堂来,不管是非黑白,先就鬼哭狼嚎地一通猛喊狂叫。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乡下人,一下子就会被吓晕了过去,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只能听凭堂上任意摆布了。

本良虽然是个山旮旯里长大的乡巴佬,从来也没有上过公堂见过官儿,对于这种吓唬人的阵仗,倒也不放在心上,依然是直挺挺地跪着,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金太爷那张一点儿人味儿也没有的三角脸。这一声喊,倒把县太爷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居然敢跟团总老爷为仇作对的叛逆山民。双方对视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两个人都在心里琢磨对方的性格脾气和动态神情。照本良估计,这位铁板着面孔连一丝儿笑意都不露的县太爷,准会先来一个下马威,一拍桌子,大发雷霆,骂人一个狗血喷头的,没有想到,事实竟大大出乎本良的意料之外:这位螳螂似的县太爷并没有发脾气,虽然脸上依旧连一丝儿笑意都没有,但却是轻声细语,心气和平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听上去,温和而文雅,一点儿也没有发怒动气的样子。

“我叫吴本良。”本良不卑不亢,打定了主意,问一句,答一声,不多说话,见机行事。

“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

“什么地方人?”

“离此地西北边三里远的吴石宕村人。”

“干什么营生的?”

“我们吴石宕人世代以石匠为业,我从小学的也是家传的石匠手艺。”

“你不是练武的童生吗?”

“我们手艺人,学点儿武艺,为的是防身,并不为求取功名。”

“你们吴石宕人跟林团总家是什么关系?往常都有过什么纠葛?”

“我们全村人世代采石的石宕,三十年前由业主卖给了林道台,打那以后,林家成了我们的山主。另外,我们吴石宕人也有租种林家几亩山坡地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关系,也没有别的什么纠葛。”

“林吴两族既有租山赁地的关系,遇上水旱虫灾,兵荒马乱的年景,有没有欠租欠款未清的情事呢?”

“石宕租金每年七十二吊,按季交清,年年都是先付后采,五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亏欠过一文钱的。林家租地,定规是四六活租,不论年成好环,实打实分,也从来没有过争执。”

“你们两家,既然是往日无争,近日无仇,听说当年你祖上私通粤匪,为发逆带路,罪当斩首,还是林国栋出面力保,方才救了你祖父的一条性命。那么,为什么前天夜里你要带着几个兄弟打进林宅后院儿去杀人行凶,恩将仇报呢?”

“禀大人,这件事情,说起来话长,必得容许我把前后因由详细剖析清楚,才能说清关节眉目的。”

“容你细说。尽量简单扼要,不要啰嗦。”

本良见这位太爷虽然板着面孔,一问一答间,倒像是还好说话,也不像是向着林炳、蛮不讲理的样子,心里的疑虑不觉打消了一大半儿,就先说了一下当年祖父吴绍周被迫为长毛带路、本想带进埋伏圈儿但是未能如愿的的简单经过,接着从前天晚上本忠怎样把黄牯牛拴在蛤蟆岭脚忘了牵回来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林炳开枪本忠逃跑为止,除了顺着大虎的话茬儿说二虎是经过林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外,原原本本都照实情详细陈述。

本良这里刚刚说完,太爷还没有发话,那边林炳早已经忍耐不住,抢着大声嚷起来了:

“大人圣明,这个吴本良说的完全是一派胡言,信他不得!除了是疯子,谁能打死自己的亲爹呀?我家宰牛倒是真事儿,不过宰的确是花牛,跟吴家的黄牯无关。分明是吴本良恩将仇报,为盗被擒,理屈词穷,借端狡赖,求大人明察!”

林炳的三味邪火,并没有把金太爷点着,而只是摆摆手,示意林炳不得擅自说话。回过头来,接着又问本良:

“你到林家后院儿叫门儿,是谁来开的门儿呢?”

“当时林国栋听见我叫门儿,忙着叫人把牛皮牛头藏到牛棚里去,不肯来开,是我用刀子把门儿拨开的。”

“那么,你怎么知道林国栋宰的牛,就是你们家的牛呢?”

“我家的大黄牯,不单我自己隔着门缝儿一看就认出来了,就是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谁都认识。大人要是不信,只要把牛头牛皮取来,传人一问就明白了。”

“那么你又是怎么确认你父亲吴立志是叫林家给杀害了的呢?”

“我爹离家到林村来的时候,提来一盏灯笼。我在林家牛棚里搜出牛头牛皮来的同时,又找到了我爹的这盏灯笼,地上有一摊鲜血,旁边还有一具沾血的石锁。这不分明是我爹叫林家给砸死在牛棚里,又毁尸灭迹,杀牛灭证吗?”

林炳一听道着了要害之处,刚想张嘴分辩,金大爷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一面传话下去:“牛头、牛皮、灯笼、石锁呈验!”随着话音儿,林国梁上堂来跪一单腿回话说:

“禀大人,小的清理林国栋尸身现场,只有带血半截儿砖一块,并未发现有牛头、牛皮、灯笼、石锁这些东西。清理踏看的时候,有本乡乡约林步雪、吴本良的叔父吴立本、本村的乡勇保丁以及林团总本人同时在场,请大人传来一问便见分晓。”

金太爷沉思片刻,就把吴立本传上堂来,问他踏看牛棚的时候,可曾看见有牛头、牛皮、灯笼、石锁这些东西。立本是个极为忠厚老实的人,没看见过的,就回说没有看见。

金太爷又问本良,还有谁看见过在牛棚里有牛头、牛皮、灯笼、石锁这些证物。本良回答说:

“我在门外扒着门缝儿亲眼看见林国栋叫来旺儿兄弟俩把牛皮裹着牛头藏到牛棚里去的。我进了门儿,就叫本善到牛棚里去找,一找就找到了。等我到牛棚里去一看,牛皮包着牛头藏在牛栏旮旯儿里,牛皮上还粘着有抹上去的白豆浆。我用松明一照,才看见我爹提来的那盏灯笼也滚在牛栏里,牛栏的木栏杆上和地上都有血,旁边又有一具沾血的石锁。用不着说,这准是我爹站在栏外把灯笼伸进栏里去照牛的时候,叫人在身后用石锁砸死的。在我叔他们听见枪声赶到林家来之前,林保正和林炳就已经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子了。我叔他们去踏看现场没看见这些东西,想必是林炳他们怕机关败露事先藏过了的。如今本善已经被林炳杀害,下余在场的都是林家的人,谁能见证呢?”

林炳又想开口说话,依旧叫太爷给制止住了。金太爷心里寻思:看样子,这件案子事出有因,绝非通常砸明火的抢劫案子可比。如今双方各执一词,难辨是非,证据又不确凿,略想了想,就又提起笔来在单子上点了两点儿,叫传来旺儿和来喜儿。

来旺儿和来喜儿早就知道这件案子一定会问到他们俩头上来不可的。到了堂上,怎么说才好呢?照实说吗?林炳这一关就过不去,弄得不好,还会连小命儿都搭上,照林炳教的那一番话说吗?怎么对得起对天发过誓的结拜兄弟呢?不恪守誓言,即便不遭天打雷劈,可怎么活着做人呢!兄弟两个走上堂来双膝跪下,正提着心揑着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太爷大声呵责说:

“你们两个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