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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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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书籍名:《亲爱的苦难》    作者:沙漠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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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心里有没有犯罪感,我已无从记起了。

但我是可耻的,卑劣的。

几个月后,我人亡家破,我甚至这样想过:我人亡家破的厄运,是不是因为我在医院偷了那样一辆不该偷的车,上天才降给我如此深重的惩罚与报应?

车偷出来后,我把它骑到了外甥女家。外甥女不在,她的婆婆出来问我什么事。

我吱吱唔唔地说,车被偷了,我赔一辆给你们……

因为做贼心虚,也因为不善扯谎,我在言语间终于露出了“车是偷来的”这一“马脚”。

外甥女的婆婆一听,脸色陡变,双手乱摇:这车我们可不能要,你还是快骑回去吧……

我不敢把车“骑回去”,而是骑到了城里一位亲戚家中,放在了那儿,直到父亲出院后,我才把它取了出来。

那车,我骑回村后立即把它送给了一位急需用车却囊中羞涩的朋友,我很少再骑它,偶尔有事骑上它时,也是提心吊胆,生怕遭到报应——被车撞了。

病重的父亲,也会这样死去吗?

医院里的日子,是压抑的,沉闷的,一如当年在收容所里的日子。

整天面对惨白的墙壁,听着无休止的呻吟,那简直是另一种“坐牢”!

由于医院迟迟不安排手术,父亲的病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靠从生殖器口插入一根导尿管直达膀胱,外接导尿袋,才能让尿畅通,这,对一个七十多岁的古稀老人,是十分痛苦和难以承受的。

父亲不管白天黑夜,常因忍不住疼痛而呻吟出声。父亲的呻吟是单调而独特的,总是用他生身地——闽东方言,一声声几小时连续不断地低唤着“娘呀,娘呀”。

这个时候,年老的父亲,委实可怜得像个可怜的孩子。

呻吟是一种排解痛苦的较好方式,但对于我来说,父亲的每一声呻吟都如刀子一般割裂着我脆弱的心。同时,疚愧之情也在折磨着我:我这个将要而立之年的儿子,长了这么大了,从未让父亲放心过,我实在是一个不孝的儿子。

最初入院时,医院病床挺松,我和父亲各睡一张病床。春节过后,病人渐多,病床不够用,我这个陪护人员只好把床铺让出来,在父亲的病床旁搭个地铺。

父亲身上插着导尿袋,不方便上厕所,只能在床上大便,每次都是在床上铺两张厚纸,父亲大便完后,我再替父亲手楷净,把大便清理到厕所里。

医院里经常有病人死去,死者的家属哭天号地的,不分白昼或黑夜,我听了,心中总有莫名的悲伤和惶恐。

病重的父亲,也会这样死去吗?

父亲住院后,哥哥的很多朋友,包括镇政府的一些领导,都来看望父亲;他们往往都是50元、100元地拿给父亲“买点补品”,这里面,有发自内心的真诚也有一些虚伪的“真诚”。

我不能据此评判哥哥这个“官”当得好或坏。

这时候,哥哥的身份是村长兼党支部书记。

我的一些朋友也来看望了我和我的父亲,他们大都是拎着水果来的。

一位在福州的女孩,不是我前面提到的任何一个女孩,她和我只是一般的诗友,仅仅通过几封信,从另一位诗友那儿知道我父亲住院,就要动手术而钱不够的消息,在电话中告诉我:“我马上给你寄一千元去,这钱你不用还……”

第九章  当一回孝子(4)

在父亲动手术之前,哥哥及时地收到了这无比珍贵的1000元钱。

这个要我不公开她名字的女孩,以她的无私真情为我尽了一份我不能尽到的孝心。

我从未和她见过面,甚至后来在动荡的漂泊岁月中还和她断了联系,但我一直为这至今不能归还的一千元钱而深深地感动着。

我的同乡、作家王宏甲听了我说的这一真实故事后,说,你把它写出来,告诉人们,这个世界虽然有很多混乱,很多冷漠,但同样有很多阳光,很多温暖,你的遭遇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凤和华也分别寄来了150元和300元钱。华是我向她“索取”的,而凤,则是像那位女孩一样,主动而无私地付出的。

当时,凤的工作并不稳定,那150元,对于漂泊他乡的凤,是极为不易的。

有一位修理汽车的师傅,他的徒弟受伤和我父亲同住一个病房,当他了解到父亲动手术钱不够时,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说:“兄弟,别急,到时可以找我,多了我不敢说,千儿八百的,我还是可以帮你……”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另一个人——我嫁在同村的大姐。

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几乎涌出眼眶……

父亲住院后,作为亲生女儿的二姐和三姐,多次来医院看望了父亲。二姐在父亲一到医院的第二天,就拿了200元给哥哥,做医疗费;三姐也多少出了一点钱,还炖了一只鸭子,从20公里外的家中拎到医院里来给父亲。

而大姐,这个父亲的养女,却一直没有露面。

后来知道,大姐其实也“想”过要来看父亲,曾问哥哥:

“阿叔的病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去医院看他一下?……”

大姐和哥哥是父亲的养子女,所以他们称父亲为“阿叔”,我从小也跟他们这么喊,长大后,一直没有改过口来。

大姐这一问,简直是“不像人话”——有谁的父亲生病住院了,女儿去看望还要问别人的?我的朋友们,他们来看我父亲,谁问过我或我哥哥:要不要去看你父亲?谁如果这样问,那我的回答也一定会像哥哥对大姐的回答一样:

“快好了,不用去看了!”

大姐遂以此为理由,堂而皇之地“不用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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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下午,我往家中挂了一个电话。

“哥,父亲马上要动手术了,钱还不够——医院又催交钱了……”

“灯明,你……你别……怕,钱……不够,就……告我一声,我大水如果……如果说半个‘不’字,你……你就不用认……认我这个哥哥!……”

我听出,哥哥喝多了。

听到后面,我的心陡地往下一沉——哥哥的语气里,透着无限的苦涩与悲凉!

哥哥心里怎么这么苦?!——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几乎涌出眼眶……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一个人——我——理解哥哥心里的苦罢——当然,这已是多年以后、物是人非时的理解。

也许,还有另一个人,比我更理解哥哥大水;

这个人,我将在后面写到——她,是我哥哥生命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女人。

那么,这一天,喝多了的哥哥又做了什么呢?

原来,哥哥酒醉后竟然哭了,并且当着众亲友、宾客的面,声泪俱下地臭骂了我大姐一顿!

虽然我不在场,虽然我是事后听说,我却开始理解了哥哥心里的悲苦——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是没有心肝的呵!

哥哥哭骂之后,第二天,大姐才拉上二姐,第一次来到了住院已经十几天的父亲的病床前。

大姐在她的养父床头放下了100元钱。

二姐把我叫到了离病房稍远的走廊里,数落起我来,说,灯明你也太不争气了,如果你以前听阿爸和我们的话,好好地去学一门手艺,现在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父亲也就不用年纪这么大还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了……

二姐说着,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名来。

二姐抹了一把泪水,又说,上次瑞的老婆自杀,你去凑什么热闹呵?现在,阿爸病了,住院了,下园村人都说是你引鬼进村,上天降病灾给阿爸……

一股怒火瞬间升腾上来,紧攥拳头,咬牙切齿……可是,我这一腔无名火,又能向谁发泄去?!

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

医院里的日子,每一天都像鬼影一样长。

父亲的病早已确诊,只要开上一刀,就能解决问题。

但,尽管每天医生来查房时,我和父亲都一再要求,父亲的手术还是没有被院方列入议事日程。

父亲、哥哥和我,都焦急不已。

父亲的身上一直插着导尿袋,每多拖一天,就多一天的痛苦;

住院费用昂贵,每多住一天,就要多花费上百元。父亲住院的费用,大多是哥哥借来的,总不能这么无休止地借下去吧?

后来,有好心人提醒我,你父亲要想早一天动手术,你就应该早一点给有关医生“意思意思”——他们,是在故意拖延哩。

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

我去找了  ×  主任……

第三天上午,哥哥雇了一辆拖拉机,拉了大半车劈得整齐划一的干柴,到了医院宿舍楼门口。

第九章  当一回孝子(5)

我打了电话后,×  主任出来引路,我和哥哥,以及帮忙送干柴来的外甥及驾驶员一道,把上千斤的干柴搬进了  ×  主任的院子。

×  主任富态的马脸上堆满了笑,眼镜片后面的一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父亲的手术嘛,我马上给安排,最多不超过三天,你们好好回去准备手术费吧……

×  主任是父亲住院的这个科室的“当家的”,那天,我去找了他,他显然知道我的来意,向我暗示他家厨房的柴火“光了”

那时,在我们这个小县城,煤气还是罕有之物,城里人做饭还是习惯烧柴。

我打电话将这一“情报”告诉了哥哥,哥哥花几百元钱买了干柴,送给了  ×  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