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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鞭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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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金鞭无敌》    作者:陈祖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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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葫芦”后悔失言,赶紧赔罪。哪里知道,丁八员外问明他的身世以后,想把他留在府里专管驯鸡,酬金从丰,还言明决不把他当一般下等人看待。这正合下了“小葫芦”想上岸定居的愿望,他估计剑琴也不会反对,于是欣然允应。丁八员外当场付予纹银百两。“小葫芦”为两口子从此能丢弃出没风波里的露天生涯而神采飞扬。  

“小葫芦”回船把经过告诉了妻子,剑琴默默沉思着。  

她虽然也觉得打渔的营生苦是苦了点儿,萍踪浪迹全无定所。但反过来却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她有“小葫芦”所无从逆料也无法理解的胸壑,真想使自己永远似一枝空谷幽兰,远离人家,馥郁馨香,何必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但经不住“小葫芦”好说歹说,特别见他完全出于一片真诚,一切都是为她打算和着想,不忍拂其兴意。也就点头表示同意。小葫芦不胜喜欢,第二天,他上街为自己和妻子买了两套体面的衣衫,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一穿戴,剑琴当然出落得更秀丽,而那“小葫芦”依稀又回复成当年的“小葫芦”了。他顾盼自怜,不觉有点儿飘飘然起来。  

丁八员外亲自在厅堂接待了他们夫妇俩,表现得礼贤下士,虚怀若谷。剑琴见了丁八员外七尺身材,气概轩昂,头戴员外巾,穿一件绣有象征多福多寿的“X”字花纹的,大袍,脸色红里透紫,浓眉大眼,鼻如旋胆,三绺长髯,由于保养得体,显得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他把何思成夫妇安顿在后院一幢楼屋里,旁边另有一座院落,那就是题名为“五德园”的斗鸡场。斗鸡场为什么取那么高雅的名称呢?因为有人说:鸡好斗是为勇,巧变以对敌是为智,冠高衣锦是为礼,不问阴雨风晴准时而啼是为信,所谓“五德”,即由此而来。“小葫芦”谈起驯鸡、斗鸡的奥妙和诀窍,口若悬河,玄妙非凡,使大家深为折服。自此丁八员外对他也十分宠信。  

数年下来,他在丁府上俨然已成了仅次于丁八员外的“二掌柜”。下人对他也一概冠以“爷”字相称。何思成摇摇摆摆地出入于丁家府第,“五德园”中的一切再也不需要他亲自去操劳,他只要颐指气使地去点拨点拨就是了。  

他又整日价和一批膏粱子弟厮混,猜拳行令,花天酒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渐渐他那潜伏于灵魂深处的浪荡子本性又旧病复发,唯一能保持不变的,是他对剑琴的情谊依旧十分笃挚。  

到丁府来的第四年,剑琴生了个女儿,“小葫芦”在丁八员外的赞助和丛恿下,大摆汤饼之筵,一连闹了二天。  

剑琴早就觉察到自己丈夫的行为越来越放荡,花费开销之巨也不是靠几十两月俸所能应付的。她曾多次查问和规劝,但“小葫芦”一味地敷衍搪塞,丁八员外还常常帮着圆场,但剑琴总是疑云阵阵。实在是因为丈夫对自己关怀备至,一往情深,襁褓中还有个嘤嘤待哺的孩子,儿女私情占了上风,也不便过份地苦苦究问。后来,“小葫芦”的行径更加放荡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时时川流不息,鬼鬼祟祟,躲着剑琴好像在干什么诡秘的勾当。俗话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剑琴已约摸知道,这个所谓万贯家财的丁八员外,就在这幢回廓曲折的深宅大院里,正干着背叛民族丧天害理的事。她不禁害怕起来,自己的丈夫不知会不会也卷进这个罪恶的旋涡呢?又过了一年,女儿已经两岁了,剑琴给她取名为忆雯。  

这个名字是富于深意的,因为文天祥又名文山,“文”与“雯”同音,这既是永远杯念文丞相,亦寄托于自己不忘民族、不忘国恨家仇的眷恋之情。这时,剑琴又怀孕了,“小葫芦”高兴万分,他祈祷天地,祭祀祖先,但愿能产一“麒麟”,以续何氏香烟,所以对剑琴更是体贴入微,不使有个闪失,这样,更增添了剑琴内心的矛盾和苦闷。  

原来那何思成已越发地变本加厉了,把剑琴的良言规劝只当作秋风之过马耳,有时还要发作几句,申斥剑琴是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那剑琴岂是一般的女流可比?她察言观色,情知有异。于是她毅然地扯下了夫妻关系这层温情脉脉的薄纱,决心窥探出个中真情来。  

一个深秋的夜晚,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小葫芦喝得酩酊大醉而归。他对着剑琴一味得意地憨笑,并且还夫人长夫人短地称呼起来。俗话说,欲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剑琴佯作不解地问:“你怎么啦!老关老妻的还打什么趣!像咱们这样的身份,再争也争不来个夫人的地位呀。”  

“小葫芦”醉眼惺忪,一来是得意忘形,二来是酒后管不住舌头,他打着饱嗝,沾沾自喜地说:“嗝!我,我何思成,我、我‘小葫芦’……呸!谁还敢叫我‘小葫芦’!我就要做大官了。你、你怎么不是位夫人呢?嘻嘻!嗝,瓦片也有翻身日,‘小、小葫芦’也该开瓤了。真,真是‘时来风送滕王阁’。我的好夫人,你、你不知道,我手中握着一件宝贝。我、我才不那么傻,会随随便便地摊出去,嗝!那得好好讲讲价、价钱,嗝!…。”剑琴想再顺藤摸瓜地探问下去,“小葫芦”已经鼾声大作,人事不知了。她在为“小葫芦”解衣就寝时,突然从他衣袋中落下一物,剑琴拾起来,溱在灯下一看,却是本府督办的一份请帖。剑琴见此,已怒火中烧,原来丈夫和鞑子有了来往。她翻开请帖,里面还夹有一纸。剑琴忙不迭地翻开一看,她惊得傻了眼,不禁浑身颤抖,手脚冰冷,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跟直往上透,穿过脊背,直透脑门。原来这是一份告发抗元复宋组织的密札,上面详细地开列了地点、人数,主要人员姓名等等。其中有两个剑琴是认识的,一个原是淮西义民张德兴,另一个是原文丞相部将傅高。怪不得“小葫芦”要如此地志得意满,怪不得丁八员外要和他打得如此火热,原来他们早已沆瀣一气地狼狈为奸,干着万人诅咒的罪恶活动!  

剑琴失神地呆立着,心中波澜起伏,她想,自己也曾经把“小葫芦”尽量往坏处想,但万万也想不到他已堕落成了不齿于人类的民族败类,一个蛇蝎般的告密者,这和在文府中熏陶长大的剑琴来说,是正邪自古同冰炭的。剑琴想到了,听刚才“小葫芦”的口气,说什么捏有“宝贝”,指的大概就是这份东西。他说还要讨价还价,看来此物还未送出。此时此刻,自己该如何处置?毁了它!不妥,他醒来发现不见此件,必然要盘问,况且只要他人活着,不还是可以再写出第二份、第三份告密名单来吗?唤醒他再规劝一番,他能听得进吗?自己多次的苦口婆心,连顽石也会点头,但对利令智昏的“小葫芦”顶什么用呢?他已经利欲熏心到了数典忘祖的地步了。剑琴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真是心乱如麻,五内俱焚!……猛然间,一个念头涌上心间,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是的,有什么法子呢?现在只有灭口,对,灭口!啊哟哟,这不意味着要杀人吗?杀了一个曾经是救命恩人、又是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伴侣,更是一个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自己怎能横下一条心来下此毒手呢?剑琴犹豫百煎,痛苦万状!  

她神思恍惚地颓然跌翻在靠椅上,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烽火漫天的抗元战场,那铁骑践踏,百姓泪尽胡尘;哀鸿遍野,饿殍塞道;那烈士义民前扑后继,慷慨赴难,那凛然的民族气节,那堂堂的浩然正气……剑琴霍地从靠榻上跳了起来,她是从文相府出来的烈女,而不是优柔寡断的懦怯女性。她把睡熟中的小女孩包裹好,还理了一个小包。  

然后蹑脚蹑声地翻开箱底,取出了已经匿藏多年,还是在临别兴国城头时文天祥丞相所赠的一柄防身蛾眉刺。剑琴先把请帖、密札在烛火上焚烧了,她不再彷徨,以往那个救过她的何思成已不复存在,昔日那个体贴入微的夫君已经逝去;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咬银牙,决心手刃眼前这个不可救药的歹徒蠹贼。她是个学过武艺之人,那蛾眉刺一经出手,立即正中要害,“小葫芦”连哼都没哼一声,一缕幽魂已从美妙的黄梁梦境中一下被送入了恐怖的阴曹地府。剑琴见“小葫芦”挺直双脚倒卧在血泊之中,不禁动了夫妻之情。一阵心酸,抚尸痛哭。这一杀一哭,方显出剑琴是个有民族气节、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窗外下着瓢泼似的大雨,事不宜迟,剑琴举烛在室内四处点火,然后抱起孩子,背上小包,越墙出后花园落荒而逃。  

在后花园所发生的一切变故。丁府众人还被蒙在鼓里。  

虽然雨大,但风势也大,那雨点倒反像油洒似地助长了火势,于是满室震惊,闹了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剑琴疾行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旷郊,阡陌迂回,泥泞滑溜。她虽然是个有武功的人,但因适才受的刺激太深,加上意乱心慌,又是雨夜荒野,坎坷滑溜,常常扑倒在地,如此跌跌爬爬,挣扎逃奔。突然她听见后面锣声大作,隐约间似乎有人在追赶前来,更是慌乱异常,一脚踩空,竟滚下了陡坡。这回她爬不起来了,她腹痛难忍,浑身冷汗淋漓,动了胎气,终于流产了。她昏厥在泥浆和血泊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雨把她浇醒了。猛地里,她像想起了什么似地伸手乱摸。“孩子,孩子呀!--”她惨声呼嚷,除了空谷回声,哪里有孩子!她又一次昏厥了过去……。  

密麻的雨点无情地打在滚落坡侧的小女孩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