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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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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书籍名:《雪山飞狐续传》    作者:狈风
    《雪山飞狐续传》章节:第二十四回,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胡斐清早醒来,精神大好,见身旁两童兀自熟睡甜香,便不忍过早将之唤醒,悄悄走到沟间旁的大石上,盘起腿儿来运功,心中默道:‘命运一事,当真人所难以预料。我无意中拾获慧光大师所著《博伽梵谷略经》,书中所载,竟然便是修练《九融真经》大法的练功心诀法门。原本还道是老天爷垂怜于我,要我得了这书而来自行疗伤复功,岂知事与愿违,包袱竟于昨晚逃离时给刀刃割断开来,再要寻回已是不及。

        ‘我虽已修得《九融真经》大法中的《阴阳融合第一重功法》,并将体内所受阴阳二毒融合化成玄气以蓄,隐隐存于周身经脉之中。若要能逆玄御气,以气转脉,进而行气九融,玄罡无极,非得依循大法中的《融气》、《养气》、《练气》、《行气》四大阶段不可,否则只要其间功法稍偏,便有终身残废之虞。但我现下不过练至《阴阳融合第二重功法》,经书却已连同包袱失落,势必无法再来继续循书而练,这可怎生是好?’

        他闭目沉思许久,想了又想,突然心有所悟:‘老天爷既是只肯让我依法融气疗伤,续得性命,那便是对我极大恩宠,自是不愿再来让我习得这门旷世大法神功的了。现下我体内阴阳融合,性命无碍,虽内力全失,但并非补练不来,眼下既是无法再练九融真经,但我家传《火狐心传》神功亦非小可,何愁功力不复?’

        这么一想,转忧为喜,当即依着《火狐心传》大法摒虑宁神而练。这是他胡家代代以传的独门功法,运气使气,早已娴习有年,无须看书亦能自练而成,自是不愁昔日功力不复,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了。岂知他依着《火狐心传》大法要来提气运脉时,周身气息竟尔不听使唤,胡冲乱撞,非但不能聚合,甚且还岔散开去,震得全身经脉宛如给针刺着一般疼痛难受。他这时心中浑噩不明所以,便不敢再来强练下去,以免伤经损脉,那可要糟。

        胡斐睁开眼来,百思不解,这时若有那本九融真经得以来翻查解惑,那便或能从经书中寻得答案,偏偏这本经书连同包袱遗落,纵是聪明百倍之人,亦无可能知道个中道理,如此一来,岂不就连自家功法都无法来练了?他忧心忡忡的暗忖:‘难道我胡斐日后便要如常人一般的过活到老?又或者是,老天爷嫌我胡家武功不济,要我拜入别派门下,方能练得其他内功来使?但要是别派内功练来时也是这般疼痛难受,那我岂非得不偿失?’

        他这时当真忧结纠缠,茫然失魂,整颗心悬浮飘荡,轻若鸿毛,宛如受风而起,毫无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喵呜、喵呜几声叫来,回过神来,见瑶瑶和双双蹲在沟涧濯手抹脸,那只小花猫却是伸着小小猫掌扑着水玩,模样逗趣可爱。当下忧容敛隐,便自大石上落了下来,学着两童捧了沟水洗脸。

        三人简单吃过兔肉,两童随即背起了随身包袱,双双弯身捧起小花猫抱在怀里,随着胡斐继续往东而行。

        袁鹏要他三人朝东而去,目的便是要他们能来避开药蚕庄的追击拦截,原意甚好。但这条东路,自古以来便是旷无人迹,山林连绵,鳞次栉比,向无山路可循;兼之林间山岩嶙峋,高低不平,马匹无法行走,虽因此而不怕敌人驰骋追来,但里程却也因此而平白多出了不知多少。

        这么一来,可苦了三人,只觉总有走不完的阴暗长林,野岭过了一岭又一岭,当真前望无边,后眺渺渺,浑不知现下身在何处。所幸林子里果树茂盛,又常有沟涧溪水穿过,一路行来,虽是辛苦艰难,倒也没真饿着或是渴了,只身上衣衫不时给密丛树枝绊了破损,又或者是给山岩磨穿开来,没出几日,三人衣衫俱已不成样子了。

        这日午后不久,乌云罩天,躁热难奈,胡斐心知不妙,转眼间似乎便有狂风骤雨要来,当下牵紧两童小手,急急而赶,欲要觅得一处避雨所在。过得未久,阵阵带着湿气的飒风猛然喇呜刮来,带得树林里大片落叶旋绕翻飞上来,林内瞬间变得乌漆嬷黑的仿如黑夜到来,直吓得两童抓紧了胡斐大手,不敢稍有松懈。

        斗然间远方一道闪光乍现,天际间划出了一道光耀的电极,跟着轰隆一响,震动四方山岭。

        小孩儿本就最怕雷公生气要来拿锤劈人,当下便给这轰隆隆的雷呜震动吓得惊声尖叫上来。就见两童小腿发软,双手紧抱胡斐大腿,哇的大声哭了出来。胡斐前行不得,只好就地先找了棵大树坐下,迳将两童小脑袋埋在自己怀里,捂住了她们耳朵,满脸无奈的抬头望着树梢发呆,心中叹道:‘难道老天爷真是瞧我不顺眼来了?’

        这时随着雷呜乍响,几滴如碗豆大的雨点掉了下来,先是滴答几声,不一会儿,旋即淅沥哗啦的下起了一阵声势惊人的滂沱大雨。这满山的原野山林,原是充满燥热的尘土闷气,一遇雨水的泼洒滋润,当即弥漫出一道道林雾烟气上来,穿过泥土,越过树梢,一路向上盘旋而去,氤氲袅袅,正是‘烟雨濛濛潇淅沥’的最佳写照。

        但见豆大雨点打在林间树叶上,旋即哗答哗答掉落而下,迳将底下躲雨三人给滴得浑身湿淋一片。

        胡斐两眼望出,只见松涛披寒,涤荡山林,其角濈濈,其耳湿湿,濈然凫没。他心中只感戚然,深觉在那超越无声的孤绝里,其心便如万窍怒呺,厉风济然;然而每当自己心中索漠接近荒芜瞬间,却又不知怎地忽然贯注无穷,仿佛鼓荡着天地之气,澹泊于空虚怀中,辄觉茫然不知所从。他神思远逸,不禁喟然低声吟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步余马于兰圭兮,驰椒丘且焉止息。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吟罢,抬眼望天,想起书中文解:‘日出刹那,露水坠落,自木兰花蕾循虚无的直线向下,光灿夺目,若有微风飘摇左右。但它穿破那宁静,以无比而绝对的沉默下坠,并且在触及土地之前,我们看到太阳正徐徐向西沉没,迈向广大多彩的光,层层汹涌,或死寂如不曾预闻过天上人间悉嗦的耳语。而秋天也倏然来到,歇止在我们的梦中,甚至也悄悄度向暗微,于是菊花一瓣一瓣崩溃、飘零,都在全神贯注的秩序里设定。晨昏对称、制衡,完美的结构,亦即就是我们所掌握的象征与暗喻。后面那两句‘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乃指存在于感官所攫捕的四周,看得见也听得见,更存在于灵视的网罟里,在独自、孤高的行进过程中,使之成为永恒。’

        他近年博览群书,颇有心得,虽仍写不出一手书法好字,然文思敏捷,偶有佳作,否则那日在玉笔庄上见到苗若兰时,便无法与她诗词对答上来,更不至于因此而深获苗若兰之激赏,芳心可可,竟尔就此牵系于他。这时身在山中,气候诡谲无常,滂沱大雨来得又急又快,幽暗如墨,山林畏隹,他心有所悟,不禁喟然而吟。


r  />        就见山雨淅沥哗啦的响然不绝,淋得胡斐与两童全身湿透,飒风刮来,虽值盛暑,仍不免感到湿冷上来。胡斐搂紧两童,心知此地挡雨不得,时刻一久,两童身子孱弱,难保不受风寒。当下抱起两童倚在肩上,脚下大步迈出,一面前行,一面留意四周地形。如此走得数里,只觉两童越来越重,心中直骂自己不济,却是咬牙狠撑。

        这时头顶上那片黑压乌云渐退,周遭视线已不如先前般漆黑如墨,但也并非全然清晰就是。胡斐再往前走得不远,陡然见到北首岭坳处似有缩入迹象,虽瞧不真切,但总是抱着一丝希望,当即转向走去。到得近来,发现果然是处天然凹陷进去的一个岭洞,虽不甚深,但已可避风挡雨。他不敢冒然闯进,先将两童放在树下,折了根小树枝抛丢进去,见无兽类回避声传来,便又折根连叶树枝在手,先扫去洞内污秽,才叫两童进洞躲雨。

        胡斐见洞里有许多给风吹入的枯枝枯藤,心中高兴异常,当即拣拾成堆,好来升火烘衣。待得拿出身上火刀火石一看,却是已给大雨淋得湿透,点不着火来。瑶瑶见状,取下背着的小包袱,从中拿出油纸包着的诸多应用火器,打开来,里头少说也有十来件,嘴里说道:“冰姊房里什么都有,我瞧着好玩,就都拿来了。”

        胡斐大喜,拿过其中一个火熠子点燃枯草,见火头已起,又将火熠递还给她,笑道:“还是你们女孩儿家心思细腻,知道这些重要东西要用油纸来包,免得像我身上火刀火石都给雨淋湿了。”瑶瑶道:“大叔背的包袱不是掉了么,怎么身上还有这些东西带着?”

        胡斐身上火刀火石乃是取自雾茶村祠堂里的神桌上,但怕这时重提起来,又要引得两童忆起当日灭村惨状,当下微笑说道:“是送我们兔肉吃的那些人那里拿来的。你们快靠过来火堆这里,顺便也帮小猫烘干了。”双双听得一惊,说道:“是要烤小猫么?那不行的。”胡斐哈哈笑道:“我们只吃兔肉,猫肉是不吃的。”

        瑶瑶从双双手里抱过小花猫,笑道:“咪咪这么小,肉都还没长全,谁要吃它?咱们身上淋了雨,不来烘干便会生病。咪咪也淋了雨,你瞧它整身毛都给湿透了,身体还抖着呢,若不帮它身上烘干,明儿就要生病了。”

        胡斐取来一根长条枯木,脱下自己粗布上衣挂上,说道:“要烘衣了,你们两个也把身上衣服拿来。”两童靠着火堆脱下衣物递给胡斐,随即身体转啊转的,便将自己当作蕃薯来烤,嘻嘻哈哈的玩闹,三人阴霾尽去。

        这日大雨不停,三人便在洞内休息。到了夜里,一只形貌似鹿,头小而尖,没有角的獐子跑了进来避雨,见到洞里火光,急忙要退,却给胡斐跃起捉住,一个手刀横切脖颈,当场将它击晕过去。瑶瑶见状,高兴的拍手笑道:“有獐子肉吃了。”胡斐摸着头,蹙起了眉,说道:“咱们没刀子,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双双听到刀子,啊的一声,说道:“我包袱里有刀子。”说完,拿起她的随身包袱打了开来,就见一把带鞘短刀生满铁锈,斑斓驳杂,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胡斐惊道:“双双,你怎么有这把刀?”说着拿起短刀来瞧。

        双双说道:“是袁爷爷放在我包袱里的啊。”胡斐讶道:“是袁爷爷给你的?”双双眨着大眼说道:“袁爷爷跟我说,这把刀是大叔你的,然后要我先帮你拿着的啊。”胡斐闻言大是愕然,奇道:“袁爷爷说是我的?”当下拔刀出鞘,但觉寒光森然,刀刃泛绿乍紫,火光照耀下,竟是变幻不定,不禁脱口赞道:“好刀!”

        他随手翻看,见两面刃柄的衔接处,隐然透着一层异光,当即靠近火堆照去。那刀刃遇火,更显奇幻,绽出七彩艳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之极。瑶瑶看得兴奋莫名,指着一面刃身叫道:“是一只狐狸。”胡斐一楞,翻过刃身来看,却又不见什么怪异。岂知双双亦是一叫:“我看到有字,好漂亮。”

        胡斐心中一突,将刀交给瑶瑶,说道:“学我那样,靠近火去。”瑶瑶会意,迳将短刀朝火堆靠去,轻转刃身,绽出一片绚烂光芒。胡斐斗然间咦的一声,趋近看去,见一面刃身中,竟是现出一只小小白狐模样,凌空飞纵,姿态闲雅;另一面刃身则是现出‘飞狐’两字。胡斐大奇,细看之下,发现这把刀的刀刃上,并未刻得有字或是图形,显然是铸刀之时便已镶嵌在内,否则绝计不能如此诡幻莫测,这门绝世铸工手艺,委实惊怖骇人。

        胡斐从瑶瑶手中拿过短刀仔细打量,越看越是惊叹不已,心中忖道:‘这把刀宛如就是缩小尺寸后的青云翡翠刀,刀背前段做锯齿状,两方兵刃要是贴刃拚搏,锯齿可做绞、缠、勾、锁来牵绊敌人,是我胡家刀法中极为特殊的刀刃应用招式,为别派刀法中所无。难道这把短刀,竟是从我胡家失传已久的白狐雪刀翻制而来?’

        胡斐曾自父亲胡一刀所遗留下来的家谱记载中得知,其祖‘飞天狐狸’乃胡家第七代传人,追溯而上,第三代传人则是素有‘白狐狸’之称的胡九逸,当年凭着‘白狐心传’与‘白狐雪刀’名闻武林,在江湖上着实闯下了好大万儿来,无论是关外乃至中原武林,其声煊赫,威名远播,实乃一代奇侠,为后世所津津乐道。

        胡斐身上所学家传‘火狐心传’,虽是祖父火狐狸胡南煌所留,然其基本心法却是取自‘白狐心传’而来,不过就是稍加变化与注释,外人不知,便道这是火狐狸的内功心法,迳自称为‘火狐心传’,其实火狐狸本人从未说过这门内功心法的真正名称,却是旁人私底下穿凿附会的误解了。胡斐身为狐狸世家传人,却是极为清楚自己所学武功的来龙去脉,尤其依书而练之时,往往见到‘白狐心传’四字做为注解,心中便早已认定了下来。

        这时就见胡斐拿着短刀注视良久,心中狐疑不定,只隐约猜到这把小巧短刀便是翻制‘白狐雪刀’而来。然若按照常理来说,这把短刀势必成为胡家代代相传的家传宝刀,绝不能轻易落在无关旁人身上,但却何以竟是为丐帮前任掌钵龙头袁鹏拿去,这时却又将之归还胡家?种种疑窦,袁鹏不说,胡斐自是难以猜测明白,只能想,自己父亲与袁鹏交好,其间两人或有什么互赠礼物之情,这时胡一刀已逝,便将这把短刀归还胡家主人了。

        胡斐短刀在手,迳朝那头獐子脖颈切去,竟是入肉无声,锋利至极。就见他剖腹取脏、去皮割肉,手腕巧转之下,不须费力,便将一头獐子横切竖划开来,跟着拿到洞外淋雨冲洗干净,支起枯木做架,当场烤起獐肉来。

        这晚两童吃得满嘴油腻,肚子饱胀上来,洞外虽仍大雨滂沱,洞内却是温暖舒适,火光催眠下,没多久便分别倚在胡斐怀中睡去。胡斐却是枯木做棒,挑了数根柴枝入火,望着洞外黑幕发呆,心绪起伏,好久方才睡下。



        翌日醒来,大雨已停。就见洞外朝阳旭升,光芒万丈,直令得三人雀跃不已,当即收拾妥当,朝东出发。

        六日后,三人终于走出重重野岭,眼前一条山道车痕杂乱,可见时有辎车往来行走,瞧得三人大是振奋,当即顺着山道蜿蜒行去。正午时分,烈阳炙头,两童摘了道旁大片花叶当伞,竟也挡得,瞧得胡斐莞尔笑来。

        再行不远,后头远远传来铃铛声响,三人无不喜上眉梢,两童更是兴奋不已,当下便伫足在道旁等候。

        过不多久,后头弯道上陆续转出数辆老旧篷车,轮轴嘎嘎作响,几头驴子鼻口喷气,奋力向前。来到近前,胡斐见领队车上两名汉子瘦弱不堪,却偏偏打着赤膊挥鞭赶驴,上半身露得排骨嶙峋,不觉失声笑了出来。

        那名拉缰汉子见了,横眉一竖,瞪了过来,骂道:“老土乡,笑什么笑,没见过太阳底下晒排骨么?”

        胡斐听他直认不讳,觉得这人倒也风趣,自己全身庄稼汉衣衫打扮,正是十足老土乡模样,给他这么称呼骂来,并不觉突兀,反而甚感亲切,当下抱拳笑道:“这位老土乡要搭顺风车,大爷载是不载?”那汉子朝他与两童看了一眼,说道:“我这辆车满了,你们三个便坐秃头六那家伙的车去。”说着舌儿打滚,都的催驴而过。

        胡斐见第二辆车上坐着赶驴的是位不男不女的家伙,脸上浓妆艳抹,长发披散,胸前衣襟敞开,露出一丛淡疏白毛,见到胡斐时,右手五指幻做莲花手般朝着发儿一拂,薄唇裂嘴笑来,当真妖怪吓人一般。胡斐给他媚笑瞧来,浑身鸡皮疙瘩竖起,真不知如何反应是好,深怕两童给他模样吓哭出来,便要回身挡在前面。不料瑶瑶和双双却是瞧得甚为有趣,四只小手兴奋的拍着叫道:“好呀,好呀,唱戏的花旦来了。”

        胡斐听得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游走各省各乡之间赶集唱戏的戏班篷车,这人反串花旦,是以脸上涂了浓妆用来防晒,怪不得样貌瞧来甚是诡异。两名孩童天真无邪,自不像大人般迳往旁想,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倒是胡斐心有他念,这才没能想到戏班子的装扮本是如此,却是自己大惊小怪来了。

        那花旦样貌的男子听了两童天真叫来,又见这对小小姊妹花长得一模一样,小脸儿秀丽可爱,惹人怜疼,当下都儿一声,拉缰勒驴的停了下来,笑道:“三位还是搭我这车罢,那秃头六满脸凶貌,怪模粗样,可别吓坏了这两个小女孩。”胡斐心道:‘你自己这副模样难道不怪么?’但这话可没敢说出,抱拳道:“多谢盛情。”

        当下牵了两童便往车后走去,猛然听得前头这名男子拉拔了嗓音叫道:“严四、严五,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到秃头六那儿去,让位子出来给客人坐。”他声音又尖又高,直刺得人耳朵难受不已。这时就听得篷子里两声怪叫上来,骂道:“老子睡得正好,让什么位?”“臭他娘的阴无望,赶我们过来的是你,现在又要赶我们走?”

        胡斐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篷子里忽忽两声,两道小小身影倏地给人扔了出来,直朝后头车篷落去。就听得哗啦哗啦响来,跟着啊哟啊哟连叫上来,两人同声骂来:“阴无望你这个臭*,不男不女的死人妖,日后生的儿子准没**”骂声未完,就见一道白影掠过,劈哩拍啦一阵耳刮子响来,两人骂声嘎然而止。

        胡斐心中愕然,转头朝后看去,就见那花旦样貌的男子气得浑身颤抖,出手如电,左一掌,右一掌,边打边骂道:“两个贱胚子,天生懒骨头,成天就只知道睡觉吃饭,能有什么用处?还敢骂你娘老子我生儿子没**,瞧我不把你们两个打的屁股开成喇叭花,两嘴变成芝麻糕,我阴无望今儿个就跟你俩的姓来使”

        胡斐见篷上两个矮小汉子身量若童,只怕就比瑶瑶和双双高上那么一点而已,腿短手也腿,两人左闪右避,四只小拳头始终击不到阴无望身上,脸颊红肿,但仍兀自不退。胡斐没想到自己三人只为搭个顺风车,便累得他们戏班里相互间打了起来,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提了嗓子说道:“三位这就别打了罢,我们三个去坐后面的驴车也就行了。”他话才说完,就听得身旁有人说道:“打架归打架,坐车归坐车,怎么可以劝人不要打架了?”

        胡斐听得大奇,转过头看来,见刚才说话的人,便是先前头一辆驴车上拉缰控驴的那个排骨赤膊汉子,他身后还另外站了六七个人仰头观斗,各个脸上均是兴味盎然,便如看戏一般。这时就听得车旁一人说道:“喂,排骨苏,我赌‘鬼门双童’挡得了八十招才败,一赔三,你敢不敢赌?”那叫排骨苏的赤膊汉子双目圆瞪,说道:“当然赌啊,难道怕你不成?上回给你小赢了六两银子去,咱哥儿俩今日一并讨回。还有谁要赌?”

        排骨苏这话一说,刹那间应和声此起彼落,七嘴八舌的下起注来。胡斐吓了一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这许多人,男女都有,迳将道路两旁围成了一圈,少说也有二十来人。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啊呀,赌注要改了。大伙瞧,秃头六也上去了。”胡斐闻声看去,果真见到一个满脸横肉的秃头汉子跃了上去。

        排骨苏见状,兴奋异常,提声说道:“赌法换了!我这里赌阴无望一对三,六十招之内会赢,一赔十,要下注的动作要快,错过了可就没啦。”他一喊,四下众人立即朝他身旁围拢过来,高声下注,好不热闹。

        胡斐瞧得直摇头,满脸苦笑,牵了两童站出圈外。跟着抬头看去,就见阴无望两手使得虽是巧妙灵活,但也只不过是寻常可见的‘拈花掌’,倒也没什么特别;那‘鬼门双童’与秃头六更是不行,招不成招,一眛蛮打,看来不出多久便要败下阵来,怪不得排骨苏敢喊阴无望六十招之内会胜的一赔十赔率来。

        就在这时,但见阴无望使上一招‘回风送花’,两掌翻飞,猱身抢进,砰的就将秃头六打落下篷,跟着双腿上下连环踢出,就听得‘鬼门双童’啊哟、啊哟叫来,身子后翻,撞下地来。排骨苏见状,高兴的哈哈大笑,说道:“不多不少,童叟无欺,正好四十六招,是阴无望胜了。”说着翻开手中记帐本,向众人逐一收起钱来。

        那阴无望落下地来,朝胡斐挥了挥手,笑道:“大伙儿路上闷得慌,偶尔打打架,顺便赌赌钱,也算是消遣娱乐的一种了。”说完,迳将走近的两童抱起,直朝车篷里送了进去。排骨苏这时走了上来,手里拿着成串铜子哈哈笑道:“这几日没人打架好来给人赌上一赌,因此大伙儿手头痒的很,下注踊跃,咱们这回可捞得不少。”

        阴无望长手一伸,说道:“我的那一份呢?拿来。”排骨苏将手里铜子给了,笑道:“到了野三关镇上,咱们再找机会与那两头蛇文锦江打上一架,赌注加大,这份油水可就多得很了。”阴无望道:“你倒想得挺美的,谁下场去打,是你还是我?呸,你道两头蛇文锦江是好斗的,这钱当真这么容易就赚得到么?”

        胡斐插话道:“野三关?那不就在湖北了么?”排骨苏朝他上下瞧了瞧,便似看着怪物一般,说道:“我说老哥啊,你现下站着的地方就是湖北啦,还什么野三关就在湖北?敢情你这是身在蜀中,却是乐不思蜀来了?”

        胡斐吓了一跳,说道:“此地当真便是湖北了?”排骨苏道:“那还有假的么?这里是湖南龙山与湖北萱恩之间的有名山道,地名叫做岚洵崁,正好属于湖北宜昌衙门所管辖的地带,怎么不是湖北了?”胡斐闻言一楞,没想到自己三人竟是早已越过了张家界老远,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湖北管辖之地,怪不得只觉接连走了好远的路。

        胡斐却是不知,那药蚕庄其实位在沅陵以北八十里外的深山峻岭之中,早已越过张家界有段距离,便在湖南永靖与湖北来凤中间。他一大二小虽是延路朝东而行,方位却是始终偏向东北,并非正东,否则岂有那么容易就走出了山岭?两童年纪幼小,行走本就不快,又加上天雨阻行,若非方向偏了,这时还得困在山中不得着落。

        但见阴无望说道:“咱们耽搁了不少时间,可得催驴赶上一赶了。”说完,迳自与排骨苏并肩朝前走去。

        胡斐攀车入篷,与两童坐在一起,见篷车内装满各式戏服道具,那木箱外层斑驳磨损,服具更是脏污陈旧,其间几枝旗帜上还结有蛛网,足见这家戏班颇为潦倒,所接戏场不多,自是难有余蓄可来汰旧换新的了。

        车队傍晚时分到了野三关镇上,下得车来,见是一座庙前广场,北边搭了简易戏台,想来今晚戏班是要在这里演出了。胡斐见众人忙碌不堪,不便打扰,迳自向阴无望谢过,带了两童就往镇上走去。

        瑶瑶问道:“大叔,咱们今晚睡哪?”胡斐说道:“大叔身无分文,客栈什么的那可去不得。咱们且找处没人住的破屋小庙歇上一宿,明日再想办法离开此镇。”当下带了两童四下游逛,却是不见任何没人居住的所在。

        三人走得不远,这时经过一间卖着小食的店铺,双双瞧着门口摆着的包笼子说道:“大叔,咱们吃包子罢,双双肚子饿了。”胡斐苦笑道:“大叔身上没钱,不能买包子给双双吃。”瑶瑶说道:“包子要卖多少钱?”胡斐答道:“总要几文钱罢?”瑶瑶侧着头想了想,说道:“那六钱银子够不够来买?”

        胡斐笑道:“一钱可买十来个包子馒头了,怎么不够?但咱们别说一钱,就连一文也没有啊。”就见瑶瑶伸手到包袱里掏了一阵,随即小手伸了出来,笑道:“我有啊有六钱银子呢。”说着将手里银子递给了胡斐。

        胡斐讶道:“你怎么有这许多银子来了?”瑶瑶道:“我跟双双不是都要收庄里的衣服去洗么?有时候一些衣服口袋里会有钱子儿留下,我们就偷偷藏了起来,然后就有这么多了。”胡斐喜道:“六钱银子够咱们吃上几天了,咱们这就买包子馒头去。”当下喜孜孜的牵着两童转回头去买了包子,跟着便朝西首一条街上慢慢走去。

        胡斐领着两童边吃边行,见这镇上范围极广,要来寻遍倒也不易,当下迳往荒僻处一路寻找过去。

        到得晚来,月色微亮,三人东绕西走,已不知身在何处。两童这些日子来随着胡斐在山岭间走得惯了,并不觉得黑暗可怕,东瞧瞧,西看看,突然双双指着北首一道树林,喜道:“找到一间破庙了。”胡斐朝她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林掩荫,幽暗森寒,却那里有什么破庙来了?瑶瑶朝他衣角一拉,说道:“双双说的没错,真的有间破庙耶。”胡斐好生奇怪,怎么两个童儿看得见,偏偏自己却是看不到半点破庙的影子?

        正疑惑间,就见双双抬起头看他,说道:“大叔太高了,要蹲下来才能看得到啊。”胡斐额头一拍,喃喃自语的笑道:“对,对,要跟你们同个高度来看事情,这便能看得清楚了。”他这句话实是隐含深奥禅理,意谓人们向来习惯以自己的角度来看待事情,却忽略了其他人所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自也不同;而俗语中所说‘站得高,看得远’自也未必全然都对,有时却是恰恰相反,要知站高望远,然底下的事物却也因此而容易忽略了。

        胡斐蹲下身来,高度与两童齐平,便见树林底下布满荆棘,其间断裂开来,隐约可见庙貌,然自上便无法透过密林树枝望见的了。当下三人取道向北,走不多远,穿过一道矮丛,绕过弯来,眼前一座小庙乍然而现。

        胡斐领着两童进得庙来,见庙厅并不宽大,四壁泥墙剥落,里头空荡荡的无桌无神,也不知这庙供奉的究竟是那尊神像,空气中嗅得阵阵霉味,显然空置已久,却也正是适合三人暂宿一晚的所在。就见他走到树林荆棘下捧了整把枯枝杂草回来,朝地上一铺,带着两童和一只小花猫就睡了上去,微风徐徐,没多久便都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上,胡斐给庙外一阵脚步声惊醒,当即坐了起身。侧耳听去,感觉到似乎有着七八人由东向西迈步疾行,这时正自庙门外树林经过,步履沓响,铎铎有声,显然这些人武功寻常,却不知何以深夜而赶?这般听得半晌,见这伙人脚步声渐渐远去,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才缓息下来,眼见两童睡颜柔和,当下便又睡了下去。

        岂知尚未入眠,先前那伙人的去路之处再传步声响来,渐行渐近,铎铎沓然,听来正是那伙人去而复返;到了树林外,脚步声竟尔转道向北,似乎便是朝着这所小庙而来。胡斐心下恻恻,暗想:‘这伙人夤夜而来,必是道上人物,先前错过了这座小庙,想来自非此镇人士,然却何以知道这间小庙隐在林内?’

        正思忖间,这伙人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庙门口外,就听得其中一人声音破哑,沉着嗓子说道:“应该便是这里了,大伙儿先进去歇会儿罢。”说完,听得数人举步踏进庙来,其间夹杂着铎铎暗哑闷声。

        胡斐藉着庙外月色瞧去,见是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前后走来,当先一人短小精悍,下巴尖削,手中拿着一对峨嵋钢刺。第二个又高又肥,便如是一座铁塔摆在地下,手里一根熟铜棍又粗又长,棍端嵌入呈半月型的犀利弯刀,棍身下端却是布满钢刺,可见这人膂力惊人,上下两端均可任意挥出伤人。

        第三个中等身材,白净脸皮,若不是一副牙齿向外凸出了半寸,一个鼻头塌陷了寸许,倒算得上是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物,他手中拿的是一对流星锤。走在最后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两边脸颊陷落,瘦若包骨,咬着一根旱烟管,双目似睁似闭,嘴里慢慢喷着烟雾,犹似乐在其中,神态中尽是一副老大颟顸的样儿现来。

        胡斐瞧得心中愕然,忖道:“怎么只有四个,难道我内力消失后,耳力竟也跟着模糊了?”这时听得铎铎声不绝于耳,仔细寻声瞧去,这才见到那位铁塔般的大汉持棍点地而行,走一步,手里熟铜棍便跟着触地撞去,跟着挪动他那两只如象腿般粗厚的巨脚,嘴里呼呼气喘,如牛喷气一般,身子又高又大,怕不有五六百来斤了?他当下恍然大悟,原来阵阵铎铎之声全是发自于他,怪不得听来便似一群野牛牧草,又似七八人同时疾奔而过了。

        这四人料不到庙里有人,脸上各现惊讶神色,见胡斐一身庄稼汉衣衫打扮,草铺上躺着两名小女童和一只小花猫,四人脸上随即松了下来。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朝胡斐微微拱手,说道:“老乡,打扰了。咱兄弟四个来此约会等人,不做旁事,你父女三人自可安心睡得便是。”说完,也不等胡斐答上话来,迳自转头朝身后三人说道:“咱们别吵了人家娃儿睡觉,安静坐在厅旁歇息了罢。”四人动作放轻,就在对墙边坐了下来休息。

        胡斐听那短小精悍的汉子误将自己一大二小认作乡间父女,心中倒也颇觉有趣,便想:‘我年近三十,若是娶媳妇儿成婚的早,小孩年纪该也如同瑶瑶和双双这般大了。她姊妹俩父母双亡,即使尚有亲戚族人可来依靠,但毕竟是寄人篱下,难保不给虐待或是当作佣仆来使,那么又与待在药蚕庄有何分别?这回我既是将她姊妹带离了药蚕庄,日后自是尽心抚养二人长大,便如对待马姑娘的两个儿子一般无异,如师亦父,那也不差的了。’

        他从心系袁紫衣开始,一直到看着她露出原始尼姑样貌来,其间便如自天堂掉进地狱一般,心灰欲死,痛不欲生;跟着又面对二妹程灵素为救自己而死,只感命运无常,人生乏味,要不是曾经答应过马春花要来照顾她两个儿子,怕不早已消沉失志的遁世而去,再也不愿承受这般尘间难逃的悲欢离合之苦。

        程灵素逝世十年后,他恍然有感,顿悟自己此生再难寻觅真情挚爱,因而就此蓄起了满脸虬髯的胡须来,算是纪念当年与二妹相处的那段无尽回忆岁月。十多年来,他全心全意的将精神心思花在教导马春花的两个双胞胎儿子身上,却将自己的过往心事历程,全部埋藏在记忆的最底层之中,每每忆起之时,心中便仿佛像极了那干燥炎热的夜雨,常如万马奔腾般庞沛鞺鞳而来,一阵之后,复归于暗静的死寂,但每一度却都勾起了他跋涉江湖的伶仃苍茫,便如诗人李白所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这十多年来,他隐居关外辽东,中原未履,其心戚戚,其情濈濈,日子当真过得不快乐之极,直到在玉笔庄上遇到了苗若兰,心情这才又起了莫大的变化来,却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胡斐心思远飘,似有千结百转,对于庙中其他四人浑然不觉,越想却是越远了。

        好久之后,待得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早已回躺下来,那对面墙边上坐着的四人正轻声低语的彼此交谈,声音回荡在充满霉味的空气中,更显黑暗里的一股莫名栗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