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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岛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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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书籍名:《燃烧的岛群》    作者:宋宜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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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  藤看到酒莱,感到一种故国和家园的气纷,这是地道的家乡菜呀!他的思绪飞到了神奈川和富士山,想起雪国的冰霜和热闹的年节,许许多多的老人、年轻人和孩子  们在欢乐地说笑和跳跃。但他决不会想到——日本军人的屠刀已经宰杀了千千万万的亚洲人,并使更多的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少女被强奸,老人被剖腹,成千上  万的村庄在皇军过后沦为一片焦土,无数人的生活、生意、学习、劳作甚至生命统通被日本恶魔打断,而日本人企图成为凌驾在亚洲人之上、甚至世界之上的奴隶主  和帝王。

真是恶有恶报!

哎,老人多虑。斋藤觉得眼泪快下来了。他咬咬牙,斥责自己没有去死的勇气。他每样菜都夹着吃了一些,味道可真好!西天去的路上怕是不会饿了。

美军的舰炮和陆炮又恢复了射击,烟团腾起,弹片呼啸,破坏了宴席上的肃穆气氛。

斋藤开始向他的幕僚和下级军官一一告别。当他同松田大佐握手的时候,颤巍巍地对这个步兵一三五联队长说,“我老啦。冲不动啦,以后的事就拜托松田君办吧。”

结实。矮壮的松田大佐向他深鞠一躬:“一定照办。”

现在,斋藤中将看了一下太阳,又看了一下手表,正午十二时,影子正北,他转身,面朗着北北西方向,那里是东京,天皇陛下正看着自己的军官。

阳光很明亮,亮得耀眼,不过他背朝着太阳。天也真好,蓝得透明。海也平静了,这段时间本该是风暴季节。

他瞟了竹内俊三参谋一眼:“竹内君,我怕是手不灵啦,就请你多关照一下吧。”

他默念了祷词,谁也没听清他念的是什么。

竹内大尉端来了净水和白布,另一位军官递给他一柄短剑。

他开始脱衣服,脱得很慢,似乎对生命还想多做几秒钟挽留。美军停止了打炮,难道他们不打算在今天发动进攻了?

斋藤用白布裹住短剑柄,运气凝神,猛地将剑刺入腹中,血流出来,痛苦的感觉象电流似地传遍全身。他青筋暴突的手发抖,求生的本能使他几乎无法继续刺下去。他咬咬牙,拼命用双手搅动剑柄,汗从脸上淌下来,他最后又责难了自己。

他还是乞求地看了竹内一眼。竹内一个箭步跃上,用南部式手枪对准他的额头开了一枪。

9

“清冈君,你怎么还呆在塞班?”

一位军装严整的中佐拍了一下清冈永一大依的肩膀。他脸上缠着肮脏的血污绷带,使清冈永一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和半边脸。眼睛里布满血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采。

“不认识啦?真是贵人善忘啊!我是石桥孝夫,你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留学时的同学,你学的是西洋美学史,我是学建筑的。你忘了我们还在自由神像下合过影。那时候咱们都还年轻,风华正茂呢。”

清冈大佐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位同学,“噢,想起来了。你就是外号叫‘啄木鸟’的石桥孝夫哇。

那时候,每办一件事你都向美国人鞠躬,所以才被起了个‘啄木鸟’的外号!”

两位老同学又在塞班岛上见面了。

今  天的塞班可不是老友重逢的佳境,大火焦天,尸横遍野,既无美景;亦无心情。美军已经把守岛部队逼到滨海一隅,斋藤中将自杀了。听说南云中将也自杀了。谁都  不知道,南云频繁地同塞班海岸外的一艘“伊”宁号潜艇进行通讯联络,并且在夜里三次划着舢板去找寻那艘潜艇。美军的水面舰艇太多太密,象是皇家海军云集在  普茨茅斯港为女皇陛下举行观舰仪式,南云失败了。他不情愿地随斋藤而去。日本国运凋败,名将之花一个个随风飘落。公平地说一句:圣克鲁斯海战之后,日本航  空母舰机动部队的指挥官几经易人,还真不如南云时代。话说回来,牺牲了那么多优秀的海军航空兵精华以后,又有谁能只手回天呢?!

现在,松田大佐已经受命全权指挥,他需要做的事很简单:组织所有残余部队,来一次决战性的“万岁”冲锋。

苦战多日之后,松田并未丧失职智。他尽可能地把这次冲锋进行了组织。他配备了火力,选择了突破口和冲锋路线,那就是打得最差劲的美二十七师一O五团的防线,松田布置了任务,并且举行了一次有模有样的誓师会。就在这次会上,清冈永一大佐同石桥孝夫中佐偶然相遇了。

清  冈一点儿也不喜欢石桥。石桥是个书生气质的军人——他当军人是走错了门槛。他总喜欢读书,谈文学和艺术,甚至是哲学,悲天悯人,好自作多情。清冈是个杀人  狂。那点儿风花雪月有什么好讲的?人是一种残忍的动物,只有比同伙更残酷无情,心如铁石.才能活下来,爬上去,出类拔萃。

在凄凉的暮霭和枫红的霞云中,石桥激动起来。他也要去做最后的冲锋。他热烈地握着清冈的手:

“清冈君,咱们有十六年没见面了。你也不知道我干什么,我也没打听过你。过去的事就让它们逝去吧。

“我虽然喜爱生活,却决不会辱没皇军的荣誉,我知道怎样去死。但是清冈君,请听我说几句话吧。”

石  桥把清冈拉到一块突兀的岩石后面,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清冈很厌恶,都什么时候了,还象个大学生似的贪生恋活。“我潜心研读过历史。”石桥说话的声音很  大,随晚风飘走。“日本民族是一个很难被别人理解的民族。我们自己也不理解自己。我们从中国学来文化,又不愿束缚在孔教的礼义中;我们从印度引入了佛教,  却不甘空净无为,又遁入神道教的旁门;无论是强迫也好,自愿也好,我们从西方引进科学技术,却没有接受伏尔泰的民主思想和基督教精冲。我们日本有我们民族  那股舛傲不驯的气质。

“室町中期的著名僧人一休宗纯说过:‘入佛界易,进魔界难。’难道这就是我们这个东方岛国的烙印吗7

“我欣赏过《源氏物语》中的那种清雅的日本式的美,我也很崇拜年轻的川端康成。我们自己表达不出自己来。我们内省过,也迷惘过。

冬月拨云相伙随,

更怜风雪浸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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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明惠禅师的绝句。因为他早生了四百年,如果他生在丰臣秀吉的时代,怕是毫无此种雅兴了。日本进攻朝鲜,壬辰年败,秀吉死,重新回到了封闭的环境中。我  想,整个德川时期的人们大多会体会到这首和歌的意境和明惠禅师内心的清澈。那是一段多么值得回味的历史呀!‘雪月花时最怀友’嘛!“我现在才懂了,世界是  浑浊的,人的内心也是浑浊的。正因为这种复杂多样和不停的激变,世界显出它的辉煌,也露出它的丑恶。日本民族又被激动了。这回是洋人,势头难以逆转,越来  越猛。从明治、大正到昭和,我们开始涌向亚洲,也许我们身上有压抑了多年的激情和能量,加上时代,加上聚焦,想在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中施展,想在旧殖民帝国  的废墟上寻找一场大和之梦。难道我们又失去了内省的力量了吗?难道只有靠奴隶制和殖民制的建立——当然我们的军部选择了血和火——我们才能找到一个大日本  吗?

“  我们被那个恶魔弄得神志颠倒,梦萦魂绕。然后在天皇的旗帜下,唤醒了三百年来沉睡的精力,一下子占领了西太平洋。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日清、日俄、第一次  世界大战到现在,整整七十六年了,我们辛苦和流血积累起来的土地、财富、民气和国力将会一般脑儿丧失殆尽。正象我们当初占领朝鲜、台湾和满洲一样,外国人  终于会踏上日本的土地并成为统治者。这在几千年的日本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呢!

“桃山时代的茶道家千利休说得好:‘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他说得很深刻,古人均由插花而悟道。今天,日本早已经变了,日本人的心灵早被恶魔给蹂躏了……”

清冈永一嗖地拔出手枪来,指着石桥说:“石桥,你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不是看在老同学和今晚冲锋的份儿上,我这就枪毙了你。”

清冈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手枪口在空中划了几道看不见的弧:

“  仗打输了别唠叨。历史从来就是由强者来写的。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帝国、蒙古帝国、奥斯曼帝国、西皮牙帝国和大英帝国,都存在了几百年,有谁放个屁?还不是  有一帮历史学家去凭吊感怀,歌功颂德?没有人同情弱者。优胜劣败是自然界最基本的规律。日本不去扩张,列强必然会骑在日本人头上拉屎。佩里将军的‘黑船’  就干过,英国舰队就把鹿儿岛市轰毁,长州的炮台被西方列强夷平。日本不自强,结果会象中国清朝那样衰败。我们败了,并不是错了。我们还不够强大,技术还不  够先进,占的地方太快太多,来不及消化;我们不该连中国都没吃掉就同老美干开了;我们战略上也有错误,希特勒这家伙靠不住;战术上,中途岛和瓜岛简直打得  糟透了,塞班打得更糟;我们的国力不如老美,军部中的废物也太多了。这些都要深深地引为教训。要反省,就反省这个。下次战争我们一定会打赢,这次败了算不  了什么!”

清冈终于把手枪插入皮套。他用靴尖碰碰石桥的脚:“把绑腿系好。精神点儿。忘了你刚才说的混蛋话,准备冲锋去吧。你那些话实在对不起几十年来为日本而战死的军人们!”

石桥沉默了,他睁大一只眼睛,几乎认不出他这个“老同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