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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金庸2003年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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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书籍名:《神雕侠侣(金庸2003年修改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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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姑以不变应万变,仍然挺叉平刺,敌人已经跃高,这一叉就刺向对方小腹。李莫愁见来劲狠猛,倒转拂尘柄在叉杆上一挡,借势窜开,呆呆的望着她,心想:「我适才攻击的三手,每一手都暗藏九般变化,十二着后招,任他那一位武林高手均不能等闲视之。这女子只一叉当胸平刺,便将我六十三手变化尽数消解于无形。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赶快走罢!」

她那知傻姑的叉法来来去去便只三招,只消时刻稍久,李莫愁看明白了她出手的路子,自易取胜。常言道程咬金三斧头,傻姑也只有三火叉,她单凭一招叉法,竟将这个绝顶厉害的敌人惊走,桃花岛主也真足自豪了。

李莫愁转过身来,正要从墙壁缺口中跃出,却见破口旁已坐着一人,青袍长须,正是当年从她手中救了程英的桃花岛主黄药师。李莫愁昔年在他手下大败亏输,一见是他,心下暗惊,只盼能设法脱身逃走。但见他凭几而坐,矮几上放着程英适才所弹的瑶琴。李莫愁对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黄药师进屋、取琴、坐地,她竟全没察觉,若在背后暗算,取她性命岂非易如反掌?

李莫愁与傻姑对招之时,生怕程英等加入战团,是以口中悲歌并未止歇,要教他三人心神难以宁定,此时斗见黄药师悄坐抚琴,心头一震,歌声登时停了。

黄药师在琴上弹了一响,纵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的居然就是李莫愁那一曲。琴上的弦只剩下一根「羽弦」,但他竟便在这一根弦上弹出宫商角征羽诸般音律,而琴韵悲切,更远胜于她歌声。

这一曲李莫愁是唱熟了的,黄药师一加变调,她心中所生感应,比之杨过诸人更甚十倍。

黄药师早知她作恶多端,今日正要藉此机缘将她除去。他昔年曾以一枝玉箫与欧阳锋的铁筝、洪七公的啸声相抗,斗成平手,这时他年事已高,力气已因年纪增长而衰减,内功却越练越深,李莫愁如何抵御得住?片刻间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

黄药师琴歌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引得她也忽喜忽悲,忽怒忽愁,眼见这一曲唱完,李莫愁难免发狂,心神大乱。

便在此时,傻姑一转头,突然见到杨过,烛光之下,看来宛然是他父亲杨康。傻姑最怕的便是鬼魂,而当日杨康中毒而死的情状深印脑海,永不能忘,忽见杨过呆呆而坐,只道杨康的鬼魂作祟,急跳而起,指着他道「杨……杨兄弟,你……你别害我……你  ……  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

黄药师不提防她这幺旁里横加扰乱,铮的一声,最后一根琴弦竟也断了。傻姑躲到师祖身后,大叫:「鬼……鬼……爷爷,是杨兄弟的鬼魂。」李莫愁得此空隙,急忙挥拂尘打熄烛火,从破壁中钻了出去。黄药师未能制其死命,终于给她逃脱,自顾身分,已不能出屋追击。黑暗中傻姑更是害怕,叫得更加响了:「是恶鬼,爷爷,打鬼,打鬼!」

黄药师喝住傻姑。程英打火点亮腊烛,拜倒在地,向师父见礼,站起身来,将杨过与陆无双二人的来历简略说了。

黄药师师向杨过笑道:「我这个徒孙兼徒儿傻里傻气。她识得你父亲。你果然与你父甚为相像。」杨过在床上弯腰磕头,说道:「恕弟子身上有伤,不能叩拜。」黄药师颜色甚和,道:「你不顾自己性命,两次救我女儿和外孙女,真是好孩子。」原来他已与黄蓉见过面,得悉经过情由,听说程英将他救去,便带同傻姑前来寻找。

黄药师取出疗伤灵药,给杨过服了,又运内功给他推拿按摩。杨过但觉他双手到处,有如火炙,不自禁的从体中生出抗力。黄药师斗觉他皮肉一震,接着便感到他经脉运转,内功实有异常造诣,手上加劲,运了一顿饭时分,杨过但觉四肢百骸无不舒畅,昏昏沉沉的竟睡着了。

次日醒时,杨过睁眼见黄药师坐在床头,忙坐起行礼。黄药师道:「你可知江湖上叫我甚幺名号?」杨过道:「前辈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道:「还有呢?」杨过觉得「东邪」

二字不便出口,但转念一想,他外号中既然有个「邪」字,脾气自和常人大不相同,于是大着胆子道:「你是东邪!」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听说你武功不坏,心肠也热,行事却也邪得可以。又听说你想娶你师父为妻,是不是?」杨过道:「正是,老前辈,人人都不许我,但我宁可千死万死,也要娶她。」

黄药师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怔怔的望了他一阵,突然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只震得屋顶的茅草簌簌乱动。杨过怒道:「这有甚幺可笑?我道你号称东邪,定有了不起的高见,岂知也与世俗之人一般无异。」黄药师大声道:「好,好,好!」说了几个「好」

字,转身出屋。杨过怔怔的坐着,心想:「我这一番话,可把这位老前辈给得罪了。可是他何以又无怒色?」

殊不知黄药师一生纵横天下,对当时礼教世俗之见最是憎恨,行事说话,无不离经叛道,因此上得了个「邪」字的名号。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虽以女儿女婿之亲,也非真正知心,郭靖端凝厚重,尤非意下所喜。不料多年江湖飘泊,居然遇到杨过。日前英雄大会中杨过诸般作为,已传入他耳中,黄蓉也约略说了这少年的行事为人,此刻与他寥寥数语,更大合心意。

这天傍晚,黄药师又回到室中,说道:「杨过,听说你反出全真教,殴打本师,倒也邪得可以。你不如再反出古墓派师门,转拜我为师罢。」杨过一怔道:「为甚幺?」黄药师笑道:「你先不认小龙女为师,再娶她为妻,岂非名正言顺?」杨过道:「这法儿倒好。

可是师徒不许结为夫妻,却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偏要她既做我师父,又做我妻子。」

黄药师鼓掌笑道:「好啊!你这幺想,可又比我高出一筹。」伸手替他按摩疗伤,叹道:「我本想要你传我衣钵,要好教世人得知,黄老邪之后又有个杨小邪。你不肯做我弟子,那是没法儿的了。」

杨过道:「也非定须师徒,方能传扬你的邪名。你若不嫌我年纪幼小,武艺浅薄,咱俩大可交个朋友,要不然就结拜为兄弟。」黄药师佯怒道:「你这小小娃儿,胆子倒不小。

我又不是老顽童周伯通,怎能跟你没上没下?」杨过问道:「老顽童周伯通是谁?」黄药师当下将周伯通的为人简略说了些,又说到他与郭靖如何结为金籣兄弟。

二人谈谈说说,大是情投意合,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杨过口齿伶俐,言辞便给,兼之生性和黄药师极为相近,说出话来,黄药师每每大叹深得我心,当真是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他口上虽然不认,心中却已将他当作忘年之交,当晚命程英在杨过室中加设一榻,二人联床共语。其时杨过未满二十岁,黄药师却已年近八十。

中间隔了四十上下的郭靖、黄蓉夫妇,杨过其实已是他的孙辈。

数日过后,杨过伤势痊可,他与黄药师二人也如胶如漆,难舍难分。黄药师本要带了傻姑南下,此时却一句不提动身。程英与陆无双见他一老一少,白日樽前共饮,晚间剪灯夜话,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忍不住暗暗好笑,都觉老的全无尊长身分,少的却又太过肆无忌惮。本来以见识学问而论,杨过还没黄药师的一点儿零头,只是黄药师说到甚幺,他总是打从心窍儿出来的赞成,偶尔加上片言只字,却又往往恰到好处,那是天生的性情相投,不由得黄药师不引他为生平第一知己了。

这些时日之中,杨过除了陪黄药师说话之外,常自想到傻姑错认自己那晚所说的话,当时她说:「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料想她必知自己父亲是给谁害死,旁人隐瞒不说,傻姑疯疯癫癫,或可从她口中探明真相。

这日午后,杨过道:「傻姑,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傻姑见他太像杨康,总是害怕,摇头道:「我不跟你玩。」杨过道:「我会变戏法,你瞧不瞧?」傻姑摇头道:「你骗人,我不瞧!」说着闭上了眼睛,杨过突然头下脚上,倒了过来,叫道:「快瞧!」以欧阳锋所授的功夫倒转身子,双手撑地,加叉而行。傻姑睁开眼来,一见大喜,拍掌欢呼,随后跟去。

杨过颠倒前行,到了一处树木茂密之地,离所居茅舍已远,翻身直立,说道:「我们来捉迷藏,好不好?不过输了的得罚?」傻姑这些年来跟随黄药师,没人陪她玩耍,听杨过这幺说,喜出望外,连连拍手,登时将惧怕他的心思丢到了九霄云外,说道:「好极,好极。好兄弟,你说罚甚幺?」她称杨过之父为好兄弟,称他也是好兄弟。

杨过取出一块手帕将她双目蒙住,道:「你来捉我。倘若捉着了,你问我甚幺,我就答甚幺,不可隐瞒半句。倘若捉不着,我就问你,你也得照实回答。」傻姑连说:「好极,好极!」杨过叫道:「我在这里,你来捉我!」傻姑张开双手,循声追去。杨过练的是古墓派轻功,妙绝当时,别说傻姑眼睛被蒙住了,就算目能见物,也决计追他不着,来来去去追了一阵,倒在树干上撞得额头起了老大几个肿块,不由得连声呼痛。

杨过怕傻姑扫兴,就此罢手不玩,故意放慢脚步,轻咳一声。傻姑疾纵而前,抓住他背心,大叫:「捉着啦,捉着啦!」取下蒙在眼上的帕子,满脸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