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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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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稚川行》    作者:骑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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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无恭是何等样人,受不得这般鸟气,正好城南七八里处有个马家集,商议着要请个先生,办个村学,隐约记得这小庙里有个落第举子,便来相请。杨无恭也不同庙内和尚招呼,收拾了个包袱,便同那马家集的人一道走了。

            马家集也有百十户人家,皆以务农为生。村口一个文殊庙,庙里只得一个和尚住,殿宇三间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便充作村学。

            杨无恭却嫌庙里憋闷,在村后山脚下修葺了三间茅屋,独自住着。那茅屋后立着两棵大大的枫树,檐下几株红梅,屋前一道涧沟,上面小小板桥,颇是清幽。

            再说这一日,杨无恭喝得醉熏熏地,倒骑在毛驴上,离了曲江池,一路向马家集行来。到得集上,已是日落时分,他先去里正家把毛驴还了,才一步一攧地回茅屋去。过板桥时不小心,险些摔到溪里去,惊出了一身冷汗,酒却醒了些。他推开柴门,入得屋中,把那宽大衣袍脱了,小心挂在墙上,甩了鞋,脚也不洗,倒在床榻上,呼呼睡去。

            睡到半夜里,醒了,见那月光把梅影都映在了墙上,左右地晃,如梦似幻,他悲从中来,自怨自艾了一回,滴了几滴浊泪,又翻身睡去。

            这一睡竟睡到天光大亮还未醒,他那几个蠢牛一样的学生,见到今日先生未来,喜得一哄而散,掏鸟窝的掏鸟窝,捉鱼的捉鱼,更有那调皮捣蛋的,捉对儿打起架来,把个马家集闹得整个儿要翻过来了。其中有这么一二个乖巧好学的,跑去村后寻先生,却见他宿醉未醒,也不敢叫他,只好守在屋外背书。

            日将近午,里正夏三家门前来了个人,坐一乘凉轿,头上方巾,穿一身茧绸长衫,说是要寻杨无恭说话。夏三歪戴着瓦楞帽,一身青衣脏得油篓一样,装腔作势,捻手捻脚,引着那人到村后去寻杨无恭。

            杨无恭却才醒来,赤着上身,在涧边洗刷身体。夏三把他唤上来,侧身站在一旁,尖起耳朵听那人怎么说。

            杨无恭上得涧来,从檐下扯了一块破布擦身上水渍,一边把那人往屋内让,一边问道:“先生贵姓,台甫?”

            那人道:“晚生姓陈,草字君嗣,一向在京城走动,早闻先生大名,如雷灌耳。”杨无恭让学生端上茶来,道:“不知寻在下又有何事?”那陈君嗣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杨无恭道:“先生不妨明言,此处并无外人。”陈君嗣道:“实是为了长安城内一位大财主,姓窦名乂的,有一个令爱,年方及笄,窦大财主和夫人因无子息,爱如掌上之珠,许多人求婚,只是不允。昨日在曲江池上,见先生风采,所以托晚生来问,可曾毕过姻事。”杨无恭听了,只是冷笑。陈君嗣又道:“窦大财主与各部院大人,颇为熟识,若先生肯入赘,明年进士及第,实是易如反掌。”

            没想到他不说这话还好,杨无恭听到“易如反掌”四字,登时拉长了脸,道:“在下及不及第,不劳窦大财主关心,他那几个铜子儿,还是留给别人用吧!何况在下已有糟糠在堂,这桩婚事,却答应不得。”

            那陈君嗣早打听清楚,杨无恭并未成婚,原以为必无拒绝之理,没想到倒推得如此干净,只好讪讪作别而去。只惊得那夏三不住地咋舌,道:“先生可知这窦大财主是谁?”杨无恭道:“饶他财神爷下凡,我也不搭理他。”夏三听了,只是摇头叹气。

            杨无恭把他推出门去,反手把门拽上,只是冷笑不已。

            没想到隔了几日,又来了个媒婆。那媒婆打扮得老妖精一般,斜跨一头青皮大叫驴,一径来到杨无恭门首,叫道:“杨大官人,老身这厢有礼了!”

            等了半晌,却无动静。她近前去往屋内一看,惊呼道:“哎哟,我的妈呀!”

            原来杨无恭正脱得赤条条躺在堂屋内睡中觉,他这儿本少人来,是以连门也未关。那媒婆这一声叫唤,倒把杨无恭给惊醒了,他抬头一看,认得是城里有名的媒婆井大娘,唬得返身回去把衣穿上,迎出来道:“妈妈何事到此?”

            那媒婆入得屋中,也不需杨无恭招呼,自掇了条板凳坐了,道:“官人大喜!”

            杨无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敢问妈妈,我有何喜?”

            那媒婆道:“昨日老身正在市间闲走,忽然一位体面的老管家过来道:‘借一步说话。’将我引入一酒肆中,挑了一个临街的阁儿,又上了好多果品酒菜,道:‘素来晓得大娘是京城里有名的媒婆,玉成了许多才子佳人的,今日却央大娘做成一桩好姻缘。’原来是窦家的闺女,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前日在曲江池游春,偶然见到官人风流俊俏,芳心暗许,回到家中,恹恹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她爹娘就她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问清了缘故,立时便请了一位相公唤做陈君嗣的,前来说媒,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官人可知,他窦家乃是长安城有名的富户,在西市里开了十数爿的绸缎铺,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

            那井大娘只顾在那里嘈,猛听到“砰——哗啦啦”的一阵响,原来是杨无恭听得怒火中烧,“砰”地一掌拍在了桌上,他那桌子还是从夏三家搬来的旧货,早已朽坏,权且用着,却怎经得住杨无恭一掌,立时“哗啦啦”地倒做一堆。

            杨无恭怒道:“妈妈可知我杨无恭的出身,想我高祖,本是皇族,隋室败亡,李唐兴盛,父亲死于乱兵之中,兄弟星散,家道败落。无恭本当一心向学,好寻个出身,光宗耀祖,没想到科场昏暗,无恭连考五年,竟是连年不第,惭愧啊!如今妈妈又来说亲,我杨家是何等人家,怎能和窦家那样的商贾结亲,罢了罢了,妈妈请回,就说我杨无恭没那样的福份,不敢高攀,只盼窦老爷子再勿派人来寻,我便阿弥陀佛了!”

            一番话说得井大娘默然无语,她站起身,攥下腰间青手绢,抹一抹额上汗珠,道声叨扰,扭着腰出了门,跨上毛驴,狼狈而去。

            第二日申牌时候,马家集里又蹬蹬蹬来了条大汉,身长丈余,面如黑炭,一双眼红似朱砂,腰间插着两把板斧,乍看去便如那古庙里的金刚。

            那大汉来到杨无恭门前,挥起巨斧,“飕飕飕”把檐下那几株老梅放倒,吼道:“兀那姓杨的,还不快快出来!”杨无恭却好在屋内,听得吼声,就那窗槅子里一张,惊出了身冷汗。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却又听得那大汉吼道:“你杨家算什么鸟东西,咱窦家的媒人巴上门来,竟被你冷言冷语顶了回去,只苦了咱们小姐,多少公子王孙她看不上,偏生就看上你这穷酸。”杨无恭听他辱及家门,心里那傲气却被激了出来,“咿呀”把门推开,冷笑道:“来者何人?”那大汉道:“说出来怕不吓出你一泡屎,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窦虎便是。”杨无恭道:“似你这般做媒,倒也少见。”窦虎把他手中两只大斧撞得“当当”响,道:“你若不随了老爷去,老爷就把你一斧头劈了,再一把火烧了这几间烂草房,让你杨无恭变成杨无头、杨无屋!”杨无恭“呵呵”笑道:“你便把我的头砍下好了,要我随你去,却是休想。”

            窦虎把右手斧头交到左手握了,上前一步,疙瘩揪住杨无恭顶心,把他放翻在地,拖到梅树边。那老梅却已被窦虎一斧砍倒,只余一个树墩在地上,高不及一尺。窦虎把杨无恭的头摁在那树墩上,一脚踏上去,喝道:“你当老爷不敢砍你么?”

            杨无恭是一心要学阮籍嵇康的,岂能向窦虎讨饶,反倒扯着嗓笑道:“哈哈哈,不想我杨无恭今日死在一个匹夫斧下,果然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话音未落,便听到头上那斧“刷”地劈了下来。杨无恭一闭眼,只听“哧”的一声,心里便想着自己的头已伶伶仃仃掉下来,正骨碌碌向涧下滚去。却又忽觉头上一松,睁开眼,只见依旧是满目阳光,不大像阴间的样子,那窦虎却正挥着斧头,朝草屋砍去。他几斧把草屋砍得塌了,扭身拽开脚步便走,一路走还一路骂:“气杀老爷了!气杀老爷了!……”

            杨无恭看那树墩时,已被齐崭崭劈作两半,摸摸自己颈项,却又毫发无伤,他却不晓得害怕,心里只是一股劲想,那窦虎,是如何隔着脖子,劈到树墩的呢?

            半晌,杨无恭从烂草屋里摸出铺盖,捆做一堆背在身上,向村头文殊庙踅去。正行间,猛看到那窦虎正踞在村头酒店里吃酒,两只板斧搭在桌边,泛着乌光。那筛酒的酒保,左眼上黑了一圈,想必是不知为何得罪了那黑煞星,吃了一拳。

            杨无恭只当窦虎已离去,猛看到他,心里一寒,脚下却慢了,忽又想到那古时的先贤来,什么孔子孟子墨子庄子,还有那不太古的竹林七贤,便壮起胆,挺胸凸肚,昂然从酒店门前走过。窦虎看见他,却不出来,只是“嘿嘿”冷笑。

            文殊庙里和尚相帮着收拾了一间耳房,让杨无恭歇下。一日无事,到了晚间,约摸三更时分,杨无恭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被人揪住后颈,从被里拖出来,正待要喊,嘴里却被塞了块烂布,又酸又咸又臭,还有股子陈年油腥味,跟着眼前一黑,已是被人装进布袋里,背在肩上,只听得“腾腾腾”的脚步声,竟是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