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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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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稚川行》    作者:骑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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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是一个女子道:“那小狐狸精腰粗粗的,莫不是怀有身孕?”却是周公的侍姬。周公接口道:“若是怀有身孕,蒸熟了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乖乖,你立下大功,到时候也给你一块肉吃。”后半句却是对那鸟儿说的。

            原来周公孔球董种树三人,看到朱喜助张宝相擒了颉利,立下大功,十分嫉妒。又听得朱喜告知寂灭姬蕙和那恶鬼的行踪,便悄悄跟着寂灭出来,妄想分一杯羹吃,却不想寂灭行如鬼魅,他们根本跟不上,只好在雪野里乱转,偶然碰到姬蕙,三人认得姬蕙骑的马,晓得硬捉必捉不住,正好周公带着一只家养的朱鹮,三人便定下计策,挖了陷井,用朱鹮引姬蕙过来,果然把姬蕙连人带马陷在了里面。

            只听得董种树又道:“只怕还吃不得,她可是皇上要的人。”雪雾渐渐散去,姬蕙看到上面三男一女高高立着。忽然一张网撒下来,把姬蕙网在了里面。姬蕙挣着,却是愈挣愈紧。董种树把姬蕙拉了上去,扔到马背上,那边周公和孔球正想拉那青色马上来,没想到那马却是一声长嘶,跃出坑向北去了。董种树暗暗骂了一句:“两个没用的老东西!”走过去道:“两位老夫子,那匹马且不去管它,还是送这小狐狸精回去要紧,若是那恶鬼又寻过来,或是寂灭又来与咱们争功,那到手的肥肉可就飞了。”周公和孔球点头称是。孔球却是步行。那侍姬扶周公上了一乘暖轿,自己也娇滴滴上了一匹粉色小马。董种树待他们都动身了,方才翻身上马,一伙人向南去了。

            那日晚间,下了一场大雪,竟是把姬蕙等人的行踪尽都遮没了。

            杨无恭叫那只狼木杆。

            它已是饿极,虽然明知斗不过杨无恭,却又不舍得弃杨无恭而去,只好远远跟着。杨无恭看了只是暗笑,捉了几只野兔来喂它。木杆初时尚不敢过来,慢慢便大了胆子,来撕咬杨无恭替它捉的野兔。

            杨无恭失了姬蕙的行踪,只好在雪原上乱窜,指望着能碰到她,又或是碰到旁的人,打听她的消息。他明知这法子极是愚蠢,却又无计可施。

            一日深夜,杨无恭听到后面木杆呜呜地叫,似是在和什么东西撕打。他过去一看,原来是几只狼饿昏了头,合力来围攻木杆,想把它咬死了,吃它的肉。杨无恭把那几只狼驱散了,看见木杆已被咬得遍体鳞伤,——它本就老弱,虽然连着吃了几日兔子肉,但终究敌不过那些恶狼。杨无恭化了雪水替它清洗伤口,又把它背在肩上,捉了黄羊来喂它。木杆伤好了,与杨无恭再无隔阂,一人一狼,并排在雪原上驰骋。杨无恭虽然失去了姬蕙,却也并不觉得十分的寂寞,只是遇到月明星稀时,看到雪原广漠无边,心里便跟着寥落苍茫起来。

            一日竟遇上了一行马蹄印,杨无恭大喜,抱起木杆狂奔。追了一日,追上了那匹在雪原上踟蹰的青色马。青色马在雪原上寻不到什么吃的,已饿得支离骨瘦,看见杨无恭,欣喜若狂,嘶鸣着奔过来。

            杨无恭拿身上藏的黄羊肉喂它,没想到青色马却不吃,只咬着杨无恭的衣襟,扯着他向南去。杨无恭知它必是晓得姬蕙的消息,是以如此急切,便随着青色马,迤逦向南而行。

            初时青色马尚奔不得快,杨无恭只拿肉喂它,青色马知道没旁的东西可吃,勉强吃下去,渐渐也惯了。到了后来,一人、一马、一狼,在雪原上飞奔,直如风驰电掣,回到长安时,乃是贞观四年的四月。

            春天。

            姬蕙被囚在大理寺一处石牢里,已有数日。

            只有高高的一个小方孔,能看到天空。有时蓝,有时灰,有时下雨的天空,那雨的气味飘散进来,姬蕙仿佛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日竟有一个女子来看她,姬蕙认得是周公的侍姬。“你这狐狸精,”那女人恶狠狠地看着姬蕙,“你这肚里的野种,该不会是突利的吧?”“你连做狐狸精都不配,”姬蕙道,“你又老,又蠢,又难看,脸上的粉比城墙还厚,怎么配做狐狸精?”那女人“啪”地在姬蕙脸上抽了一巴掌。姬蕙嘴角渗出血来,她手脚皆被铁链锁住,还不得手,便冷冷笑道:“对,你是狐狸精,你比嫦娥还美,比妲己还骚,天底下的男人都要来奉承你,你再也不用侍奉那老不死的周公了!”那女人“啪”地又抽了姬蕙一巴掌,却哽咽着道:“你当我愿意侍奉他么?可恨……可恨……”她忽然抱住姬蕙“呜呜”地哭起来。哭了半晌,却又把姬蕙一推,揩了把泪,抽出刀来,道:“我今日把你杀了,再自行了断,从此一了百了,再不用受那男人的苦!”

            她正待下刀子,却猛地摔出去,撞在墙上,软软地滑下来。只见一个二十来岁自命风流的白衣书生,站在姬蕙面前,施礼道:“姑娘受惊了!”

            姬蕙定睛一看,原来是朱喜。那女人从地上爬起,冲过来对着朱喜又抓又打,嘴里骂着:“你这负心薄幸的恶汉,忘恩负义的狗贼……”朱喜一把将她推倒,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出石牢。姬蕙只听得女人一路尖声叫骂,渐渐没了声息。

            须臾,朱喜转回来,深深打了个恭,道:“姬姑娘!我已把这蠢女人杀了。”姬蕙把眼睛斜向别处,只当听不到。朱喜又得意洋洋道:“姬姑娘,我现今做着大理少卿,从五品下的官儿,月俸万钱,又在长安城里置了宅子……”姬蕙接口道:“现如今想结一门好亲,攀一个大靠山,从此仕途通畅,飞黄腾达,……”朱喜愣了愣,道:“不错。”姬蕙又道:“你出身寒门,又不是进士,阀阅名家都看不上你,是以你便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对吧?”朱喜低头不语,姬蕙道:“我虽是个假公主,但外边却没人知道,只当我是嫁给了突利,是突利的可贺敦,如今东突厥已灭,我自然回来继续做我的公主,你便向李世民乞求,说想娶我为妻……”朱喜听得面红耳赤,嗫嚅着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姑娘……姑娘若跟了我,从此自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姬蕙道:“若是不从,你便给我一个叛国的罪名,将我拉出午门外,一刀砍了,对吧?”朱喜道:“那……那倒不至于。”姬蕙道:“你且把我的铁链解开。”朱喜听姬蕙说了半天,句句都在揭自己的老底,心里又羞又恼,忽听到这句,只当姬蕙是答应自己了,不禁欣喜若狂,急忙唤狱卒来解了姬蕙身上铁链。姬蕙站起来,伸了伸手脚,忽然一个箭步,抓起周公的侍姬掉在地上的刀,劈头盖脸向朱喜砍去。朱喜猝不急防,头上方巾被劈去一半,又惊又怒,从怀里摸出湘妃竹扇来,道:“姬姑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姬蕙的武功本与他在伯仲之间,但姬蕙怀有身孕,又被关了数日,又饿又累,斗不上三合,便被朱喜点倒在地。姬蕙紧咬着牙,待朱喜近身,“卜”地朝朱喜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朱喜铁青着脸,擦去唾沫,让狱卒依旧把姬蕙锁了,气冲冲出了石牢。

            又是数日过去,却也不见有人来拷问,只狱卒每日午时来灌姬蕙一碗稀粥,不让她饿死便罢。姬蕙听到石牢外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响,她看那小方孔外的天空,或晴,或雨,或堆着山一样的云彩,云彩下一个个小黑点在飞,她晓得那是燕子。“来呀!来呀!来看看我这要死的人吧!”她晓得春天真是来了,那“嗡嗡”的声音是春天在响呢!有一天,一只燕子飞了进来,绕了一圈,又飞出去了。姬蕙有些欢喜,又有些失望。但后来更多的燕子飞进来,一只又一只,把石牢都憩满了。燕子们扑扇着翅膀,呢哝低语,摩挲着姬蕙清瘦的面颊。

            那日夜里,石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跌进来,浑身的酒气。从敞开的牢门漫进来一点烛火的微光,姬蕙看清那人原来是朱喜。“懦夫!”她低声骂着。朱喜靠过来,摸索着撕开了姬蕙身上的衣衫,姬蕙拼命挣着,挣着,但铁链把她锁得死死的,她看到无数的燕子从天上掉下来,看到凋谢的花,肮脏的雪,看到嘈杂的声响纠缠着撕打着,从天上滑落,看到无边的枫叶,飘啊,飘啊,突然枫叶都变成了血,一汪一汪的,腥红的血,——原来这是个血腥的世界。

            贞观四年四月望日,晨鼓初发。“万壑松”琴肆的胡掌柜,灌了一夜的老酒,歪骑在毛驴上,想回琴肆去。忽然冲过来一队金吾街吏,一阵乱鞭,把街上行人驱散,又来了一队小兵,打扫街道。胡掌柜乐得踅在角落里瞧热闹,不想等了许久,却只见到一队队带甲的骑士来回奔驰,不见有何新奇处。只听得旁边一个老者道:“还早还早,再等上半个时辰,方有热闹瞧!”老者身后一个后生道:“万岁爷出行,果然好大的排场!”又有一个脸上长着个疣子的中年人道:“前些日子我起了个大早,去王公店里买胡饼,遇到一队人,护着一乘四人大轿,嗖嗖地过去,后来一打听,原来是李靖李大人上朝,想他乃是兵部尚书,又刚率兵灭了突厥蛮子,乃是当今一等一的功臣,上朝的排场,却也一般。”那老者道:“那是自然,凭你多大的官儿,那排场能和万岁爷的比么?”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胡掌柜被晨风一吹,酒却醒了,也挤过去问道:“不知万岁爷此番出行,要到何处去?”众人都看他,奇怪他竟而不知,末了还是那老者道:“乃是那大名鼎鼎的隐士,‘食人八圣’之首周公周老先生,在终南山春秋古院排下盛大人肉筵席,宴请万岁爷和满朝文武,万岁爷此行,自然便是到春秋古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