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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夜来风雨声(三)

书籍名:《细雨湿流光》    作者: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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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说我呢,你会不会买内衣啊,买那么大,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你把门开了一个缝,嘟着嘴说:"你说什么呢。"

        我们在屋子里煮饭,从住进来到现在,烧坏了三个锅,你洗衣服无数次忘了放洗衣粉,你常常习惯性把自己锁在门外面……在这个屋子里,有那么多值得怀念的东西。可是现在这些美好的感觉都消失殆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一年前吗,从你爸爸逝世开始,小雨你就忘了该怎么微笑。

        季雨

        天亮了,我在沙发上坐了一夜。早上刷牙洗脸之后,我拿着书包去上课。没错,我还是个学生,一个结婚两年即将毕业的大四女学生。想起从前总是忙着逃课,现在课越来越少了。临近毕业,来上课的同学少得可怜,我却成了最安分守己乖乖上课的学生。

        白晓总是说:"上一节就少一节,珍惜吧。"

        这节课下课的时候,我回过头看了看,教室里空荡荡的,像是蔡琴唱片里那些浓重而又空虚的尾音。走出教室,迎面而来的是北京傍晚特有的大风,我闻到了秋天的味道,是那种深秋的味道。

        路的两旁种满了银杏,现在那些树叶都已经是金灿灿的黄色了,在夕阳下透着一股香艳的气息,如果你仔细看,叶子不规整的边缘都沾满了太阳的光辉,像是一层华丽的金边。

        金边,我抬头看了看那些叶子。闻佳说过,这所大学能给我们的不过就是一层金边罢了,刨去那层金边,我们跟路边卖报纸、发廊里帮人洗头、宾馆里帮人扫地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她看得开一切,包括男人,包括爱。闻佳跟我不一样,她已经习惯了穿梭在不同的男人身边。但我只有一个,从开始到现在,我只爱过何铮一个人。

        两年前我们结婚了,对,就是那个我毕生难忘的夏天,我二十岁,他二十二岁,我大二,他大三。

        我们现在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今天晚上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人。晚上何铮又忙着剪片子去了,他最近总是那么忙。闻佳还在的时候,我常跟她抱怨何铮的忙碌。闻佳安慰我:"男人志在四方,总不能让他天天窝在家里吧,你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姐妹嘛。"

        对,在这座城市里,我还有闻佳,还有白晓,我们是那么铁的三个人。

        晚饭只做西红柿炒蛋就够了。我骑着自行车在朝阳路的西街上走着,这是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面有一个菜市场。挑西红柿的时候,摆摊的农妇闲来无事问了我一句:"丫头,像你这样帮父母买菜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啊。"

        我对她笑了笑,心里很酸,很想问问自己:"我还年轻吗?"

        我都结婚了。做很多事都是需要冲动的,结婚亦然。

        我想起闻佳以前常常这么说:"小雨,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像你们这样还没毕业就结婚的就更难坚持下去了。"

        但是我们坚持下来了。

        如果没有婚姻,爱情将死无葬身之地,不是吗?

        做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我在沙发的一堆烂报纸和果皮中翻出丁零零响的电话,是白晓打来的:"小雨,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激动地说。

        "真的,从今以后请叫我研——究——生!"

        这是白晓盼望已久的事情,从年底开始我就看着她为出国废寝忘食地准备,那股劲几乎到了视死如归的地步,她要去圣彼得堡大学念研究生了,好运终于降临了。我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这漫长的一年,我几乎没有遇到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年前的夏季,在另一座城市,那里温润、湿热。接到爸爸病危的消息,我和何铮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那是我向何铮描述过无数次的城市,那儿有我的家。

        就在那个医院里,爸爸离开了我,死于突发性脑溢血。爸爸走的时候是很痛苦的,当时只有成姨在场,她坚持不让我守夜,那个夜晚对她来说太残忍了,因为她是那样深深地爱着我的爸爸,却让他独自承受了死亡前的痛苦。那个夜晚是黑色的,爸爸突然止不住地剧烈搏动性头痛,频繁地呕吐。我在半夜接到成姨发着抖打来的电话,然后浑身颤抖地和何铮一起下楼打车飞奔过去,一路上我想我必须尽快见到他。但当我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时,我只是惶恐地拉着何铮的手不敢进去,全身呈现水肿状态的爸爸躺在那儿,那一刻我的喉咙里哽着一股滚烫的热气,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成姨说:"季雨,你来,你爸爸要跟你说话。"

        我走到床前,爸爸颤抖地抓着我的手,他的瞳孔已经混浊,但他仍然用他的眼睛看着我说:"我要去看你妈妈了。"然后他就微微地笑了。

        "不会的,真的不会的,爸爸你会好的。"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突然觉得病房里的灯似乎都昏暗了下来,我不敢闭上眼睛,僵硬着眼皮看着他,我害怕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阎罗王派来的小鬼,青面獠牙地站在我面前带走爸爸的灵魂。

        "何铮你来,"爸爸喊他,"要对小雨好,要对她好。"何铮点头,他又看着我,"小雨,书房的抽屉里有两件东西你要收好了。"

        在这句话结束以后,爸爸就永远闭上了眼睛。他安静地躺在那儿,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总喜欢逼我午睡,那时我就躺在他的怀抱里假装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又偷偷睁开眼睛看着他,听着他打着疲惫的鼾声沉沉地睡去,然后就噌地跳起来钻到自己的房间里看喜欢的书,心惊胆战地希望爸爸不要醒过来,千万不要醒过来。

        现在,爸爸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也再没有机会躺在他的怀抱里。

        我记得那一刻我没有哭,在那些巨大的悲伤面前我的眼泪恐惧了,它们在我的身体里畏畏缩缩地不敢出来,它们聚在一起在我的身体里作乱,就是不愿意出来。那一刻我知道干号的确不是小说家创造出来的动词,可没人教会我要如何号叫。

        我握着爸爸冰凉的手,感觉那些温度正在渐渐离开。有人说当一个人的身体没有温度的时候,他就不会痛苦了。也许对爸爸来说,离开这个世界是种解脱。

        爸爸这辈子一直耿耿于怀的只有一件事,他没有给我妈妈一个完整的婚姻,据说这是我妈妈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年死去的原因。奶奶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用了一个词,郁郁而终。

        那时候我还不懂这个词的意思,现在我懂了,爸爸也是这么死的,郁郁而终,我就这么看着他郁郁而终。

        "收好……"爸爸最后那个微弱的声音,在我身体里晃荡了很久找不到停留的地方,最终遇到了挣扎许久的眼泪,一同淌了下来。

        我才想起,也许我应该对爸爸说些什么,至少我应该对他说,我都懂,我什么都懂。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爸爸就死了。

        爸爸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成姨一直站在我身后,我看不见她的脸,但看得见她的心。我明白其实爸爸爱她,但爸爸更爱我,我了解爸爸不愿意伤害我对妈妈这个词语的感情,我理解他的愧疚。

        所以爸爸即使在弥留之际,也不愿意在我面前坦诚他与成姨的感情。

        尽管我知道他们爱得有多深。而成姨在这面沉重的墙面前选择了沉默,那是我永远无法理解的沉默。

        爸爸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见成姨伸出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包mild_seven。那是成姨最喜欢的烟,她背过身走出病房,我还是看不见她的脸,只听见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许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一幕,突然觉得成姨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真挚,也最可怜的女人。

        爸爸葬礼的那天也下了雨,成姨穿着深黑色的呢子大衣,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细雨飘在天空,灰蒙蒙的。

        在我出生的那个南方的小城,爸爸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古董商人。

        但当他离去的时候,前来送他一程的人却寥寥无几。我对何铮说,那也好,反正爸爸不喜欢热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干涩得疼。

        当人群里的哭声渐渐停息的时候,爸爸的遗体被送去火化,我突然间心如刀绞,泪流满面,尖锐地叫喊着扑上去抓着爸爸的手,刹那间我意识到我将再也见不到他,他将变成一罐灰烬。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消失在我的面前,有一种透彻心扉的冰凉。

        何铮搂着我用沙哑的声音说:"宝贝别哭了,你还有我,还有成姨。"

        可成姨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披散着她美丽的长发。当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我看见迷蒙的细雨里满天飞舞的黄色梧桐叶。我们都没有打伞,成姨抬起头说了一句:"今年的秋天特别凉,叶子落得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