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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6 黄梅时节家家雨(一)

书籍名:《细雨湿流光》    作者: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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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牧}

        她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那个叫做季雨的女孩彻底离开了我的世界。她最后的那个结束语的意思,意味着我的爱情失败了。

        我开始和小白通电话了,我知道,我这样很贱,但人总是会受伤的,我也会,我需要一个人的温暖来慰藉我,小白,谢谢你。

        她要去嫁人了,每当我想起这个,心里就会很痛恨她。这个女人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如果她爱钱,我这有钱,如果她要爱情,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其实,也许我从未理解过她。

        那个夏天,我开始开着车在北京城里转悠,像我刚到北京的那会儿一样,漫无目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海跃说,哥,你终于失恋了。恭喜你。

        是该恭喜我吧。我再也不会去碰这样麻烦的女人了。

        那是一个同样难熬的夏天,我常想起她,她的怀表还挂在我那儿,与她初次见面的感觉一直还在,我走到四楼的时候,雨下得有点大了,曾经令我朝思暮,像优雅的长笛一般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突然间对一个女孩这么着迷,这是一种很疯狂的状态,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甚至想着,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能再见,而再见时,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差不多一个月以后,我跟着公司的人去北戴河游玩,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车,速度让我觉得这世界一切都是可以旋转的,可以爱,也可以不爱……

        在那个海滨小城数天,沉浸在完全自然的状态里,我想,失恋的痛苦,也许应该结束了。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回来的路上,我会再次遇见她。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大暴雨的高速车辆也很少,我和同事开着车往北京走,在进入通州界内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纯白衬衣的女孩踉跄地走在雨里,一直往城外走。

        在我们的车与那个女孩擦肩而过的瞬间,透过迷迷朦朦的车窗,我看了她一眼,只一眼,我就知道她是季雨。

        我知道,她想死,一个人在高速上走,除了求死,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一瞬间我对司机说,停车停车,然后用我最快的速度跳下来,冲向那个孤单的身影。

        “季雨!”我拉住她,她死命地往前走着。

        大雨里,她歇斯底里挣扎着,只是要往前走,“求求你,让我死。”她满脸泪水对我说,雨水哗啦啦的,她只是对我说,“求求你,让我死。”

        我忘了我是如何把她拉回来的,我只记得我满身是水,和我的同事们一起拦着她,把她从那个危险的马路拉回来,也顾不得同事们询问的这不是季雨么,她怎么了之类的话,我只想,她能安安全全的,不能死。

        后来她终于安静下来,是精疲力尽的现状,而后她就沉沉睡去,我把她带回了家。

        她躺在床上,很安静睡着,像一朵静静的花儿。

        我坐在一旁,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昏睡了两天后,终于醒了过来。

        我问她,你究竟怎么了?心里是难以名状的憋闷。

        她坐在我的面前,穿着单薄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她的头发短了许多,到肩膀的长度不太适合她,我能看见□□出来的倔强而清瘦的脖颈,还有她很白的皮肤。

        “你失恋了?”我问。

        “嗯。”

        “跟那个大款?”

        “不是,是另一个人。”

        她镇定地坐在我面前,不再像昨夜那样歇斯底里地疯狂,我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季雨,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么?”

        “他很好,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你很爱他么?”

        “对。”

        “现在还爱么?”

        “我不知道。”季雨把头侧向另一边,眼泪淌下来流进她的脖子里。她问我,“你有烟么?”

        我想起橱子里有朋友送给我的camel,我知道这是浓烈的香烟。我递给她,她点了一根烟,放进嘴里,“你也抽么,你不抽烟的吧?”

        “不抽。”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不抽,我也不抽。”她说,“也许我还爱着他。”

        “他像大海,你飘在海上,而他是海边长大的孩子,”季雨薄薄的嘴唇叼着烟,“他很好。”

        {季雨}

        我坐在他面前,天牧真的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男生,曾经是我的上司和朋友,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坐在他家的沙发上,也是白色的沙发,只是那是一种很干净的白色,像我和何铮最初的那张白色的沙发一样白,也像我二十岁时一样的纯白。

        我向他讲述我过去的故事,我告诉他关于我的过去,从开始到现在,我知道现在我处于一种状态,在回忆之前,忘记之后,每一次在天牧家的时光,我都觉得我脱离了这个世界,这里像是我的一个天堂,安静,安全。

        在我平静的声音中,我好像又看见了何铮,他站在我的楼下,骑着自行车,手里拿着那个发出荧光蓝的手机,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我开始怀疑我的眼睛,我不知道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我的幻觉。

        我靠着那张宽大的沙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看见自己转过脸闭上眼睛往回走,走过每一棵树,每一片云,每一个道光,往回走,往回走,我突然想起万荷堂里爸爸书房里那首哀伤的诗,“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回忆是浸满了水么,我要从哪里取出一瓢。

        那是我们星月当空的爱情。爱情最初萌发于何铮的21岁生日。

        19号很快就到来了。

        十一月的秋风把北京城里的每一棵树都吹得哗哗地响,街上所有的一切都高调地飞舞着,一切都躁动着。

        何铮在钱柜定了一个大包间,那天的气氛是欢快又热烈的,何铮的朋友很多,都是他们艺术系的学生,个个都个性十足,谈起电影,音乐,设计,每个人都口若悬河,大家一起唱歌,闹成一团,吃蛋糕,吹蜡烛。

        “我,你们俄语里,生日快乐怎么说啊?”

        “СДнём  Рождения  !”

        “好复杂啊。”

        “白晓,那英语的怎么说啊?”李瑞插话。

        “没劲,李瑞你就这么没劲。”白晓瞪了他一眼:“白痴才问这个呢。”

        “你爸爸很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对吧?”有人问我。

        “对。”我回答,免不了很尴尬。

        “玩游戏吧,何铮觉得怎么样?”闻佳建议。

        “成啊。”何铮点头。

        “玩一只青蛙跳下水怎么样?”

        “晕啊,这太简单了吧。”

        “天黑请闭眼呢?”

        “不会啊,就青蛙吧。”

        争论了一会儿,大家决定玩一只青蛙,这是一个充满了幼稚和无聊的游戏,但是大家都乐此不疲,闻佳站出来宣布规则:“大家轮流说一只青蛙跳下水,每个人说一个字,顺时针的说,比如我说一,李瑞就说只,碧珊就说青,以此类推,说到最后水字的时候,下一个人就说咚,就是青蛙掉下水了嘛,然后接着第二只青蛙跳下水,然后咚咚两次,两只青蛙嘛……”

        “明白了明白了。”大家响应。

        于是游戏开始。大家坐成了一个圈。

        “我先来,”何铮说,“一!”

        “只”,挨着何铮的一哥们说。

        “青”,轮流下去。

        “蛙”

        “掉”

        “下”

        “水”

        “咚”

        ……

        这是一个超级弱智的游戏,可不怎么的却在大学里流行了起来,并且愈演愈烈,几乎成了现在同学聚会必定上演的剧目。大概真的是生活过的太空虚太空虚吧。

        …………

        一圈过后,大家都没有错,轮到闻佳的时候她会敲一下筷子,这一次她的筷子已经敲到了第20下。

        到李瑞的时候,他显然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青蛙,自己咚了多少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闻佳还不断地在一边骚扰他。

        “错啦。”被人揭发多咚了一声。

        “哈,要惩罚呢,大家说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好啊。”

        “惩罚,惩罚,看你得意。”闻佳大声说道。

        “那就大冒险吧。”李瑞无奈极了,但却有更让人无奈的事情。

        “冒什么险呢,”何铮在一旁起哄,“不如你亲闻佳一下吧。”

        大家起哄得更厉害了,我也在一旁跟着闹腾。

        “不要啦,让我亲她,多难为情啊。”李瑞向大家求饶,同时对何铮投来鄙夷的眼神,“还是不是兄弟啊。”

        “是兄弟才这么帮你呢。”何铮笑着说。

        “好啦,有什么了不起嘛,亲就亲。”闻佳站起来,豪爽的说。

        好奇怪的年代,女生越来越豪放,男生反而更加扭捏。

        于是李瑞把她倚到墙上,靠过去,阅人无数的闻佳显然是紧张了,却还故作倔强的厥着嘴,李瑞把嘴唇靠过去,即将亲到的时候侧了一下头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亲到了她的脸颊上。

        游戏接着进行,何铮不知怎么的走神了,成为第二个接受惩罚的人。

        旁边几个文艺编导系的女生们似乎显得很激动,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在等待成为第二个被亲吻的公主。

        看来何铮真的很受欢迎,姐儿都爱俏,这年头,男生有着漂亮脸蛋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寿星!在场的女生里,你最喜欢谁?给她打个电话告白吧。”一个女生提议。

        “好啊,好啊。”大家又响应。

        何铮没有拒绝,只是皱了一下他好看的眉头,“我还没准备好呢,你们就让我告白?”

        “看来,这里面真的有他喜欢的女生呢。”碧珊是摄影系的一个女生,她也在喊。

        我倒是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白晓旁边,拿起一杯果汁慢慢的喝,慢慢的喝,这番茄汁好甜好甜,喉咙都粘糊糊的,我不禁想起了那一夜的数条短信,或许这些短信发得再多也不代表什么,可是还是忍不住地想,会是我么?

        何铮终于把手机掏了出来,他的手机很好看,是黑色直板的诺基亚,一直觉得男生最适合用直板的手机,精神又好看。他的动作舒缓又镇定,他开始拨号了,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

        我仍然在喝着果汁,几秒钟后,感觉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贴着小腹,那震动一下一下的伴随着心跳,我看着着何铮,他却没有看我,只是用另一只手沾着桌上遗留的一滩滩水渍,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圈。今天这震动似乎特别响,随着心跳的频率敲打着,甚至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我没有接,只是有些愣。

        是我么,或者还是一个刚好打过来的电话?

        等待着,等待着在场的女生回应,可是没有人说话。

        天啊。

        我突然之间,不,是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秒钟,明白什么是爱情,只有这贴着身体不断震动的感觉才是爱情,只有他闪烁着手机灯光才是爱情,只有他修长的手指拨出来的那一串号码才是爱情,我看见一张拉满了的弓,箭上穿着我的心,几乎就要射出我的身体。

        大家还在闹,“谁啊”,“怎么没有人?”,大家不断猜测这是谁。

        电话终于挂掉了,何铮有些沉默,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在场的女生真的没有人接到电话么?”有人问。

        “……”我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谅我何铮,原谅我此刻的不知所措和胆小。

        那天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凝重了起来,似乎是因为何铮吧,他永远都是在场的焦点,他后来一直闷闷不乐。

        快要散场的时候,闻佳和李瑞一起合唱“广岛之恋”,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唱这种滥俗到我的耳朵已经起茧的歌曲,他们开始唱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还是恨你的时候,我逃跑似跑去洗手间。

        酝酿了很久,只是现在才突然决定起身,快速钻进了洗手间的阁间里,掏出手机,手机是白色的三星最新款。

        未接来电一

        何铮

        我自顾自地笑起来,一屁股坐在钱柜的马桶盖上,握紧了手机。

        大家散场的时候,我出门看见何铮正在门廊边站着,我走过去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点头笑笑,没说话。

        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一直在做梦,现在才醒来,而亲吻我让我醒来的就是何铮。

        从生日会上回来,已经快一点了。

        “睡不着,想喝酒么?”闻佳问。

        “有酒么?”

        闻佳腾腾腾跑了,一会儿拿回来七八瓶罐装啤酒,“楼下自动贩售天亮之前没有啤酒了,被我买光了。”

        我们蹲在楼道的角落里喝酒,闻佳上脸,一会儿脸就红了。“何铮爱你呢,你这矜持是干嘛呢?弄得他后半段多不好意思啊?”

        “那你呢,李瑞不也是喜欢你么?”

        “我就算了。我就不去祸害正经男生了。”闻佳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珍惜吧,大小姐。”

        {天牧}

        “每个人都有心事。有时候我真想做个小孩子,他们没有过去和未来,他们只知道现在,就像我现在一样,如果我只有现在这一刻,在一个美好的男人的家里,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即使萧条也是美好。”季雨尼尼喃喃地说着,她说:“我现在活得很寂寞,但是我习惯了,依赖酒精和香烟活着,但是想到何铮离开我,心里还是会很痛。”

        “你喝多了么?”我拿过她的杯子。

        傻姑娘,你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涨红了的脸上写着年轻两个字,但我从没想到你的背后藏着这么一个故事。但是你相信么,我不在乎,我不介意。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呢,但这样的你真的很可爱,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傻孩子。

        如果何铮是你的过去,让我做你的未来吧,我愿意听你的故事,听你说你的曾经,我陪你一起往回走,一起把回忆里那些荆棘都拔掉,慢慢的去适应新的幸福。你可以的。

        “忘不了他么?为什么会忘不了呢?”我问你。

        “不知道。你没结过婚,你不知道。”你说。

        “我能感觉到你的感受。”

        “你感受不到。”你说,“其实我和我爸爸是同一类人,我们都对婚姻很偏执,他和我一样,我们都着了魔,跳不出来。”你苦笑着说。

        我从未去过你家。其实我曾无数次想象你居住的地方,也许会是清洁的,素白的,那些颜色才匹配你。

        我明白她最初对我撒了谎,她不是来自云南,更不是那个小山村的女孩,而是一个大家闺秀,对这样的谎言,我能理解,人总是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特别是在受伤害之后。

        在这漫长的叙述中,你告诉我一个关于结婚证的信仰。在你的叙述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一样的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父亲有这个奇怪的癖好,但是后来我懂了,我真的能懂。

        但这个叙述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她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古董么?

        她的眼泪突然间涌了出来,她黑色的眼睛里掉出嘀嗒的水珠,我只能说:“你别哭,你别哭,你想什么了?”

        她说:“我很害怕黑夜,我怕想念,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去那些古董街么,因为在那里我看得见我父亲的气息,他死了两年了,我常常想我永远都不能忘了他,他喜欢古董是个收藏家,小时候我们家里都是我爸爸的古董。你知道我爸爸最后留给我什么东西么,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来,只给了我一本他这一辈子收藏的纪念册,里面全是结婚证,由古到今,那是我爸爸毕生的信念。”

        她决定带我去看那个信仰。

        她走在我的前面,我们绕过花园小区的黑铁绕花围墙,我们绕过一片低矮的平房,再走过一个公共厕所和垃圾回收站,她停了下来,一栋7层的大厦出现在我的面前,有些陈旧。

        我问她,怎么搬到这么糟糕的地方来了?

        她苦笑着说不为什么,就为了省钱。

        我突然间心痛起来,我随着她在狭窄的楼道里前行,楼道里的墙壁灰色的一片,乱七八糟的涂鸦写满了墙壁,□□和修理下水道的小广告比比皆是。她穿着深黑色的毛衣走在前面,楼梯里没有暖气很冷,我只觉得这里的供暖设备很糟糕。我问她,这里冷么?她双手怀抱着自己,她说:“冷,常常半夜里被冻醒过来。”

        其实寒冷可以忍受,只是住在这里的人就少得可怜,只要下班晚了自己一个人走回来总觉得有些害怕,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孤独又吓人,她不愿意对我说这些。

        开门的时候房子里有水声,我问你是不是忘了关水了?她说不是,我记得我关了。打开门,客厅湿漉漉的一片,瓷砖的地面流着肮脏的水。她拿着包淌过水,很无奈地对着愣在门口的我说,进来吧,你不是说要进来看我的生活么?

        “天。”我对着一地的水感叹,“怎么会这样?”

        她把包随意扔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是一个泛黄的白色沙发,被水浸湿了一些。她的屋子是很小的一室一厅,她脱掉了鞋子,往卫生间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先坐一会,我看看怎么回事。”

        我掂着脚跟着她走到了卫生间门口,马桶堵住了,水哗哗地往外冒,卫生间很小也很残破,地上的瓷砖缝里是黑黄色的污垢,墙上是斑点状的霉污,热水器的喷头厚厚的水垢,洗浴用品和一些脏衣服躺在一个脸盆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子了?我问她:“你还好吧?中国人其实最顾家了,家里被水淹了是大忌讳,家是最不能被破坏的东西,是港湾。”

        “对。”她一边收拾着脏衣服一边说,“很脏,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这样子。很糟糕,卫生间经常漏水。”她戴上手套往抽水马桶里掏,捞出来混着头发和脓痰的避孕套。“楼上的住户似乎非常喜欢把避孕套往抽水马桶里倒,我说过他们,可是没有用。”她把手套摘了下来,马桶的水开始往下流。她回头看见我不见了,走出来她看见我的西装外套躺在泛黄的沙发上,我正卷着裤脚擦着地上的水,人高马大整个人蹲在地上很吃力,却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她突然间哭了起来,她抢过我手里的拖把说:“不要这样,不需要这样。我对这个屋子本身就不抱什么感情,这只不过是一个暂时落脚的草窝。”

        她说她住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在这个艰苦的环境里,她会想起以前的家,那个城市里最大的别墅小区位置最好的三层小红楼,流水潺潺,落地窗透着淡淡的阳光,摆着她爸爸各式各样宝贝的家。

        “你知道么,所谓的家是family,不是house,房子再好的人也许也没有家。”我说。

        “不用安慰我了,我没事。”她点点头。

        我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打算在这里住下去?”

        她说:“我无所谓。”

        我:“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她摇头:“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早就不是为了自己了,没有什么能让我为自己高兴的事情。”

        {季雨}

        那个考究的本子现在就躺在天牧和我的面前,自父亲死后,我就没有再这样看着她。父亲是希望我婚姻幸福的,因为他的不幸让他觉得我一定要幸福。

        但是,现在我也变成一个人了。这些鲜红的爱情证书,看起来真的很扎眼。

        天牧翻开来,每一页上都很小心地装订着着一张又一张的红色的纸片,很精致。这本带着神秘的册子,在他的视野范围神秘极了的东西。

        第一页是一个绢面的结婚证,上面用繁体文字书写着“百年好合,天長地久”,手写体的墨迹已经渲染开了,名字也模糊不清,按年代来看应该是明时期。

        “百年好合是什么意思?”天牧问。

        “就是相爱一百年,不离不弃。”我说。

        接下来几页的婚书都是明清时期的,质地有宣纸、硬本、绢面、毛边纸等,以手书居多。

        从第五页开始收藏的婚书是1914年后的,开始改用油墨印刷,词藻华丽优美。

        有一份民国三十七年的结婚证,上面还有当时南京市市长的签名,婚书上介绍人、主婚人、订婚人、结婚人以及祖父母甚至曾祖父母的名字各种名称排了长长一串,好象联姻的关键不是男女当事人同意,而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很有趣。”天牧指着这一大队的名字说。

        越往后翻,婚书体积越发小巧。1950年的结婚证只有两个巴掌大的薄纸片,上面除结婚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签名,以及证婚人的签名外,没有任何绚丽的图案,只是封面有这样一段话:我俩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之精神,自愿结为夫妻,平等相待,互爱互敬,互相帮助,互相扶养,和睦团结,劳动生产,抚育子女,为家庭幸福和新社会建设而共同奋斗。

        而一张1954年的结婚证上,醒目地印着“自主自愿”4个粉红色的大字。

        下一张1961年的结婚证出现了鸳鸯戏水、并蒂莲、梅花等传统图案。我说:“这是吉祥物,象征着人们期待社会稳定,风调雨顺。”

        1968年□□时期的结婚证上都有一段□□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天牧问:“革命?”

        我点头:“和十月革命一样的革命。”

        而改革开放后,结婚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法律文书,由奖状式变为护照式。

        “真独特。每个年代都不一样,太让人激动的东西了。”天牧感叹,“你父亲真是一个不一般的人,能告诉我为什么他要收藏这些么?”

        “因为信仰。”

        天牧想着这些,仍然兴奋异常地看着这些爱情的证书,一边看一边沉浸在古老中国的爱情幻想里,一边津津有味,他问道:“你父母的结婚证没有收藏么,这才是最珍贵的不是么?”

        “他们没有结婚。”我说。

        天牧突然说,“我理解你父亲,这是男人的感觉,从未拥有的东西永远值得珍藏和纪念,你的父亲收藏这些爱情的证明,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向往,释然他心中对你母亲深爱的方法。”

        我看着天牧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本纪念册,仿佛记忆被偷偷推开了一扇门。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的书房永远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永远上着锁。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就没有进去一次,父亲从未对我说过这里是禁地,但也从未让我进去过一次。终于有一天,父亲的书房没有锁,他着急地离开了家。于是14岁的我第一次好奇地潜入父亲的书房,我记得我是失望的翻着每一本厚厚的书,枯燥的文字和老旧的瓷瓶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后来我爬上高高的书架,直到打开了一个抽屉,我记得翻出这本册子的感觉,在书房昏暗的灯光下,我带着偷窥者的胜利心理翻阅着,最初是彻底的惊讶,而后是着迷,我一边看一边想,并且一边感动着,究竟是什么让男女结合并最后依靠着这薄薄的纸片证明爱情呢,一张又一张火红的证书,爱情由古到今走来,我的眼睛被染成红色,灼热,燃烧,人生啊,浓缩在这小小的纸片里,很奇妙。我爱上了这个纪念册,并且期待着在最后一页,看见昭显爱情的爸爸和妈妈的结婚证,那是完美的一刻。

        但我没有发现父亲与母亲的爱情证书,我难掩失望走出了书房。

        终于,在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某一天,我忍不住敲门了,我倔强地闯进去,打断了正在阅读的父亲,我终于忍不住指着那个抽屉问起父亲,“收藏了这么多,为什么没有你们的呢?

        “因为,因为……”父亲放下手中的书,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步履匆匆走了出来。

        我追了出来,着急地问,“丢了么,不会吧,爸爸你保存着这么多。”

        “爸爸喜欢收藏,想收藏一切美好的东西,但是唯一不能收藏的东西就是这个,我没有和你母亲结婚。”父亲像是卸下重担一般回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难以名状的伤感,“我一生中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与你母亲结婚。”

        我几乎要忘了当时自己的表情,应该是很诧异,没有语言去形容的那种失望,甚至是彷徨,我对爱情的最初全部理解都来自于父亲对母亲的眷恋,父亲珍藏着母亲在中学时期与他一起编辑过的报纸,把它们装在烫金的纪念册里,我童年时刻最常见的画面就是父亲躲在书房里,在黄色暖暖的台灯下,靠着沙发翻着一页一页已经泛黄的报纸,并念念有词,甚至还看到过他用手指一字一句地抚摸母亲写下的句子,他把母亲最美丽的照片挂在自己的床前,放在客厅的柜子上,他常常对说起母亲,并在眼中闪着对我的眷恋,爱惜,还有思念,并且他始终未婚,在听到这句话之前,在我心里父亲对母亲的爱情几乎是一个神话,由不得人和人去亵渎,颠覆。

        {天牧}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季雨孤傲难以接近的性格,从小就开始养成了,她现在无依无靠,日子肯定过得很艰难,我决定帮她,帮到底。

        第二天,季雨的桌面上就摆了一张合同书,她终于可以正式拥有一份工作,享受和同事们一样的待遇了。

        我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地站在她身边说:“高兴么?”

        “高兴。”季雨对我笑,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般灿烂。

        “那赶快填好了,把证件复印了交给我签字。”我说,“你正式成为我的员工了季小姐。”

        “好。”季雨低头开始填起来,她很用心很用心填写着每一个空格,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学历,英语能力,外语能力,婚姻状况……

        婚姻状况?

        季雨的笔停住了,笔尖晃动着半天没有亲吻白色的卡纸,我在一旁发现了她的异常,我刚要问她,她突然站起来说:“不,我不想当正式员工,让我一直这么干下去吧挺好的。”

        我反问她:“为什么?你不想自己生活过得好一点么?正式员工能享受很多福利待遇,你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女孩子住的地方么?”

        季雨:“我无所谓,小时候我把该享受的东西都享受遍了,后半生就是用来吃苦的。”

        “季雨,你怎么能这样想。”

        “想住好房子,可以傍大款根本就不用工作,我不在乎。”

        “不是这个意思……你……”我觉得她荒唐极了,我拉住放下笔的她,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未知的荒凉,我拉着她问:“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季雨推开我,“没怎么,不用你管。”

        我:“你作贱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你妈妈为了爱你的父亲生下了你,这是我昨天听到的很动人的故事,你作贱自己就是对不起你妈妈,你知道么?”

        季雨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她是个湿润又脆弱的女人,却在表面上固守着可笑的坚强。她无语的眼泪总是让人感觉到无助。

        “你不要哭,不要每次都用哭来回答我,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么?”我拉着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办公室,我拉着她往外走,一直进电梯出电梯处大厦的门,走到街心公园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季雨一直没有反抗我,她等待着我的质问。

        “你究竟怎么回事?连正式合同都不签,你究竟想什么,这个对你有什么损害么,我知道你工作不努力,但是我想信你会好起来的,会好的,你是为了拒绝我么,我告诉你季雨,我爱你但是我不会逼你更不会伤害你,你不需要害怕我而不敢留下来工作你知道么?”

        “不……不是。”季雨说话了,她抬起头,满眼的泪水,“你很爱我么?”

        “对,我爱你,非常爱你。”

        “爱我的结果是什么?”

        “我们结婚,然后有属于我们的天地。”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会和你结婚,哪天你不爱我了你可以离开我,不需要理由。”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再和任何人结婚。”

        “再……”我重复着这个字。

        “我结过婚。”季雨说,她扬起左手,张开五个手指,无名指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痕迹,那是戴戒指的痕迹。

        我的脑袋瞬时间有炸裂的感觉,我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季雨,她不是刚毕业的女生么?

        “不可能,我不信,你才多大。”我说。

        “我今年刚满二十四岁,20岁的时候我嫁给了一个男人,三年半之后我们离婚,这半年的时间里我在北京辗转奔波,直到遇见你,这就是我的故事。

        {季雨}

        我和你站在寒冷的秋夜里,瑟瑟发抖地看着冰凉的冷雨砸下来,“我不想去莫斯科了,真的不想去。”

        “宝贝,为什么不去呢,正好检验一下你的专业水平,你不是总说自己俄语说得不好么。”何铮回答我。

        “就是不想去,要去两个月,两个月见不到你。”我说,那时候我报名莫斯科大学的暑期国际交流学生计划,没想到从不用功的我竟然入选了。

        “笨蛋,不是还会回来么?”

        “我怕死,我不想去,”我说,想起几天前报纸里的那个坠机的新闻,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这样乱七八糟的联想,“我不想坐那么久的飞机,我怕从天上掉下来。”

        “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啊。”

        “我现在很怕死,我怕我死了就看不见你,我怕我死了你会很寂寞很孤单,我怕我不能跟你生孩子,我还要跟你生好多孩子。”我说。

        何铮看着我,他的的眼睛突然红了,我看见他的泪光,男生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背后抱住了我,手臂环绕在我的胸前,把头埋进我的头发里。

        “傻瓜,你才是傻瓜,好端端的怎么了?”我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季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去领个证吧。”在我耳边,何铮带着热气的语言。

        你相信么,其实那一刻我也哭了,只是你在我身后你看不到,只是我知道你说过不喜欢我哭,不会再让我掉眼泪,在那个寒冷的秋夜里我的眼泪是骄傲的,并且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次眼泪,它们反射着37号楼昏黄的路灯光,它们停留在我脸上被温度凝结成一道道痕,它们像真正的珍珠一样不断的滑落,砸在我的心上,激起一阵一阵回响,它们和我一起听见你说,“季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去领个证吧……”

        这句话一直沿着我潮湿的心壁钻进我的灵魂里,结婚可是我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说道,“领什么证啊,说清楚噢。”

        “我的小季雨,你会愿意嫁给我么?”你这样对我说,“你还记得我生日么?”

        “记得,当然记得,你是天蝎座的,11月19号。”

        “那你会愿意么?”

        “结婚?”我回过头看你。

        “我们结婚,一定要结婚。”你说。

        结婚?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听见这两个字的心情,心猛烈的跳了一下,伴着血液急促的流动,有一种灼热的快感,却带着一丝的彷徨。

        我点点头,在你宽阔的怀里点头。

        海子在一首诗里吟唱过这么一句,“我站在高高的天梯上大声地喊,这里还有人么?”我现在站在这里,仰视着我的二十岁,我对着回忆像海子一样大声地喊,“还有人记得那个夜晚么?”

        我的何铮,此刻我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细雨,想起你,想起这个动人的夜晚。或许此刻应该飘起淡淡的雪花才能映照出我的情绪,可是六月没有雪花,只有透着热气的风伴着细雨吹在我略施脂粉的脸上,我看见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都是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着霓虹,那些灯光的颜色在一摊一摊的水里游离,像是斑驳的油画色彩,而这个城市像是一张大大的画布,上演着野兽派抽象派现实派的各种剧情,雨天,细雨天是适合怀念的,我想起你轮廓分明的脸,想起你孩子气的吻香,想起你像一个低嚎的小野兽一样的赖在我的床上,还有夜半时分你给我的拥抱……

        是的,想念就像我喜欢的聂鲁达的诗歌一样充满了哀伤,像王菲唱的一样,她是很玄的东西,请允许我用女字旁的她来相容我的“想念”吧,因为“她”真的是有生命的,我的“想念”像我的孩子一样长在我的心里,我用忙碌与奔波的情绪去哺育她……

        此刻我想起我的生活是如何渐渐被你的爱情染上颜色,想起我曾经想要把一切情绪编成一条无限长的手串送给你。此刻我又想起,我们还没有一同去过的聂鲁达的故乡,那个狭长的像我的裙边一样的南美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此刻我突然想起关于你的一切,它们像遇到水的压缩饼干一样膨胀,在我的脑中回旋着……

        Chapter  07  沾衣欲湿桃花雨

        {何铮}

        我永远记得1999年的夏天。

        那些夏天阳光照在季雨纯白的脸上,我看见她鼻尖上淡淡的雀斑,还有在日光下泛着棕黄色的睫毛,我是那么喜欢她这张带着小女孩神态的脸。

        “你……那天给我打的那个电话真的是认真的么?”季雨站在老西门的红房子下看着我的眼睛。

        “真的。”我结巴的说,“真的,季雨,是真的。”

        “真的么?”

        “真的。”

        “真的?”

        “真的。”

        “不会吧?”

        “真的。”

        然后你就不再问了,仰起脸来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我也是。”

        我记得你说这三个字的表情,幸福两个字写在你的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美丽的神态,这幸福是因为我带来的么,当我这么默默的想着的时候,我甚至激动得想哭,季雨,我真的是认真的,我爱你宝贝。

        我的手指有些麻木了,那是一种全身僵直的感觉,我一把搂住你让你藏在我的怀里,你柔软的头发扫在我的脖子上,软软的,你的身体也是。我想我再也忘不了你了,再也离不开你了。那一瞬间,阳光突然间变得刺眼了,我不敢抬头看,我只想这样闭着眼睛,我甚至害怕我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我的手轻轻搭在你的肩上,你好瘦,我的女孩,我亲爱的女孩。如果我们能这样一直拥抱着,不再离开,该有多好。

        那天我们一直是牵着手的,我们坐在学校的木椅子上聊天,我把我从小到大发生的所有有趣的事情都跟你说了个遍,你咯咯地笑着,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幸福。我轻轻吻了你的手,你的眼睛,你单薄的皮肤有些冰凉,但很柔软。

        “我要带你去见我的父亲,我爸爸人很好。”你说。

        “你爸爸……会不会很凶,我一般都是在电视上看见他。”

        “不会。我爸爸脾气很好。”

        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星期,我就见到了你的父亲,你说你父亲到□□参加一个古玩的座谈会,抽空要过来看看我。那天,我一早起来,在宿舍里忙碌着,特意穿了一件西装,那种挺正式的深蓝色西装,把头发弄得安分又服帖,摘下了戴在左耳朵上的耳环。

        中午时分,他开着一辆考究的黑色宝马从学校北门的那个路口拐进来,车的前身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车停了。你拉着我迎上去,车窗慢慢摇了下来,“爸爸,这是何铮。”你说。

        你的父亲只看了我一眼,眼神就转了方向一直停在你的脸上,“小雨,成姨要到北京来出差几天。爸爸过两天就回去了,她可能会过来看看你。”

        “知道了。爸,这是何铮。”你又一次这么介绍。

        “你好。”你爸爸终于下车了,穿着随意的毛衣,有些胖,很富态。跟我在电视新闻里见到的那个古董专家完全一样。

        “我们去吃饭吧。”你爸爸又说了一句,随后又转身上了车。我很纳闷,你和父亲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冷漠得多,你们之间似乎没有那种父亲与女儿的亲昵,但是你好像已经习惯了,对这样的冷漠有些习以为常,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父亲是爱你的,那一路,我常常看见他从车前镜里偷偷看着你,眼神是那种父亲特有的温柔,而你只是那样依偎在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胳膊。

        我突然之间很心疼你,季雨,我觉得你的成长过程里镇的缺失了太多的情感。让我来补偿你吧,让我好好的爱你。

        你说你爸爸每次来北京都住在华润饭店,就是想离你近一点儿,多一点时间过来看你。在华润饭店的包间里,我和你坐在一起,你轻轻握着我的手。然而气氛总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叫人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紧张的情绪里,你父亲一直没有看我,只是看你。显然他似乎没有特别重视我。

        然后就开始上菜了,“好开心啊,都是我喜欢的。”你雀跃着说,你爸爸真的很爱你,都是你喜欢的菜,你父亲偶尔会用一种看不出感情色彩的眼光打量着我,遇到了他的目光我就回礼貌的笑笑。

        后来他终于说话了,指着我的左耳洞问了一句:“你的耳环呢?”

        “这个……”我整个人显得很愚蠢地后缩了一点,季雨接了一句:“怎么了,爸爸。”

        “没什么。”父亲的话停住了。

        到季雨出去上卫生间时,她的父亲突然对我说,“这是我女儿第一次带男朋友来见我,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

        然后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一种难以表述的笑容,像是一个我好久不见的朋友一样,“小雨有了喜欢的人,其实我是很开心的。但你需要承担很多责任,要对她好。”

        “我知道,放心吧,叔叔我会好好待她。”

        爱过不伤心。最近我常常需要这么对自己说。导师去上海出差,参加上海电影节的研讨活动,把我也带去了,住在上海国际大酒店里,我看着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想起季雨的父亲。在我与他的短暂接触中,季雨的父亲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有时候,在梦里,我还能清楚地看见她父亲那双慈祥又严厉的眼睛。

        他曾经说过要给我的毕业电影投资,还说过要带我们一起去欧洲旅游,他曾经拉着我去参加他的酒会,和我喝得酩酊大醉,靠在一起。我一直觉得季雨的父亲是个成功男人,即使是季雨那天哭着打电话告诉我她看到的那一幕以后,我仍然这么想。一个男人背后不可能没有女人,我可以理解,但是季雨不能,她太单纯。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中年男人,拥有财富的背后是他付出的太多的心血。而这个唯一的女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牵挂。

        可惜,当时我和季雨都太年轻了。

        {季雨}

        成姨公派到北京来出差,我和何铮去接她。在首都机场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成姨,她还是那么美,穿着长裙,拿着一个大拖箱,暗红色的藏式大披肩随意地搭在肩上,大流苏在腰间摇摇摆摆。

        她也看见我了,朝我挥手。走近她的时候我突然间想起了我曾经见到的那一幕,她和父亲在床上仓惶失措的那一幕,心里突然间涌起了一阵厌恶感,我不想见她。但是我又突然间想起,她是我的成姨,我最亲爱的成姨。

        没有成姨之前,我是个封闭的女生,没有母亲的女生总显得比旁人内向一些。所以当白晓说她有多么羡慕我的时候,我心里也很羡慕她,有什么能比家庭幸福更重要呢,我羡慕她依偎在母亲怀里的那种感觉,想起来,就觉得很暖,我很需要那一个拥抱,可我没有,缺乏安全感。

        高三的时候,我突然迷上了安妮宝贝的书,对抑郁,不安,自杀等等词语充满了难以自拔的倾向,对爱情的灰色深深地恐惧,我常常在外自习的晚上捧着她的书一看就一个没完,对钢筋水泥的小资生活感觉到好奇,那是我压抑的一段时间,我常想,如果我母亲仍然在,她会发觉我的不对劲,然后把我慢慢从那个泥沼中拉出来。

        是成姨扮演了这个角色。尽管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上她完全取代了母亲的角色。然后我就像往常那样跑过去,抱着她,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抱着她说,“成姨,好久不见了,我很想你。”

        “小雨!”她喊我的名字,把我搂在怀里。

        “这是何铮。”我在她的大披肩里探出头来说,“噢,你好,听你爸爸说过他了,电影男孩。”成姨还是微笑着说。

        “你好,我是何铮。”

        “听说你对电影很有研究。”成姨一边走一边和何铮说话,气氛一瞬间就融洽了起来。

        “还好了,比较有兴趣。”

        成姨的宾馆在南礼士路附近,我和何铮决定逃课三天迎接成姨的到来。安顿好行李之后,何铮突然问我,“你还那么恨她么?”

        “不恨了。”我说,“好奇怪。”

        这三天,我们仨一起在诺大北京城转悠,成姨拿着照相机四处拍,镜头里出现最多的是我和何铮,我们绕开了游人如织的各大景点,游窜到一些不知名的四合院,胡同。成姨深受我父亲的影响,在地摊上淘了一大堆不知名的古董。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捡到了宝。

        白天游荡了一天后,我们就会回到饭店吃饭,酒足饭饱后躲在房间里看一些弱智无聊的综艺节目,三个人抱在一起大笑。然后我和成姨睡一张床,何铮睡另一张。

        成姨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和何铮就在昏暗的光线里把手握在一起,酸得不行了还是不愿意松开,有时候他会偷偷跑过来吻一下我,然后又溜回自己的床上。

        这三天的生活,很愉快。晚上睡觉的时候,成姨突然说了句,“要是你父亲也在就好了,像个家。”

        然后我就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睛。她就像是说错话的孩子一样背过身去,“睡吧,明天我就要去开会了不能跟你们胡闹了。晚安。”

        “像个家。”我也觉得如果爸爸也在一切就像个家,但是妈妈呢,她该怎么办?

        我醒来的时候成姨已经走了。何铮还在睡,我钻到他的被窝里抱着他,他被我弄醒了,“小丫头怎么也跑我床上来了。”

        “想你了。”我说。

        然后他就抱着我,怀抱着我的腰,我贴着他宽阔的胸膛,“你这样抱过别的女人么?”

        “没有啊。”何铮一脸无辜的说。

        “真的么?”

        “真的。”

        然后我们就开始接吻,我很迷恋于何铮接吻的过程,他的嘴唇吻到我的时刻我的心里总能涌起巨大的激情,然后我就想抱着他,一直躺在他的怀里不离开。他一直吻着我,直到我气喘吁吁推开他,他的脸很红,突然他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说,“季雨,我们结婚吧。”

        “真的么?”

        “真的。”他说。

        “好啊,我们就结婚吧。”我说。

        然后他开始吻我的脖子,我感到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我躲了一下,他看着我问了一句:“可以么?”

        我点点头,然后我们脱去了彼此的衣服,那一刻我看见他□□的身体,他抱着我,开始吻我的身体,我抱着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然后他就慢慢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我感到了一阵痛楚,但是我叫不出来,然后我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他问我,“疼么?”

        “不。”

        然后我们就做了,我的第一次就在这个宾馆的床上结束了。事后他抱着我问我,“后悔么?”

        “不后悔。”我轻轻说。我的何铮,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你的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距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圣洁,我把自己交给了一个男人,毫无保留。

        但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见到的那一幕,父亲和成姨那个仓惶失措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真的会有爱情,我突然之间什么都懂了。

        白色的床单上与一小团红色的血迹,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它,它像是雪地里的梅花,鲜血梅花。那一团隐隐的红色昭告了我的少女时代就这样结束了。何铮突然问了一句:“怎么办,成姨……”

        “打电话叫洗衣房的人换掉。”我说。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制服的阿姨就进来了,一把抽掉了那个带着“梅花”的床单,麻利地铺好了新的床单,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何铮去付污损费,我坐在新的床单上,心里很空,就像是被抽掉的那张床单一样。

        就是在那时候,我决定这辈子再也不离开何铮。

        {白晓}

        她终于回来了,消失了三天之后又出现在了我和闻佳的面前。“上哪儿去了?”我问她。

        “成姨来了。陪她。”季雨说,脸上荡漾着幸福。

        “你撒谎,跟何铮出去了是吧?”闻佳突然问了一句,“你和他,做了?”

        “嗯。”

        “真的假的?”我大吃一惊。

        “带套了么?”闻佳接了一句,“肯定没带套吧,白痴男人。”

        “没有……”季雨带怯地说。

        闻佳在抽屉里翻了一下,拿出一个小药盒,借了半杯热水,递给季雨,“这是毓婷,赶紧吃了,24小时后再吃一片,吐了的话再补吃。”

        季雨就乖乖地把那个白色的小药片吞了下去,喉咙咕噜了一声,“谢谢闻佳。”

        “谢我,谢我干什么!”闻佳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小心啊,别出什么事儿。”

        “我们会结婚的。”

        “我知道你们会结婚,大小姐。”闻佳回了一句,手机就响了:“喂,噢,李先生么,您一会儿来接我吧,想我啊,想我就快来啊,我这个周末没事儿,行。那好,一会儿见。”

        然后闻佳就挂了电话,从衣柜里找衣服,装进包里,换了一身很成熟的紧身衣,顺手从衣柜里拿出一包东西丢给季雨说,“宝贝儿,这个给你,给你男人,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别他妈弄出人命来。”

        “什么呀?”我接过来看,安全套几个字在那儿熠熠生辉。我和季雨的脸就红了。

        “闻佳,谢谢。”季雨从我手里拿过这个盒子,脸上很平静,“闻佳,我觉得李瑞还不错,你是不是?”

        “不用。你考虑好你自己就行了。”闻佳头也不回地打断了季雨。

        那天晚上,闻佳没有回来,我猜想她或者又躺在了哪个男人的床上,继续她的工作,挣她能挣到的所有钱,我听说她已经在筹划着买房子了,季雨也没有回来,她或许应该和何铮在一起。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化得太快。

        一个星期后,季雨突然向我们宣布她要出去住了。换句话说,她要开始和何铮同居。

        {季雨}

        我突然开始明白一件事,人没有爱情是不能活的。于是□□这件事突然间填充了我的每一个夜晚,自从有了第一次以后,我和何铮这个星期出来开房四次,花掉了我们差不多八百块钱。钱是次要的,但我不习惯躺在一张又一张冰凉的床上,我希望能有一张属于我自己的床,上面要有我熟悉的味道。

        我真的开始原谅爸爸了,真的,我知道这件事情是那么的不可阻挡,如果你爱她你就不能阻止自己的身体去想念她,我开始万分理解爸爸和成姨的故事。也许,我开始成长了。

        何铮提议我们搬出去住,我同意了。我知道这意味着我要向所有人宣布我的处女时代告别了,从此这不再是一个秘密,我要昭告天下我是何铮的女人,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因为我爱他。

        搬家的那天,白晓和李瑞都来帮忙,我们的新家在朝阳北路的一个高层小区,13层,两室一厅,租金是1500一个月。我和何铮去宜家挑了很多东西,新窗帘,新家具,新摆设,导致白晓一进屋就叹气:“真糟践钱啊你们两个人。”

        可是这里真的让人有家的感觉。我们每天下了课就一起回家去,买菜、做饭、我做作业,他剪片子。我们俩都喜欢听音乐,因为我们租的是新建好的小区的房子,周围都还没有人搬进来,特别空旷,因此,音响想开到多大就多大,我感到幸福极了,因为我终于获得了自由。每天夜里他都要抱着我睡,我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我甚至觉得就这么让我死吧,让我死了我也愿意。

        但这件事情不久之后就被我们的家人知道了。父亲给我宿舍打电话,屡次之后他终于质问我是不是搬出去住了,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我听见他摔话筒的声音。“你可以谈恋爱,为什么要结婚呢?你太荒唐了季雨!”父亲指责我。

        “不。我要。”

        “为什么,爸爸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爸爸,结婚是需要冲动和热情的,这不是理性的行为,一点也不是,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计划好了,你把一切都规划得完毕了,你才结婚你觉得有意思么,这不是爱情。”

        “荒唐死了你,你敢这样就别当我的女儿,你丢人啊你。”

        “不,爸爸,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你才迷失在你自己的感受里,如果你向我现在这么勇敢,你还会错过妈妈么,你还会对不起她么,对不对?”我仰起头说了这些话,理直气壮的。

        “不一样,我和你妈妈当年的情况不一样。”

        “那她呢?”我指着成姨问他。成姨看着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是,你误会了……”爸爸说。

        “爸,我一定要这么做,因为我爱他,我要跟他一起生活,我要离开你。”

        我要离开你,我这么对父亲说。因为我当时那么坚信何铮他爱我。

        “你跟何铮在外面同居?”成姨打电话来问我。

        “嗯。”我承认了。

        “哎,傻孩子,赶紧搬回来,怎么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可你大学都还没毕业啊?”

        “国家都说大学生能结婚了……”

        何铮的父母知道了,似乎特别的伤心,他总是能在入睡前接到母亲的电话,我不知道他们聊什么,只知道何铮脸上的表情很难受。

        一个星期后,父亲乘飞机来到了北京,找到了我们的家,把我的行李都用面的给我拉了回去,恶狠狠地对着何铮说,“你们再敢这样,我一分钱也不给你们。”

        父亲不敢说我,就把气撒在了何铮身上。这样反而让我更加倔强,我对父亲瞬时间的理解也荡然无存,我开始变得非常急躁,只要父亲提到我和何铮的事情,我就会隐隐约约地说着一些他和成姨的事情,我知道那是他的死穴。

        也许正是他们坚决反对和粗□□涉,才更加深了我的逆反心理。我不顾一切的同他们抗争,甚至跟他们声明脱离家庭关系。父亲那时很绝望,跟我断绝了来往,我也乐得他们对我从此不管不问。那时,我和何铮在一起将近一年,我20岁,他22岁。

        也是在这个夏天,我见到了何铮的父母。

        似乎是很正式的场合,我还特意穿了一条比较正式的黑裙子,把头发梳得很整齐。他们家在海边,北戴河的一个浴场的边上,从窗子就能看见海,是复式的房子,比我们家的房子小很多,但是很温馨。

        何铮的母亲看起来很和气,一见到我就说我长得很漂亮很文气的话,脸上都是善意的微笑。父亲有些严肃,不太说话。他们家的气氛很温和,姥姥和姥爷身体都很健康。对于我们的恋爱,似乎还是比较宽容的,但对于同居的事情,提起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比较凝重。

        我突然间非常迷恋何铮家这种气氛,像个家,真正的家。家里有老人,有孩子,还有父母。看见他姥姥的时候,我甚至想起了我的奶奶,不知不觉,我的眼角就默默地湿润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我知道,无论成姨对我再好,我们都不是一家人,都不是一个家。这种家的感觉,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已经失去了,没想到突然之间在何铮的家里又感受了一遍。

        北戴河是个宁静的小城,很干净,很美。我每天和何铮在海边散步,看夕阳慢慢地沉入海底,然后踏着晚霞回来,姥姥和姥爷做好了饭在家里等着我们,何爸爸和妈妈都不做饭,但是总能捎回来一些好吃的海鲜……

        他们对我家里的情况都挺了解,似乎对这个显赫的背景没有过多的意见,我知道,我们成功了,他的父母并不讨厌我。

        “他是男生,他能吃什么亏啊,吃亏的都是女孩,傻丫头。”成姨这么说,“我要是生男孩子我才不管他呢,任他跟女孩鬼混去。”

        “才不是。”我反对。
  />        父亲终于断绝了给我的经济援助,我开始变得一分钱没有了。从前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每个月要给我多少钱,我只是不停地花,花玩了就取,那张信用卡里似乎有着取不完的钱。一开始没有钱的日子过得跟往常一样。

        一开始只是觉得无所谓,不就是少买两件衣服,少去几次国贸和燕莎购物钱就回来了,但是这么坚持了大概一个月,突然之间就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甚至是每天早晨打开衣柜的时候都觉得一阵恶心,觉得这些衣服实在是没法再穿了。

        何铮倒是看起来没什么,但是总是花他的钱,我也觉得不是个办法。可是仔细想想,这就是所谓的抗争,我必须要和父亲斗争到底,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爱情。

        大概半年以后,何铮信用卡里的钱就已经没了,他开始向家里拿钱,可怜的何铮。我也想过出去工作,出去挣钱,但是何铮说不,不行,你还是好好在家在学校待着,不用你出去奔波。

        那时,我总是认为自己很幸福,我敏感地觉得父亲不再爱我了,他或许不再会来找我。但是这一次我又错了,成姨在我与父亲闹翻的第七个月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她已经给我存了钱了,让我别省着,别苦着自己。

        接了电话,我的眼泪就来了,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一定是爸爸让她给我的。

        {天牧}

        “你们可以这样一直下去,为什么要结婚呢?”我问她。我真的很想知道。

        “很简单,因为我怀孕了。”季雨挽起耳边的头发,她的手指纤细而消瘦。“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我们还能这么继续下去。当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一瞬间我觉得很害怕,转而又变得很沉静。”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季雨,我听她慢慢地阐述着自己的故事,过去,现在,我甚至能看到一个曾经万千宠爱的女孩渐渐地走进一个死胡同里,找不到回来的路,进而在哪个胡同里慢慢枯萎,或许这是许多女人的命运,为了爱情,可以放弃自己的所有。我知道季雨有多爱何铮,甚至我也能感觉到何铮有多么爱她,那种爱情很纯粹,纯粹到你无法让里面吸纳一点杂质,像最纯白的水晶球,但是这水晶球太脆弱。

        好吧,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再听了,我已经懂了。那些惨痛的过去我们都忘了吧,未来交给我,我可以给你幸福。我是那么喜欢季雨脸上那种不可名状的忧伤,但当我理解这忧伤的源头后我又是那么迫切地想着去终结它,我要带她走。

        这天晚上,季雨很早就睡去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坐在床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闪烁着恬静的光,她突然很温柔地说:“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今晚不会睡不着吧。”

        “不会,当然不会。”然后我就关上门出去了。回到房间里,我真的无法入眠,眼前摇晃的都是我想象中的何铮的样子,这个故事让我有太多的不解,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不爱了,这个曾经那么眷恋季雨的男孩此时此刻又在哪儿,他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再也没有。令我非常不解的就是何铮,我甚至有些忿恨他,如此一个娇弱的女孩就被他扔下不管,作为男人纵使有千万个理由也无法接受。

        烦闷中,我打开电脑,电子邮箱里都是未读邮件,打开来看,都是小白的来信。

        “亲爱的天牧……”

        “天牧你还好么?”

        “我很想你,你在做什么?”

        “最近我和你妈妈在学习做汤圆噢……”

        ……

        小白。然而我知道我是无法再爱小白了。为什么不爱,我不知道,就是不爱。相比之下,小白比季雨更现实,更能让人安定。小白比季雨更懂事,更为我付出。小白比季雨更爱我。季雨爱我么,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不爱小白,不管怎么样都不爱。

        我突然间有些理解何铮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和爱情是永远在一起的。感觉还在的时候,爱情你赶不走。但婚姻赋予的更多是责任,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所有的责任。

        我仍然无法为何铮开脱。但我万分欣赏他,我欣赏他的勇气,他的才气,我知道热爱电影想拍电影的人真的无数,但是何铮一定不是那些平庸的人中的一个,因为季雨爱过他,那么爱,所以我确定他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我是那么的相信这件事。

        半夜的时候,我推开客房的门,季雨已经睡着了。昏暗的光线里,我看见她年轻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我不忍再看下去。

        似乎从那个夜晚开始,我发觉我已经走进了她的过去。

        {季雨}

        他关上门出去了,这个温暖的小房间霎时间就变得黑暗了,只有窗帘透出的淡淡光线,我知道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然而今天我似乎分外的轻松,像是一个高压的物体突然释放了一些压力,变得很轻松。我躺着,这张床很陌生,但却让人觉得温暖,象是天牧脸上的笑容一样。

        然后我就沉沉睡去了。长久以来没有良好的睡眠,我就很少做梦,这一次突然间睡得那么沉,我发现我做了好多梦。但那些梦都不是梦,是我怎么也忘不掉的回忆。是我对谁也难以启齿的往事。

        那是我发现我怀孕的第三个星期。

        那些日子我都过得非常恍惚,我拼命地运动,800米,跑楼梯,上窜下跳,我渴望着这个不速之客能尽早从我身体里离开,离开,离开……

        但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

        某天,闻佳陪我坐在北院操场的椅子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拉着我的手突然说:“嘿,我算是服了某些纯情少男了。季雨你知道么,我前些日子在一个酒吧认识了一个新姐妹,我们聊天的时候她跟我讲,她的一个女朋友的男朋友是个小孩儿,从来都不带套儿,说那叫隔靴搔痒,而那个女孩儿只是非常顺从的让那个小子尽情的往死里交粮食,再然后,女孩儿隔天就吃毓婷,再再然后,那个女孩儿三天两头来月经,弄的月经比TM台风还神出鬼没……”

        我的手指突然间就僵直了,浑身都感觉到一阵寒气。“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几个人虎背熊腰地去警告那个男生以后注意点,别整出什么人命来。”

        我的眼泪就来了,我低着头,不敢看闻佳,我知道,我知道她已经看出来了。好半天,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闻佳还是那样盯着我,她很严肃地问了我一句:“季小雨,你怎么了?”

        我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我害怕,我忍了很久很久的恐惧终于爆发了,那些巨大的未知顺时间吞没了我,我扑到了闻佳怀里,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闻佳拍着我的背,“你多就没来月经了?两个月?”

        “嗯。”我点头。

        “何铮知道么?”

        “还不知道。”我说。

        “天啊。”闻佳跳起来,“你们怎么那么不小心,完了,你先回家,我去找何铮,你别害怕。在家里等我们。”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感觉。我一个人从操场往家里走,腿像是灌满了铅,我真的不太确定我是不是怀孕了,我只知道例假没有来,我们上一次做的时候,他是弄在外面的,上上次,也是这样。我不敢确定,不,我是畏惧结果,这种恍惚地不知道结果的状态是我在逃避着现实的恶果。

        我坐在沙发上,一直哭,没有人的哭泣总是最悲痛的,你不需要向别人展示你的忧伤,你的忧伤只属于你自己,你忘不了这种恐惧,你的眼泪只能让你好过一点。我不敢想,我真的不敢去想。

        “季雨!”何铮推门进来,满头大汗,闻佳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季雨!”何铮过来,抱着我,“别怕,我们在。”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个秋天,我们三个人坐在医院妇科的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运器械和病床的人来去匆匆,那些金属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有孩子,一些嗷嗷待哺的孩子躺在女人的怀里,贪婪地吮吸着露在外面的□□,还有一些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人,坐在另一个地方的椅子上,他们的脸上并不像我们一样彷徨,他们在说笑,但是我看到那个女孩的内心真的在哭,还有一些像是三陪小姐的女人,手上涂着已经脱落了一半的殷红色指甲油,穿着蕾丝的内衣,胸脯被挤得老高,老练地等待着,那是我一辈子也做不出来的老练。

        “季雨。”医生喊我的名字,我起身往里面走,离开椅子的时候,何铮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怎么了?”一个圆胖脸的女医生问我。

        “有一段时间没来例假了。”

        “有男朋友了么?”

        “有。”

        “去验个尿吧,验完就知道了。”她刷刷地给我写着单子。

        大概是四十分钟后,何铮去取结果。我和闻佳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那是一段漫长得无以言表的等待,然后我就看见何铮慢慢地走过来,右手低垂着,拿着那个单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他走到我的面前,我听见他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知道,我怀孕了。

        我和何铮的爱情有了一个果实,但这个美好的生命来得太早,我知道如果我会很爱她,或者是他,但是他/她现在的出现只能让我不知所措。“打掉孩子,否则你们就完了。”闻佳说。

        “可以……可以不么?”我说。

        “你疯了。”闻佳说,“你怎么能这么想,你们没结婚呢。”

        “那我们就结婚啊。”何铮冒出来一句。

        “可是你能养得起孩子么?”闻佳反问了一句,半晌,她说:“我忘了你们俩都是有钱人,不过你们想想,父母会同意么?”

        “会的。一定会的。”何铮说。

        闻佳说得没错,当我们开始向家里说明我们要结婚的事情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质问和责难。我是一个向往着婚姻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我自己,我知道父亲跟我一样,否则他不会那么病态地迷恋着收集这些结婚证书。

        “不可能!荒唐至极。”

        “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季雨,我警告你,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你把何铮叫来,我跟他说,你们俩这样算是个什么事情,新青年也不必到这种境界。”

        “不行。”

        “你要是敢,我就打断你的腿。”

        ……

        我们失败了,他们不同意。

        但是何铮已经应允过我无数次,他会跟我结婚。我们挤在自己的小家里,日日夜夜幻想着属于我们的那个未来,我知道,那一定是我们的未来。

        于是在那个深秋,何铮22岁生日的晚上,在无数人的起哄和热闹的欢腾气氛里,何铮正式向我求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认为我们只是说说而已,向往常所有的人一样,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玩笑,只有我知道这不是,闻佳也知道,她那样善意地看着我,眼神带着一丝忧愁。然后何铮就走过来抱着我。那一刻,我偷偷地哭了,但是谁也没有看见。

        就是在那个夏天,我们偷偷的去了朝阳区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那个民政局干部的眼神,她就那么诧异地盯着我,然后眼睛里闪烁着万分的疑惑,递过来那本属于我的结婚证书。

        然后迎接我们的就是暴风骤雨的责难,但是我不怕,我真的不怕。也许这其中有赌气地的成分,但是更多的原因是我渴望有一个我自己的家,我不愿意在那个稍微有一些病态的家庭中度过我的青春岁月,我知道,爸爸的感情病了,他治不好自己,他不敢忘记妈妈,她也不敢投入地去爱成姨,但是我需要一个与我很亲密的人,我需要一个人与我息息相关,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何铮,我离不开他,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更无法离开他。

        从民政局的大门出来,何铮突然回头对我说了一句话,“这是我的实现的第一个梦,第一个人生的梦。我曾经以为我会先拍出一部电影,没想到我会先结婚。”

        然后他就抱着我,很紧很紧,我们牵着手穿过北京的好多条大街,好几条小巷。回到家里,何铮在前面开门,我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于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结婚了。

        {白晓}

        “大家干杯!”一大群人都大呼小叫着,璀璨的顶灯下面是十几个啤酒杯子,咣当地碰撞在一起,“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只有醉了才能回家,才迈得开脚步。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疯了,我坐在饭桌前看包间里的每一个人,很亢奋,很激动,今天我们是来见证何铮和季雨的婚姻的,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的见证人。

        我又看见何铮搂着她,那样幸福地微笑着,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我有些羡慕,真的很羡慕。我知道,他们是那么的相爱,那么地勇敢。

        季雨无名指戴着一个细细的戒指,看得出来不是很名贵。她和家里已经决裂了很长时间,说实话,我很佩服她的勇气,为了爱情。我觉得何铮跟季雨一样,他们的内心都有成为艺术家的天赋,他们张狂,冲动,敏感,脆弱,我知道他们都跟我不一样,我是这个时代里最死气沉沉的青年。

        我又想起何铮送给季雨的那个小电影了,我甚至能看到何铮躲在树丛里,花间,楼道的转角,躲在种种隐秘的地方用他的镜头对准他爱的女孩,然后在无数的夜晚废寝忘食地间接着,我又想起何铮刻在季雨心上的那个单词,那个古怪的单词,“AYTGILMFE”

        那天开始,学校里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结婚的事情。我和季雨走在一起时,我总感觉旁人会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是季雨无所谓,她仍旧旁若无人。

        上一些思想政治课的时候,一些上了年纪的教师偶尔会在课堂上感慨,“时代真的变了,我们上学的时候男女生都不怎么说话,你们倒好,听说你们同学里都有人结婚了……”

        人们总是善忘的,特别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所以当这个风波的浪头渐渐过去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平静了下来,似乎季雨与何铮与校园里的情侣毫无区别,你甚至无需在意。

        也是在那个时候,季雨告诉我,她父亲妥协了。

        她爸爸给他们买了新房子,在对面的绿叶新洲,从那时起,季雨常常会对我说,到我们家去坐坐吧。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么,我不知道。

        {季雨}

        搬家的那天,我非常的兴奋,我跟着爸爸请来的搬运工跑上跑下,父亲给我们购置了许多家具,都非常漂亮。何铮满头大汗地收拾着屋子里的一切。

        在下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脚下一滑。然后我只知道一股滚烫的液体从我体内流出来,顺着我的大腿慢慢往下滑,我整个下腹部突然变得很酸,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流产了。我和何铮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并且速度太过于飞快,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缅怀这个生命,甚至还来不及为了这个宝贝痛苦难受,孩子就离开了我。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睛,我面对了好几张熟悉的脸。何铮握着我的手,他的手非常冰冷,眼睛带着血丝,他用沙哑的声音问我,“还疼么?”

        “不疼。”我摇摇头。

        然后我就看见白晓,爸爸,还有成姨。他们三个人都站在何铮身后,看着我。

        那天晚上,爸爸一直在我身旁,他好像哭过。他的声音很低沉,他看着我,一言不发。成姨坐在后面的沙发上,也一言不发。

        “爸爸,对不起。”我觉得我该说话了,“我不是,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算了,你好好养病。”爸爸说。然后他就站起来,背过身去,似乎想走,整个人却僵直在那儿,半晌之后,他又坐下来,自言自语地说:“还是陪着你好,走了也担心。”

        我突然间觉得爸爸老了,这样的苍老是我从未意识过的,他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得那么老,老的叫我非常陌生。我突然很想拥抱我的父亲,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抱过他了,我甚至忘了拥抱他的感觉,他似乎是我的世界里最陌生的一个人,却是我最亲近的人。

        父亲喃喃地说了一句:“你妈妈估计要怪我了。”

        “不会怪你的,她只会怪我。”我说。

        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的时间,爸爸都在陪着我。只有一天晚上他去出席一个□□的会议而离开,那天晚上成姨坐在我的床头,她温柔地看着我,摸着我的脸蛋说,“宝贝,你真勇敢。”

        “你也是。”我说,“你比我勇敢。”

        成姨摇了摇头,她说,“其实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接触了太多的家庭不幸,从我手里出现了太多的婚姻悲剧,所以我很害怕爱情,我只能抓住现在的爱情,我不敢再开始。”

        “所以你不敢再尝试另一段感情?”

        “我只知道,我可能无法再爱上另一个人。”成姨说,“要吃水果么?”

        “不用。”

        “其实,也许何铮没有你想象中的成熟,”成姨说,“但是如果你爱他,你就要陪着他一起成熟,这是对待一个男人的最好方式,陪着他一起成熟。”

        “我知道了,谢谢。”我笑了,我还是那么喜欢她,我的成姨。很奇怪,在住院的那一个星期里,我没有想起过我的妈妈,一次也没有。

        出院的那天,爸爸和成姨,还有何铮都来接我。成姨替我收拾房间,爸爸说:“你们俩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这几天季雨大补了一场,好像都胖了。”

        “好,爸爸放心。”何铮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改口叫爸爸了。

        在医院的花园里,我们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何铮轻轻拥着我,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他说:“宝贝,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想要个女孩,我要像你爸爸疼你一样疼她。”

        “傻瓜。”我轻轻打他的头,然后我就抱着他,贴着他的头发,那天的太阳恰到好处的温暖,医院里非常宁静,我觉得心旷神怡,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知道,也许我们的艳阳天就要来了。

        回到病房,门虚掩着。父亲和成姨正在里面随意地谈话,我站在门口,何铮刚要推门进去,我制止了他。

        爸爸的声音很低沉,跟他早晨那个轻松的语调完全不同,他疲惫地说:“小雨,小雨跟她妈妈真像,一个脾气,一个模样,一个个性。”

        “可能是吧。”成姨说。

        “我真对不起她们母女。”爸爸说,“小雨身体这么瘦弱,日后不知道会不会落下大病来。”

        “是啊,她身体是不太好。”成姨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其实,我也很对不起你,你跟了我这么久……”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破坏小雨的感觉,这一次你妥协,其实也是因为爱她,疼她,其实小雨很勇敢,比我们俩勇敢多了。”

        “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

        我突然哭了。在门口,我泪流满面,住院的这几天,我一滴眼泪也没留,虽然我很心疼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孩子,但是我没哭。可是现在我的眼泪止不住,我想冲进去抱着爸爸说,对不起,我错了,我怎么能那么自私呢。

        何铮摇晃着我问,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我长这么大,爸爸对我特别特别好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有理解过他,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试图去帮助他,没有缓解他内心的压力,没有成全他和成姨的爱情。

        我真的,恨我自己。

        {何铮}

        她莫名其妙地哭了,刚才还是好好的,我们在花园里,她轻轻抱着我,一切都显得非常安宁。但是她突然哭了,我的心就又纠结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我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种男人,可以刚强到无所畏惧,可以阻挡一切的风雨。我爱她,真的爱。但是我又开始害怕,我知道她是个大小姐,我必须宠着她,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我不知道我们还要面对什么,其实我也会不知所措,在面对她的眼泪的时候我也会惶恐不安,但是我只能拼命忍着,我知道一旦我慌了她就会更慌,甚至会崩溃。

        她父亲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小子给我滚,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总是对季雨说你嫁给我吧这句话一样,但是我真的是真心的,真心诚意地这么想着。

        季雨流产的那天晚上,在医院的手术室外面,我看着她爸爸铁青的脸,心脏紧张得就要跳出来,在那个时刻,所有人都在指责我,闻佳在电话里暴跳如雷地说,“妈的何铮,你有病啊,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照顾不好,你这样是个男人么你?”

        白晓从楼道里冲过来,急匆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怎么回事,怎么会怀孕了呢,怎么有流产了呢,我们怎么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好么?”

        “季雨没事吧,怎么回事?”李瑞也拽着我的衣服问我。

        成姨朝我走过来的那一刻,我听见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那一刻我想逃,我不想再听任何人的质问和责难,我知道我没遇好好照顾她,但是我跟你们一样难过,这个时刻我也担心她,她是我老婆,我怎么会不担心她呢,我怎么会故意不好好照顾她呢。

        我胆怯了,这是爱情么,男人在爱情里就应该承担的责任么。季雨从手术室里出来的瞬间,我跌落在座椅上,所有人都拥过去,所有人都拥进了病房,没有人发现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抖,这个夜晚,我感觉到莫名的孤独,我突然间觉得我像一个不穿衣服的婴儿,我只能蜷缩着,但是没有人看见我。

        季雨的父亲走过来对我说:“你要比其他男人更用心,更努力照顾我的女儿,她已经受到伤害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从医院回到家里,季雨在沙发上看电影,她躺着叫我,“亲爱的过来让我亲一下。”

        我走过去,她搂着我的脖子亲了我一口,我突然之间没有任何感觉,我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