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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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韶臻预测得不错，香启志确实打算以联姻拉拢李公。
在香韶臻外出度蜜月的第五天，香逸海被邀至位于深水湾的李家做客。
她没有特意打扮，年轻的少女，罩一件夏日凉爽的海蓝色连衣裙，比什么都赏心悦目。
李公与她晚饭的时间是5点整，香逸海为了以示尊敬，早到了十五分钟。自有负责接待客人的工作人员带她参观大宅里外风貌。
李宅建于1957年，算是香港较为年轻的别墅之一。香逸海住的房子建于20世纪初，是香启志解放前刚搬到香港时从英国人手里买来的老宅。采光不是特别好，再加上屋外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阳光，即使是在盛夏，房间里也不免寒气逼人。
相对于艺术装饰品繁多的香家，李家则布置得非常简约。无论是家具的色彩，还是材质，都采用现代都市风格。
宅后的草坪修剪得同山顶香宅一般整齐悦目，她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阳光照得她有点恍惚，望着自动浇灌草坪的喷头射出的水花，微微出神。
李从容自窗口探头出去，正好瞧见这似某部好莱坞经典爱情电影的一幕。
少女、草坪、阳光、水，每样都是爱情滋生的最好催化剂。
李从容自嘲地笑了笑，可惜老父煞费心思，特地寻来这玲珑剔透的少女，白白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他关上窗子，关上窗外树丛间扰人的鸟叫。
恋爱的心情早已离他远去。他不过是一个披着年轻人外衣的苍老灵魂。
他走出房间，抓住一个正经过走廊的工作人员，问道，“爸呢？”
“李先生正在从高尔夫球场赶回的路上，”工作人员的声音平板得似人工合成，不仅仅是他，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似机器人，不断地接受命令，执行命令。
李从容长年住在外面，难得回来一次，正是由于讨厌这里的气氛。
他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座牢笼里一共居住了两位李先生，工作人员平时在称呼上怎么区分他们？
他为自己的无聊感到好笑，多久没有想过这么无害的问题了？
然而心痒难搔，他今天真的想知道答案，于是他又问，“我哥呢？”
“小李先生今晚代表李先生出席港商会举行的一个酒会。”
原来大哥变成了小李先生，那他自己呢，该不会是小小李先生吧？
那多绕口，肯定有别的叫法，只不过他永远不会知道，总不成让他问“我自己呢”。
李从容忽然想到，也许自始至终工作人员只用得到两个称呼而已。
面对爸的提问，他们可以用李先生指大哥，小李先生指自己。
与哥对答时，李先生则成了父亲，自己还是小李先生。
多妙的主意，他微微地笑起来，同样的称呼，因人制宜，代表不同的人物。
唉，他轻轻叹息一声，自己真是无聊的够了。竟然在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上停留了三分钟。
大概平常神经绷得太紧，一旦放松下来，立刻活泼的天马行空，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一日前他还在美国加州的硅谷与那边的专业人士商谈未来的合作事宜。他喜欢加州，一年有事没事都会往那里跑几趟，就像哈代写得那样，远离尘嚣。谁能不爱加州呢？那里阳光充沛，碧浪沙滩比比皆是，人人晒得皮肤金棕，脸上生出友好的雀斑，让他想起自己在斯坦福度过的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那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已经离开校园快八年了。
记得在上大二的时候，他还对哲学思想产生过兴趣，也曾思考过人生的意义、上帝的存在、社会的发展等等永远无法解决的宏伟问题。
可惜，他在哲学领域内的冒险不过昙花一现。随即香港传来母亲病重的消息，迅速将他拉回现实。
父子三人在母亲的病房里哀悼时，她突然转醒，吩咐父亲与大哥先出去，单留自己下来嘱咐身后事宜。
李从容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母亲牢牢握着他的手，眼中透出她生命中最后残余的光辉。
她语重心长地说，“从容，我此生无憾，独独担心你的将来。你父是个极其负责的男人，他将我照顾得非常好。我们从年轻时的一无所有一路走来，一直不离不弃，后来生下你大哥和你，更是家和万事兴。你们两个孩子均十分争气，从来没让我操心过你们的学业。你大哥遵照你父的意思念了土木工程，而你则剑走偏锋，选择了业界发展最为日新月异的电子工程。这专业符合你的兴趣，我也替你高兴，只不过，从容，我确实担心你的性格。从小你就比你大哥热爱冒险，总喜欢做些让旁人捏把冷汗的事情。我怕我去了以后，你这脾气会变本加厉，最终导致与你父兄的冲突。我知道，你不愿生活在他们的光环底下，可是他们是你的家人，像你的家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说完这些话后，她像是用掉了自身全部的力气，眼中的光辉渐渐暗淡下来，示意李从容让候在外面的父亲和哥哥进来。
他们一起送走了安然睡去的母亲。
李从容自港返校后，再没幻想过所谓的人生的意义，他准备同父兄一般，做个成功的商人。
八年过去后，他的确达到了这个目标，建造起了自己的科技王国。在香港的商界远比四平八稳的哥哥李从谦出风头，被媒体誉为“小超人”。
然而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上，他又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成功商业人士。
他的车子里携带的是摇滚音乐，上下班时放来听，会一边开车一边嘶吼。他至爱摇滚文化，大学时甚至留过长发。
他不爱穿笔挺的衬衫、僵硬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反而偏好马球衫牛仔裤便鞋。饰品上基本杜绝名牌货，习惯戴几十美金一支的实惠运动表。
他不觉得自己长得漂亮，也不认为男人有打扮的必要，因此避免使用讲究多多的隐形眼镜，常年留一头板寸，服饰的搭配唯以颜色不冲突作为原则。
他不打高尔夫，不打网球，偶尔游泳，最喜欢的消遣是工作告一段落时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做跳伞运动。
他自己就会开飞机，在南加州的一个小型机场内存着一架私人客机，方便他过去工作休假时往来美洲大陆。他曾北上至阿拉斯加，也曾南下至加勒比海上的若干岛屿。
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开个长途旅程，横穿北美，抵达加国东北部的哈德逊海湾。
所以他号称是香港最忙碌的空中飞人，每年有将近300日是在飞机上度过。有限的在地面上的日子，他亦忙着应付诸多生活停留在大气底层的人与事，不得清闲。
即使如此，仍然逃不开老父为他安排的约会。为了今日的约会，老父一个礼拜前即使出十二道金牌急召他回港。
无论是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相亲的具体行为，还是联姻在现代社会残存影响的广泛现象，都让李从容感到匪夷所思。
尤其是十八岁的女孩，多么可怕！他大学时都没跟那么年轻的女孩子亲密接触过，嫌她们太过幼稚。获得学士学位以后，进入社会打拼的八年间日日面对张牙舞爪的职业女性，已经二十九岁的他根本不敢想象，十八岁的人脑子里面在转些什么。
漫画？明星？异性？
他恐怕自己与香逸海之间有道堪比东非裂谷带的鸿沟。
唉，父亲啊父亲，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