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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书籍名:《苦菜花》    作者:冯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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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多末温暖可爱的家啊!

孩子们都酣睡在烧得炙热的炕上,屋里安静得连老鼠的走路声都没有。

母亲瞅着被雪映得发亮的窗纸,老是睡不着。

吃晚饭时孩子们想念父亲的情景,还在母亲脑海里翻腾,使她想起丈夫。不,应该说她的心永远是在想着他的。

几年来,发生着各种新鲜变革的生活,深深吸引了她,把她带入新的时代,卷进斗争的漩涡里。她对儿子、闺女、姜永泉和许多人的担心与热爱,代替了她对丈夫的思念。然而,在她心灵的最深处,埋藏着怎样大的痛楚和悲哀啊!每当她在闪烁的灯光下,端详着睡去的子女的脸,目视着他们那同父亲一样稍突出的宽敞前额时,她就要停止针线,擦着眼泪,良久地默默地凝思……过去的事就又会涌上心头。

“……他这时能在哪儿呢?还活着?或许出门就死了。也许路上遇着风暴,船翻了,沉到海底……不,他会活着。他知道有家,有老婆孩子,她们都需要他啊!他有仇还没有报啊……关东最冷了,听说到冬天刚出口的唾沫就会冻成冰,有人给他缝衣服吗?是谁给他缝……他会不会跟上别的女人把家忘了?不,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那他为什么不捎信回来呢?是的,兵荒马乱地不能捎。他不知道家乡解放了,也不知道王唯一死了!是的,他全不知道。谁会告诉他呢……”母亲自问自答紊乱地想着,结果还是绝望地闭上满盈泪水的眼睛。挤出来的眼泪,浸湿了枕头。

喜蛛没有送来喜讯,这样的不眠的夜晚,母亲继续煎熬着。但,毕竟熬到头了!

过了一些日子,一个大雪纷纷的夜里,几下模糊的敲窗声,把母亲从睡梦中惊醒。细耳一听,原来是呼呼的北风吹打窗户。她以为是自己过敏,叹了口气,又倦困地闭上眼睛。

“咚咚咚!”

这下她听得很真切,急忙爬起来,一面问:

“谁呀?”

“是我……”一声低沉粗沙的男人声,颤抖地传进来。

母亲不觉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又很模糊。她急忙下了炕。

当她拉开朝北山的活动后窗时,一股夹着碎雪的寒风,直冲进母亲没来得及扣上衣纽的暖怀里。在此同时,跳进来一个满身是雪的人。

母亲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可是从这和六年前向窗外跳出去时一模一样的动作上,母亲辨别出来人是谁,她情不自禁地惊呼道:

“啊!是你?!娟子她爹!”

没等回答,母亲全身象没有了筋骨,瘫痪地靠在站在黑暗里那人的怀里。母亲身上的温暖,熔化了丈夫身上的冰雪。从她眼里流下的热泪,汇合着他身上的雪水,一块流下来!

显然,仁义更激动,好一会,他才很费力地说出:

“你,你们都还活着?!”

“活着。都活着!”她急忙回答。

“世道真、真变啦?!”

“变啦。真变啦!”

母亲觉看有几颗粗大的泪珠,沉重地打在脸腮上。仁义全身抖索着,在渐渐软下去……

母亲拉住他,赶忙让他坐到炕上。点上灯后,她又是眼泪又是笑容,对还睡着的孩子叫道:

“秀子,德刚!快起来,你爹回来啦!”

秀子立刻爬起来,揉着眼睛,一见到父亲,两手紧抱住他的大手,狂喜地叫道:

“爹,爹!你可回来了!俺想你……”说着扭回身擦着眼睛。

仁义摸着女儿的头发,嘴唇动了动,用力地笑着说:

“秀子,爹回来了。别哭。看冻着……”说着拿过棉袄披在女儿身上。

母亲闭着嘴,瞅着父女俩的悲喜感情,心里有说不出的千头万绪。

德刚还在睡着。仁义两手撑在他的枕头两端,俯着头端详儿子的脸好一会。母亲走上来刚叫一声:“德刚……”仁义立刻制止住她。他想多看看儿子的面容啊!

德刚已睁开大眼睛,看到在看他的人,他很惊讶,擦擦眼睛爬起来,向母亲叫道:

“妈,这是谁呀?”

仁义一把抱起儿子,激动地说:

“德刚!不认得我了?不认得爹啦?!”[网罗电子书:WRbook]

德刚抱着父亲的脖子,看了好一会,才高兴地说:“是你?爹,是你!你不象早先了,我想着你没有胡子呀!

妈也从来没说爹有胡子。”

“你记性真不差,我走你才四岁呀!唉,爹老了……”

母亲苦楚地微笑一笑,对秀子说:

秀子,烧火吧,做饭你爹吃。”

…………

灯光下,母亲坐在一旁,端详着大口大口吃着饭的丈夫。他老了,真是老了。他的嘴唇上下蓄着杂乱的胡须,突出的前额和眼角上刻满深密的皱纹,里面象是藏着无数的苦难和惊险。那双本来发着倔强光芒的眼睛,添上许多倦困和呆滞成份。他的背有点驼,看起来还健壮。他穿得很褴褛,那饱经风霜粗糙的脸上,到处有着痛苦的痕迹,但却没有颓丧的表示。从他的动作上,发现不了一点迟钝、衰弱的表示,依然是刚健有力的。

母亲端详着丈夫,想着他刚才说的这几年在关外流浪、当伐木工、泥瓦匠的困苦生活,想着他一听说王唯一被斗后那种激动、兴奋的表情,心想:“才四十几岁的人哪!外貌变了,可他的心倒还是那末硬实……”她想笑,眼里却涌出泪水。她想哭,脸上却显出笑容。她太高兴了,她是悲恸着高兴啊!

母亲刚从河里洗完衣服回来,冰底下的水把她的两手浸得透红。她把衣服都晾在铁条上后,在前襟上把手擦了擦,又靠在嘴上哈了哈,看看偏西的太阳,就走进屋去

冬天的严寒虽然统治着大地,但也有它达不到的角落。午后的太阳,暖和和地照着,这个不大的四合院落,没有一点风,充满了阳光。屋檐底下挂着几串金黄的包米穗,在闪闪发光。屋顶上的积雪在慢慢溶化,雪水顺着茅草一滴滴掉下来,打击着扣在墙根下的铁水桶的底子,发出均匀的嘡嘡声。

母亲盘腿坐在院子里的稻草蒲团上,在缝一双用兔子皮当棉花的黑棉鞋。鞋已做好一只,另一只也只剩下几针没缝了。

丈夫的回来,使母亲变得年青而愉快。在她脸上,时常泛起红润的光泽。那嘴唇两旁的深细皱纹,时常现出虽然干枯可是幸福的微笑。干涩的眼里也增加了水份。这不是纯粹的因为她不再是没有丈夫的妻子,生活的重担他挑去了一部分,她可以少去上山下地的缘故,不,不是的。更重要的是她做妻子的多年为丈夫的命运担忧的心被解放了。是她的丈夫已回到她的身边,并且按照她的心愿,他很快明白了只有跟着共产党、八路军走才有活路,毫不迟疑地参加到斗争里去,和她和子女们走上一条道路。

真的,被人逼走的仁义,回来后几乎一点没有犹豫,就参加到抗日斗争的行列里。在外数年受到的压榨,使他更觉得没有穷人活下去的路,非拿起武器拚不可。他本想偷偷回来用祖传的那支土枪先把王唯一干掉,逼到没路走,上山当“红胡子”也好。谁知他还没到家,就听说家乡大变了,到家后,从老婆孩子的口中,详细了解了家乡变化的经过,是共产党、八路军给他报了仇雪了恨,救了他全家,这是他自己永远没有力量来办到的。他象一条在沙滩上干得要死的鱼儿,一旦卷进大浪里,立时就感到它和水永远不能分离。他下定决心,从此跟着共产党,和妻子、儿女还有许许多多同命运的人,一块生活,一块战斗,他认准了这条活命的道路,革命的道路……

在幸福的浪头上,很容易回溯起痛苦的过去,联想到这幸福的来源。是谁离散他们,又是谁使他们得到团圆?在这个苦难的历程中,又有了些什么变化呢?

母亲想起这一切,更感到如果没有共产党、八路军,丈夫是回不来的。家,不知早流散到哪里去,哪还会有家呢!

想起过去的苦,就越觉得现在甜。

暖和和的阳光浴洗着母亲的全身,她感到很舒适,和春天的天气差不多。心里愈来愈高兴,随着屋檐上滴下来的水珠有节奏地击打着铁桶的声音,不知不觉地用轻细的鼻音,哼起她当闺女时常唱的四季歌来。这在她出嫁以来,真还是第一次呢!

春季里来暖洋洋

闺女绣房针线忙

绣一朵红花绿叶配呀

一只蜜蜂飞进房

夏季里来活儿忙

闺女河里洗衣裳

清清的流水波连波呀

鱼儿戏水对成双

秋季里来谷上场

闺女场上簸谷糠

谷米谷壳儿难分开呀

但愿嫁个知心郎

冬季里来雪茫茫

闺女给郎缝衣裳

不量身裁衣难合体呀

没见郎面泪汪汪

在母亲唱着的同时,那秀子和德刚领着哥哥走近门口。秀子一听歌声,忙向他俩摆摆手,叫他们放轻脚步。她探头向门里一望,忙回头笑笑,(wrbook)向哥哥悄声说:

“真新鲜,妈还会唱歌呢。你听多好听!”

德强也笑了,刚要迈过门槛,被秀子一把挡住。她踮起脚神秘地向哥哥的耳朵边咕噜几句,德强瞅着她只是微笑,摇摇头。秀子又弯腰向德刚嘀咕几句,德刚连忙点头。

等母亲一唱完,秀子大声喊道:

“好不好?”

“好!”德刚用力叫着。

“妙不妙?”

“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