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十三章 痛沉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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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风浅笑不语，只是体贴地端起酒盏，盈盈递过。
刘珩并不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她手中缓缓饮尽，方才悠悠地道：“其实我娘原本是大蕃的公主，当今的大蕃王滕格亚克就是我娘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本王嫡亲的舅舅。”
水眸中难掩一丝震撼，杨柳风却终于只是无声一笑道：“难怪当今圣上对王爷眷宠有加，大蕃雄师实在是比北羌更令人忌惮，当此风声鹤唳之时，大蕃军队只要稍有动作便可令局势立倾，只怕国运祸福都只在王爷一念之间。”说着，已再次斟满酒盏盈盈递上。
刘珩接过饮尽，凄然一笑道：“当年父皇微服巡边，不慎为大蕃军队所虏，却与我娘一见钟情，她不顾公主身份，非但背着我的外公、当时的大蕃君主悄悄放走了父皇，更不惜委身追随入宫。”轻叹一声，他满饮一杯道：“只是，她身为大蕃公主，却叛国私逃，令国君深感蒙羞，因此对外宁可说她暴毙而亡也不愿相认。而我娘以蛮夷之女的身份入宫，按祖制不得册封任何名位，更不得诞育龙嗣。”言及至此，刘珩握杯的手狠狠收紧，一声轻响，酒盏已被捏破，锋利的碎片瞬间在手上割出几道伤痕。
杨柳风连忙掰开他的手，小心摘去插入肉中的残片，用丝帕仔细地包住伤口，低声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王爷更该勤加爱惜才对。”
静静地看着她每一个轻柔的动作，刘珩忽然无比寒凉地一笑：“人算不如天算，几年之后我娘还是怀上了龙脉，而父皇亦终于没能忍心剥夺我的生命，只可惜，他护得了我们母子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虽然滕格亚克曾在即位之时公然盟誓说：但得我们母子平安一日，大蕃军队就绝不踏入中原半步。”他深痛地阖眸道：“可是父皇崩殂之日，刘璇即位之时，终于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母子，我娘为保我周全，才以殉葬为条件，托孤于已故的昭翎皇嫂。”
杨柳风默然伸手端过自己的酒盏盈盈奉上。
刘珩接过仰首饮尽，痛然一笑道：“虽然朝廷竭力封锁消息，却还是被滕格亚克得知噩耗，大蕃军队大举压境，但终因本王尚在刘璇的掌握而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他冷哼一声道：“这么多年，刘璇封赏本王江南富庶之地，鱼米温柔之乡，其中有几分真意几分忌惮，他知，本王也知。”
轻抚了一下杨柳风如玉的颈，刘珩笑意森冷地接着道：“他要本王消沉在这烟花酒色之中，本王就浪荡给他看，只是，这个江山，他若想继续坐下去，总有一天要把兵权交到本王的手中。”
杨柳风垂眸缄口不语。
轻扼起她的下颌，刘珩犀利如刀的目光锲入依旧温淡的水眸道：“怕本王举事不成反而带累于你么？”——天知道，每每午夜梦回独对一席孤枕，他是如何疯狂地想要引兵入关：推翻这阴冷的王朝，不但可以为屈死的娘亲报仇雪恨，更可以越过那道无边无际的鸿谷，将至爱深拢心头。
杨柳风安然微笑道：“王爷的杯子碎了，风儿再去拿一个。”言罢，意欲起身，却被刘珩牢牢禁锢在怀，丝毫动弹不得。
“一只杯子也足够了，你陪着本王喝，哪也不许去。”刘珩腾出一只手来倒满酒杯，端至唇畔缓缓喝下半杯，将剩下的半杯递到她的唇边。
杨柳风一怔：如此的同杯共饮已是暗同合卺之礼，纵然是风月场上的轻浮浪子亦不肯为。
“怎么，本王亲手所倒之酒，你也不愿喝？”
她婉婉笑道：“王爷厚爱，风儿愧受了。”言罢，也不接杯，只就着他手中慢慢饮尽。
噙风阁。
人已微醺，一盏茶从滚烫奉到温凉，刘珩始终没有接过。
失神良久，他才缓缓端过茶盏，送至唇边，却又忽然放回桌上，静默了半晌，刘珩终于沉沉地开口道：“御史中丞吴芷辰官职虽不过三品，却掌管着天下言路，如今也算是吴氏一党的梁柱，其女嘉凤年方二八，上次太傅焦睦珍便是为提亲而来。”他无比厌倦地仰天阖眸道：“焦睦珍前脚刚走赐婚的恩旨后脚就进门了。”苦苦一笑——看来对方根本就没有给他考虑回环的余地。
“风儿恭喜王爷。”杨柳风低声说着已是微微一礼。
刘珩启眸，忍痛自嘲地一笑道：“喜么？”
杨柳风羽睫轻垂，遮住一双春水，惟有语声依旧温淡得不带一丝情绪道：“洞房花烛并蒂连理自然是人生一大喜事。”
郁结半晌，刘珩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道：“该当是喜。”闷滞了片刻，他才又沉沉地道：“本王近日为筹备大婚而奔忙，没有及时告诉你，你……不会责怪本王吧？”
杨柳风螓首轻抬，已是笑如春风地道：“怎么会，只是风儿知道得晚了，来不及准备相贺之礼。”说着，轻快地走去床头，片刻，捧着一对香囊回转，依旧是笑靥如花地道：“风儿所有尽为王爷所赐，原无可敬之礼，这对香囊是风儿亲手所绣，权作借花献佛，只是风儿不擅针凿，王爷勿嫌粗鄙才好。”
精巧的香囊盈盈手中，一面是和合二仙，另一面不绣龙凤、不绣鸳鸯，绣的却是一对金燕剪柳：柔柔细柳清新别致，缱绻双燕缠绵情深。
刘珩握住这一对香囊强笑道：“绣得很精致。”声音却已难掩黯哑。
杨柳风轻声道：“王爷喜欢就好。”
沉寂良久，夜空中传来更鼓声声——已是二更。
“风儿。”刘珩终于声音粗嘎地打破寂静道：“让……我……抱抱你好吗？”——不称本王，是因为不想以身份相迫，在这样的一刻，他只希望能放下所有的阻隔，真正地拥抱一下自己的所爱。
他站起身，缓缓张开怀——这样的怀，曾经拥过无数温香柔美的娇躯，但是，真正渴望的却只有那一个。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素淡的身影，静静地等待。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漫长，纤弱的娇躯久久未动。
初夏的夜不知为何如此寒凉，一种冰冷的感觉由心头渐渐蔓延，刘珩很想抱过那凝定的身躯来取暖，可是他依旧没有动——只给自己这样的一次机会，不是强求、不是掠夺，而是要她自己的意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意透彻了心扉，灼热的眸亦渐渐黯淡。
终于，就在张开的双手慢慢放落的一刻，纤素的人儿忽然缓缓上前一步，接着，又是一步……未及一尺的距离，她却足足走了三步才贴近他的身前，低垂粉颈，螓首轻轻靠上他的胸膛，幽幽低唤道：“王爷。”语音中分明满是绵绵深情。
刘珩眸光烁烁，缓缓地，轻轻地合拢怀抱，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惊跑了那翩跹的身影。
温香在怀，他无比贪婪地深吸着那熟悉的的微馨，缓缓阖眸，脸颊轻轻地摩挲着柔滑的乌丝——三年的等待，只是这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柔情，竟已令他无比满足，这样的人可以被称做浪子王爷么？
心头的痛就在这寡淡若无的温暖中渐渐舒展——虽不能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却已将独一无二的金钗相许，在他的心底，只有她才是他的妻，而他真正的合卺酒也只会与这个女子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