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三十六章 颓黯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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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别庄，刘珩扔刀下马，只低低地吩咐牵马的兵士好生饮洗，便将自己关进暖阁里。
杨柳风被军中的车马接回别庄，走进内室，看见刘珩面沉似水，缄默地独坐在昏暗中。
没有多问一句话，她只是回身低声吩咐蕊儿下去传饭，再轻轻地点起纱灯，又提水泡茶默然奉上。
少时，送来晚膳，杨柳风也只是屏退了蕊儿静静地为他布菜，刘珩吃了几口，见她仍只是恭谨地站着侍候，终于低叹一声道：“坐下一起吃吧。”
杨柳风应声坐下，依旧不置一辞，整顿饭就在无言中匆匆而过。
撤下残席，不待吩咐，杨柳风就去命人提水并准备沐浴的器具，只少顷，一切便准备停当，她一言不发地在刘珩面前屈身恭请。
轻叹一声，刘珩缓缓起身向内室走去。
水汽蒸腾弥漫，杨柳风默默地为刘珩宽衣解带，动作格外轻柔小心。褪开中衣，才看见他的左肩已经高高肿起，不要说抬臂举刀，只怕略略一动便是疼痛钻心，只是他自负要强不肯稍着形色罢了。目触高肿的肩膀，杨柳风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继续专注地侍候他宽衣入浴。
刘珩坐在温热的水中，缓缓仰头靠上木桶的边缘，倦怠地阖拢双眸，任由她仔细地掬水为他擦洗，右手却不由自主地轻抚上肿痛的肩头：当年险些丢失了这只左臂，虽然世事几易，那惊心动魄的雷霆一击却仍在心头历久弥新。
有多久没有感受这种深切的恐惧了？
即使是面对广南的如山箭丛，即使是迎战秦放、杨继朗的强劲攻势，都没有那巨痛中看着钢□□来的一瞬息令他惊骇。
对面的那双深邃的眸中一闪而过的犀利，让这颗泰山崩于前而不曾色变的钢铁雄心竟然掠过一抹无从抑制的恐慌不安，而这样的不安竟然久久萦绕心头驱之不散。
“他的确是长大了。”刘珩忽然声音沉闷地低喃道，似是说给身边的人听，又似只是自语。
沐浴已毕，杨柳风侍候他穿起中衣坐到镜前，竟然小心地为他打开发髻细细梳理。
别庄的内室里摆放着一面宽大的铜镜，所以刘珩可以从镜中看见她专注悉心的神情——发生于首，而首，乃是男人至尊至傲之处，所以通常只有正妻才有资格为自己的夫君梳发——他曾经多次要求过杨柳风替自己散发梳髻，她却始终都不肯僭越从命。
刘珩静静地看着温婉专注的伊人，寒凉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忽然，烟眉几无可察地轻微一蹙，随即又回复如初，杨柳风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也不曾凝滞。
“怎么了？”刘珩低声问道。
杨柳风幽婉一笑道：“没什么。”
“是不是本王已经有了白发？”
其实，早在几天前的梳洗中，刘珩就发现自己竟已华发悄隐。
“只是一两根而已。”见无法隐瞒，杨柳风只得低声轻语。
“替本王拔下来。”
“是。”
她垂眸凝视，片刻，已递过一根银丝。
刘珩接过道：“还有。”
凝睇一刻，她又递过一根。
“再来。”
檀唇轻啮，杨柳风低眉一晌，轻声道：“没有了。”
盯着手中的银丝看了一会，刘珩忽然幽凉一笑道：“本王是不是老了？”声音已有些黯涩。
“王爷正当壮年，何出此颓靡之言？不过是近日忧心国事操劳军务，思虑过度，华发偶生也是在所难免，等平了这场战事，旌旗凯旋心宽意满，便不会再有银丝了。”杨柳风的语声平和安稳，却充满了无比的肯定。
刘珩深叹一声道：“风儿何必矫揉相劝，本王自知早已不复当初。”——戍边三载战功赫赫，笑谈沙场挥洒自若，出入金辽大营如同闲庭信步——扫落盔缨，在他的戎马生涯之中已算是奇耻大辱，怎能不令他心头耿耿？
“王爷……”
杨柳风沉吟启唇方欲劝解，却忽然被刘珩伸出右臂揽上膝头道：“知道本王刚才在想什么吗？”不待她回应，刘珩望着镜中怀里的人儿失神一笑接着道：“本王在想，等到本王满头白发的时候，风儿是否还会这般相伴左右。”
柔顺在怀，杨柳风烟眉轻婉，低声道：“王爷恩眷如此已是风儿天大的福分。”
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如此的回应不是他预料的任何一种。
他正待垂眸再探，杨柳风却起身道：“风儿去拿药酒来。”盈盈薄暖就这样翩离他的怀抱。
刘珩笑意阑珊地轻捻着手中的白发：这样的等待还需要持续多久？是否，真的要到青丝成雪，才能自那执迷中醒转？
少顷，杨柳风捧着药酒回转，轻柔地为他褪去左肩上的衣衫，然后，出乎刘珩的意外，前所未有地主动倚坐上他的膝头。
这一刻的惊喜瞬间消弭了心头所有的情绪，刘珩灼灼盯视着呼吸咫尺的容颜，虽然依旧淡然从容，但那春水的深处，却似蕴着不同往日的温度，正要细细探究，却又被羽睫垂掩。
滴药酒于掌心，杨柳风低声道：“等下风儿若是轻重不当，还请王爷提点。”
无言颔首中，软若无骨的素手已轻抚肩头，温存仔细倍胜往日，刘珩微微阖眸无声感受这难得的甜蜜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