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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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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闻弦知意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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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谢澜钰蘸着药的修长的手指划过叶君镆左肩一片绯红的皮肤,又替他将衣袖拉上理好,这才将手中的小药碟随手放在一旁的楠木八宝方桌上,回身嘱咐:“这两天莫要再沾了热水。”

        叶君镆刚回过神,目光仍有些凝滞。一个人的身子,怎么能冰冷到那种程度?那温度让人以为是凝固的千年冰棱,直叫自己的心也跟着沁入几分凉意,然而若水流般的柔韧和淡淡的馨香却明明告诉自己那是独属于少女的躯体。

        “子澈,你妹妹可是有什么病症?”明知问得不妥,却还是不由想知道。

        “这个呀,澜冰从小有些固疾,因师父给她配的药药性皆寒,所以长年累月下来体质也与常人有异。”谢澜钰答得自然,也没留心他为什么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叶君镆站起身:“绾卿他们都在外面,该是等急了。”

        刚推开门,就见一脸焦急的瑞和公主:“哥哥,还好么?”

        叶君镆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谢公子已替我上了药,没事了。”瑞和公主神情一松,紧跟着秀眉一皱,跺脚咬牙道:“那几个蠢笨奴才,连个茶托都端不好留着有什么用?险些伤了澜冰又伤了哥哥,待我禀明母后重重责罚才好。”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别为这么点小事闹得堵心,我们一起替你庆贺生辰方是正经。再晚一些谢小姐也要回了,皇后娘娘晚间必也为你备了宴席。我们难得一聚,尽兴才好。”  叶君镆知妹妹虽然任性,但自己的话还是极听的,想到先前父皇的眼神,情知那一路宫人也是经人授意,故而不欲苛责。

        瑞和公主听他说的有理,小嘴一撇:“哼,今日便宜她们了。”然而到底今日生辰,一点小波折也不能破坏兴奋的心情:“哥哥,澜钰哥哥,我已让澜冰他们在同心殿等着了,我们也快些过去罢。”

        “可不是么,我们还有几份小礼物要送给公主呢。”谢澜钰也在一旁应道。

        “真的么?”  瑞和公主眼睛一亮,虽说她每年都会收到琳琅满目的礼品,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又怎会缺那些富贵之物?倒只有哥哥和谢家送的礼物肯花些心思,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让她爱不释手。何况……还有那个人……她是多么希望他也能精心为她备一份礼物啊。

        谢澜钰哈哈一笑:“定不让公主失望。”

        几个人又在同心殿中笑闹了一会,有内侍来传昭帝口谕让大家各自回府休息,瑞和公主虽然有些不舍,可到底不能违拗父皇的意思,只依依送他们到宫门。几个人各自奉上礼品,瑞和公主谢过命人收了,这才回宸佑殿去。

        叶君镆、卫谦、谢家兄妹在宫门外别过,各自回府。

        离宫门有一段路了,谢澜清才缓缓出声:“你们不觉得今日冰儿被永康侯所救的事情有些奇怪么?那些宫娥在宫中日久,怎会端个茶托都端不稳?再说还有瑞和公主在场。可照后来的情形看,那茶分明就是故意往冰儿身上泼的。”

        谢澜钰和谢澜冰闻他如此说抬头相视一笑,谢澜冰扶了扶发间绢花:“怎么,连二哥哥都看出来了?是啊,若我没有看错,领头的那个怕是有些功夫在身才能摔得那么准的,倒像算计过一般。之后那些宫娥面上也是虽有惊色却无慌意,倒像是后面有什么人授意一般。”

        “不错,而且皇上让瑞和公主领我们到清和宫去的时候,分明颇有深意地看了永康侯一眼。别人或许没注意到,可我那时却看了个分明。”  谢澜钰微叹了口气:“二弟,你可知,当初老侯爷为永康侯定下亲事时,本来是打算娶那凌家小姐为正室夫人的。之后凌小姐却只成了侧室,镇南将军那边也没敢有丝毫的不乐意,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谢澜清头一次听到这么一说,面露不解,老老实实摇头道:“不知。”

        “因为这件事是皇上定下的,你再想想,论身份,镇南将军之女作永康侯夫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了,皇上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永康侯正室的位子空出?”  说到这里,谢澜钰敛了眉,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不见,目光犀利如钉。平日里谢家大公子总是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此时却让马车内的温度蓦地冷冽了许多。视线移向蓝衣潋滟娴静如画的谢澜冰,见她柳眉一挑透着分洞晓一切的聪颖,神色依旧淡淡似乎对自己刚才所说并不放在心上,心中一涩:“冰儿,明年就及笄了。”

        谢澜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大惊:“大哥是说,皇上有意把冰儿许给永康侯?”见谢澜钰神色一黯,微微颔了下首,失声道:“怎么可以?冰儿和少庄……他们,他们……”那一晚风陵渡上,妹妹与少庄如何自己在一旁看了个清清楚楚。妹妹那时明灿如花的笑靥,少庄拥着妹妹那如获至宝的眼神,连他身处局外都为他们感到欣喜。当时他想,就算自己一人承担一切,能换妹妹一个开心展颜便也值当了。然而如今看来,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容易。

        “大哥,该当如何?”该当如何?再过几天,自己就要启程赴边州,本以为离去之时促成妹妹和挚友的一段姻缘,自己便可离开得放心,而今……

        “大哥,二哥,你们不必如此担心。不管怎么说,皇上还没有明着下旨,也没有明着和爹提过。况且离我及笄还有一年,变数未知,我自有分寸。”谢澜冰的语气很是笃定。谢家女儿的身份是一道抛不开的桎梏,却也是做很多事情的一张暗牌,为了自己要做的那些事,现在还不能舍下。

        “冰儿说的不错,总有办法的。稍后从长计议便是。”谢澜钰低叹了口气,倚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十四年前起,有的人命运已偏离原来的轨迹。前途一片阴涩,唯有且行且观。

        回到府中时离晚宴开始只有一个时辰。谢澜冰回了流云苑,谢澜钰去找谢轩祈禀明入宫的情形,谢澜清则代替大哥在前厅招待宾客。期间宫中礼物赏赐下来,大多与往年相比没甚么差别,唯独皇后和贤妃赏下的礼物比原来厚重几分。皇后是为答谢谢澜冰在皇上面前替她解了围,不足为奇;而贤妃那边怕是多少与卫谦有关。贤妃素来疼爱卫谦这个侄儿,卫谦幼年丧母,对贤妃比对父亲还亲近不少,欲求娶谢澜冰的事情也和姑母说了,央姑母如果父亲不愿答应便帮着劝说。贤妃思量一番欣然应下,谢澜冰不但是谢丞相的掌上明珠,连皇上都极为喜爱,若是能与自己的侄儿结为百年之好,无论是对卫家还是对英王都有好处。于是谢澜冰的生辰礼也就制备得格外用心。

        晚宴设在后花园中的萦碧阁。三层高的小竹楼位于人工湖中,岸边有回廊通往。正是晚上,微风习习、明月朗朗,澄澈清亮的的水面上漾着粼粼波光。湖边树影婆娑,有细微的沙沙声很是悦耳。竹楼四角悬着八面红烛琉璃灯,灯穗上系了小巧的银铃,在风中摇摇曳曳叮咚作响。有衣着鲜亮的丫鬟们结着队置办菜肴酒水,谢澜钰、谢澜清兄弟两引着宾客们入席就座。

        待众人坐定,谢澜冰还未前来。谢澜钰正打算吩咐丫鬟往流云苑去催,只听不知有谁指着水上回廊道:“那不是谢小姐?谢小姐来了。”

        众人一起向回廊那边看去。只见九曲回廊之上,有淡粉色衣裙的小婢在前打着一盏雕花琉璃八角宫灯,紧随其后一名女子:白裙曳地,勾勒出玲珑纤细的身姿,许是深秋天寒,外罩一件紫罗兰锦缎勾花披风。一头柔亮青丝绾成飞云髻,斜插一支雨落荷间的白玉步摇。从两耳之后顺滑下来两缕黑缎般的乌发直垂到腰际,随着这女子莲步轻移,垂下的发丝和裙上的紫蕊流苏随风飘动,若御风腾云。待女子走到竹阁灯下,众人才看清她的面貌:精致黛黑的秀眉画作涵烟,一双明眸水光潋滟似占尽明月清芒,此时樱唇边噙了丝浅浅的笑,愈发显得人比花娇。以寒月为神,以素柳为态,以青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恰似芳兰芷,雨前茶。谢家有女,盼顾倾国。

        众人惊叹之际,谢澜冰已带着扶扇、霜袖走到谢澜钰与谢澜清身边,略一施礼:“大哥,二哥。”

        谢氏兄弟平日最疼这个妹妹,忙一把扶起她:“小妹,来,见过众位公子。”

        司空沈骥之子沈式微、执金吾纪勋之子纪翔……谢澜钰一一介绍,谢澜冰一一见礼答谢。心中有些莫名,那个人怎么还没来?虽面上含笑,可眼中不禁有几分失落之意。谢澜清知道妹妹所想,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正此时,家人来报:“靖宁侯世子卫谦到。”

        回廊之上,卫谦领着贴身小厮鸿若疾步走来。到了萦碧阁中,径直走到谢氏兄妹身边,向谢澜钰一拱手:“子澈。”随后对谢澜清颔首:“翊之。”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了那张夜夜入梦的清丽容颜上,微微一顿:“卫谦恭贺谢小姐芳辰。”

        “澜冰谢过世子。劳世子挂念。”外人面前,她是谢相爱女,他好友的妹妹。他是靖宁侯世子,她哥哥的好友。仅此而已。然而谢澜冰的一双明眸自他来时起便不再是淡淡的疏离,一瞬便有了光彩,灵动摄人。

        谢澜清也难得露了笑意:“少庄,我妹妹的生辰你倒迟了,你说,该怎么罚你?来来来,先罚酒三杯。”

        卫谦也不推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是我的不是。”饮罢向谢澜冰一欠身:“卫谦欲以一支曲子向小姐赔罪,不知小姐可愿一闻?”

        谢澜冰淡淡一笑,与卫谦眼神一碰,清喉娇啭:“久闻世子箫音醉人,澜冰愿有幸闻之。”见卫谦转身,略一思索,向身后的霜袖轻声吩咐:“烦劳袖姐姐取我的箜篌来。”霜袖点了点头,悄悄离去。

        卫谦在大厅正中立稳,从腰间取出玉箫。唇瓣一动,箫声已起。

        箫音袅袅绕梁,因四周水阔空旷的缘故,听来愈发醉人。赫然是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今日,是你十四的生辰。还记得五年前,九岁的那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在洛水河灯边告诉我“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可人的小小身影固执地羁绊在我心底。如今,五年。当时的小女孩已然出落成了清丽绝伦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我不知何时起已眷恋如斯,璧儿,我心如诉。若得结发,我愿如我所诺:一世守护,决不放开牵着你的手。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终于等到你长大了,终于可以揽着你看日出洛水、听风歌花渡。你素衣立于烟波水畔,若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回眸娇嗔,一笑倾城。对你,无时不相思,无处不相思。只是璧儿,什么时候你会愿意把那些你独自承担了的对我说呢?你到底可曾真的信我之诺呢?

        箫声如诉,相思缠绵。茶眸灼灼,爽朗清举,湛然若神。众人不由有些痴了。

        箜篌声起。追着箫音扶摇直上。

        此间擅箜篌的,只有谢澜冰一人。众公子有些惊诧地向主座看去——十指纤纤,美人如玉。抬指一拂,似漾起澄澈水波涟漪,又似雪山间泠泠清泉流淌。那声音清越空灵,与箫声相和缱绻,尽诉相思。

        “好一对璧人!”公子中不知是谁一声惊叹。

        众人这才注意到,卫谦今日穿的不是寻常的白锦长衫,衣上绣了绛紫的文饰,竟与谢澜冰所着俨然相配。

        渐渐的,箜篌声愈响,牵引着箫声曲调一转——竟是《长相守》!

        谢澜冰凝神看着厅中修韧的身影,卫谦也安静专注地看着她。

        所有的景象都消退不见。天地间只剩了他和她。

        少庄,你赠我《长相思》。可是少庄,若非长相离,何来长相思?你可知相思会是一种怎样的细碎彻骨的苦痛?所以少庄,我和你《长相守》。长相思不若长相守。

        闻弦知意。何须多言?

        谢澜钰举箸轻轻敲打着面前的幽兰骨瓷酒盅。微合了双目,心下明了。妹妹冰雪聪明,怎会看不出皇上的意思,如今索性抛了名门闺秀的矜持,故意将与卫谦的一段情意摆在众人眼前也是无奈之法。今夜之后,丞相之女与靖宁侯世子两情相悦、琴箫相和的传闻必然会在宛京流传开来。谢相对女儿宠爱极深,谢澜冰在宛京城中也颇受赞誉。这种情形下昭帝要不要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永康侯是否要娶一个心不系己的女子为正室,这些都是他们要多一番思量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能做出这样决定的小姐怕是只有自己的这个妹妹了。

        谢澜清看着妹妹和挚友心中柔情满怀,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得结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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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的诸位公子神色各异。与卫谦相交笃厚的都为他感到高兴,其余的则难免心中酸涩:京中最美的娇娥,许了他人长相守,自己想都别想——没戏啦!然而不甘如何?名花已落去他人家。

        一干公子们各怀心思,像是被什么情绪感染,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酒杯……

        明月当空,弦语呢喃,美人如玉,君子似兰。

        叶君镆在岸边负手而立。

        湖中竹楼灯火通明,如画的倒影在水面上一会儿破碎一会儿又完好如初。箫声和箜篌声萦绕在耳边,身侧安静绽放的淡紫色木槿花也没能映入他的眼。

        微凉的秋风吹起了他深紫色的华服。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住变幻的眸色,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