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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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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往事如烟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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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流云苑中灯火俱熄。躺在双层水纱垂帘内迦楠木秀榻上的谢澜冰睁开眼,从枕中扯出一段白绫麻利娴熟地缠好,轻轻翻身下榻。悄然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墨蓝锦缎公子衫换上,又在妆镜前借着月光将满头青丝用紫玉盘云簪束好,末了从妆台暗匣内取出一物,对镜仔细地安贴妥当。待一切收拾好了,她小心地推开窗子,足尖一点,如魅影般没入沉沉夜色之中。

        城西林宅乃是素字号商铺的大掌柜林素泓在宛京的别院,此时主屋内灯火未熄,林素泓正斜倚在榻上翻看着各地分号呈报的账目,忽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灌入屋中直吹得灯火跳动,那情形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林素泓缓缓抬头向门口看了一眼,并不惊慌,只无奈地笑道:“言弟,别闹了,进来罢。”

        一人闪入屋内,掩好门,嘟囔道:“林兄为何每次都知是我?”复又神情郁郁:“为何每次都不曾吓到林兄?好生没趣。”

        声音单薄有些雌雄莫辩,细看来人却是个翩翩少年,身着墨蓝锦缎公子衫,略显清弱,紫玉盘云簪束发,面容俊秀如同女子,尤其一双明目澄澈清亮,盼顾间光华摄人。虽如是,举手投足间却并无脂粉之态,周身自然流露出几分飒爽英气。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般淘气,除了你,还有谁能出入我这别院如入无人之境?”因他要处理的账目机要,院落中数十名的护院都是烦劳慕燕怀悉心挑选的,平日里跟在身边护卫的素空更是风圻一流的高手。除非轻功决绝,怎能在全然不惊动一人的情况下直达他的房间?哪怕是谢澜清也不曾做到。唯一总将进出这林宅视作儿戏的只有面前的柳非言了。

        “怎么来的这样晚?是去参加澜清妹妹的生辰宴了?”林素泓放下手中的账册,拨了拨灯火,随口问道。

        “嗯。”柳非言点点头,隐去顽皮正色道:“林兄这次可打算在京中长住?还有我上次拜托林兄的那件事办得如何?”

        林素泓指了指身侧示意柳非言坐下,先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素字令我已交给澜清。”七日前柳非言忽然找到他,向他言明谢澜清即将赶赴边州解围,烦劳他在谢澜清向他辞行之时务必交给他一枚素字令以备不时之需。素字令是他素氏商铺的信物,见令如见掌柜,可随意遣调任何人力钱物。

        至于第一个问题,林素泓淡笑着看向柳非言:“言弟有此一问可是想留愚兄长住?”

        柳非言没有做声,起身踱到窗边负手而立,半晌,方轻声道:“看样子,今年的雪不会比两年前元滘城中的小呢!”

        身后林素泓的脸上却倏然涌上痛苦之色,眼神飘忽不定不知想到些什么,艰难地吐出一句:“是么?”

        柳非言回过身来眼波流转,含着一丝悲悯的目光定在林素泓左颊那道极淡的疤上:“两年前谢兄曾说可用药膏除去林兄面上的疤,林兄执意不肯,道心疤一日不去便一日留着这面上伤疤提醒自己家仇未报不能停歇。两年来林兄苦心孤诣将素氏经营至此,非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于是非言想,不如用今冬的一场雪,消去林兄心上疤,从此林兄将那些恩怨忘个干净,只安安心心做林素泓可好?那些属于洪璘的过往,就在雪地里埋了罢……”

        林素泓听到“洪璘”二字身子一颤,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正迎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那柔和清澈的目光如温暖的清泉,将自己生生融在其中,温柔地疗治自己心中的伤痛。这样熟悉的目光,牵着林素泓的思绪飞回了两年前。

        两年前的雪夜,元滘城中,富甲一方的洪府被一伙黑衣人血洗,家财被劫一空。洪家上下七十多口老少皆倒在血泊之中。二十一岁的自己眼见娇妻幼妹被强人拖走意欲玷污,娇妻羞愤难当咬舌自尽,愤怒得睚眦欲裂挣上前去,却被人一刀捅入左胸。陷入迷离前依稀听到幼妹尖锐惊恐的哭叫之声和强人不怀好意浑浊的起哄嗤笑,耳侧有粗鄙的大嗓门:“老子平素最恨小白脸,非将你小子端端刮花不可。”左颊有湿热的液体留下,自己却麻木地未有察觉,只觉得身子腾空一起而后重重跌落在地上,隐约听得一句:“快撤,还要回去复命呢。”便坠入寒冷黑暗的深渊。血迹迅速渗入身下的白雪,鲜艳的颜色昭示着发生于此处的污秽罪恶。

        过了不知多久悠悠转醒,这才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铺了棉绒的柔软长凳上,浑身伤处都已被包扎妥当。耳畔传来对话声:

        “霜剑已去查清,这人乃是洪府的少当家洪璘,也亏他命大,要不是被人扔在院中雪地里怕也是和那宅子一般被烧了个干净了。”

        “呵,金兆的手段倒是愈发的毒厉狠辣,周雳老儿一味护着他怕也是得了他不少好处。”

        自己没听真切,挣扎着想要起来,不防牵动伤口不由“哎呀”一声。

        “人醒了,我们过去看看罢。”说话间那两个人走到自己床前。

        却原来是两位俊秀的公子,年纪都比自己小上许多。年纪稍长的那个身材英挺面容刚毅,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另一个身量未足,面容更为精致,约莫只有十一二岁不过还是个孩子。

        见自己还欲挣扎着起来,年幼的那个忙上前一步小心地将自己的双肩按下,这才退到一边温言相劝:“洪公子,你还有伤在身,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比一般男孩子要清亮许多。自己抬眼正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澄澈如泉、璀璨如星,没由来让自己纷繁激荡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自己欠了欠身:“多谢二位相救。但不知二位恩公如何称呼?”

        年纪稍长的那个露出几分谦逊颜色:“洪公子不必如此。在下名唤谢澜清。”

        自己闻言吃惊非浅:“你就是谢丞相的二公子,十五岁就被封为左督御的谢澜清?”

        年幼的那个见状乐了:“可不正是。”谢澜清亦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见自己又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身旁那个小公子,了然介绍道:“这是我的……”

        “我是他的师弟,柳非言。洪公子唤我非言便可。”小公子打断了谢澜清,笑容温暖。

        “哦……”自己有片刻的失神,想了想终是问出口:“谢公子,柳公子,刚才洪某醒来时恰听见二位议论,像是知道洪某举家是为何人所害,还望二位告知,我洪府上下七十三口人命,此仇……”自己攥了拳,父母被杀、娇妻自尽、幼妹遭奸,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强压下心中悲愤,决然道:“洪某就是搭上这条命去也一定要报!”

        谢澜清、柳非言对视一眼,谢澜清面带同情和忧色:“洪公子,那些人乃是……”

        不待他说出,柳非言拉了下他的袖子:“师兄,你且等一等。”

        谢澜清用征询的眼光看向他,见他抿着唇摇了摇头,便噤了声用略带歉意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自己不解:“柳公子这是何意?不能告知洪某吗?”

        柳非言清秀的小脸绷着,只问:“洪公子,非言想知道若是师兄告诉了你你的仇人是谁你欲要如何报仇?”自己一愣,却见那小小的身影背对了自己看着窗外缓缓道:“洪公子可知如今的洪府是什么情形?昨夜洪府已烧成一片灰烬,官府今晨认定洪府老少七十四口悉皆罹难、家财亦被洗劫一空乃山贼所为。非言想知道,”那孩子转过身来蹙眉凝视着自己:“洪公子只身一人,并无武功在身,无可依靠无可用度,却要如何报仇?”

        明明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目光,为何自己这叱咤生意场上多年自诩精明的人却看不懂也看不透?像是身处层层重物之下,自己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洪公子是聪明人,该当知道若是鲁莽行事就算拼了命这仇也未必能报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洪公子只管先养好身上的伤,非言答应洪公子,待洪公子身子恢复了,非言自会将一切所知告诉洪公子,如何?”

        如果自己没看错,那孩子分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而后收了眼中严厉目光柔和下来。自己顿时觉得心中一轻,深深呼了一口气。心知他说得有理也是为自己着想一番好意,于是答应下来,又道了感谢。

        之后的一个月,除了日日有医术精湛的大夫为自己换药打理外,谢澜清和柳非言每日都会来陪自己说话解闷,柳非言年纪小与二人玩笑无拘,自己原本沉郁的心情经他这一闹没由来消去几分。每每这时,自己总会怀疑那一日感受到的严厉深沉只是错觉。毕竟,他明明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月后,自己伤势稍轻可以移动了,谢澜清一行便带着自己离开了元滘城向卲南去。路途之上由柳非言提议,三个人结义金兰。

        自己的伤势一天天好转,压在心中的疑问也就抑止不住,第二个月末的一天晚上,三人相谈的时候便还是问出了口:“二位贤弟现在可以告知愚兄仇家是谁了么?”

        谢澜清愣了一愣,道:“昨日非言还与我说,洪兄这几日心事又重必定要追根究底,果然如此。”

        原来,自己的一点心思都瞒不过那个聪慧的孩子。

        “非言既已允诺自当相告。”柳非言放下拨弄炭火的银筷,将铜胎掐丝珐琅手炉抱在膝上:“洪兄可与金兆有什么过节?”

        风圻人尽皆知的商贾世家有二,所谓南柳北金,天下若有十间商铺便有八间是这两家经营。那柳家正是丞相谢轩祈之妻柳氏的娘家,而那金家则一直与朝中官员相交甚密,到了这一辈上,金家家主金兆正是国丈周雳的外侄。金兆其人经商颇有一套,争强好胜,然而品性恶劣不择手段,仗着周雳庇护做下不少恶事。在北边诸城贱买贵卖、垄断欺市很是嚣张。

        “金兆……”自己一番思量,皱了皱眉:“如此说来,先前金兆派人到我府上提亲,闻得我幼妹生得美貌,欲送他的庶子上门做我府上倒插门的女婿。父母与我素来看不上金家平日作为,更加上好端端让他的儿子倒插门怕也是没安好心觊觎我洪家的家财,故而便一口回绝了。”犯下那污秽罪行的答案呼之欲出,自己忍住撞上顶梁的熊熊怒火:“言弟的意思是,是金兆指使人所为?我家不过拒了亲事而已,他怎能如此赶尽杀绝!”

        “洪兄有所不知,那金兆乃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你扫了他的颜面拂了他的意,他自然不肯放过你。再说,洪家富庶他必已眼馋多时志在必得了。师兄救下你后遣了霜剑去查,那伙人的确是附近的一伙山匪,收了金兆不少银子,金兆又许诺他们将得来的洪府家财分于他们一半,他们这才答应的。”

        “啪”的一声,自己将手中的茶盅掼在地上,但觉胸中气血翻涌,亲人皆死在那奸佞小人之手,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毁了,强按不住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洪兄!”  谢澜清见自己吐血,眉目间满是痛色,忙一手扶住自己一手抵住自己后心为自己渡些真气。

        自己好容易缓过来,双目赤红淹没在如巨浪般涌来的仇恨中:“金兆!不报此仇,洪璘誓不为人!”

        “洪兄且听非言说完。”柳非言亦面有忧色地看着自己惨白的脸,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此仇的确不可不报,既如今你我兄弟结义金兰,我和师兄自不会放着洪兄不管。只是此事错综,需要你我兄弟三人从长计议。”

        “是,言弟说的对。”自己努力平和了一下心境,在谢澜清的搀扶下坐了下来,目光如剑、声音浸霜:“但不知言弟有什么打算。”

        “最简单省事的法子自然是直接要了那些匪人和金兆的命。取那伙匪人的命有师兄在易如反掌,就算是金兆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非言觉得让那奸人只受一刀之苦太便宜他了不是?”柳非言清稚的声音此时听来有些与之不称的瘆人,目光犀利如冰。

        “依言弟之见呢?”

        “金兆惜财如命好大喜功,对于这种人,让他倾家荡产一点点品尝从云端上跌下来的滋味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洪兄深谙经商之道,非言想,若是洪兄可以与他同台而争,处处压他一等,直逼到他家败求饶,到那时,洪兄再想要他的命也不迟。”

        自己沉吟片刻,眼中光芒不定,最终下定决心:“如此,甚好。只是事业初起需要一定钱财,如今洪某身无分文。”

        “这个洪兄不必忧心,我可修书一封,洪兄只管去柳家取便是。”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谢澜清此时插言。

        “还有,洪兄不能再用真名了。”柳非言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洪兄着这一身素衣更显清俊,日后就叫林素泓罢。”

        “林素泓。”自己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微合二目将心中一切杂念抛开,再睁开眼时已清淡如泉。从嘴角牵起一丝淡笑:“澜清,言弟,以后唤我林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