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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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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争知相思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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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京。靖宁侯府。

        “驸马,夜深了,你早些休息罢。”

        “不必,公主,你先睡吧。我还有事没有处理完。”

        又是这样!瑞和公主无力地倚在门边,看向书房里背对自己的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他,又消瘦了呢,已然深秋,他却像无知无觉,只着一件单衣坐在书案前写些什么。

        瑞和公主的眼前渐渐一片氤氲,什么也看不清晰——这就是自己执意要嫁的人!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到案边将他的笔夺了扔在一旁,伸手拉他:“你去休息呀!”

        被拉的人这才抬眼看她,淡淡的表情让她一愣。

        卫谦原本俊逸的风姿已掩饰不住他的疲倦,那种由内而外的疲倦。茶色的眸子寒如冰霜。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她拉住的胳膊:“公主,请自重。”

        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成婚两年多,他始终如此。自己小女儿的娇羞与火热,皆被他的冰冷冻伤。眼见他越来越沉默寡言、英挺的眉越颦越紧,或许是她自己错了,他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她的洞房花烛,像极了一场噩梦。她满心期待,却没等到他为她温柔地掀起盖头,只等到他寒冰般疏离的声音:“公主,卫谦有负公主垂青。卫谦心有所属,无意迎娶公主,然而皇命难违,望公主日后好自为之。今后,卫谦绝不干涉公主的自由,也请公主……自重。”

        她怎能忘却!她的洞房花烛,是在冰冷的泪水中度过的。

        她从小受宠、心高气傲,相信凭自己的样貌心意总有一天可以打动他,毕竟,他曾是幼时伴她玩闹的少年。于是两年来,她不闹、安静地守着他、关心他,打理家务、孝敬公爹,连一开始不待见她的鸿若等人也渐渐对她温和起来。她付出一切,却惟独打动不了他。

        他对她始终谦和有礼,却里外俱是疏离。他心里除了那个女子谁也装不下,那个她……

        瑞和公主黯然无语,记忆中闪过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笑靥如花,跟在她后面叫她:“绾卿姐姐。”

        是了,那时她尚年幼,父皇对她宠爱到无以复加,然而各宫却并没有几个肯真心待她疼她的。哥哥被过继给永康侯,难得见她一面,她奢华的外相下是空虚和落寂。终于有一天,她的父皇终于察觉到,有些东西是他一个人给不了最疼爱的小女儿的,于是命与女儿年纪相仿的谢丞相的次子幼女和靖宁侯世子入宫伴她玩耍。谢澜清常常借故不来,谢澜冰与卫谦的确是时常入宫陪她。那时,她十二,谢澜冰十一,卫谦也只有十四。谢澜冰虽然年幼却活泼聪颖时常能洞察她的心思,卫谦一开始有些清冷却终究温润如玉。有他们两个相伴,她也真真切切地开心起来。从什么时候起,大约是一年之后吧,谢澜冰再来时笑容少了很多,再后来,几乎不再进宫。卫谦也因为避嫌的缘故不常来。她能察觉到有什么变了却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喜欢卫谦,单纯地喜欢,于是任性地闹着要嫁他,父皇也答应了,她以为一切有圆满的结局,谁知……

        谁知,嫁到靖宁侯府,却是这般情况!卫谦虽不说什么,她却能感到鸿若等人对她的敌意。她起初迷惑,却在那一日哥哥晋封安王的宴席上注意到卫谦看着谢澜冰的眼神,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挚和温柔。之后谢澜冰和他相继离席,她借故跟了出去看见水畔二人相拥而立!那一刻,她的情绪再也不能平静如初。原来他那个心有所属,竟是对自己最要好的玩伴!

        一股怨气几欲将她淹没。

        “自重?”  瑞和公主怒极反笑:“你让我自重?我是你堂堂正正的结发妻子,我为什么要对你自重?两年多了,你说,我哪点比不上她谢澜冰?我做的,为什么你都看不到?”委屈的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不需跟她比。”卫谦转过身不去看她:“在我心里,只有一个她,任何人都没必要和她相比。”

        “卫谦!她已被指给哥哥作王妃!你不怕我告诉父皇毁了她!”话刚出口,她只觉下颚一痛,跌入卫谦寒潭般的眸中。卫谦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一字一句:“公主,叶家亏欠她良多,你能毁她,我难道就无可毁么?”

        “你,你敢说这个……你……你没有心!”

        卫谦松开手:“新婚那晚,我便告诉过你,卫谦,心不在了。”

        瑞和公主如遭重击,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嗡嗡地哭了起来。

        看着眼前华服女子哭得花容惨淡,卫谦终究有些不忍。放柔语气:“绾卿……”

        瑞和公主一愣,自她嫁来,他总是疏离地称她“公主”,从不曾这般柔和地唤过她的名字。她充满期待地止住悲声看向他。

        “不是你不够好,只是……”卫谦一声叹息:“你的幸福不该在我这儿找。”起身离开,再不回头。

        瑞和公主呆呆坐在地上,泪水淹没了眼里的绝望。

        卫谦走出书房不知不觉移步到了谧烟池边。今夜无月,飘着丝丝缕缕的小雨,秋风扫起地上的枯叶。手抚上腰间玉玦,冰凉的触觉一如那个女子寒玉般的柔荑。他明白她离开时的那份决绝,亦明白她的心意——她不能累在乎的人受牵连,亦不愿把自己拘在痛苦中。她没有权力放任自己的痛苦,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她许他三年,然后离开。对他,对她自己都是一个喘息的机会。三年之约,他知道她是信他的,他怎可负她?所以他这两年来不分日夜地劳碌着,惟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是,边州寒苦,她那样的身子受得住吗?可他知道她不会回头。认定的事,不求无悔、但求无愧,这就是他熟悉的她呵。

        心有所系,取下腰间玉箫置于唇边。箫声逐水悠远绵长。

        梦里柳烟,月出琴动,伫立无言。谁拨泠泠清泉,漾起飞花似霰。风雪落眉间,淡却盈盈笑靥、绝色素颜。奈何心有千结,往事难追难湮。

        诺许三年,不知留园柳老肯飘棉?怕是龙匿了深海,云散了天边。江南又掀雨帘,孤灯只影岂成眠?河箫声远,遥寄相思相念……

        千里迢迢兮心相系。他忽然忆起那年,她十四岁生辰,他为她吹一曲《长相思》。那时她却和了他《长相守》。她道:“若非长相离,何必长相思。”哪知当时一曲成谶,她与他,竟真的相离……

        边州陆续有信传回,他知道她在翊之身边用了本名兄妹一同共守边州很受军民赞誉,也就略略放了心。起先她还常常写信给他,叙述些身边琐事。譬如,小霆近来健壮了不少,常常调皮不好好跑路却故意转圈;譬如,翊之跟湘泪这么些年了却仍是面皮薄得紧,每每她一打趣居然还是会脸红;再譬如,边州城中一位大娘极喜欢为她做衣服,偏生觉得小姑娘应该穿的艳丽些,每次都让她对着一堆花团锦簇的布料苦笑连连……他每每看完心中便也荡漾起满满的柔情,眼前似有她明眸如水巧笑倩兮的模样。越往后她的信便越来越少,他知道两年来她已渐渐习惯了没有他在身边,她想维持心中的平静,他依她。

        然而方才,却又收到了一张花笺。卫谦放下玉箫,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寥寥数字,却是一阕《虞美人》。她娟秀的字迹伴着淡淡的墨香:

        “为君拚作梨花瘦,陈箫锁空楼。菱镜惊顾软银荡,还疑吊影漏尽忘拂霜。

        折云妆成许飞琼,缱绻蝴蝶梦。敲取浓黛邀星缀,娇偎执笔羞央画月眉。”

        他心中泛起一丝心痛,她竟已生了华发!算来她还不满十八。他大略知道是她思念他,是以一宿没睡,独自在风口坐到寒漏滴尽。白日梳妆时却发现青丝间竟藏了银白,起初还以为是凝在发上不及拂去的霜花……她想,若她是仙女该有多好,便可入他梦中与他云间□□,将黛黑的夜幕敲下一块来当作颜料,偎入他怀要他为她画眉。卫谦唇边不自觉地牵起,想到她娇羞之时双颊上泛起的红晕,比桃花还要明媚夺人。她终究,还是那样思念他的。

        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信笺,墨迹也有些模糊。卫谦忙将它重新叠好放回怀中,走到一边的小楼中铺平纸张提笔,茶眸浸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安王府中,叶君镆今夜独酌了几杯,立在廊前眼光有些迷蒙。细雨打湿了淡紫色的木槿,空气漫散着隐隐的花香。

        两年前宫中一幕犹在眼前,那个女子紧闭的双目、苍白的容颜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双时而淡然、时而娇柔、时而灵动、时而冷厉的明眸到离京之时都不曾再睁开过。她在宫中倒下的那一刹,他心中竟是慌张的,他怕她再不能站在他面前,犹带疏离地与他争执言语。苍颜医神说要接她出京休养时,他竟没作一分一毫的思虑便一口应下了。那时他想,只要是她能好便没有什么更重要了。

        两年来毫无音信。问谢澜钰时得到的回答是师父为人古怪,治病时不愿被人打扰,既许了医好便送她回来,这期间自是不肯给什么信的。

        然而,天机营的人回禀,边州离奇地多了员女将。轻纱覆面,在军中和城中威望都很高,更重要的是那女将叫江泠璧。姓江。单是这一个姓便让他微微震动。手下说那女将终年着一身暗红战袍却又让他心存疑虑。他认识的那个女子非白不着,如流云飘过宛京、飘过洛水、飘过淄川,不停息、抓不住,只留下丝屡清清淡淡的幽香。那朵水润出的奇葩,怎么会在荒寒的尘漠中绽放呢?

        他刚晋王位根基未稳,一时也分不出更多的心神去关心其他。这两年来收拢朝臣、稳固自己的势力苦心经营,如今更与英王不相上下。

        “两年了,若真的是你,也该回来了吧?”他举着酒盅,向面前的一株木槿勾了勾唇角:“江泠璧,是你的真名么?你若回来,还会怎么推脱不作我的王妃呢?”

        “小姐,这有两封信,一封是大少爷的,还有一封……是谦少爷的。”霜袖推门而入将两封信呈到江泠璧面前:“小姐,人已按你的吩咐送回师父那里了。你去燕州这一趟也很是辛苦,这几日便在府中歇歇,莫再去军中了罢。”

        “嗯。”江泠璧应了声,却有些语气飘忽心不在焉,伸手拆了卫谦的信。霜袖很是知情晓意,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亦是一阕《虞美人》:

        “吹彻空楼晓风凉,冷雨葬红妆。醉笑烛女弊多情,一句离思模糊泪几行。

        病与朝衣识故香,楚歌啸疏狂。崩云万仞破日朗,记取同心画眉今世长。”

        苍劲却不失飘逸的笔体是他一贯的风格,他该也是执箫在烟雨中思念她立了一夜,才会不觉夜风寒反觉晓风清凉呢。白日里他是朝臣,要在人前周旋不能流露出半分情绪,唯有到了夜间才属于自己。离思,思离。然而他终不是屈从的人,现实所迫,他不会不理智地有玉石俱焚的冲动,却依旧会告诉她他有与之相争的傲骨。他会找到出路,会牵着她带她看朝阳破云而出的景象。他们,还有漫长的今生!

        她曾想淡了他在她生活中的印迹,却忘了他们的命轮早已紧紧连在了一处。她总是试图去只手擎天,却忘了她既许他红尘执手,他自会回护着她,一切该由他们二人共担。

        江泠璧手指滑过那一行行字,眼前有些朦胧,却笑意浅浅:好一个“楚歌啸疏狂”  !好一个“记取同心画眉今世长”  !她信他。

        平复了心情打开第二封信,是谢澜钰所书:“兄将于十月初九迎娶沈氏玉淑,妹记前诺,是时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