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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三章:白露为霜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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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中旬,山中秋草都蒙上了晶莹的霜花。谢澜冰已昏迷了整整五天,海宁日日来看只是叹息着摇头,皓昱每每扑在她身上哭叫不止,舒怜星、霜袖、扶扇站在一边小声啜泣抹着眼泪。

        叶君镆日夜不离左右,颦眉看着床上愈来愈苍白憔悴的清丽容颜,心中百味陈杂。亲自喂药,却眼睁睁看着浓黑的药汁从她唇角滑下;对她说话,却不知她是真的听不到还是不愿理睬,兀自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第三日夜间他曾遣展南樘回京接谢澜钰前来施诊,谁知展南樘刚走,第四日清晨便接到逸梅从宛京传来的急报——谢澜钰身亡!详细情形正在探查。

        雪上加霜。

        子澈……少时玩伴,可谓知己,亦是朝中他得力的助手……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居然就这样……先他而去了?

        记得那一年他七岁,父皇有次到清和宫和母妃闲谈时感慨:“轩祈家的澜钰不过五岁,却聪明知礼跟小大人似的,我瞧着日后定能位极人臣。正巧镆儿没有伴读,他们年纪又差不多,不如让他们多处处。”母妃答应了。隔日父皇召丞相入宫商议朝务,特让他将儿子一并带来。他偎在父皇怀里,看着那眉目清秀、小小年纪已透着分书卷气的小男孩随着丞相稳步走入,有板有眼地向父皇和他行礼:“叩见皇上,三皇子。”父皇道:“澜钰,快起来。日后你便作镆儿的伴读,帮我多盯着他点,让他学学你的文静气质。”他有些不服气地微嘟了嘴,那小人儿却抬了头吐字清晰:“皇上谬赞了。父亲常道,三皇子聪颖敏慧,远在澜钰之上,澜钰要多向三皇子学习才是。”言辞诚恳,面上泛起一丝腼腆的潮红。他忽然对这孩子心生好感,上前拉了他的手:“不是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日后我们做伴,彼此为师,可好?”  谢澜钰重重点了点头。父皇和丞相哈哈大笑:“好,你们一处玩去吧。”

        时光飞逝,他们都大了。再也不能有儿时般至真至纯的情感。谢澜钰果然年仅十三岁便高中状元,通达朝务成了朝中后起之秀。他却在九岁变故之后踏上了父皇为他铺就的那条阴暗却辉煌、通向巅峰的路途。他们之间或许从未有过全部的信任,却又切切实实彼此欣赏着、吸引着。比起久恕等人,谢澜钰、沈式微、纪翔这几个世家公子更像是他的朋友——虽然他从来鄙夷“朋友”这个说法。然而……共话朝局、把酒醉彻、打马游街……他们带给过他别样的温暖。尤其是自幼亲厚的他。

        他也是他爱的女子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她拚却健康性命也要倾尽所有想要保护的人。

        他本欲打算继位之后允他离朝行医——这是她的愿望,亦是他可以接受的。

        谁知……他不是傻子,情知他身亡与自己的妹妹或是父亲必定脱不了干系。他难过于他的故去。更何况,他故去了,如今她由谁来医?她若是醒了知道了,他该如何向她解释,如何面对她冷冽绝望的目光?她最重要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他亲人的手里。她怎么原谅他?他如何能指望她原谅!

        “澜冰……”他眸如幽潭,回身盯着她苍白的素颜,声音嘶哑:“你知道么?我盼着你早日醒过来,又害怕……你真的醒过来。”

        沈玉淑万万没有想到,共赴公主生辰宴竟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永诀!

        谢澜钰起身离座为她取水便再没有回来,席上歌舞依旧,她却并没心思欣赏,回身吩咐小芝:“姑爷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你快去找找。”

        沈式微在一旁接口笑道:“姐夫也是,方才让小芝去取水不就好了,偏要亲自去。莫不是担心亏待了我的小外甥不成?”

        沈玉淑红了脸,手却不自觉抚上了隆起的小腹,嘴角牵起温柔的笑意。

        一曲歌毕,几支舞歇。小芝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小姐,哪里都找不到姑爷啊,姑爷究竟去了哪里?”

        沈玉淑皱了眉:“他说找人取水去了,还能去哪?必是你问得不仔细。式微,”她扭头看向弟弟:“你替我去看看。”

        沈式微无奈地一点小芝:“成天冒冒失失的。”说着也就起身离了席。

        小芝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就是找不到嘛。”抬了头看了眼主座,疑惑道:“公主怎么也不见了?”

        时间一分分过去,沈式微迟迟不见回来,沈玉淑的心不由紧了起来。不安。心中的不安仿佛滴在水中的墨滴,不着边际地扩散着。靖宁侯府也不过这么大的地方,他取水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回来?难道……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姐姐。”不知过了多久,沈式微面容严肃走到她身边:“你别急。公主已经在派人找了。”

        “什么?”沈玉淑目光焦灼,一手扶了小芝艰难地站了起来:“找不到他?难道出了什么意外?他能去哪?”头一阵发晕,脚下一软向小芝身上倒去。

        “姐姐,你别急。”沈式微忙道:“我先送你回府,有了消息就告诉你。你如今有孕在身,一切为孩子着想啊。”

        瑞和公主此时也走了过来:“方才觉得有些凉,去后面加了件衣服,不想听沈公子道出了这样的事。夫人莫急,我已命所有府丁分开寻找,也可能是谢侍郎遇到什么急事先走了,来不及告诉夫人呢。”

        “多谢公主。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一定要听到确切的消息。”沈玉淑面色泛白,一双明目中却满是坚定。

        瑞和公主的笑容僵在脸上:“夫人既这么坚持,我便陪夫人一起等着吧。毕竟侍郎是在我的生辰宴上不见的,我多少难逃干系。”

        “公主见谅,姐姐一时心急,无意冒犯公主。”沈式微忙上前打圆场道:“有我陪着姐姐就好,请公主移步休息。”

        夜深露重,秋草凝霜。府丁们挑着灯笼四处寻找,沈式微、小芝陪着沈玉淑一宿不曾合眼。沈玉淑按在小腹上的手指冰凉,却分明又是湿漉漉的。耳听着寒漏点滴的沙沙声,只觉那仿佛是自己心跳的速度。只要外面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一紧——她是渴望得到消息的,却又深深畏惧着那会是……噩耗。沈式微、小芝观她神色,虽各自心中焦灼,却都更担心她再出意外,于是不时出言安慰,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有他相伴的日子,从未觉得:夜,如此漫长。

        寒漏一点点滴尽了。几人临时休息的小屋渐渐亮堂起来。一缕暖阳斜斜地透过窗照在沈玉淑的身上,给她原本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她颦眉迎着朝阳有些迷茫地微眯了眼——为什么,明明沐浴着阳光,却依旧觉得温暖无法触及?为什么,天都亮了,可是还没有他的消息?

        谢轩祈和柳氏得了消息也赶了来,柳氏看着面色憔悴的儿媳心疼不已,揽了她入怀:“玉淑,别怕,不会有事的。”然而,她自己的手也一直在微微颤抖。沈玉淑握紧了婆母的手,婆媳两人冰冷而湿漉漉的掌心对在一起,彼此惴惴支撑。

        看门的府丁说不曾看到谢侍郎离开,翻遍府中却还是找不到谢澜钰的影子。谢轩祈一向平和的脸上双眉紧锁,沈式微陪在一边,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又是一天过去,仍是不见音信。

        又是一抹熹微的霞光透过明净的窗斜斜照在面容焦灼而憔悴的众人身上。谢轩祈轻叹了口气,向柳氏道:“夫人,你先送玉淑回府中休息吧。她还有身孕,经不起这么不眠不休的。我在这守着,有了信再告诉你们。”

        沈玉淑眼中布满血丝,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久而不沾滴水的双唇有些干裂,原本红润的面色苍白得惹人心疼。闻言,抬起头看着谢轩祈摇了摇头,一向柔顺的明眸中满盈着少有的固执与坚持:“爹,我不回去。求您,让我在这守着。”

        柳氏劝了许久,沈玉淑眼中含泪不肯回府,谢轩祈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强求。卫桓与瑞和公主过来陪坐了一会。正在交谈,忽有府丁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相爷,侯爷,不好了!方才,方才后花园湖中浮着个人,怕是,怕是……”

        他话音未落,柳氏手捂心口“哎呀”一声向后栽去。所幸沈式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又搬过椅子将她安置好。沈玉淑与小芝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忙在一旁一边替柳氏顺气一边哭泣。

        “你说什么?”谢轩祈“霍”地起了身,疾走几步到府丁面前:“在哪里?速速带我前去。”

        “伯父,我与您同去。”沈式微锁眉跟在他身后道。

        “我……我也要去。”沈玉淑擦去面上泪痕,站起身道:“式微,扶我一把。”

        谢轩祈张了张唇,终是什么都没说,一行人跟着那小厮来到后花园。

        秋草上躺着一个人。四周站着议论纷纷的府丁。

        周身的血液在看到那身不容错认的宝蓝锦衣时仿佛冻结。明明暖阳当空,却分明只能感受到绝望的冰冷。

        耳侧响起沈式微颤抖的声音:“姐夫?”分明已带了哭腔。

        沈玉淑轻斥道:“式微,胡说些什么?怎会是他?”

        然而……谢轩祈的声音仿佛模糊不清:“钰儿?”

        她从未见过位极人臣的公爹这样悲怆难已的表情,他面上原本不那么明显的皱纹仿佛一刹间深如幽壑。朝堂风云诡谲,他屹立多年游刃有余,只为了“安平九州,匡义天下”。本已打算功成身退,携妻子儿孙共赋《归去来兮》,谁想……今日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爱子已不能膝下承欢!

        沈玉淑分明听见了有什么在胸中碎裂的声音,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哭,却觉眼中干涸。手抚上隆起的腹部,手下忽然轻轻一动,是胎儿,是胎儿在宣告着他想早点来到这个世上,早点见到他的双亲么?可是,可是……

        她推开沈式微的手,脚步踉跄向草地上的躯体走去。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肯相信和不甘心的,除非亲眼看见……

        “夫人。”府中医官忙拦道:“您有身孕,不宜……”

        “让开。”沈玉淑一向温婉,此时却面色严厉,声音虽小却不容置疑。

        那医官一愣,下意识地避闪一旁。沈玉淑欲蹲下身子,却觉一阵眩晕,下身有湿热的液体流出。医官扶住她向一边的丫鬟大喊:“快,快让夫人躺下!”

        一片嘈杂声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孩子,竟选择了这个时候降临人间么?

        终于能休息一刻,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些杂乱纷争,终于能有属于自己的片刻安宁。谢澜冰只觉得自己一直睡得很深,仿佛要将这些年欠的觉一起补上一般。隐约知道,有个人每日不离地伴在身边,时不时对自己说着大段大段的话。然而他到底说了什么,她又都不曾听清。神志虽模糊却有几分赌气——是谁这么聒噪?又不是他,为什么要扰我歇息呢?

        心口的疼痛不曾消减。其实痛的不是皮肉,而是——少庄,当日边州你受裂心之痛,如今我也受了伤。你是为我,我是为了谁?可我想你能原谅。那一刻,真的是我的本能。我恨他气他惧他想逃离他,却真的不能漠视他的生死。当日,你不单为我,也为了边州的将士,更为了风圻的百姓。他是当朝太子,若他有闪失,风圻社稷堪忧,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所以我护他,也不单单为护他。是这样么?

        “璧儿,别再睡了,醒一醒。”这一遍遍固执的声音是那样熟悉。谢澜冰秀眉几不可查地一动。

        叶君镆为谢澜冰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含了丝苦笑向立在床边的颜少卿道:“少卿,她这个样子……”

        颜少卿默默移开定在谢澜冰脸上的目光,看了看面容有些憔悴的叶君镆,温言道:“太子妃已然如此,若是殿下再有什么闪失就更是雪上加霜了。我想太子妃素日为善,福泽深厚,应无大碍。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要紧。”见叶君镆点了点头,又道:“素闻太子妃的兄长谢澜钰谢侍郎精通医道,殿下何不请他来诊治?”

        叶君镆眸光一闪:“少卿,我自有安排。稍后我要下山一趟,明日回来。我不在时劳你照看大家了。”

        颜少卿微微一愣,应道:“好。”

        即便是在梦中,这一支曲子也是万万不会错认的。风陵渡上的那一晚,清芒映水,他吹箫,她清唱——“发结同心,执手相顾;碧落黄泉,誓不相负。”

        一曲《洛璧风清》。那是爹娘定情的曲子,亦是他和她的。除了哥哥不会有人知晓的。而今,缘何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旋律?还有之前听到的要她醒一醒的低语……是他,是他回来了么?

        颜少卿房中无人。

        林中树下,玄衣竹箫。不甚清俊的面庞平静安恬,深邃的茶眸迷蒙了一层浅浅的忧伤。月光如水,静静将他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那一支竹箫执在他手中有一种天然的和谐,箫音空灵随风环绕在山间。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霜袖,那是……那是谁在吹箫?”

        霜袖守着谢澜冰这些日子也是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此时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发愣。

        谢澜冰面色苍白,声音微弱,双眸却清明如泉:“你可听见了箫声?你可见到了他?”

        “小姐……小姐你醒了!你还好么?”霜袖惊喜地来到床边:“我也听见了箫声,可是不知道是谁在吹。小姐,我去给你拿吃的和水。”

        “你快去,快去找那吹箫的人。”谢澜冰摇了摇头,神色坚决:“快去呀!”

        箫音,忽然停了。唯余山风呼啸。霜袖为难地看了看她:“小姐……这……”

        “罢了。”谢澜冰怅怅合目良久,小声道:“霜袖,殿下呢?”

        “殿下下山办事去了,明日回来见小姐醒了还不知怎样的高兴呢。小姐你知道么,殿下每日照顾你,守着你好些天了。”

        “嗯。”谢澜冰点了点头,似不经意问道:“那……还有没有旁人来看过我?”

        “良娣,小世子都是日日来的,哦对了,颜公子今日来过,那个时候殿下也在。”

        谢澜冰垂了眼帘:“霜袖,你去看看,颜公子现在何处?”

        霜袖虽有不解,依旧依言出去了。

        “啊,颜公子,您这是打哪里回来?”

        “我出去散了散心。”平静无波的声音。“霜袖姑娘这是要去哪?”

        “这个……小姐醒了,我去知会良娣他们一声。”

        “醒了?”那声音分明含了丝淡淡的欣慰,犹豫了片刻:“霜袖,劳你替我转告太子妃,千万保重身体。”似还想说些什么,终是咽下,随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谢澜冰一直屏息听着,渐渐眼前有些氤氲。困扰着她的烟瘴似乎渐渐散了,她忽然想要微笑:我真傻。真傻呀……

        然而……忽然忆起被刺中的一瞬,那个人拥着自己慌张失措的神色和惊痛的声音。

        似乎只剩下苦笑了。爹爹,大哥,我好想早些见到你们,也帮我一起拿个主意呀……我就快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