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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一章:何事淹留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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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云密布,冷雨绵绵。天色昏暗,一抹挺拔而孤绝的身影固执地跪在大殿之下,任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衫。大臣们陆陆续续上朝,从他身边走过时神色复杂地看上一眼;有平素交好的,上前劝上两句,无果,也就摇着头入殿去了。

        “将军,您都跪了快三天了,这么不吃不喝的身体要垮了呀!”亲随匀啸撑了伞在一旁着急劝道:“皇上这回是铁了心……”

        “住口。”苏淡离淡淡道,抬袖“啪”地打掉了匀啸手中的伞:“闪开,别管我。”抬起眼扫他了一眼。那眼神,尽是冷然和说不出的绝望,匀啸蓦地噤了声。

        雨水模糊了视线,那气势凌人的殿阁仿佛张着双翼的鹰鹫,自己再怎么负隅顽抗也终究逃不过……可是怎么能袖手!他知道,他是被陷害的,可惜对方做得滴水不漏,连那聪慧过人的女子都反被算计,他如何有能力证明他的清白!能做的,也只有这般固执而痴傻地长跪下去,盼望着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全身已然僵直,麻木到无知无觉。若是他知道了会怎么说?必是又唤上一声“阿离”,那样似笑非笑地将自己望着,摇摇头,若有若无的一声叹:“阿离,你这是何苦。”

        那个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初见时,自己就是这么笃定地认为。

        大帐之中,他面露不屑:“父皇要我跟着你历练,我当是哪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原来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殿下,这是军中,殿下既然来了,便要按军中规矩,唤臣一声‘苏元帅’。”记得当时自己压着火耐心道。

        “让我想想,父皇跟我提过,你叫苏淡离。你我年纪相仿,我便唤你‘阿离’了。”他却完全不理自己的说辞,自顾自道。

        不喜欢他的张狂,不喜欢他总是似笑非笑,不喜欢他亲昵地一口一个“阿离”。拍案而起,拂袖而去,那人却脸皮厚到浑不在意,硬要巴巴黏上来,倒教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那时年少,只道寻常。他不大喜欢他,却敬他是七皇子,到底不敢得罪;他对他全然不端架子,虽散漫对他平素说的那些军情战策却到底还算上心。时间长了,他慢慢发现,这位狂放的七皇子果然如传闻一般聪敏过人,不羁的外表下却是一颗孤独的心。许是触动了,他对他也不再那么冷淡。军中日子清苦,难得他这养尊处优的皇子并不挑剔,平素说话虽有时轻佻得讨人厌烦,却让他渐渐不再不苟言笑……

        “苏大人,陛下唤您上殿。”耳边尖细的声音将苏淡离的思绪从记忆拉回现实,轻抬起头,只见聿肃悯身边伺候的内侍贵金站在身前,一愣间心头狂喜,猛地站起来,却因腿脚麻木、地面湿滑,身子一个趔趄重重摔了一跤。饶是如此,仍挣扎着重新站起,盯着贵金问道:“你说什么?陛下肯召我觐见?”

        这样狼狈而憔悴,哪里看得出半分天纵将才的影子?只有那眸光炯炯有神,燃着希望与绝望混合的火焰。贵金面露不忍,涩声道:“是,苏大人请随咱家上殿。”

        已经不知道痛了呢。

        “你当你真是铁打的么?你不过也跟他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曾几何时,大战归来,那平素总嬉笑着的锦衣公子看着自己身上被血染红的战袍和有几分倦怠的神色,蓦地收了笑容,纵身上马拽着自己赶到夕阳下的战场。残阳如血、不及打扫的死尸相藉,伸手指向地下,他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冷冷道:“苏元帅,几时你打算躺在这,让本王给你收尸呀?”

        “殿下,若非如此,你家江山何以稳固?”自己抬眼淡淡扫过他,策马转身回奔,轻叹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如此?”没回头,却知道他一个人驻足许久。

        再次出征,却看见辕门外一身战甲的他。依旧似笑非笑的神色,目光却是坚定的。开口,依旧不是什么好话:“阿离,我与你同去。至少你若是战死沙场,我要头一个给你收尸。”

        不知为什么,猎猎寒风也没那么刺骨了。“保护好七殿下”,如此吩咐亲随,余光看见他微勾起的唇角。

        多少年了呵……久到习惯了他的张狂,习惯了他总是似笑非笑,习惯了他亲昵地一口一个“阿离”。

        高台之上,两班朝臣,一抹明黄。摒去杂思,不待聿肃悯问话已先行跪倒,高声呼道:“皇上,七殿下冤枉。”

        “苏爱卿因何为那逆子喊冤?”聿肃悯不置可否:“孤原以为苏爱卿因与那逆子交好,执迷一阵也就自己明白了,故此没理爱卿在殿外长跪三日。爱卿说他冤枉,孤倒要问你,人证物证俱在,他如何就是冤枉了的?”

        “这……”苏淡离摇了摇头:“那日臣不在当场,并不知事情究竟如何。但凭臣与七殿下相处这些年对他的了解,臣知道,一定不是他做的,他是被陷害的,还望陛下明察!”

        “你说不是他做的,又以何为证?单凭三言两语孤如何能信。若是没真凭实据便不必再替他说话,否则,”聿肃悯把脸一沉:“以同罪论处。”

        “靖北将军,若不是七皇子做的,又是谁做的?”南宫长岭阴沉着脸附和:“听将军之意含沙射影,将军以为是谁陷害了七殿下?”

        苏淡离冷冷瞪了他一眼,心知言之无凭只会被定罪诬告,沉吟片刻,再次向上叩首:“陛下,臣十五岁从师命下山从军,不敢居功自傲,却也为玉凉立下些许战功。若是陛下还念在臣往日功劳的份上,请允许臣见七殿下与江泠璧一面。风圻太子妃在兰都现身实为蹊跷,或许臣能问出什么也未可知。”

        “聿肃睿涯鸩杀兄弟,罪不容诛,孤已传旨,三日后绞杀。爱卿不必见他。”聿肃悯摆了摆手,苏淡离是难得的帅才,他并不想让他牵扯进这件事中。“至于江泠璧,孤准你前去有司一审。据孤所知,自从入狱后,她就再没开过口。孤只道留着她或可与风圻交涉,故而并未让人动刑,你自己斟酌。”

        苏淡离叩首还欲说什么,聿肃悯冷冷打断:“苏爱卿,那逆子之事已无回旋,还望爱卿洁身自好,莫要断送了前程。”说罢,起身退朝。

        绞杀……竟然是绞杀!苏淡离身子晃了几晃,面色惨白地站了起来——江泠璧。而今一切的关键,就在这个女子身上了!无论如何,他,决不会放弃!

        有司地牢,阴森昏暗,那湿寒之气似要渗入骨中。与别处不同,地牢中关押的多是身份特殊的重要犯人,算来好些年这里都没关过什么人了。暗室回声,离的尚远,便听见低沉压抑的咳嗽声。

        “你们都退下吧。”苏淡离微一皱眉:“我有话要单独问她。”

        “苏大人,这……”牢头有些为难。

        “怎么,莫不是你担心以本将军的能耐,不足以看住区区一个弱女子?”苏淡离看着他的目光一凛:“还是你担心,本将军意欲通敌,会放跑她不成?”

        “不不不,小人不敢,不敢……”牢头擦了擦额角的汗,陪笑道。

        苏淡离这才收回如剑的目光,独自向前走去。

        透过几杆铁栏向内望去,草垛上静坐的女子着一身粗布白衣,如瀑青丝披散着,微合双目,神色淡然到不像正身陷囹圄。单薄的身子因咳嗽而微微震动,秀眉微微蹙起,没由来让人心生怜惜。

        苏淡离负手静立无言。

        江泠璧睁开眼,淡淡一笑:“呵,这不是苏元帅吗?今日是专程来探望我这阶下之囚?”

        “你……”苏淡离一时无言,半晌方道:“咳得这样厉害,他们怎么没找人给你看看?”

        江泠璧轻笑出声:“苏元帅,你当我真是在这有司地牢做客不成?国主对我已经够优待了,不但没有动刑还吩咐好生对待。这不,”拉了拉粗布白衣的袖子:“至少还给了我干净的衣服。”又是一阵低咳,平静之后略一挑眉看向苏淡离:“苏元帅今日前来必不单单只为看泠璧的笑话罢?可是为了聿肃睿涯?”

        面对那一双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的清澈却犀利的潋滟明眸,知道两下都是明白人,苏淡离便也不再绕什么弯子,点了点头:“是。这件事必定与江姑娘有关,还望姑娘不吝告知。”

        他称她为江姑娘,其意不言而喻。边州城的江泠璧与苏淡离虽为敌手,却有几分惺惺相惜的难言情愫。若非两国对立,他们本能成为朋友。如今他的语气里已微含了几分恳求之意,他相信她不难听出。

        “苏元帅,泠璧不只是边州城中的江姑娘,还是风圻的太子妃。”江泠璧轻叹一声,“聿肃睿涯死,于我而言有利无弊,我为什么要助他脱罪?更何况……”注视着苏淡离有几分灰败的脸色:“便是我这次能帮你救了他,你说,是否还会有下一次?帝王家的无情和相互倾轧,你见得还少了么?这国主之位不会是聿肃睿涯的,聿肃悯的态度和聿肃睿铮的阴险你也见识到了,南宫世家在玉凉的势力哪就那么容易撼动?高成如今手中的兵权可不下于你……”轻声慢吐,却仿佛重锤敲在苏淡离心头:“便是他这次不死,也断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苏元帅,你是明白人,难道不是这样么?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江姑娘。”良久,苏淡离轻轻开口:“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他。”

        江泠璧微微颔首,肃色道:“聿肃睿涯,真的对你很重要么?”

        “呵……”苏淡离俊毅的面容漫开茫然之色,似自语喃喃“我只是,无法想象有一天再也听不到有人唤我‘阿离’。知道么?”抬手撑上铁栏,声音里也有了一丝颤抖:“三日后,他就要被绞杀了啊!”

        “小师叔。”江泠璧沉寂半晌,轻声唤道。

        “什么?”苏淡离一时愣住。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你可知,当年风圻兵马大元帅江远遥,我的亲生父亲,师从何人?”江泠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慢慢说道:“小师叔,你可知道师公为什么教了你,遣你下山辅保玉凉?”

        “难道……”苏淡离瞪大了双眼,却发不出声音。

        “师公正在兰都,何不问个清楚明白。”江泠璧浅浅一笑,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道:“我不能救聿肃睿涯,却能为‘他’指一条活路。”

        苏淡离还欲再问,江泠璧却重新合了双目:“十年风雪十年霜,血染征衣念故香。你终是要自己选择。快去罢,只有三日了。”

        那一日,有司地牢的狱卒终于听到了被囚于此的风圻太子妃江泠璧的声音,清妙略嫌沙哑,低低唱着: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闲愁。”

        歌声中,靖北将军苏淡离徐徐走出地牢,回首,神色复杂地伫立片刻,一言不发,没入雨幕之中。

        风圻宛京,小雨淅沥。太子府中尽是如烟的柳色,淡淡新绿,生机勃勃。

        然而,书房之中却是一片死气沉沉。逸梅、展南樘、久恕、常川、弃疏几人看着跪地不起的断楼,大气也不敢出。

        叶君镆面沉似水,双手撑了桌案,寒声道:“你说的,句句属实?”

        “是。属下不敢有所欺瞒。太子妃和颜公子落入聿肃睿铮的奸计,属下打听到太子妃现被押在有司地牢。”断楼声音浸了丝悲伤:“聿肃睿铮派人灭口,属下与颜公子寡不敌众,颜公子他……属下九死一生,好容易逃了回来给殿下送信。”

        “颜少卿真的死了?断楼,你可能确定?”逸梅见叶君镆抿唇不语,插言问道。

        “是,十分确定。我亲眼见到他身插数支□□倒在血泊之中,万万不会有错。至于尸首,应当已被聿肃睿铮清理了。”

        “她和颜少卿,会中聿肃睿铮的算计?”叶君镆冷笑道:“断楼,你自己可能相信?莫不是有人泄露了她的身份?”眸光如刃,逼视断楼。

        “殿下,聿肃睿涯坐实了罪名必定活不成了,虽然搭上了颜少卿,可终归不亏。”逸梅见断楼投来求助的目光忙上前一步岔开话题:“明日就是三月初一,殿下应先考虑发兵之事,太子妃的事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逸梅,是你指使断楼泄露了她的身份,可是如此?”冷淡的表情、无波的声音,然而幽潭般的双眸中却翻腾着惊涛骇浪。凭他的聪明,断楼说的具体情形多有隐涩,再加上逸梅这么一打圆场,便已猜出了□□,心中蕴了股无名怒火,若不是刻意控制着,怕早已动手挥向断楼。地牢……她那样虚弱劳损的身子,哪里能受得了阴冷潮湿的地牢!若是两国交兵,她怕是第一个要被聿肃悯拖出来祭旗罢!聿肃睿涯死不死干他何事?他何曾将他看在了眼里?哪怕多用十年拿下天下又如何?然而……

        “你们眼里,可曾有我这个太子?”然而这一次,她受了伤害,仍旧是因他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