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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书籍名:《悲恕》    作者:蔓草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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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暗沉,不顾我的阻拦,我只有匆匆跟着。

到了周家大门口,铁门紧闭,正好迎面开来一辆黑色别克,似曾相识,车停在我们面前,下来了杨定之和倪迭香。

春风满面的杨定之搂着淡雅平静的倪迭香,态度亲昵。

杨定之逼近善渊,掀了他的帽子,惯有的邪气笑容:“看见了吗?是我的总归是我的。”

他故意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善渊脸上紫红的刀伤,又把那目光移到仍旧包着纱布的手上,嘴里还“啧啧”感叹:“真不知道到底谁是可怜虫?!”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他得意忘形地看着我:“如何?赵小毓?若是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他朝着周家宅子努了努嘴,“这里现在是我金屋藏娇的好处所,你点头的话还是给你留间房。”

微风清舞,推着善渊落在地上的圆顶帽,我拾起帽子,咬唇不语,也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倪迭香本来很淡然,看着善渊破相又断手,眼里风云涌动,满满的心疼,控制不住的溢出,但她还得压着,憋得嘴唇发白。

善渊不顾杨定之的挑衅,眼眸只落到倪迭香身上,愧疚,无助,哀痛。他们不用言语,似乎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不过几秒对视,如永恒般隽永。

末了,倪迭香扬起嘴角,给了他一个默契的笑,然后转身随着杨定之进了大院。

善渊盯着那扇冰冷的铁门,面容也随之冰冷,看了良久,才愤而转身,不顾一切地反向狂奔。

我边喊边追,他是巡警,平时练就的奔跑功底哪是我比得上的,不一会儿,距离越拉越大,最后还是追丢了,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长相守(二)

一路寻至江边,我跑的精疲力尽,大汗淋漓,江边人云如织,跌撞地穿梭在人群中,就是看不到善渊。

“善渊,善渊,你在哪里?”我心底无声的呐喊,眼里潮意暗涌,伶仃地站在路中央四处环顾,“善渊,如果连你都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

朦胧的眼眸扫到不远的江堤边闪过一个人影,只匆匆一瞥,我已识别那熟悉的身影。推开人群,我不顾一切地找那个方向跑去。

跑近了,站在高高的堤上,下面的斜坡杂草丛生,没膝的长草弯转延生至浩瀚江水边,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沿着陡坡缓缓下行,来到这条天堑长江边,惊涛阵阵,前浪推着后浪,一波波地涌向我脚下的堤石,无情地拍打着,永无止尽。

我前后搜寻,仍然没有看到善渊,刚刚他明明就是站在这里的,此时却了无踪影,除了我,周围再无其他,只有面前的浩淼长江,莫非……

我的心一沉,不,我的善渊不会如此懦弱,更不会那么无情地丢下我。我忍不住轻唤:“善渊!善渊!”回应我的只有呜咽的风声和惊骇的涛声。我眼前一黑,脚底发软,突然有些害怕了,头顶青天似乎坍塌,沉甸甸地压得我整个人发蒙。我不甘心,又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宽阔江水大喊:“善渊!善渊……”依然无人应答,我的理智彻底瓦解,瘫坐在地上,无助的对江悲泣。

开始还能咬着嘴唇低低地啜泣,后来再也忍不住仰望苍天,放声大哭,边哭边吼着:“周善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地丢下我……”悲诉之后又是嚎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的差点背了气。哭声引来了堤上一些人的围观,隐约听到他们喊我上去,我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肘间,隔绝外界的一切,任性地发泄,发泄这段时间所遭遇和承受的一切,至死方休!

一只手压上了我抖动的肩,我以为是围观的人下来拉我上去,将肩头一缩,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中。那人并没拉扯我,只是将手放在我肩上,轻柔而郑重,我感觉到他掌心的力量,是无声的慰藉和心灵相通的理解,带着慈悲,这样熟悉的温柔,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我抬起泪水滂沱的双眸,真的是他,他还在,并未弃我而去。他蹲在我身后,双唇紧闭,坚毅冷漠,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眼里却也是饱含热泪。我扭身紧紧抱住他,像是抱住我的整个世界般,眼泪鼻涕一起噌在他洁白的衬衣上。

他亦紧紧抱着我,用他完整的、不完整的双臂,再次将我的晴空撑起。他的脸紧贴着我的额头,他的泪沿着我的额头滚落至脸颊,与我的融合,一并洒落脚下的草地,滋养了一地青郁。万里长江,无垠苍穹,世间仅剩我和他!

泪干身倦,我们相扶站起,手脚早已酥麻无感。我幽怨地看着他,急切地要他给我承诺,“善渊,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让我和你一起去面对,再也不要一声不响地走开,你知道吗?我现在只有你了,你就是我的一切!”他轻轻捋着我贴在嘴角的凌乱发丝,沉沉点头,“我答应你,我对你今生今世,不,是生生世世,都永不相弃!”他墨黑的眸子又恢复了光亮,也重燃了我对未来的希望,纵然前路再苦,有他,有他那句话,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们爬上江堤,他的脸色又有些沉重,“我想去拜祭一下爹和大哥!”我心里一个咯噔,忧心地看着他,“你知道了?”他苍凉无奈地一笑:“这几天一直没有看见爹,我早已猜到了。”他看我脸上忧色加重,强调道,“你放心,我没事,我已经想清楚了,颓废和自暴自弃只会如了别人的愿,伤害的反而是关心和爱我的人。刚刚你哭的那么伤心,让我很震撼,也撼醒了我,不管我的世界变得多么黑暗,这黑暗里总归还有一个你,会为我伤心,值得我留恋牵挂,你说我是你的一切,你又何尝不是?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被打垮的,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我而哭了,我要拼尽我的下半生,给你最大的幸福!”

我挽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眼角又滑落了几滴感动的泪,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承诺更让我幸福的呢?

周怀章是与他母亲相邻而葬的,所以位置他知道。

到墓地已是黄昏,暮霭沉沉,血色残阳映着林立墓碑,我们在相邻的两座碑前肃穆地立着,墓碑一新一旧,上面嵌着二人的遗照,都笑得很安心,周怀章慈蔼,善渊的母亲温婉。我给他们一一献上在路边采摘的雏菊,洁白的细小花瓣抱着嫩黄的花蕊,素雅幽静,一如善渊母亲的性子。

未能见到周怀章最后一面,是我和善渊共同的遗憾,可是我们谁又能料到昔日的一别,竟是生死之隔呢?!我俩执手相看泪眼,感怀忧思不在话下。拜完了周怀章,对着母亲,善渊的心绪缓了些,并将我正式地介绍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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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时候事情太多,他没有时间带我来拜祭,一拖就到了现在。我盯着她的相片,依然能感到她眉间的忧郁,我心里暗暗跟她说:妈妈,虽然我从未见过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个平凡女子,不管你在世的时候遭遇了怎样的凄苦,只愿你和爹能在天上相逢,胜却人间。善渊,我也会用我的一生去爱护和保护他的!

正是一片晕红才着雨,几丝柔柳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又寻到善仁的墓地,献花祭拜。转眼天已黑,我们趁着最后的余晖回了学堂。

一家人都在等着我们吃饭,二太太不无担心地道:“怎么一出去就是一天,我们都怪担心的。”

善渊轻声道:“我们去拜祭爹和大哥了,让二娘费心真是抱歉。”

二太太脸上闪过一丝忧伤,沉默几秒低低道:“没事就好,吃饭吧。”

善治和黄瑛见善渊恢复了生气,自然也很高兴,谨儿却被善渊包着白纱的手吓到,不敢靠近,善渊苦笑,将右手放在桌下,学着用左手给谨儿夹菜,虽比不了右手,适应了以后,也算灵活。

这场景让大家心酸,善渊倒不那么在意,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很豁达,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看开,我就不得而知了。

前几个晚上我都是和莲依睡一间房,他好了以后我以为他会要我去陪他,那晓得他把谨儿抱进了他房间,说以后谨儿和他一起睡。大家都很吃惊地看着我俩,讪讪地笑着,我无可奈何,也赔着笑,其实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委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接下来我们都在为生存的事奔波着,我和黄瑛、莲依一连几天在外面寻找,还真被善治说对了,根本找不到工作的机会,莲依还有其他大户人家愿意收了做粗活,我和黄瑛即便愿意别人还嫌我们娇贵和手笨了。

我们两个好不容易打听到芙蓉宫招人,兴冲冲地赶去,以为能讨个服务生做做,那晓得别人是招舞女和歌女的,我们赶紧撤退,却被老板叫住,他说上次在美国领事馆听我唱歌还可以,黄瑛呢,以前陪善治出来应酬的时候,舞似乎也跳的不错,如果我们愿意的话,两个都留下,不过就只能歌女和舞女了。我和黄瑛异口同声地拒绝,这样的风月场合,实在不适合我们。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我叹一口气,她叹一口气,如此反复,最后相视苦笑,挽手回家了。

临近六月,天气已经有些烦躁,二太太拿着鹅毛扇坐在院子里轻轻地摇着,谨儿和孩子们在房间里看书,现在我们没时间教他们,他们都很懂事地自己学习,有时候还出去卖报纸,拾废品,想法设法地赚点小钱。

倒是善治,整天花钱,还把自己当公子哥呢,他们带出来的钱财几乎已经被他花去大半了,二太太和黄瑛都拿他没办法。我的首饰和衣物莲依都帮我带了出来,我只留下了善渊送我的樱花耳坠,其他的全交给二太太变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