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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水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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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八章

书籍名:《密水云都》    作者:闻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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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底下的士兵见到他的动作,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大声叫喊起来:“将军!不能跳啊!”

        “叶勋!”始终没有开口的旗云蓦地爆发出一声呼喊,她并没有挣扎,声音却宛如腾上云霄的清凤,瞬间传到了对方耳中:“你不能死!你答应我的!”

        叶勋动作一滞,脚下的头盔滚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他亦没有动。

        隔着火光与城墙的距离,旗云远远地望着他——哪怕是在连天的火焰与杀戮之中,叶勋身上高山松柏般的气质依然没有丝毫淡去。他的存在是如此坚定而高洁,就像一场明知不可能却仍要忍不住沉沦的梦境,在每每绝望失意的时刻给予人足以坚持下去的希望。

        没错,叶勋是她的希望。不仅是她,还有城内的四十万军队,以及身后无尽的百姓……旗云的视线慢慢滑落至周围的士兵身上,她依次地看过他们——这些年轻的脸庞,或是沾满血污,或是遍布伤痕,然而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保有了一份冷静与坚决。从他们的眼中,只看得到不惜一切地坚毅,哪怕城头火舌乱窜、走石飞舞,依然坚定不移地奔跑在自己应循的轨迹上。而这一切存在的前提,都是城头上的那个人——叶勋是他们为之奋斗的直接缘由,他们追随着他,不光是因为他的功勋和地位,更是因为他给予的希望!

        在这样的时候,旗云并没有悲伤。相反地,她感到一阵无法泯灭的快意与骄傲!这种骄傲是眼前的这些士兵给予的、是城头上孜然而立的人给予的,为他们的热血、为他们的奋不顾身,更为叶勋所带给的这一切一切!

        她禁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冰凉的脸庞绽出一抹笑意——他们或许并不需要她,却绝对不能失去叶勋。就像他说的那样,为了需要被守护的那些人,哪怕用生命去换取所有人多一天的生存希望,也是值得!

        旗云垂下眼,在刀锋的逼迫中从容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的指尖停留在温热的地方,隐约还能感觉到衣衫下传来的微弱脉动,一声一声,像是生的愿望。

        她知道这里面住了一个全新的生命,数日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要保护它,而现在……它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必须为这个世界作出牺牲。这又是何等的不公?旗云怆然一笑。

        扬起脸最后看了叶勋一眼。他的长发在城头的风中飞散凌乱,身形挺拔、面容却模糊不清。

        旗云轻轻启开唇瓣,吐出两个字:

        “珍重。”

        话一出口,她便猛地抬手将脖颈上的刀刃用力向内切去!

        仿佛是演练了千万次的动作,从未触碰过刀刃的柔白手腕竟在此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刀刃如同流水滚过她的咽喉,刹那飞起一片嫣红,惊呆了城头上下的众人。

        远在城墙上的叶勋自从旗云那一声呼唤之后便隐隐有些预感,正想要有所动作,却蓦地见了这样一幕。叶勋顿时心魂俱碎,喉头上哽住的呼唤宛如死死卡在脖颈上的死亡之手。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却看见城下的旗云软软委顿于地,自颈项间蜿蜒而出的红刺目惊心,鲜艳的颜色如同一支呼啸而来的利箭,顷刻刺穿了他的胸膛!

        “旗云……”叶勋张了张口,想要念出她的名字,却只发出一阵破碎的低喃。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胸前,一派醒目的血色正从盔甲的缝隙间渗透出来,银色的盔甲之间,傲然立着一支羽箭,深深扎进了他的身体!迟来的痛楚慢慢爬满全身,他渐渐抬头——不远处的左侧城墙上,谢清一身白衣随风舞动,遥遥地看着他,手中的弓缓缓搭上了第二支箭。

        “叶大哥!”城下传来一声惊呼,喊声中的痛楚与绝望几乎撕裂了苍穹!城角的士兵尤在旗云自刎的震惊中尚未拔出,蓦地抬头一见叶勋中箭,俱是惊怖欲死,这一声喊便像是唤醒了众人的神智,齐齐呼喊起来:“将军!”

        叶勋却似乎全然失去了感知能力,对城下的呼声不予理会,甚至对左侧再次射来的箭羽也毫无反应,任凭它再一次地透体而过。血疯狂地涌出,他的眼前渐渐也染上了一片猩红的颜色,连城下那个身影都再也看不清楚。他用力睁大眼睛,却越发地茫然起来,举目四顾,战火燎了半个黑夜,身后是连连不断涌来的攻城敌军,身前是或背叛或忠诚的属下,而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线柔软,却已在片刻前无声陨落……

        他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慢慢流失了出去,就像是渐渐消退的意识和视力,他奋力扬起头,看向密布星云的紫红色夜空——浩淼的苍穹无限悲悯的凝视着人世,千百年、万万年不变,而尘世间的哀痛喜乐,俱是如清晨升腾起的薄雾,来不及抵达最高处便悄然散去。

        叶勋忽地微笑起来,像是回到了旧日竹林中那个伏案书写的少年,青涩而坚定地微笑着,对自己珍爱的女孩许下美好的承诺。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去力气的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下去。黑暗笼罩一切之前,只能看见头顶的星辰正温柔而永恒地闪耀。

        失去叶勋的飞云城片刻之间便陷入了极度的动荡与不安之中,城下的士兵纷纷呆愣在了原地,目光失神地望着叶勋坠下的那片城头——那里眼下已空无一人,唯有插在墙间的旗帜迎风飞扬,在炮火中肆意起舞,像是宣告着一场末世的梦魇终于成为真实。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第一声,接下来便是连绵不断的声音,那些人不停地唤着,口中含糊不清,只是单纯地宣泄着顷刻而至的巨大绝望,仿佛不断地嘶喊便能将黑沉的夜色散去。然而敌军的攻击并未因为城内的悲愤而缓解,反而像是得到了指令,愈发拼命地攻打起来。

        城门被撞得颤动不堪,连带着大地仿佛都在颤抖,投入城中的火球与石块连绵不断,慌乱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射出那两箭的谢清是如何消失不见的,甚至也没有人注意到,在眼见叶勋中箭后便笑着自刎的马宏身边,旗云的睫毛仍在轻轻地颤动。

        方才的横刀自刎原本是应该要了她的命,然而马宏显然早有所觉,虽然旗云下手毫不留情,马宏的力气毕竟是大过她许多,来不及彻底收手,但好歹也总算在彻底割断血脉之前停下了刀锋。

        旗云负伤倒地,半昏沉的时候意识并未完全退去。她能听到身畔的呼声,能感觉到马宏拔刀自刎时的毫不犹豫,甚至能隐约望见城头宛如流星坠落的那个身影。  />


        她想要阻拦,想要开口,可大量的失血令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她连彻底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世界仿佛在片刻之间全然混乱。这样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慌乱匆忙的脚步朝着自己跑来,来人似乎身上还负着伤,奔跑急促却有些踉跄,她依稀看见了轮廓,似近时远,熟悉而温暖的面容——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寂云。

        看清来人的瞬间,旗云觉得自己仿佛终于在不断地下沉中得到救赎,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头微微一侧,闭上了眼。

        再次醒来是在前行的马车中。喉头的烧灼感令人难以忍受,旗云略略睁开眼,便正对上碎玲关切凝视的目光。

        “我……”刚出口一个字,喉咙便撕扯得生疼,声带的轻微的颤抖也波及到咽喉处的伤口。旗云皱起眉,碎玲立马阻拦道:“不要说话。”

        旗云顿时听话地闭口不言,回视碎玲的眼中却充满了困惑。

        碎玲恍若未觉,仔细地检视了她的伤口,又拿过一旁浸了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旗云的额头。

        沉默在狭小的马车中被无限扩张,旗云心中的不安越发巨大起来,她忍耐不住,正准备出声询问,却见碎玲停下了动作,缓缓道:“城,破了……谢清叛变、马宏自刎……是李副将将娘娘救了出来……”顿了顿,碎玲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寂云……失踪了。”

        旗云蓦地像是被夺去了呼吸,怔愣了片刻才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脸色却已经青白一片。碎玲连忙上来拍拂着她的胸口,想要说话,眼中却落下了泪水:“寂云将小姐送到了李副将手中,自己便冲了回去……说是要替……替叶将军报仇……”

        “李坤急着给你疗伤,根本没有办法去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外跑……”碎玲泣不成声:“寂云的性子你最清楚……他本来就一身的伤,这么跑出去,又能走得了多远?还想着和别人打仗……那不是送死吗?”

        眼前的画面好像又遥远了起来,旗云朦朦胧胧地听着碎玲破碎而断续的话语,意识逐渐拉长,昏迷前的一幕幕如同流水从脑中缓缓淌过,最后定格在寂云悲痛欲绝的脸庞——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哀痛和愤怒,眼中熊熊燃烧的,是绝望而仇恨的火焰,将这个从前单纯无暇的孩子顷刻摧毁。

        为什么短短的一日之间,就可以发生这么多的变化呢?旗云近乎温柔地想着,手指又渐渐移到了自己腹间——飞云沦陷,寂云失踪,叶勋……她不愿想下去,逃避已经是她唯一的支撑。而腹中的孩子,既然连死亡都不能带走它,那么再也没有力量能够使它与自己分开。

        可眼下呢,眼下她到底能够做些什么?

        迷茫的眼睛又渐渐落到了哭泣的碎玲身上,旗云费力地抬起手臂,轻轻试过碎玲颊边的泪水,她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丝毫声音:不要哭。

        ——不要哭。因为看到你哭,我会真的以为,他们再也不在了。

        心中的许多话都说不出口,但现在总得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旗云环视了一圈,一旁的矮几上居然搁置了笔墨纸砚。碎玲见她看过去,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擦干眼泪,将东西递过来,放在旗云手边。

        将纸张铺开,旗云撑起身子执笔将自己的问题写了下来。

        “李坤何在?”

        碎玲答道:“此刻便在马车外,他说要把我们送到京城,小姐要见他么?”

        旗云摇摇头,又继续写:“我昏迷了多久?什么时候到京城?”

        “两日有余了。李副将担心娘娘的伤势,特意加快了速度,大约明日便能抵达京城。”

        这次迟疑了一阵,旗云方才写道:“飞云……如何?”

        碎玲似乎是回忆起逃离城中时的场景,面上青白交替,半晌说不出话来。见她如此反应,不必说也能猜到飞云城应当是何等的惨状。旗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想了想,便索性放下这个话题,转而写道:“京城有无动静?”

        见旗云不再追问,碎玲松了口气,道:“目前还不清楚,但应当没有大的动作,具体情况恐怕还要等入了京才知道。”

        旗云点了点头,搁下笔,重新躺了回去。碎玲将枕头抬高,让她能呼吸得更顺畅一些,又道:“好好休息吧,皇上还在宫中等你。”

        提起赵峥,旗云眼中蓦地泛起一层雾气。飞云城居住的这一月余,仿佛是彻底断绝了与赵峥的关联,倘若不是腹中隐隐搏动的那一份血脉,她几乎快要觉得赵峥淡化成了遥远天地间的一片影子。只是在这样的时候,提起他来,又像是给了自己前进下去的勇气,心中又酸又苦的滋味统统化在与那个人即将重逢的希望中。这份认知像是绵绵不绝地暖意从胸膛升腾起来,将战火和死亡带来的恐惧稍稍洗去。

        旗云怀着逃避和期望的心情渐渐又陷入了沉睡。恍恍惚惚之间,马车像是转过了无数山路,颠簸起伏着便是日夜晨昏。迷蒙之间又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说话,声音异常熟悉温柔,听得她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而仔细寻找,又仿佛再不存在。

        就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像是有一把火将她的身子慢慢烧灼,一寸寸滚过肌肤,在抵达心脏的时候嘭的爆开,幻化成整个世界的猩红,残忍地涂满了视线。

        旗云在睡梦中艰难的呼吸,脑海中擦除不去的红色变成了搏人而噬的怪兽,朝着她露出尖锐的獠牙,一步步走近。她吓得满头大汗,张开口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她向四周张望,却看见了遍地的白骨与荒凉,天际尽头是记忆中宁静安详的村落,而她与它之间,横亘了足以夺去一切希望的庞然大物。

        那只怪兽渐渐逼近,带着腥臭的温热呼吸几乎喷到了她的颊边。旗云再也忍耐不住,拼命地向后跑去,脚下白骨发出破碎的声音,她忽然踏空了一步——脚踝陷入白骨之间,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怪兽来到自己面前,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

        猛地睁开眼,还来不及打量四周的环境,便陷入温暖的怀抱之中。旗云讶然抬头,眼前是赵峥疲惫却温和的容颜,他轻轻擦拭过她额头上的汗水,微笑道:“别怕,都过去了。”

        他的话语和声音都像是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旗云在接连的动荡中疲惫不堪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慢慢地将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喃喃着重复:“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赵峥担心旗云的伤势,不敢太过用力的搂住她,只是将她环绕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没事的,后面的都交给我……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旗云没有说话,只是近乎贪婪地将脸埋在赵峥脖颈间——这是她从来不曾表现过的依恋,在经历了全然无助的梦境与现实之后,她第一次想要真正地完全去依赖一个人。

        赵峥抱了她半晌,见旗云慢慢平静下来,便轻轻松开了手:“伤口还疼吗?”

        方才梦中醒来的片刻下意识地叫喊并没有带来多少疼痛的感觉,旗云触了触颈项上的纱布,厚厚的一层,却已经没有先前的那种烧灼感:“不疼了。”

        “嗯。太医已经看过了你的伤势,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顿了顿,赵峥似乎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孩子……也很好。太医说,本来在那种情况下,能够保全孩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没想到居然能够活下来……”

        “真好……”旗云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线红润,而赵峥看在眼中,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叶……”他方开了口,旗云便立马打断了他:“不要说!”

        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在片刻之间又灰暗了下去,旗云暗暗攥紧衣衫,表情却坚决得义无反顾——她的确是在逃避,逃避得堂而皇之,逃避得漏洞百出,几乎让人不忍去戳穿她勉力支撑起的坚强与镇定。

        为了维持这份假象她已经费尽了全部力气,她禁不起有人再一次的刺激,甚至于连听到那个名字都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像是一只鸵鸟,哪怕是死也要将头埋在沙地之中。因为比起死亡带来的恐惧,她更怕的是看清事实。

        赵峥看出了她的想法,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道:“叶勋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