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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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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唐朝一家人》    作者:瓯茶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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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男人见她穿得尤为单薄,身上除了裹着一件花色小袄,再没其他的御寒之物,脚上除了系着一串铃铛竟连鞋都不曾穿上。光看上她一眼都觉得寒冷无比。他于是向另一人道:“夜华,去拿件披风吧。”那名叫夜华的人迅速领命去马车中取出一件绛红色的短披风,双手恭敬地奉上来。初七却是讨厌他身上的气味,忙不迭离他远一些,因而也不接那披风。披白狐裘的男人便自己接过披风来靠近她。她小心地嗅了嗅那狐裘,觉得没有威胁便也安静了下来,不再退缩。那人艰难地蹲下,全身的重心几乎放在那跟拐杖上,动作显得很是吃力。地上湿冷,令他微微皱眉,却一点也不影响手上的动作。等到整个人被裹在红彤彤的披风里面,初七踮起脚去看那人的脸。可除了一双眼睛,她还是什么都没能看清。那双无法言说的眼睛里印着初七的影子,仿佛因为太过透亮,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你的铃铛是谁给你戴上的?”男人突然这么问,声音柔和,没了刚刚的寒意。

初七懵懂地眨眼,不明何意,心里只想着要不要去摸一摸近在咫尺的狐裘。但手还没伸出,一身黑衣的夜华便道:“郎君,这个孩子的底细难道不过问?”“不必。她不会说话,也不懂人世。”他仿佛洞穿了一切淡淡地说道,“马车既已无碍,赶路为先,不必顾虑其他。”初七看着眼前的男人撑着拐杖吃力地站起来。夜华想上前来搀扶,半路却是停住了脚步。初七趁着此时突然咬了一口狐狸毛,发觉滋味并不怎么样,马上呸呸吐了出来。她并不知刚刚那一咬,已是命悬一线。一把尖锐的飞镖差一点便要扎入她的眉心。夜华在发招的前一刻终于还是察觉了主人眼色,眨眼间就将袖间藏着的暗器收了回去。这惊心的刹那,瞬间的杀意便就隐没在了呼啸的北风之中。夜华再没理会初七,转身去整顿那辆马车,等到一切妥当,便恭请他家郎君上车。两个古怪的男人互相交换了视线,没说一句话。被称作郎君的人踩着夜华的膝盖上了车,临走时忍不住回看初七一眼。这个突然跳进他视线的女孩实在有些熟悉。可这熟悉令他难受不已,以至于不想再去思考下去。车夫随即甩了一鞭子,马儿便吃痛飞奔。不久,地上除了马蹄印和车轮印再没其他留下。

初七一时觉得无趣,便寻着原路回去找康摩伽。因觉得那披风又长又碍事,裹得她满头热汗,她便在淮水岸边刨了个坑,脱下披风就此掩埋。回去之后,康摩伽正担心得吃不下饭,眼见初七安然归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舍不得斥责初七,便捏她的鼻子道:“你再这么贪玩,我可真要生气了!”初七努了努嘴,呜呜了几声,抱住康摩伽的脖子蹭了蹭。任他是个暴躁性子也早成了一池春水。众人见了皆是笑话了一番。唯有米荷开始有些担心。她私下找了安岩,将初七今日的事说了。安岩倒也明白她的忧虑。无论是初七也好,康摩伽也好,如今被他们庇佑着才得了这片刻的安宁喜悦,往后回了长安,不再漂泊四方,那些避之不及的苦难便都要命地来了。米荷道:“我只怕他们现在这样亲密,将来分开了,彼此都要伤心难过。”

安岩倒是果断。他在收留初七的那一刻起便将往后的忧患想了个透彻。无论是胡人也好,汉人也罢,狼人也好,常人也罢,孩童该有的天真时光那便天真好了。若真有了什么世俗,什么礼教,什么约束,什么残忍,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安岩终究什么都不去插手,什么都不去管束。

他只对米荷说:“还没有影的事,现在考虑也是枉然。一切到了长安再说。”

但到了长安以后呢?米荷依着多年来的经验,并不觉得安岩会是心肠好到如此的人。她甚至有了一种不安,安岩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初七是唐人,在他们胡人班子里即便可以演些节目也很难受到欢迎。无论是她的外形还是她的性情,都像一个异类存在在他们中间。安岩留着她究竟是要打什么注意?于是,米荷找了康摩伽来,间接将事情厉害说与他听。康摩伽虽然不过十二,但早已懂得人世。他听完米荷的忧虑便道:“我不会让初七吃苦头的。只要她愿意跟着我,即便师傅不要她,我自己也能养着她。”他带着稚气的信誓旦旦让米荷倍感忧虑,却又微微有些羡慕。倘若她在初七那么大时有个这样的少年疼爱自己,她哪里还会吃上现在这碗饭?康摩伽被米荷又教训了一回才得离开。他回头便去找初七过来,想好好教她些本事,免得被安岩嫌弃。不想初七此时正缩着身子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根小树枝抠着土。康摩伽蹲下来看她在做什么,却见她抠出的是一个字。这个字康摩伽多少认得,乃是个心字。但见她抠完一个又一个,对此字执着不已他从不知初七竟也被教习过汉字,突然心头一紧,将她使劲抱起就道:“七,别玩了。脏了手会让肚子痛的。咱们玩别的去。”他心中有一丝恐慌,初七仍有着她以前模糊的记忆。倘若有一日她家里人找来,他岂不要跟她分离?这个念头实在有些可怕,他使劲摇头甩开那些阴云。可这自欺欺人的想法着实阻挡不了初七的记忆。她是记得的,她有爹和娘。被抛在翠清山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说话,会喊爹、娘,还有大姐、二姐和弟弟。家里人爱叫她心肝儿,没有人不宠着她。她爱抱她刚满周岁的弟弟,整日整日地抱着,从来都不舍得松手。可弟弟被山猫叼走了,被吃了,只剩下一根骨头,她就跟着狼去猎山猫,把它们都吃进肚子里面。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也不是不会说话。会狼嚎不好吗,跟狼在一起不好吗,会走路穿衣学个人样就是好吗?初七这番心思深深地藏在心里,康摩伽怕是一辈子也无法知晓了。

  胡旋

6等到安岩一帮人到达长安时,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初七总算习惯了穿衣服梳辫子蹲茅厕,不可谓进步神速。光这几样,康摩伽已吃了不少苦,被抓被咬不算,还被撞进过茅坑,弄得一身狼狈。

可惜即使初七学了人的模样,只待松懈下来就又会恢复兽的状态:行走用四肢,不喜着衣,大小解去野地里。所幸她还是懂得不能跟衣食父母作对,康摩伽一定要她做的她便会去做。

安岩规定初七一年之内得学会一样技艺出来赚钱。康摩伽最为这个发愁。他起先想训练她走索。可万万没想到初七恐高,连树都不敢爬,硬捉她到高处她就缩成一团,动都不动。再不然那些蹑球、拗腰、跳丸,又或是爬竿,弄枪、舞轮,既要有过人的胆量又要有超高的天分,而且没个两三年都练不出来,更别提是初七这种资质了。康摩伽最后只有试着教初七一些最基本的戏法,多少让她练得灵活些。但幻术他苦练了八年才小有成就,初七即便是个天才也绝难在一年内登台演出。所幸初七于这项技艺上不算太笨拙,一双手也有可打造的余地。学艺总是件辛苦活,没挨过打,吞过血的学徒是不会有大出息的。康摩伽深明此理,却舍不得让初七受他受过的苦。每每练到难处,他都没狠心让初七吃苦。如此这般,初七自也没有任何进步。米荷看不过去了,便跟康摩伽要初七来学跳舞。但无论是乞寒舞、胡腾舞,又或是拓枝舞、胡旋舞不是胡姬跳就没有人看。康摩伽并不抱希望,却不好辜负米荷的一番热心。米荷就道:“唐人都爱会跳舞的女人,而且这还能保持身段。初七跟着我学决不吃亏。只是这学费恐怕不能省。跟你算就便宜点,一课五十钱便好。”康摩伽没觉得贵,一口答应了。这第一次上课,初七便惹出了祸。那时,米荷便如教书先生一般让初七向自己行礼才正式授课。她既通晓胡乐,也略知汉乐,于谱曲弹奏上也颇为精通,因而总能是最抢眼的胡姬。为了能让初七这种连话都听不懂的学生熟悉基本的乐感,米荷干脆一句话也不说,将四弦四柱的曲项琵琶拿来随手奏了几曲古曲片段,从先秦的雅乐,到汉魏六朝的清乐,再到近代的燕乐,曲调从让人昏昏欲睡到富有铿锵节奏,曲风一变再变,直到加入了西凉乐,曲风便逐渐变成了异域风情的胡乐。  初七但觉胡乐韵律十足,身体渐渐轻飙,忍不住随着节奏舞动手脚。米荷趁此机会便将胡旋舞的基本功教与她。胡旋舞本起源于康国,节奏极快,舞步旋转令人眼花缭乱。于是这舞不得不练耐晕的功夫。初七被米荷要求原地打转,直到不能承受为止。初七原地转了半个时辰,直转晕了头,晕晕乎乎地晃了一整日的脑袋,到最后连路都识不得,迷迷糊糊在乡野小道上瞎逛,不想竟被三只野狗缠上。这三只狗身上均掉了毛,牙齿间吐着白沫,爪子锋利地刨着地,见着什么都要扑上去撕个粉碎。初七定了定神,察觉危险来临,立即将从前的本性全显露出来,呲牙咧嘴地扑上去就跟三只野狗打了起来。这场架虽比不上在翠清山与野猪山猫扑杀搏斗,但因今日她头晕得厉害,手脚并不如往常利索,斗得便有些吃力。过了不知多久,她一人终于将三只野狗全部制服,却弄得一身狼狈。

康摩伽见初七许久未归,便按耐不住到处寻找。找到初七时,她头发散乱衣着脏污,身上印着野狗的爪印,脑袋还在晃晃悠悠。这景象不免让康摩伽又是惊恐了一番。他只怕她已被野狗咬伤,不由分说带上她就去找大夫。可就在他刚要迈步时,便见那三只野狗还静静地等候在不远处不敢动弹。初七冲它们叫了几声,它们才乖乖四散而去。